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声明(1 / 2)

🎁美女直播

在这一章开始之前,已故的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戈里昂奇可夫手记的发行人认为有责任向读者作以下的声明。

在《死屋手记》第一章中,提到过一个弑父的贵族。他是被作为一个例子,来说明囚犯们有时对他们的罪行是多么的冷漠。第一章中又提到凶手在法庭里并未认罪,但是,从所有了解细节的人们叙述中可以看出,犯罪事实是非常清楚的,令人无法不信。他们告诉笔者说,这个罪犯平日生活不检,债务缠身,渴望继承遗产而杀死他的父亲。整个小镇的人,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关于这一点,“手记”的发行人有着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最后,“手记”中提到凶手在监狱里经常处于快乐、心情开朗的状态中,这是一个反复无常、轻浮、没有理性、极端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傻瓜。“手记”的作者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什么特别的残忍行为,他在“手记”中加了一句:“因此,我不相信他是有罪的。”

最近,“手记”发行人从西伯利亚接获通知,说这名罪犯被证实无罪,平白受了十多年的苦役。法院已正式下达通知。真正的罪犯已被找到并自承不讳。那个可怜人现在已从监狱中被释放了。发行人不能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没有更多的补充了。也不用多说,这一事实的悲剧是多么的惨痛。在如此可怕的控告之下,他从小就被葬送了一生。事实是太清晰、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也认为,假如这样的错误在可怕的生活中是可能发生的话,这样的可能性又为这间死亡之屋中的回忆增加了新的和非常生动的画面。

现在,让我们继续说下去吧。

我已经说过,我终于习惯我在监狱里的地位。但这是很艰难、很痛苦、很漫长的过程。我几乎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是我生命中最困难的一年,所以今天它能如此完整地保留在我的记忆中。我记住了这一年里每一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

其他犯人也都难以习惯这样的生活。在第一年里,我自己常常想,“那些囚犯是怎么样的?他们真的能习惯吗?他们不担心吗?”这些问题一直存在我的脑海里。我提到过,所有的囚犯生活在那里,仿佛不是住在家里,而是住在旅馆里,是在旅途中,是在被押解的某一个阶段中。那些被终生遣送到这里来生活的人,不是处于永久性的忙乱之中,就是处于极其严重的压抑之下,但是他们每个人必定会梦想一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永远在默默地,但是很明显地表达出某种不安定的情绪,有时在不知不觉中表达出某种非常脆弱的希望,听起来像梦呓一样。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这种希望竟往往会存在于最讲究实际的头脑中。他们把这些希望表达得那样的迫切,那样的焦躁不安。这一切都为这个地方增添了不寻常的外表和特点,成为这个地方最明显的特征。几乎一看上去,就会感觉到这种情况在监狱外其他地方是不存在的。每个人显然都是很痛苦的梦想家,大部分的监狱白日梦都带有那种忧郁和灰暗,带着某种不健康的色彩。绝大多数人沉默、愤怒,充满着仇恨,不喜欢暴露自己的希望寄托所在。直率与真挚往往会遭人鄙视。

更不寻常的是,希望越无法实现,梦想家就越感到自己不可行,却越是固执天真地把希望隐藏起来,但要让他们拒绝这种希望是不可能的。谁知道,也许有些人会为他们不可实现的想象力感到羞愧。在俄罗斯人的性格里,对自己的生活有着太积极的肯定和太清醒的感觉,对自己的弱点有着太无情的批评和自嘲……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经常性、隐秘的,对自己的不满,致使这些人在日常交往中,与对方有那么多的摩擦和互相嘲笑的情况出现。比如说,假如他们当中有些比较天真、性子比较急躁的人突然跳出来表达自己的心声,表达每个人心里沉迷着的梦想和希望,那么他就会遭遇到毫不客气的谩骂和嘲笑。但在我看来,最狂热的攻击者可能是在梦想和希望方面想得最多的。我已经说过,我们这里,大家都把天真和质朴的人看成是最庸俗的傻瓜,并且蔑视他们。每个人是如此忧郁和自负,但却鄙视着善良而没有私心的人。除了这些天真、质朴、喜欢啰唆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们可以被分为善良的和恶毒的,或者快乐的和阴暗的。阴暗和恶毒的人比较多,如果他们当中有些人又是健谈的,那么他们肯定是焦虑不安和喜欢八卦的人。别人的事情他们都要插手,另一方面,自己的灵魂、自己的秘密事务,他们是绝对不肯对任何人泄露的。这既不符时尚,也不能被接受的。好人——只有极少数——是很安静的,他们怀有美好的希望,默默藏在心里。当然,他们比心地阴郁的人还要倾向于希望,更相信希望终会实现。然而,在我看来,监狱里仍然有些人是相当绝望的。例如,从斯达洛杜博夫斯基村里来的那个老人就是这种人。但在任何情况下,这种人都是极少数的。这位老人有一颗平静的心,但在某些方面,我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是可怕的。然而,他有他自己的救赎,有自己的祈祷方式和殉道的想法。另一个发了疯的、圣经读得太多的犯人,我已经谈过此人,就是那个用砖块投掷少校的人,可能也是属于绝望的一类,也就是失去最后希望的人。没有希望是完全不可能生活下去的,于是他自己发明了一条出路,就是自愿熬受人造的殉难。他宣布,他攻击少校没有恶意,只是想接受苦刑。谁知道当时他有什么样的心理活动!一个人能够活下去,一定是有目的和希望的。失去了目的和希望,一个人往往会忧郁得变成一个怪物……我们监狱里所有人的目的和希望就是获得自由和脱离这种苦刑生活。

不过,我在这里努力想把我们监狱里的人划分为几类,这有可能吗?现实情况是千差万别的,即使是最巧妙的抽象思维及其推理结论也不可能包容所有这些重大的区别。这种努力在现实面前往往会成为碎片。生命都有其特殊性。至少我们就有一些,虽然是在监狱内部的,但却是自己的生活。

我入狱那时不能领悟这种生活的深奥内涵,甚至不知道如何探究自己的内心深处。因此,所有的外在表现折磨得我有说不出的痛苦。我有时候甚至讨厌那些像我这样的受难者。我很忌妒他们,责备着自己的命运。我很羡慕他们,他们仍然和自己的同类有着相互理解的伙伴关系。

但其实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对于这种在皮鞭和棍棒下建立起来的伙伴关系,这种强制的集体居住,深感厌恶。每个人都想摆脱这种情况。我重申,我对他们的忌妒是在我愤怒的时候产生的。有人说,贵族和受过教育的人在监狱里受刑和农夫一样痛苦。我知道,我听说过这个假设,最近,我读到了它。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人道的。我们都是人类。但这个想法过于抽象。忽略了很多现实中的实际情况。我这样说并不是因为贵族和受过教育的人的感觉比较细微,比较容易感到疼痛,知识比较丰富。心灵的发展程度是难以度量的。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教育和知识也不能成为衡量的尺度。

我可以作证,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群中,在压迫最严重的环境里,我也曾遇到过有着崇高道德的最细柔心灵。在监狱里,有时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认识了好几年的人,你一直认为他是野兽,不是人,你鄙视他。但是忽然无意中发现他的心灵因为不由自主的冲动而敞开了,你看到他有着丰富的感情和善良的心地,你看到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你看到他体恤着自己和别人的痛苦,你的眼睛突然一亮,你甚至会不相信你所看到和听到的。

还有另一种相反的情况。学识有时会和野蛮、暴行并行不悖。有学识的人有时会做出使你惊诧、使你讨厌的事情来!无论你多么善良和开放,你也会发现,在你的心里,找不到宽恕那种行为的任何理由。

任何有关习惯、生活方式、食物等等的变化,对于一个上流社会的人来说,当然要比农夫感到痛苦得多。这点我不必多说。农夫在自由时往往挨饿,饿死在野外不足为奇,而在监狱中至少可以心满意足地填饱肚子。这是无需辩论的事实。虽然这一切与其他方面的不方便相比,对于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来说可能是无所谓的小事,但是这些变化的总和既不是无足轻重的,也不是可以轻易承受的,这一点也是毫无争议的。在进监狱之前,面临恐怖的刑罚,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你也就不会注意到肮脏拥挤的居住环境和贫乏不洁的食品给你带来的痛苦了。在进监狱以后,最不会劳动的或最柔弱的人在汗流浃背地工作一天以后,是很艰难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劳动强度这么大的工作。比较起来,吃下黑面包和里面有蟑螂的菜汤就不成一回事了,是可以习惯的。有一首关于被强制劳动罪犯的幽默歌曲中这样唱道:

“给我白菜和冷水, 我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关键的是,在入狱后两个小时内就要能和其他囚犯一样,好像回到家里,相互了解,和大家一样享受同等的权利,大家有目共睹,都认为这是自己人。而出身高贵的绅士就不同了。无论他们为人怎样正直,怎样善良和聪明,大家都会常年仇视他、鄙视他,大家不会了解他,最重要的是不会相信他,他不是他们的朋友或同伴。虽然经过多年,他终于能达到不被人伤害的地步,但他仍然不是他们的自己人,将永远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被疏远的孤独感。这种排斥有时是完全没有恶意的,是下意识的。不是自己人也就算了,但世上没有比生活在不是自己人的环境中更糟糕的了。一个从塔甘罗格搬迁到彼得保罗的农夫,立刻会找到一个和他相同的俄罗斯农民,会和他谈得很投机,两个小时以后,他们有可能会极友好地住在同一间小屋或帐篷里。可是,出身高贵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和平民之间有一条深渊。这只有当他在外部环境中失去了昔日的权利,变成平民时才能感觉到。不然的话,即使一辈子与平民往来,四十年来每天和他们在一起工作,或者甚至只是简单地作为一个朋友,作为一个恩人,在某种意义上作为他的父亲也都无法体会。这都不是自然的,这只会产生一种错觉,仅此而已。我知道所有人读到这里会说我夸大其词。但我相信这是真实的。我肯定不是书生气十足,也不是在理论上这样说说,我确实用了充分的时间来验证我的这个看法。也许每个人都知道我这么说正确性有多少……

我刚进入监狱,事实就证明了我的看法,使我既紧张又痛苦,对我的健康发生很大的影响。第一个夏天,我几乎是孤零零地徘徊在监狱里。我说过,我处在那样的一种精神状态中,甚至不能区分和评估那些可能会喜欢我的人、爱我的人。不过,他们永远不可能和我站在平等的地位上。我也有些贵族同伴,但这种伙伴关系不能卸载我心灵上的重负。不管怎么样,似乎无路可走。举例来说,下面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让我又一次知道我在监狱里的特殊地位和被疏远排斥的状态。

那年八月一个晴朗炎热的下午,一点钟左右,像往常一样,大家正在午休,突然所有人齐身站了起来,并开始在监狱里排队。直到那一刻,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经常独自在沉思冥想,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此时,监狱里已经有三天在酝酿动乱了。也许很早就开始了。因为当我回忆起当时一些囚犯的谈话,以及当时囚犯之间冲突的增加、情绪的低落、特别凶狠的态度,才恍然明白了些。我以为,这种情况和辛苦、枯燥、漫长的夏日、睡眠不足的短夜,以及对森林和自由的梦想都是有关的。也许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引起了爆发,但爆发的导火线是食物。几天来,囚犯在牢房里,尤其是在厨房里吃午餐和晚餐的时候,大声抱怨饭菜,许多人都很愤慨,对厨子非常不满,甚至更换了其中的一名厨子,但新的厨子很快就从厨房里被赶出去,老的又回来了。总之,每个人的情绪都浮躁不安。

“我们做死做活,吃的却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人在厨房里嘟哝。

“如果不喜欢菜汤,那就点些果汁奶冻吧。”另一个人说。

“酸白菜汤,我喜欢吃,”第三个人说,“太鲜美了。”

“一直给你吃这个,永远给你吃这个,还会鲜美吗?”

“那倒是真的。他们应该给我们牛肉,”第四个人说,“我们在工厂里简直要累死了。完工的时候,我们好饿好饿。但看看,我们吃的是什么东西!”

“是啊,实在是太‘勤奋’[12]了。”

“无法令人不生气。菜汤加‘勤奋’才好吃呢!这世上还讲不讲理?”

“是啊,食物太差了。”

“他们的钱包都塞满了。”

“这不关你的事。”

“那是谁的事?肚子是我自己的。大家应该一起提出要求,那才是正事!”

“提要求?”

“是啊。”

“为了提要求,你还没被打够吗?笨蛋!”

“这是真的,”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囚犯开始说了,“光急是没用的。你说说看,我们应该怎样提要求?”

“好,我说。如果大家都去提,我也会去提。我们太穷了。那些吃自己食物的人当然会保持沉默,但我们吃狱方食物的人太可怜了。”

“啊哈,你这个眼尖的妒忌鬼!眼馋人家的东西啦!”

“别盯着人家的东西,你自己先想出办法来吧。”

“自己拿出办法来?我和你在这个问题上会讲到头发发白的。你一定是个有钱人,你想坐视不管吗?”

“叶洛士卡,还有那只狗、那只猫,都是有钱的。”

“真的,我的朋友,坐在这里干嘛!我们自己作决定吧。难道还没有受够吗?为什么要效仿那些愚蠢之举。他们打我们,他们要剥我们的皮。为什么不去呢?”

“为什么!有用吗?我告诉你,人家给你什么,你就必须吃什么,直到把你的嘴塞满了。看看这个家伙,他要人家为他嚼咽他的食物。我们是在监狱里,要学会忍受。这就是为什么!”

“对,我们在监狱里,有什么好吵的?我们饿死,政府吃饱。”

“就是这样啊。八只眼吃得可发福了,还买了一对灰色的马。”

“嗯,他不喜欢喝酒。”

“他刚才和兽医打牌时还打了一架。费特卡告诉我说,他玩了两小时没赢到半分钱。”

“这就是为什么他给我们喝那种烂菜汤。”

“你们全是白痴!这没关系,无所谓的。”

“我说,我们都去抗议,看他怎么辩解。让我们作个决定吧。”

“辩解!你会挨揍的,肯定的。”

“他们会把他送法院审判的……”

每个囚犯都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那时候,我们的食物确实是非常糟糕的。这种事情都是一件件堆积起来,直到爆发的临界点。最重要的是,普遍的痛苦、忧郁、苦难和悬疑都已经达到极端。囚犯天性爱争吵、爱叛逆,但是集体动乱是罕见的。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之间永远意见不合,永远不能达成共识。这是他们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争吵多于行动。但是这次,大家的激愤并没有减弱。我们开始成群聚集在牢房里诅咒着,痛苦地回忆少校对我们的控制,详细地把少校的丑行都揭露出来,要跟他算笔总账。有几个人特别积极。在任何这样的情况下,总是有发起人和领导人。而领导人往往就是提出要求的发起人,那是些非凡的人物,不仅仅是在监狱里,就是在所有大型的工人组织、军队中都是一样的。这是一种特殊类型的人,到处都一样。他们满怀热情,渴求公正、天真、诚实,坚信公正是不可缺少而永久的,并且很快就得以实现。这些人比别人聪明,而且是很聪明的,但他们太有热忱、太多激情,以致无法控制自己,无法成为狡猾而有心计的人。如果有人知道如何巧妙地引导大众,打赢这场官司,那么他肯定能成为大家的领导人,是天然的领导者。我们这里这种人是很少见的。而我现在说的那些发起人和教唆者,他们几乎注定要失败的,然后就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他们因为激情而失败,但也因为激情而对群众产生影响。大家都愿意跟随他们。他们的热情、诚实和愤慨影响了大家,即使在最优柔寡断的人们身上也产生了影响。他们也诱惑了最顽固的怀疑论者。尽管事实证明那种信心是建立在十分不牢靠的幼稚基础上。你简直不知道他们怎么会那样盲目自信的。

但主要的是,他们首先向前走去,毫不惧怕。他们像公牛一样,垂下双角,直冲过去,往往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很不谨慎,没有狡猾的应对手段。如果用了那些手段,往往最卑鄙和最没价值的人也会获胜,达到目的,干干净净地从染缸里走出来。而他们肯定会在墙上把自己的角撞断的。在日常生活中,他们脾气很坏,暴躁易怒,极不宽容。但他们充满着激情,这正是他们的力量所在。最遗憾的是,他们不是直接向着目标奔去,他们往往随机做出一些小动作。这样子做实际上会把他们毁了。但是大众了解他们,这就是他们的实力……

关于所谓的“不满”,我在这里必须再补充几句话。

我们监狱里有几个人是因为表达了“不满”而获罪的。就属他们闹得最厉害。特别是马丁诺夫,从前的轻骑兵,一个情绪激烈、焦躁不安、多疑但诚实和真实的人。另一个是瓦西里·安东诺夫,他可以被激怒,但同时又很冷静,通常显得很无耻的样子,脸上带着讥笑,态度很嚣张。他很有学问,说话算话,也很诚实和真切。但是这种人很多,无法数清。这些人当中还包括忙碌不迭地来回走动的彼得罗夫,他钻进人堆里倾听着大家的谈话,自己并不多说,但是,他显然是第一个冲出牢房的。

我们监狱的军士立刻代替下士军官惊恐地走了进来。我们一字排开,大家有礼貌地请他转告少校,我们要亲自和他谈谈,问他一些相关问题。下士军官走了出来,所有的伤兵也在牢房对面排成队。委托下士军官提出的要求是紧急的,他感到很恐怖。但是,他又不敢不立即报告少校。首先,所有的囚犯都出动了,那么很可能会发生更坏的事情。监狱里所有的负责人在某种程度上对囚犯是感到很害怕的。第二,即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每个人很快想通了,解散了,他也应该立即报告当局发生了什么事。他脸色苍白,吓得浑身发抖,甚至没有试图询问和劝诫囚犯,赶紧跑去少校那里。他也看到了,囚犯是不会跟他说什么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走了出来站在队伍里。所有的细节情况,我是在事后知悉的。我以为这是点名查房,但没有看到一个守卫过来,我惊讶地环顾四周。囚犯们的脸露着焦虑和恼怒,有些人甚至脸色苍白。大家都无声地等待着少校过来说明。我注意到,很多人十分惊讶地看我一眼,然后默默地把头转回过去。他们显然感到奇怪,我怎么会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他们显然不相信我也会向狱方提出什么要求。然后很快地,几乎周遭所有的人都向我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瓦西里·安东诺夫毫不客气地大声问我,他站在离我较远的地方。平时他总是称呼我“您”,对我很客气。

我惊疑地看着他,仍然试图明白他的意思,但我已经感到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回牢房去,”一个小伙子说。他是名军人,我还不认识他,是一个善良安静的人。“这里没有你的事。”

“这是为了什么?”我答道,“我以为是点名啊。”

“看,你也会爬出来!”有人喊道。

“铁鼻子。”[13]另一个人说。

“苍蝇拍子!”第三个人说,露出不可言喻的蔑视。这个新绰号引起大家的笑声。

“厨房里的贵客。”有人加了一句。

“他们觉得到处是他们的天堂。这里是监狱,可是他们吃的是蛋糕,自己买猪来烤。你是吃自己的,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库利科夫说,接着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把我从队列里拉了出去。

他脸色苍白,黑色眼眸闪闪发光,紧紧咬住下唇。他很不冷静地在等待少校。顺便一提,我非常喜欢看在这种情况下的库利科夫,也就是说,在这些必须表现自己的情况下,他会装腔作势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我想他在前往受刑时也会这样做出一些别致、巧妙的姿态。现在当所有的人都称呼我“你”,辱骂我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刻意对我表示加倍的礼貌,同时,他对我说话却是用的一种独特的,甚至是傲慢的口气,不容许任何的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