第二卷 第三章 医院(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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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没有,先生。我有两个好朋友,也在杜鹃将军[8]手下服务。我们在这里把钱喝完了。所以我想请求您一件事,你们能不能给我们买半瓶酒?’

‘我们很乐意。’我们说。于是我们在一起喝了酒。他们告诉我们一个地方,那里可以做一笔好生意。那幢楼在城市的边缘,住着一个富有的商人,那里有很多好东西。因此我们决定晚上去试试看。我们一共是五个人,在同一天晚上,我们才正要动手,就被逮住了。他们把我们抓到警察局,然后带到局长面前。他说他要亲自审问我们。他点燃了烟斗,喝了一杯茶。他是一位身材魁梧、留着胡须的人。除了我们五个人以外,他们还抓了另外三个流浪汉。可笑的是,这样的流浪汉不记得任何事情,即使你用棍棒打他们的头,他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局局长然后转向我,问我说:‘你是谁?’他那声音就像从木桶里呼啸着一样震撼。我就像其他人一样,回答:‘我不记得了,先生,我都忘了。’

“‘等一下,’他说,‘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你的脸很面熟。’他的眼神盯住了我。我可从未见过他。于是他又问另一个人:‘你是谁?’

‘摇来晃去,大人。’

‘他们这样称呼你的吗?’

‘就这样叫我的,大人。’

‘好了,好了,你是摇来晃去,那你呢?’他又问第三个人。

‘我跟着他,大人。’

‘是吗,他们就这样叫你的?’

‘那么,谁被调用。我跟着他,我就叫我跟着他,大人。’

‘嗯,你这个混蛋,谁帮你取的这个名字?’

‘好人帮我取的,大人。世界上不能没有好人,大人,大家都知道的。’

‘谁是这些好人?’

‘哦,上帝。我不记得了,大人。如果你如此宽容,请原谅我吧。’

‘一切都忘了吗?’

‘全都忘了,大人。’

‘为什么呀,你有父母吗?如果是他们的话,至少你还记得吧?’

‘我想我一定有的,大人。但也有点忘了,也许有的,大人。’

‘你住在哪里?’

‘在树林里,大人。’

‘一直住在树林里吗?’

‘所有的树林里。’

‘那么,冬天也住在树林里?’

‘没见过冬天,大人。’

‘嗯,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斧头,大人。’

‘你呢?’

‘仔细磨,大人。’

‘那你呢?’

‘磨得好,我想是的,大人。’

‘你们都不记得些什么吗?’

‘一点也不记得了,大人。’

他站在那里忍不住笑了,他们看着他,也笑了。那些人全是又大又胖的。但是不一会,警察局长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火冒三丈。

‘我以后会把他们全都送去坐牢的,嗯,你留下来,’他对我说,‘你到这里来,坐下!’我看见桌上有纸和笔,我想:‘他要我做什么呀?’他说:‘你坐在椅子上,拿起笔来,写!’他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我像看到魔鬼一样看着他。

‘我不知道怎么写,’我说,‘大人。’

‘写!’

‘你饶了我吧,大人。’

‘你写,你会写的,写!’他不停揪着我的耳朵,扭过来转过去的!好了,我的朋友,我会说,他如果打我三百棍也比这样好受,这样揪着折腾得我的眼里都冒出金星了。

‘写,非写不可!’”

“他怎么啦,疯啦?”

“没有,他没有发疯。T城有个书记官那时出了问题,卷款潜逃了,他的耳朵也是向外突的。当时到处张贴布告,正在查找。我的相貌有点像那个书记官。所以他这是在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写字。我怎么可能会写呢?”

“原来如此,伙计!痛吗?”

“我说过了,痛!”

大家笑了。

“嗯,那你写了吗?”

“写是写了,但是,要写什么呢?我用笔在纸上转来转去,他把我写的那张纸扔了,打了我十几个耳光,也把我送进监狱里。”

“你真的会写吗?”

“以前会的,是用羽毛笔写的,但是钢笔开始流行时就忘记怎么写了……”

我们的时间在这里,就这样,在这些喋喋不休的故事里流逝了。上帝,这是多么无聊、多么难忍啊!时间很长,非常烦闷,而且天天如此。如果有什么书可以看看也就罢了!但我还是经常进医院。尤其是在最初入狱时,经常去医院看病,有时是生了病,有时只是说谎,想离开监狱去躺一躺。监狱里的生活很苦,比这里糟糕多了,精神上更加压抑。对于我们这些前贵族,人们愤怒、敌视、争吵、嫉妒,不断地挑剔。那些仇恨、恐吓的脸孔使人感到郁闷!在医院里,大家都是平等的,互相的关系比较友好。夜晚在烛光下是一天中最伤感的时候。大家都早早上床睡觉。昏暗的烛光照在门口,荧荧发亮。而我们的角落却是一片黑暗,空气又臭又闷。有些人睡不着,起身在床上坐一或半个小时,戴着帽子的头低垂着,若有所思。一整个小时里,我看着他们,努力猜测他们在想些什么,同时也在消磨自己的时间。

有时我会开始幻想,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脑海中会涌现出许许多多生动的图景,那时你会记起平时无法记起的许多细节。有时我又猜测着未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离开这座可怕的监狱?出狱后何去何从?如何生活下去?能回到家乡去吗?想着想着,希望在心里蠕动着……

有时我开始数数:一、二、三……为了使自己睡着,但不知怎么的,有时数到三千,还是无法入睡。我不断听到有人翻身。

乌兹杨切夫在咳嗽,那是一种肺病晚期的咳嗽声。他咳了一声,然后发出轻轻的呻吟,每一次,他都要说,“主啊,我有罪!我有罪!”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听到病人这种破碎和疼痛的声音,真令人悲怜交集。但在远处某个角落,有人也没有睡着,在床上说话。有人在讲自己真实的故事,那是一个遥远的、已经消逝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活的故事,那是对妻儿的留恋。从那种近乎耳语的声音中,你感到他那些生活是一去不复返了。讲故事的人是在一片片切割着自己的肉,而听的人似乎只听到了安静、平稳的微音,像水潺潺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流动……我记得在一个漫长的冬夜里,我听到一个故事。乍听,似乎是发烧时的梦呓。好像我在发烧,躺在那里,神志不清地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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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此处所记述有关刑罚的一切都发生在我在监狱的时候。听说现在已经很不一样了,而且还在进一步改革中。——作者注

[5]俄文原文中对此二人没有注解。

[6]拉丁文:痊愈。

[7]指护照。——作者注

[8]指在树林里有杜鹃啼叫。说话者想表示他们也是流浪者。——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