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这样,”她抢着说道,显然,急着想同我尽可能多谈谈,“只要有什么使我不好意思,我马上就问问我的心,如果我觉得问心无愧,我也就安心了。永远都应当这样。我之所以这样毫不隐讳地和您谈心,就像自己在和自己谈话一样,就是因为,首先,您是一个极好的人,而且我知道过去在阿辽沙插足之前,您和娜达莎的故事,我听的时候都哭了。”
“谁告诉您的?”
“那还用说,是阿辽沙,他讲的时候,自己也满眼含泪。他能这样是很好的,我非常高兴。我觉得他爱您胜过您爱他,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在这些事情上的表现。嗯,其次,我如此坦白,就像自己在和自己谈话一样,是因为您是非常聪明的人,在很多问题上您可以给我出主意,教导我。”
“您怎么知道,我聪明得足以教导您呢?”
“瞧您;这还用问!”她沉思起来。
“我只是顺便这么说起来;我们还是谈谈最主要的事情吧。请您指教:现在我觉得自己是娜达莎的情敌,这一点我是明白的,我该怎么办呢?所以我才问您他们会不会幸福。我日夜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娜达莎的处境是可怕的,太可怕了!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却越来越爱我。是这样吗?”
“看来是这样。”
“他并没有欺骗她。他自己还不知道,他已经不再爱她了,而她大概是知道的,她有多么痛苦啊!”
“您想怎么办呢,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
“我有很多设想,”她郑重地回答道,“心里却总是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所以我才急不可耐地等着您来,想请您为我解决这些难题。您对情况更了解。现在对我来说,您仿佛就是神。您听我说,起先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他们相爱,就应当让他们得到幸福,所以我应该牺牲自己去帮助他们。不是吗?”
“我知道,您作了自我牺牲。”
“是的,我作了牺牲,可是后来他常来看我,而且越来越爱我,于是我就开始想到我自己了,一直在想,要不要作出牺牲呢?这样很不好,不是吗?”
“这是很自然的,”我回答说,“势必会这样……这不是您的错。”
“我不这样想。您这么说是因为您的心地太好了。我是这样想的,我想我的心不是非常纯洁。要是我有一颗纯洁的心,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不谈它了!后来我对他们的关系从公爵、妈妈和阿辽沙本人那里有了更多的了解,我明白了,他们是不相称的。刚才您也证实了这一点。于是我更犹豫了:现在怎么办?假如他们得不到幸福,那还不如分手。后来我下了决心:更详细地向您了解一切,并亲自去见娜达莎,和她来解决这件事情。”
“可是怎么解决呢?问题在这里。”
“我就这么对她说:‘您爱他胜过一切,因而应当把他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幸福还重;所以您应该和他分手。’”
“嗯,她听您这么说会有什么感受呢,她即使同意您的意见,实际上能办得到吗?”
“我日夜都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而且……而且……”
她突然哭了起来。
“您不会相信,我是多么怜惜娜达莎啊,”她低声说道,哭得嘴唇在颤抖。
什么也不必说了。我一言不发,看着她我自己也想哭,这是出于怜爱之情。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呀!为什么她认为自己能使阿辽沙幸福呢,这个问题我就不问了。
“您喜欢音乐吗?”她问,她稍稍平静了一些,还处于刚刚哭过后的沉静之中。
“喜欢,”我有点儿惊讶地回答说。
“如果有时间,我想为您演奏贝多芬的第三协奏曲。我现在学会了。这些感情那里都有……完全就和我此刻的感受一样。我觉得是这样。不过等下次吧,现在要谈话。”
我们开始商量,她怎样和娜达莎见面,怎样作好妥当的安排。她告诉我,她受到监视,虽然她的继母很善良,也很爱她,可就是不允许她结识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所以她得想个巧妙的办法。有时她在清晨乘马车出游,几乎总是有伯爵夫人做伴。有时伯爵夫人不去,就让她一个人和那个法国女人一同出去,她目前有病。这种情形往往发生在伯爵夫人头痛的时候,所以我必须等到她头痛。在此之前她会说服法国女人(类似食客那样的人,是个老太太),因为她心肠挺好。由于这个缘故,她怎么也不能预先确定拜访娜达莎的日期。
“您要是和娜达莎结识,是不会后悔的,”我说。“她也很想认识您,哪怕只是为了要了解,她把阿辽沙交给了怎样的人。这件事您不要太费心。等待时机吧。您不是要到乡下去吗?”
“是呀,很快就要去,也许再过一个月,”她回答说,“我知道,公爵坚持要我去。”
“您看,阿辽沙会和你们一起去吗?”
“这一点我也想过!”她凝眸注视着我说。“他会去的。”
“一定会去。”
“天哪,我不知道,这一切会有个什么结局。您听我说,伊万·彼得罗维奇,我会把一切都写信告诉您,我会经常写,而且写得很多。您会常来看我们吗?”
“我不知道,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这要看情况而定。也许我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这有很多原因,主要是取决于我和公爵的关系。”
“这个人不正派,”卡佳断然说道。“我说,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到府上来看您,怎么样!这样做好呢,还是不好?”
“您自己看呢?”
“我看挺好。真的,我想拜访您……”她笑着补了一句。“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不但尊敬您,而且我很爱您……可以向您学到很多东西。我爱您……我对您这样说,用不着害羞吧?”
“害什么羞呢?对我来说,您已经像亲人一样亲近了。”
“想不想和我做朋友?”
“想啊,当然想!”我回答道。
“嘿,他们一定会说我不害臊,说年轻的姑娘不该这样。”她说,又指指在茶桌旁谈话的几个人。
在这里我要说一下,公爵似乎故意要让我们单独说个够。
“我很清楚,”她补充道,“公爵想得到我的钱。他们以为我还完全是个孩子,甚至公然这么对我说。我可不这么想。我才不是孩子呢。他们是些怪人,他们自己倒像是孩子;请问,他们都在瞎忙些什么呀?”
“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我忘记问了:阿辽沙常去拜访的列文卡和鲍林卡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我的远亲。他们很聪明,也很正直,就是空话太多……我了解他们……”
她笑了。
“听说到时候您要给他们一笔百万卢布的赠款,这是真的吗?”
“嘿,您瞧瞧,就说这一百万吧,他们简直絮叨个没完,真讨厌。我当然乐意给一切有益的事业捐款,要那么多钱干吗,不是吗?可他们现在就在那里分配、讨论、叫嚷、争执:把钱用在哪里好,为此甚至争吵起来,好奇怪哟。他们太性急了。不过他们毕竟是一些那么真诚而……聪明的人。他们很好学。这总比某些人的活法好哇。不是吗?”
我们还谈了很多。她几乎对我讲述了她的全部经历,也细心地倾听我所讲的往事。她老是要求我多讲讲阿辽沙和娜达莎的事情。已经十二点了,公爵来到我身边,告诉我该走了。于是我起身告辞。卡佳热情地握握我的手,深情地望着我。伯爵夫人请我常去做客。我和公爵一起走了。
我情不自禁地有了一个奇怪的,也许和正题完全无关的感触。从我和卡佳三个小时的谈话中,我还得到一个奇怪却又深刻的印象,觉得她还完全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全然不懂得男女关系的那些秘密,所以她的一些议论,以及她在谈到很多很重要的话题时老是一本正经的口气,叫人听了非常发噱。
1 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