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资本主义与传统 麦夫鲁特的安乐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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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真痛快。”苏莱曼说,“是不是?”

“如果今晚我不去卖钵扎,老实说,我就喝了……”麦夫鲁特说。

“麦夫鲁特,那么多年你一直说我是民族主义者、法西斯什么的,可是你看看,其实带着罪孽的恐惧,是你在害怕拉克酒。那个让你喝惯了葡萄酒的共产党朋友怎么样了?……那个库尔德人叫什么名字?……”

“苏莱曼,别再提那些旧事了,跟我说说咱们的新生意吧。”

“你想做什么生意啊?”

“根本就没有生意这回事,是吧……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打探萨米哈跟谁私奔了。”

“阿尔切利克不是有机动三轮车嘛,就是那个三轮摩托车,你卖饭该用那玩意。”苏莱曼没心没肺地说,“他们分期付款销售。麦夫鲁特,如果你有钱,你打算在哪里、开个什么店?”

尽管麦夫鲁特知道他不该认真对待这个问题,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说:“我会在贝伊奥卢开一家钵扎店。”

“有那么多人对钵扎感兴趣吗?”

“我知道,如果味道好,服务好,喝过钵扎的人会再想喝的。”麦夫鲁特热切地说,“作为一个资本家我要对你说的是……钵扎有美好的未来。”

“这些资本家的想法是费尔哈特同志灌输给你的吗?”

“今天喝钵扎的人少,完全不意味着日后就没人喝钵扎。你听说过关于两个卖鞋的资本家去印度的老故事吗?一个人说:‘这里的人全光着脚,他们不会买鞋。’说完就回去了。”

“那里没有资本家吗?”

“另外那个人说,‘这里有五亿人光着脚,也就是说市场巨大。’他不屈不挠,坚持往印度卖鞋致富了。事实上,上午我在鹰嘴豆饭上亏损的钱,晚上在钵扎上可以更多地赚回来……”

“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资本家了。”苏莱曼说,“但让我来提醒你一下,钵扎在奥斯曼帝国时期起到了酒的作用,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喝。钵扎并不是印度人没有的鞋……咱们也没必要再骗自己说钵扎不含酒精。现在可以随便喝酒。”

“不,喝钵扎绝对不是欺骗自己。大家都很喜欢。”麦夫鲁特激动地说,“如果你在一个现代、清洁的店里卖的话……你哥提议什么生意了?”

“考尔库特还没决定,到底是和他那些理想主义的老朋友一起干呢,还是成为祖国党的候选人。”苏莱曼说,“你刚才为什么跟我说‘忘了萨米哈’,你告诉我。”

“她不是和人私奔了嘛……”麦夫鲁特嘟囔道,“爱情的伤痛是一种巨大的痛苦。”他真诚地接着说道。

“你不帮我,但有人帮我。你还是来看看这个吧。”苏莱曼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黏湿的黑白老照片,递给了麦夫鲁特。

那是一张女人的照片。站在麦克风前唱歌的这个女人,眼睛周围涂了黑色的眼影,化了浓妆,看上去身心疲惫。她穿着保守,不漂亮。

“苏莱曼,这位女士比咱们至少大十岁!”

“没有,她只比咱们大三四岁。你要是认识的话,其实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岁。她是一个非常善良而且通情达理的人。我每周见她两三次。当然,你别告诉拉伊哈和维蒂哈,自然也更不能传到考尔库特的耳朵里。在很多事情上咱俩是密友,对吧?”

“难道你不想和一个合适的姑娘结婚吗?你和维蒂哈,你们不是在寻找一个适合结婚的女孩吗?现在这个唱歌的又是怎么回事?”

“我还是单身,还没结婚。你也别嫉妒。”

“我有什么可嫉妒的?”麦夫鲁特说。他站了起来,“我该去卖钵扎了。”他已经明白了,他不会和考尔库特一起做生意,就像拉伊哈猜测的那样,苏莱曼只是为了打探萨米哈的消息。

“快坐下,至少再聊一两分钟。你认为今晚你能卖几杯钵扎?”

“今晚我要挑着两个半满的罐子出去,我确信可以全部卖完。”

“那我出钱买下一整罐钵扎。合多少杯?当然你得给我打点折。”

“你为什么要买?”

“我出钱为了让你跟我坐一会儿,好好聊聊,为了不让你上街挨冻。”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但我非常需要你的友情。”

“那你就付一罐钱的三分之一吧。”麦夫鲁特说完又坐下了,“我不赚你的钱,这也就是成本。你也别告诉拉伊哈我跟你喝酒了。你怎么处理钵扎?”

“我怎么处理吗?”苏莱曼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送人……或者倒掉。”

“往哪里倒?”

“往哪里?我的兄弟那不是我的了吗?茅坑里。”

“你太无耻了,苏莱曼……”

“怎么了?你不是资本家吗?我就付钱给你。”

“愿你在伊斯坦布尔挣到的所有钱,都无益于你,苏莱曼。”

“好像钵扎是一样神圣的东西。”

“是的,钵扎就是一样神圣的东西。”

“去他妈的,钵扎是为了让穆斯林喝酒而发明的,是伪装的酒精饮料—谁都知道。”

“不是。”麦夫鲁特反驳道,他的心跳加快了。“钵扎不含酒精。”感到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特别的冷静表情后,他轻松了。

“你在开玩笑吗?”

麦夫鲁特在卖钵扎的十六年里,对两种人撒了这个谎:

1.既想喝钵扎,又想相信自己没有作孽的保守的人。他们中的聪明人其实知道钵扎是含酒精的,但是他们把麦夫鲁特卖的东西像无糖可乐一样看作是一项特殊的发明。如果含酒精,那么罪孽也该算在说谎的麦夫鲁特头上。

2.既想喝钵扎,又想教化愚蠢的乡下小贩的世俗和西化的人。他们中的聪明人其实明白,麦夫鲁特知道钵扎是含酒精的。但他们想让那些为了挣钱而说谎的笃信宗教的狡猾乡下人难堪。

“不,我没开玩笑,钵扎是神圣的。”麦夫鲁特说。

“我是穆斯林。”苏莱曼说,“神圣的东西必须符合我的宗教。”

“不仅仅是伊斯兰的东西,咱们祖先留下的古老的东西也是神圣的。”麦夫鲁特说,“有些夜晚,在半昏半暗空无一人的街上,我会遇见石块上长满青苔的一堵墙,我的内心便会充满善意和幸福。我走进墓地,尽管我不懂墓碑上的阿拉伯字母,但我感觉很好,就像祈祷了一样。”

“行了麦夫鲁特,你是害怕墓地里的野狗。”

“我不怕野狗,它们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爸对那些说钵扎含酒精的人说什么吗?”

“说什么?”

麦夫鲁特认真地模仿着他的爸爸:“我爸爸说,‘如果含酒精,我是不会卖的,先生。’”

“他们不知道含酒精。”苏莱曼说,“再说,如果钵扎像渗渗泉<small>17</small>水一样神圣,那么大家就会一杯接一杯地喝,你今天也就成富人了。”

“不是因为神圣,就需要所有人来喝。其实只有很少人会念诵《古兰经》,可是在偌大的伊斯坦布尔,依然在任何时候都有人会诵经,千百万人幻想着他念诵的《古兰经》,感觉自己很好。人们只要明白钵扎是祖先留下的饮品就足够了。卖钵扎人的叫卖声让他们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就会感觉良好。”

“为什么会感觉良好?”

“我不知道。”麦夫鲁特说,“但是感谢真主,他们因此而喝钵扎。”

“了不起,麦夫鲁特,你简直像一面旗帜。”

“是的,就是那样。”麦夫鲁特自豪地说。

“但你最终同意按成本价把钵扎卖给我,只是反对我倒进茅坑里。你是对的,浪费在咱们的宗教里是一种罪孽,咱们就送给穷人喝,但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喝这种含酒精的违禁品。”

“那么多年,你用民族主义教导我,却表现得像法西斯。如果你侮辱钵扎,那么苏莱曼你就走错道了……”

“是的,一旦你富有了,嫉妒的人就会立刻说你走错道了。”

“不,我不嫉妒你。苏莱曼,你明摆着就是跟一个错误的女人在一起。”

“哪个女人是对的,哪个女人是错的,或者不管哪个都没区别,你很清楚啊。”

“我结婚了。感谢真主,我很幸福。”麦夫鲁特说着站了起来,“你也去找一个像样的女孩,尽早结婚。好了,再见吧。”

“不杀了那个抢走萨米哈的混蛋,我不会结婚。”苏莱曼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你把这话告诉那个库尔德人。”

麦夫鲁特梦游般地回到家。拉伊哈早已把钵扎罐拿到了楼下。他原本可以把钵扎罐拴上扁担就出发的,但他上楼进了屋。

拉伊哈正在给菲夫齐耶哺乳。“他让你喝酒了吗?”她小声问道,为了不吓到孩子。

麦夫鲁特感到了拉克酒在脑袋里的威力。

“我没喝。他不停地问萨米哈跟谁私奔了,跑哪去了。他说的那个库尔德人是谁?”

“你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萨米哈和费尔哈特私奔了!”拉伊哈说。

“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莱曼疯了。”拉伊哈说,“你要是听到他在杜特泰佩家里说的那些话……他要杀了那个抢走萨米哈的人。”

“不会的……他只是说说而已。”麦夫鲁特说,“说大话的苏莱曼杀不了任何人。”

“那你干吗慌乱、气愤?”

“我既没慌乱,也没气愤。”麦夫鲁特嚷道。他摔门而去,听到身后宝宝的哭声。

麦夫鲁特非常清楚地知道,要想消化刚刚得知的这个消息,他必须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无数个夜晚。那天夜里,尽管明知那些地方没有顾客,但他仍然从费里柯伊的后街一直走到了卡瑟姆帕夏。有一会儿,他迷路了,下了大坡,走进两栋木屋之间的一块小墓地,坐在碑石之间抽了一支烟。一块奥斯曼时期留下的、带有巨大帽顶的墓碑,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敬畏。他必须忘记萨米哈和费尔哈特。在那夜的漫长行走中,他说服自己不该为这个消息烦恼。原本,只要回到家,搂着拉伊哈入睡,他就会忘却一切烦恼。世上,他所烦恼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他头脑里的怪东西罢了。这不,墓地里的野狗也对麦夫鲁特很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