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踪了她两天,当安克纳从城堡里出来时,这个陌生的金发男子已站在大门口,正满脸崇拜地注视着她。当安克纳从金匠那里出来时,又遇见了这个陌生人,她高傲地向他扫视了一下,同时闪动鼻翼。第二天早晨,她刚出来时又发现他已站在那里,于是挑逗地向他嫣然一笑。他也看见了伯爵:这个总督是个魁梧勇敢的男人,一副严厉的样子,但他已白发苍苍,脸现郁色,戈特孟觉得自己的条件比他更为优越。
戈特孟这两天心情很愉快,脸上又有了青春的光辉。同这个女人调情将是多么美妙,他已经对这个美女神魂颠倒,有着愿把生命孤注一掷的感觉,这是多么值得和刺激啊!
第三天早晨,安克纳从城堡里策马而出,还有一个侍从跟着。他发现这个女子的眼睛已有一股挑战与不安的神色。对啦,正是这个人。她把侍从遣走了,只有她一人慢慢地骑行,从楼门下骑到桥上,而且还回头看了一下。这时到圣怀特教堂去的路上很冷清,她等着他。等了半小时,戈特孟才慢慢走过来,不慌不忙的。他面带高兴的微笑,嘴里还含了一小枝浅红色的野蔷薇果实。她下了马来,把马拴好,倚在峭石壁的常春藤边,望着这个追上来的男子。他走到她身边站住了,脱下帽子,彼此以目光相示意。
“你为什么跟我跑?”她问,“你要把我怎样?”
“哦,”他说,“我想送你一点东西,比你所能给我的更多些。俏夫人,我要送东西给你,随便你要什么。”
“好,我要看看你有什么可送的。如果你以为在外面采花没有危险,那你就错了。我喜欢的就是那些敢冒生命危险的男人。”
“那你下命令好了。”
她从颈上徐徐地把一条细金链拿下来递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戈特孟。”
“戈特孟,颇动听的名字,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样的金口(译注:‘戈特孟’的原文有‘金口’之意)。你注意听:傍晚时你把这条链子拿到城堡里来,说是你拾到的。你不可把它交给别人,要亲自交给我。你这样来,人家会把你当乞丐的,如果有仆役叱责你,你不可惊慌。你须知,我在城堡里只有两个可靠的人,那就是马夫马克士与丫环贝尔泰,你必须找到其中的一个,然后让他们把你带来见我。其他的人都是伯爵的,你须加以注意,他们都是敌人,会要你命的。”
她向他伸出手来,他微笑着接过手来,轻柔地吻着,还把脸靠在她手上轻轻地揉擦着。接着他拿了金项链下山,向城市走去。葡萄山都已牛山濯濯,黄色的树叶被风吹落,一片接一片的。戈特孟俯瞰城市,微笑地摇摇头。在几天前他还是愁眉不展的,如今苦恼都已过去,如同金黄色的树叶从枝上飘落一样。他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像这个女人的爱,光辉灿烂,她那高高的身段,金发和微笑,都是富于生命的,不由得使他想起母亲的样子,这正是他在圣母泉修道院时深铭于心的。他在前天还没有想到能再度看见如此美好的世界,也没有料到生命、快乐与青春的奔流是这样的丰富,能再度通过他的血液。他还能活着该是多么幸运,那些可怕的岁月一直是死里逃生的啊!
晚上他到达城堡,只见院中一片热闹,使者往来其间,一小群神父与高级神职人员被仆人从内门领到台阶上去。戈特孟想跟他们进去,却被守门的挡住了。他拿出金链来,说是他奉指示,必须把金链亲手交给夫人或夫人的丫环。有一个仆人带他进去,并在走廊上等了好久。终于有个漂亮伶俐的女人出来了,走到他面前低声问道:“您是戈特孟吗?”并且示意跟着她走。
他被带到一间小房间里,里面有很浓的毛皮与香水的芬芳气味,木钉上挂满了衣服、大衣与女帽,各式各样的鞋放在敞开的箱里。他站着等了大约有半小时,闻到衣服的馨香气味,并用手去抚摸那些毛皮,对周围这些漂亮东西看得眉开眼笑。
终于里门开了,出来的是安克纳,穿了浅蓝的衣服,毛皮的领子,她缓步向戈特孟走来,严肃冷静的碧眼直瞪着他。
她轻声地说:“让你久等了,现在没有关系啦,伯爵在那边宴请神父们,还要同他们开会,会议的时间总是长的。这段时间是属于你我的了。戈特孟,欢迎你来。”
她向他探过头来,充满情欲的嘴唇触在他的唇上,彼此接了第一个吻,戈特孟慢慢用手抱住她的头。她带他到寝室里去!高大的房间内,烛光通明,桌上已准备好餐食,两人坐下后,她递给他面包与牛油、肉与漂亮蓝杯里的白葡萄酒。他们用同一个蓝杯喝酒,互相用手嬉戏。
“你是哪里来的?”她问他,“我听话的鸟儿,你是战士、沿街奏乐者或者是困窘的流浪汉呢?”
“随你说好了,”他低声笑着说,“我完全是你的了,我是乐手,是你希望的乐手,你是我动听的竖琴,当我的手指在你颈子上弹奏时,我们听见天使在歌唱。宝贝,你过来,我不是为吃你可口的点心与美味的酒才来的,我只是为你而来的。”
他轻轻地把白毛皮从她头上解开,献媚地把她的衣服脱掉。外面廷臣与神父们的会议已经结束,仆人们轻轻地走着,新月完全沉在树后,一对相爱的人已经不知道外面的事了。两人互相拥抱开放了的乐园之花,缠绵在芳香的夜里,他发现了朦胧中白花的秘密,乃用纤柔与感谢般的手摘取他渴望的果实。这个乐手还从未在这样的竖琴上演奏过,而这具竖琴也从来没有在这样有力与灵巧的指头下被弹奏过。
“戈特孟,”她热情奔放地向他喃喃说道,“啊,你是个什么样的魔术师啊!可爱的金鱼,我在你面前,愿做你的小孩。我情愿死在你身边。情人,你把我饮干,把我融化,把我杀死吧!”
当戈特孟看见她那冷静的眼里已失去严酷而变得温柔时,他的喉里深深地响起幸福的回声。当眼里那股战栗与死的恐惧消失时,就像是濒死的鱼皮上失掉了银色的光泽般。在这一瞬间,似乎人间可以经历的幸福,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了。
当她正闭眼躺着时,他已轻轻地站起来,穿起衣服,叹息着对她说:“我的美人儿,我要走了,我不想死,不想被这伯爵打死。我想再度和你共享像今天这样的幸福。再来一次,再来许多次!”
她默默地躺着,直到他穿好衣服。现在他轻轻地把被盖在她身上,吻了她的眼。
“戈特孟,”她说,“哦,你走吧!明天再来!如果有危险,我会告诉你的。你要来,明天再来!”
她按了铃,丫环在更衣室的门口等他,把他带出城堡去。他本来要赏她一个金币的,却一时因发现自己的贫困而惭愧。
他站在渔市场上,仰视着屋边。夜已深了,恐怕人都睡了,也许非在外面过夜不可了。但奇怪的是他发现大门是开的,就轻轻地溜进去,关上了大门。通往他房间的路须经过厨房,里面有灯,玛莉坐在厨桌的小煤油灯旁,她已等了两三个小时,刚刚睡着了。当戈特孟进来时,她吃惊地连忙站了起来。
“哦,”他说,“玛莉,你又起来了吗?”
“我起来了,”她说,“否则你就进不来了。”
“玛莉,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时候不早了,别生气。”
“我决不会生你气的,戈特孟,我只是有点悲哀。”
“你不应该悲哀的,为什么悲哀呢?”
“啊,戈特孟,都怪我不健康,不漂亮,不强壮,否则你不会夜里到别人家里的,不会喜欢别的女人,而会跟我在一起,对我好一点的。”
她失望地低声说,没有愤慨,只有悲哀。他困惑地站在她身边,同情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小心地抱着她的头轻抚她的发,她静静地站着,感觉到他的手正可怕地放在自己头发上。
她哭了,又直立着怯生生地说:“戈特孟,去睡吧!我说了不中听的话,我很想睡了,明天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