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劳伦斯:对新手来说,“蜜月之夜”是最棒的。轻轻松松地就能找到旗子。用剃须膏在车门写上“新婚”两个字,行李箱和引擎盖上也要写。再给天线绑上白色的飘带,还要把最漂亮的礼拜装穿上。菜鸟花上十美元——顶多这么多——就可以参加游戏了。
“新婚”的老江湖们还是得靠自己来求点儿好运气。丰田、别克、马自达、道奇、庞蒂克。红的、蓝的、银的、黑的。这个月,这一次的“蜜月之夜”,没准某个老江湖的第五辆车就等着被撞成个麻子啦。
射手·敦云:一到“蜜月之夜”,每条街上就都能看到新婚喜车的影子。好多新娘站在街角,寻找着落单的新郎。好多新郎站在马路牙子上等着,头上顶着大礼帽,一心指望着自己招招手,就能招来一个自己有车的新娘。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关于“蜜月之夜”的着装,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通常插在扣眼上的胸花需要用一截双面胶粘在领口上。一旦碰到车祸,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心口附近插着一根长长的别针。
回声·劳伦斯:还有一个建议——给你的座位上涂一层“思高洁” [82]。在蒂娜·某某加入之前有一个新来的玩家给我们当哨兵,就在一次“脉冲期”的时候,当时先是一条鲨鱼盯上了我们,紧紧地咬着我们的右屁股,害得我们一下子就转了方向,结果各种车辆和照明灯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涌了过来,喇叭轰鸣,这位新来的哨兵当场尿了出来。其他车给我们造成的咬伤没有哪一处是“邦度” [83]搞不定的,可是那个姑娘撒在后座上的尿害得我们拿着海绵擦了好几个星期。
射手·敦云:那条鲨鱼仍旧咬着我们的屁股不松口,他开着一辆该死的玛莎拉蒂“总裁”行政GT版跑车,车身漆成了绛红色。我扭过头,伸着脖子,透过后窗看到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的护卫座上有一大团粉色的东西。是位伴娘。是被我们踹掉的那位蒂娜·某某。她的两排牙齿嘬成椭圆形,嘴巴大张着。鲨鱼的保险杠狠狠地敲打着我们的屁股,蒂娜张狂地大笑着。
仍旧攥着那束假花的吼吼在安全带的束缚下扭过身子,想要看看后边的情况。他说:“他干吗追咱们……”
回声·劳伦斯:触杀 [84]出局之后,新娘和新郎、伴郎和伴娘全都会装出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假装尖叫,假装吹胡子瞪眼,假装斗殴,就是给减慢车速看热闹的人做做样子而已。“凑热闹效应”。过来过去的车辆都慢了下来,最后就跟爬似的,好瞧一眼这样的奇观。警察从来不会停下车——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鸡毛蒜皮的小事故。
对于结婚派对,人们只是希望尽量延长让生命慢下来的那一刻。就是“脉冲期”——两车相撞的那一刻。
普通人看着自己的生活被压缩成了一张张钞票,生命中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天都受着挤压,就像是车身上用来吸收撞击力的缓冲区被牺牲掉一样。在餐馆里伺候别人,分拣邮件,兜售鞋子,这些时间全都被钉得死死的,直到让人凑够了钱,可以买辆车,买件结婚礼服,给车上绑几个易拉罐,再买上几罐剃须膏,才算到头了。
到了下一个新月的夜晚这些人要么在搜寻猎物,要么被别人追捕着。他们开着车,冲着其他还没加入游戏的人招招手。他们盯着各个方向,用眼睛寻找着鲨鱼,用耳朵搜索着敌方易拉罐的咣啷声,最后会有另外一组“新婚”搭档看到他们,一场追逐便开始了。突然一个急转弯,留下黑乎乎的轮胎印,我们这辆车就冲着另一辆车飞了出去,快得易拉罐都没法停下来碰一碰路面。红灯——就在这一刻,时间爆炸了。这就是机动车碰撞测试工程师嘴里说的“脉冲期”。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孩子们从圣诞老人那里开始了认知练习,在成年人的鼓励下,他们同自己的同龄人分享着一模一样的现实概念。尽管这个现实显然是人为捏造的,而且荒唐可笑,可是这些观念受到了礼物的支持,这些观念也进一步支持并促进着普遍被接受的文化谎言。
现代社会中最重要的共识就是我们的交通系统。一大堆陌生人可以通过这个系统相互作用,共享同一条道路,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漫游其中。只要有一个司机不认同这套系统,秩序就不复存在了。
回声·劳伦斯:后车撞上前车的时候,座位上的新娘们被重重地甩在安全带上,她们的面纱狠狠地向前飞去,新娘的脸被抽打得出了疹子,玩家们管这叫作“蕾丝伤”。就在那一刻,时间慢了下来。每一个百无聊赖的日子,上百年这样的日子——全都爆炸了,填补进了这个瞬间。填补了这个脉冲期。
时间受到了压缩,最终它炸裂成了缓慢运行的一瞬间,能够持续好几年的一瞬间。
辛苦攒钱买来的车被压扁了,越来越小,可是你的生命却胀开了。越来越大。恢复到了实际尺寸,甚至比实际尺寸还要大。新娘站在路边抛撒白色的米粒,祸害着小鸟 [85]。她们是在试图延长那一刻。竭力地榨取着脉冲的这一刻。
射手·敦云:蒂娜和那条鲨鱼在我们的后窗上越来越大,他俩哈哈大笑着,身子狠命地朝前趴着,挡风玻璃上都糊满了他俩哈出来的热气。他俩的保险杠在我们五点钟的方向上顶着我们,我们的弹簧和减震器都吱吱呀呀地尖叫起来。他俩的前轮贴着我们飞旋着,回声的倒车雷达都叫唤了起来。叫唤得越来越频繁了。鲨鱼不单单只是贴着我们了,他的轮子咬住了我们拖在车后面的一个易拉罐,然后把罐子一个接一个地压扁了,接着就猛地一口咬断了绳子。他凑得太近了,回声的倒车雷达长长地哔了一声。
吼吼向前俯过身子,在格林插着垫肩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说:“顺便说一句,恭喜了。”
格林仍旧盯着那枚金币,说:“恭喜什么?”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对圣诞老人和复活节兔子的持续的信念为进一步的社会化奠定了基础,其中就包括遵守交通法规这种社会化行为。交通法规保证我们的道路上能够同时容纳尽可能多的驾驶人员,同时还强调了旅程永远只是通往目的地的手段而已,而目的地要比旅程本身重要得多,旅程中的刺激和危险应当尽量减少。从而使旅程本身毫无价值这种谬误观点得以长存不灭。
射手·敦云:蒂娜和那条鲨鱼又咬中了一个罐子,我们也又被狠狠地撞了一次,他们自己也慢了下来。又是一阵狂笑声。吼吼说:“你们……”然后他在格林和回声之间伸出了一根手指,说:“你俩结婚了……”
格林说:“两点钟方向又来了一个撞车组。”
回声说:“给我找个出口!”
回声·劳伦斯:我把两只脚都踩在了油门上,心里开始盘算怎么用一大把生米弄瞎那个蒂娜·某某。我已经看得到自己的这辆车停在某个废品站的景象,车身上还糊着牙膏涂出来的“新婚”两个字。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驾车行驶在路上的这段时间被认为是痛苦的,承受这种痛苦是为实现更为有益、更令人满足的目标。在私底下被称为撞车派对的活动对这一观念做出了否定。
蒂娜·某某:等到他妈的下一场警察局没收物品拍卖会时我就要跟回声叫一次板。不等里程计再蹦一个字,我俩就都得需要一辆新车了。
射手·敦云:那条该死的鲨鱼被落下了。
回声·劳伦斯:蒂娜狠狠地把头撞在了座椅靠枕上。她的乳头和珍珠项链都被高高地甩了起来,在她脖子上围了一圈。还有“面纱伤”。一股车流在他们身后追了上来,在六点钟方向他俩也被咬住了。他俩完蛋了。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我们的鲨鱼成了别人的猎物。那辆玛莎拉蒂在一大堆牛铃、玻璃渣和易拉罐中间被宰掉了。
射手·敦云:回声猛地转过了街拐角,害得我们全都栽到了一边。我们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子。她把前灯和尾灯全都熄灭了,让发动机空转着。然后她撩开自己的面纱,把吼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她说:“你这个昼行仔 [86]给我滚下车!”
格林把那枚金币朝回声递了过去,说:“你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吗?”
吼吼·凯西摸了摸后排的座椅,然后闻了闻自己的手指,说:“撒过尿的那个姑娘,大概就是三四个礼拜前,”——吼吼看着我们——“那天她吃了柿子椒。”
吼吼冲着我们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嘴跟沥青一样黑的牙齿,说:“你们有谁认识一个叫‘切斯特·凯西’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