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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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辽沙在她们见面之前一个小时就来通知了娜达莎。我到的时候,卡佳的四轮马车刚巧在门前停了下来。和卡佳在一起的是一个法国老妇人,她犹豫了好久,才在卡佳的央求下,终于同意陪她前来,甚至答应让她一个人上楼去见娜达莎,但一定要有阿辽沙在场。卡佳叫我过去,她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请我把阿辽沙喊来。我去了,娜达莎满面泪痕;阿辽沙和她都在哭。听说卡佳已经到了,她站了起来,擦干泪水,激动地面对门口站着。她身穿一袭白色的衣裳。深褐色的头发梳得很光洁,在脑后挽了一个厚实的发髻。我非常喜欢她的这个发式。娜达莎看到我留在她身边,就请我也去迎接客人。

“我一直没有机会来见娜达莎,”在上楼的时候卡佳对我说,“他们那样盯着我,简直可怕。我求了阿尔贝夫人1两个星期,她才总算答应了。可您,可您,伊万·彼得罗维奇,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我又不能给您写信,也不想写,因为写信什么也讲不清楚。我是多么想见到您哪……我的天,我的心现在跳得多么厉害……”

“楼梯太陡了,”我回答说。

“是呀……楼梯是很陡……娜达莎不会生我的气吧,您说呢?”

“不,怎么会呢?”

“是呀……当然,怎么会呢;我马上就能亲眼看到了;又何必问呢?……”

我挽着她的手。她甚至脸色发白,好像很害怕。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她停了下来喘口气,不过看了我一眼,又坚决地上去了。

她进去时很胆怯,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她凝视着娜达莎,娜达莎立即对她笑了。于是卡佳快步走过去,抓起她的双手,紧贴在自己丰满的唇上。娜达莎还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就严肃甚至严厉地转向阿辽沙,请他让她们单独待上半小时。

“你不要生气,阿辽沙,”她补充道,“这是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娜达莎认真地商量一下,这些话你是不应该听的。听话,你出去吧。不过您,伊万·彼得罗维奇,请留下来吧。我们的所有谈话您都该听一听。”

“我们都坐下吧,”阿辽沙走后她对娜达莎说,“我就这样坐在您对面。我想先看看您。”

她几乎正对着娜达莎坐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凝视着娜达莎。娜达莎不由得对她报以微笑。

“我见过您的照片,”卡佳说,“是阿辽沙给我看的。”

“怎么样,像吗?”

“您比照片更美,”卡佳肯定而认真地说道,“我当时就想,您一定更美。”

“真的吗?而我看您都看得出神了。您太美啦!”

“哪里!我才不美呢!……我亲爱的!”她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握着娜达莎的手,于是两人又默默地互相凝视着。“听我说,我的天使,”卡佳打破了沉默,“我们只能在一起待上半个小时,就这阿尔贝夫人也是勉强才同意的,而我们有很多话要说……我想……我应该……我就干脆问问您吧,您很爱阿辽沙吗?”

“是的,我很爱他。”

“既然这样……既然您很爱阿辽沙……那么……您就应该关心他的幸福……”她怯生生地低声说道。

“对,我希望他幸福……”

“这是不错的……但问题在于:我能使他幸福吗?我是否有权利这样说呢,因为我从您这里夺走了他。如果您觉得,而且我们现在认定,他和您在一起会更幸福,那么……那么……”

“这已成定局了,亲爱的卡佳,您自己也看到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娜达莎低着头轻轻地回答说。显然,继续这样的谈话使她的心情很沉重。

看来卡佳原想就下面这个话题同娜达莎作一番长谈:谁能使阿辽沙更幸福,她们两人当中谁必须退出?但听了娜达莎的回答,她立即明白了,一切早已成为定局,再也不必多说了。她半张着她那美丽的嘴唇,困惑而伤感地看着娜达莎,依旧握着她的手。

“您很爱他吗?”娜达莎突然问道。

“是的。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我是带着这个问题来的。请告诉我,您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他呢?”

“我不知道,”娜达莎回答说,她的回答似乎透露出一种苦涩的烦躁。

“您认为他聪明吗?”

“不是这个原因,我就是爱他。”

“我也是。我总是好像很可怜他。”

“我也是,”娜达莎回答说。

“现在拿他怎么办呢!他怎么会为了我而离开您呢,我不明白!”卡佳感叹道。“我现在见到了您,就是感到不可理解!”娜达莎低头看着地下,没有回答。卡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轻轻地搂着她。她俩相拥而泣。卡佳把娜达莎搂在怀里不放,在她圈椅的扶手上坐了下来,吻着她的手。

“但愿您知道,我有多么爱您!”她哭着说。“让我们做姐妹吧,让我们永远保持通信联系……我会永远爱您的……我会那样爱您,那样爱您……”

“他对您说过,我们要在六月举行婚礼吗?”

“说过。他说您也同意。您只是为了安慰他,随便说说的,并不当真,是吗?”

“那当然。”

“我就知道您的意思。我会很爱他的,娜达莎,我会给您写信,把一切都告诉您。看来他很快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快了。他们都在这样说。亲爱的娜达莎,您现在要……要回自己的家了吧?”

娜达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使劲吻了吻她。

“祝您幸福!”

“但愿……但愿您也一样,”卡佳说。这时门开了,阿辽沙走了进来。叫他等这半小时实在太难为他了,看到她俩相拥而泣,他疲惫而心疼地跪倒在娜达莎和卡佳的脚下。

“你哭什么呀?”娜达莎对他说,“就因为要和我分别了?会分别很久吗?六月里不是就回来了吗?”

“那时你们就要结婚了,”卡佳含着眼泪急忙说,也是为了安慰阿辽沙。

“可是我一天也离不开你呀,娜达莎。没有你我会死的……你不了解,现在你对我是多么珍贵。尤其是现在!……”

“嗯,那你可以这么办,”娜达莎突然兴奋地说道,“伯爵夫人还要在莫斯科逗留几天吧?”

“对,差不多要逗留一个星期,”卡佳接口道。

“一个星期!那太好了。你明天送他们到莫斯科去,这只要一天,然后你就马上回来。等到他们要从莫斯科出发的时候,你再回莫斯科去送他们,这样我们就只要分别一个月了。”

“这样好,这样好……你们还可以在一起多待四天,”卡佳高兴地叫道,意味深长地和娜达莎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无法形容阿辽沙听了这个新计划的高兴劲儿。他马上就不再伤心了;他高兴得容光焕发,又是拥抱娜达莎,又是吻卡佳的手,又是拥抱我。娜达莎带着凄凉的微笑看着他,卡佳却受不住了。她以炽热的、闪亮的目光和我对看了一眼,拥抱了娜达莎,从椅子上站起来要走。恰好这时那个法国妇人派人来,请她们快些结束会晤,说约定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

娜达莎站了起来。她俩相对而立,握着对方的手,仿佛竭力要以目光传达彼此心中的郁结。

“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卡佳说。

“永远不会了,卡佳,”娜达莎回答说。

“那我们就此告别。”两人拥抱在一起。

“您不要骂我啊,”卡佳仓促地低语着,“而我……永远会……请相信我……他会幸福的……走吧,阿辽沙,你送送我!”她挽起他的手,很快地说道。

“瓦尼亚!”他们出去以后,心绪不宁、疲惫不堪的娜达莎对我说,“你也跟他们去吧,……不要回来了:阿辽沙要在我这里待到晚上八点;再晚就不行了,他是要走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九点左右再来。请吧。”

晚上九点我离开涅莉(在摔破茶杯之后)和亚历山德拉·谢苗诺夫娜,到了娜达莎那里,这时只有她一个人了,在焦急地等着我。玛芙拉给我们拿来茶炊。娜达莎给我倒了茶,坐到沙发上,叫我坐得近些。

“一切都结束了,”她说,抬头凝视着我。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

“我们的爱情结束了。仅仅半年!而又终生难忘,”她握着我的手说。她在发烧。我劝她穿得暖和些,躺到床上去。

“我就去,瓦尼亚,就去,我好心的朋友。让我谈谈吧,回忆一点往事……我现在已经崩溃了……明天十点我和他见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娜达莎,你在发烧,马上就要有寒战;你要爱护自己啊……”

“没有关系。他走后的这半个钟头,我在等你,瓦尼亚,你猜,我在想什么,在怎样问自己?我问:我爱过他还是没有爱过他,我们的爱情算什么?我现在才问自己这个问题,你觉得好笑吧?”

“你不要折磨自己了,娜达莎……”

“你瞧,瓦尼亚,我居然认为,我爱他并不是像平常女人爱男人那样,把他看作一个平等的人。我对他的爱是……几乎是一种母爱。我甚至觉得,世间根本就没有两个平等的人之间的爱情,啊?你说呢?”

我不安地看着她,担心她是不是发起热病来了。她似乎有一种冲动,有一种特别想讲讲话的欲望。她的有些话好像没有联系,有时甚至口齿不清。我非常担心。

“他曾经是我的,”她继续说道。“几乎从初次见面开始,我就产生了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想要他成为我的,快些成为我的,除了我,除了我一个人,谁也不看,谁也不认识……卡佳说得好:我对他是这样一种爱,仿佛我不知怎么老是在可怜他……在我独处的时候,我老是有一种不可遏止的愿望,甚至苦恼,唯恐他不能得到完满的、永久的幸福。我不能无动于衷地看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你是知道的,瓦尼亚):那样的表情谁也没有,而他一笑起来,我身上就会发冷,掠过一阵寒战……真的!……”

“娜达莎,你听我说……”

“人们都说,”她打断了我的话,“其实你也说过,他意志薄弱,而且……而且不大聪明,像个孩子。可我恰恰最爱他的这一点……你信吗?不过我不知道,我爱的是不是仅仅是这一点:很简单,我是爱他的整个人,假如他不完全是这样的一个人,有刚强的性格,更聪明一些,也许我就不会这样爱他。喂,瓦尼亚,我坦白地告诉你:你记得,我们吵过一次,三个月前他去过她那里,她叫什么来着,啊,明娜……我知道了,探听到了,你信不信:我非常痛苦,同时却又似乎很高兴……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其他大男人追逐漂亮女人一样,他也像个大男人跑到明娜家里去啦!我……那时我和他争吵,心里却感到那样快慰;后来我就原谅了他……哦,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