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跟韦克斯上一次约会的时候,我是说我们该死的最后一次约会,我俩在蜜月之夜的晚上开着车四处瞎晃。那辆车很烫手,我的意思是说车是偷的,该死的玛莎拉蒂“三叉戟”,韦克斯看到一大堆救护车的车灯沿着温特沃思大街边的火车站一字排开,于是他开着车晃晃悠悠地从救护车旁边蹭了过去,好去瞧一眼。
留下的就只有冒着烟的铁皮了。就连火车的中段看起来都已经被烧焦了,消防员们费劲地拖着液压消防剪朝着最大的一坨抱成团的东西走去,是一辆林肯“城市”。浓烟把婚礼彩带和垃圾全都吹到了朝向我们这一侧的马路上。一条浸满了鲜血的白色头纱。一朵红色的玫瑰胸花。
艾伦·布莱恩(消防员):一开口我就听出来自己有多蠢了。就是我对那个姑娘说的那番话。这份工作,最糟糕的事故,我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是两辆车发生了事故:第一辆车停在铁路道口,正等着一辆货运车通过。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第二辆车狠狠地朝着停在道口的第一辆车撞了过去,据说是把它朝着正在通过的火车车身顶了过去。然后,第二辆车继续沿着直线朝前冲去,最终跟火车撞在了一起。两辆轿车钻到了火车车轮下面,被压扁了之后又被拖行了将近四百英尺的一段距离。
蒂娜·某某(撞车派对玩家):由于给全真播报打工,所以所有的救护员我都认识。当韦克斯停下来看热闹的时候我就喊了一下我认识的这个家伙,他在救护中心工作。我问他出什么事儿了,这个救护员说我是不会相信他的话的。有一个小妞还活在报废的汽车里面,她的衣服全都被烧掉了,可是她的身上连一道擦伤都没有。他摇着头——这个救护员——说:“连一片长指甲都没有断。”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历史人)的田野调查笔记:对时间旅行的可能性所持有的争议中最首要的就是理论学家们所说的祖父悖论,这个理论认为如果人回到过去,那人就可以杀死自己的祖先,消除上述时间旅行者出生的可能性——由此,他绝对没法活着进行时间穿越,进行谋杀活动。
这个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相信他们的神灵能同一个童贞之躯共同孕育出一个肉体凡胎的孩子,而大多数人却表现得那么缺乏想象力。这种现实令人瞠目结舌。
老驴·纳尔逊(撞车派对玩家):你指望着我会冒险跟你讲一讲历史人的事情吗?你知道散布这一类的谣言会出什么事儿吗?
真的,你还能琢磨出一个比这更有效的方法给咱俩招来杀身之祸吗?射手·敦云(撞车派对玩家):对于每一位撞车派对玩家来说,变成历史人是除了逆拓荒之外的另一个罪恶的秘密梦想。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关于时间旅行的一种猜想破解了祖父悖论,这种猜想认为在一个人改变历史的同时,这种改变便将单一的现实流撕裂成了数个平行的分支。打个比方,在你将自己的祖父杀死之后,现实就分裂成了两个相互平行的通道——在一个现实中你仍旧会出生,你的祖先也没有死去;在另外一个分支里你的祖先死去了,从未有人孕育过你这个人。对过去的每一次修改都会创造出新的现实,理论学家们将这种现象称为一次“分岔”。
老驴·纳尔逊:你不觉得世上最愚蠢也最有钱的傻瓜不就是历史人吗?你真的以为他们想让咱们这些人知道这回事儿?这些有钱的杂种?每过大约六十年他们就装一次死,然后把自己的钱和财产都转移给自己的新身份,你不会以为他们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吧?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东方或者说亚洲的宗教中存在着这样一种观念——将人束缚于尘世中的只是人的自我,在尘世中我们经历着肉体上的现实和时间。在这种观念中,觉悟的个体认识到了这种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限制,以及自己对周遭世界的依恋,这样他们就能做出选择,让自己的意识得到解脱,使自己可以穿越到任何一个地方,或者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去。在此谨向H.G.威尔斯 [157]致以歉意,但人的确不需要时间机器。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冥想和灵性的提升来释放自己牢牢攥住的当下现实,从而就可以实现在历史或者空间中的迁移了。
老驴·纳尔逊:你以为聪明人都会跟你讲历史人的事情?从我听说的这些来看,你觉得这会说明我的智商有多高呢?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尽管从未受到过广泛的讨论,但第三种可能性的确存在着。除了分岔和通过解放意识所实现的时间旅行,这第三种选择也同样解决了祖父悖论,并将旅行者带入了阈限时间,悬停在了人类所经验的时间的线性运动之外。简而言之,阈限时间无始,也无终。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会经历衰退与被替换掉的自然过程。在阈限时间中,无生,也无死。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只有神存在于这种永恒中。
在此之前。
艾伦·布莱恩:第一辆和第二辆车都起火了,连带着点燃了周围火车上的货物与涂了防腐油的枕木。目击者称事故发生的时间为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分,最早有四支消防小分队做出了反应。为了控制住局面,另外一个小分队也赶到了事故现场,但是直到次日清晨四点十五分的时候,车辆残骸才冷却到允许调查人员开始搜寻尸体的程度。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所有的神话中,神都在通过让肉身的女性孕育后代来创造凡间的自己。神只来自阈限时间的无穷中,他以天使,或者天鹅,或者野兽的面目现身,以实施诱奸或者报喜 [158],其结果就是肉体凡胎的后代。神性制造出的肉身。无限制造出的有限。
当你将这个神话与祖父悖论结合在一起之后,相反的过程就出现了,肉体凡胎可以成神了。
艾伦·布莱恩:通过搜寻,我们的分队找到了两具烧焦的男性尸骸和两具女性尸骸,目击者称在受到撞击的那一刻这几个人均乘坐着前面那部停靠车辆。在搜寻第二辆机动车的残骸时,这位救护员听到垮塌的车厢前部传出了在我听来就是抽泣的声音。我们用液压凿将这辆已经被压垮,并紧紧地叠压在一起的客舱打开了,通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了一名幸存者,是一位成年女性,显然她正是第二辆车的驾驶员。最初我以为是抽泣的声音现在已经转为了笑声,几乎就是歇斯底里性质的。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如果神能够通过与凡人孕育生命而使自己获得血肉之躯,或许凡人也可以获得不朽,只要他们回到过去,毁灭掉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或者将两者悉数毁灭。在对祖父悖论的这种回答中,时间旅行者消除了自己的肉体本源,从而将自己改造为一个在肉体上不存在起始,因此也不存在终结那一刻的存在物。
简言之:一位神。
艾伦·布莱恩:我以消防员的身份向这位将近二十五岁的女性幸存者提出了一些建议,并一直哄着她保持冷静,直到早已赶到现场的医护人员能够对她进行检查为止。包裹在这位幸存者身体上的东西只能被描述为一个由坚硬的网状物构成的外壳或者茧袋。对这个外壳内部所做的表层检查显示该物体是合成纤维衣物与头饰被烧焦并熔化后的残留物,显然衣服与头饰属于传统婚礼上新娘穿戴的那种白色长裙和头纱。
为了让这位幸存者保持冷静,我询问了她的年龄、姓名,以及她的出生日期。
或许是由于受到了惊吓,她回答我说:“下个月就满一百六十三岁了。”这位幸存者在婚纱残骸形成的茧袋中扭了扭两个肩膀与躯干,然后接着说:“太好玩了。好了,赶紧把这团烧焦的垃圾从我身上拿走……”
蒂娜·某某:韦克斯曼看着这个奇迹般的女孩穿过了铁道,她光着脚,身上裹着一条毯子。韦克斯说:“那就是我想去的……”
我猜韦克斯曼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孩很漂亮。
这个奇迹般的女孩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可是,这并不是韦克斯的意思。连边都不沾。
老驴·纳尔逊:你想让我介绍你认识一位历史人?你想继续活着,继续这样犯蠢,还是想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死尸?
摘自格林·泰勒·西姆斯的田野调查笔记:在对“天使报喜”多少有些丑陋的戏仿中,时间旅行者会赶在自己尚未被孕育出的时候踏上拜会自己上一辈先人的旅程,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这位先人会是旅行者的母亲或者父亲。此番旅行的目的就在于杀死自己的这位先人。
射手·敦云:再说一遍,不要把“喂养”和“解决本源”混为一谈。“喂养”指的是通过闪回繁殖出一个更为优良的自己。“解决本源”指的是为了确保自己绝无出生的可能性而残杀自己的先人。我可以跟你打包票,这两件事情都很恶心。
老驴·纳尔逊:历史人,他们不是管这个叫作“毁灭源头”或“断绝本源”吗?你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被称作“解决本源”吗?这些事情让类似“十二宫杀手” [159]和“开膛手杰克” [160]之类的连环杀手都说得通了,不是吗?这些人回到了从前,却找不到,也“解决”不了自己的母亲,不是吗?
蒂娜·某某:直到吼吼·凯西为了自杀从桥上飞驰下去很久之后,我才听韦克斯提起这件事。在此期间,有一个警察一直在跟我打听我是否跟韦克斯还有联系。好像是几个孩子死在了一辆位于混凝土高速公路隧道的“捷豹X”内。结果那辆车是偷来的,韦克斯的钱包就在报废汽车里的一条牛仔裤的屁股口袋里。就好像是韦克斯毁了那辆“捷豹”,同时还弄死了两个孩子,还扔下了自己那条该死的裤子似的……老驴·纳尔逊:想知道为什么总在发生战争和饥荒吗?如果说人们,就是历史人,经营着这一切,看着我们必死无疑的命运让他们喜不自禁,你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蒂娜·某某:过了几个星期,条子们又来找我打听韦克斯的情况了。好像是又有一个孩子死在一辆偷来的车里了,这次是一辆宝马3系列325i。好像是又有一个目击证人欣欣然地做出了声明,他说这辆车刚从一幢八层楼的停车场开了出去,然后大头朝下地砸在了水泥人行道上,然后“护卫”座上的孩子就死了,在惨剧发生后卡尔·韦克斯曼就从粉碎的挡风玻璃窗里爬了出来,然后就掉头走了。
我没有他的消息。这话我跟条子们又说了一遍。
老驴·纳尔逊:怎么可能指望我们这些人遭受的苦难会使历史人有所触动呢?鲜花凋零的时候你会哭吗?一盒牛奶变酸的时候呢?你不觉得他们目睹过的死亡已经多得让他们的同情,或者说共鸣——不管是什么吧,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