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植树节既没有植树,也没有喜庆活动,只有整日下着的雨。风从山上刮来,吹弯了花园里的柏树,发出长长的哀号,似乎它渴了,想进屋里来。
如果她在夜里哭了,我会轻轻地拍她,不让她吵醒他们。我会带着她,让她咬着奶瓶,躺在我身上。我从书中得知,母亲的心跳能哄宝宝睡觉,因为这使宝宝记起了在妈妈肚子里时听到的心跳的韵律。在纳米比亚,你一生下来就会听到击鼓的节奏。
我有一只猫叫埃弗莱特,一只爱睡觉的小猫,就是这样。
有一次我看到书上说,巴赫有十个、二十个孩子,他们全都住在德国一座红瓦小房子里。别愁眉苦脸的,巴赫太太也许会这样对他说,你会看到一切很快都会好起来的。他说,对,对,尽管他很少相信她的话,但还是帮着取煤、看火、洗脏尿布,哼着歌哄生病的宝宝睡觉。但是,有时他半夜起来,窗外下着雨,长矛和羚羊也会触及到他。他希望被拥抱,或者是被触摸一下,或是听到一句话。但是,巴赫太太一样也无法给他,尽管她也努力过了。他妈妈,他想要他妈妈来。通过十字架把他带去,为他清洗伤口的血迹。然后会出现什么呢?跟平常一样,又一场战争,更多的杀戮。
水又烧开了。我要在大水瓶里做柠檬蜜茶,把小水瓶也倒满。他们如果今晚喉咙疼就可以喝了。透过黑黑的玻璃窗所看到的雨也是黑黑的。
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在植树节种了树。有一次,我还在花园里种下一只黑色的小橡皮球。但是它没有生根,其他树也是一样。
我是丽蒙娜·利夫希茨。我是丽蒙娜·福格尔。这是我的女儿埃弗莱特,这是我的丈夫约尼,这是我的朋友扎罗。
今天我下班很早,回家照顾两个生病的人。利帕修好了洗衣房的锅炉,他生病的时候锅炉就坏了。现在他好多了。他用意第绪语给我讲了个笑话。我洗了个澡,把头发盘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以看到我修长的脖子了。不过,后来我又想,头发蓬松地垂下来会更好。
不,他们还没醒,一个把身体蜷作一团,就像《孕妇必读》上的胎儿插图。另一个呻吟着转了个身,他平躺在那里,像是《圣马太受难》封面画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巴赫,他四肢展开,双手握拳。他给了我一朵压在身份证里的仙客来。他想去苔原,去泰加群落,去猎捕那些报纸上说即将灭绝的鲸鱼,把我留给埃弗莱特和阿扎赖亚,还有蒂亚。我们一起等着他。
所以我打算换下睡衣,充分展现我的漂亮和妩媚。
谁醒了就可以吃蛋糕,喝果汁,或者吃面包和酸奶油。我还要给他量一下体温,让他吃一片阿司匹林。扎罗可以弹吉他。或者,如果愿意的话,我们三个可以玩游戏。
约尼的游戏就是假装他是一个勇敢的水手,去南海猎捕鲸鱼,或者找寻荒芜的岛屿。我得在远方的家中等着他,信任他。最终他会回来,肩膀上带着弹伤,他又可以上报了。他还想立刻疯狂地和我做爱。我会说来吧!
对待扎罗就得像是母亲对孩子。因为他很害羞,我得帮他,但又不能让他知道我正在帮他。从最初的轻抚到最后的低吟,我得教他不要急得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似的,没有什么可怕的。
今天我把阿扎赖亚的衬衣和华达呢裤子洗了洗,熨了熨。他的衣服在旅行时弄得到处都是泥。我要把约尼的破靴子拿到鞋店去,让耶什克补一下。这样,靴子就不会再烦他、嘲笑他了。
你可以看到蓝色的小河岸边丛林里的空旷地带,就像《蓝色的尼罗河》中所描写的一样。埃弗莱特慢慢地爬着,周围金色的沙子温暖又干净。月光洒下银色的网,包裹着它。在它身后,旷野深处传来柔和的音乐。非洲妇女穿着最洁白的衣服,用一种人们称为阿姆哈拉语[91]的语言为孩子们唱着没有歌词的曲子。他们在蓝蓝的、蓝蓝的尼罗河边的浅坑里采芦苇。在她们中间,也穿着一身白衣服的是教师耶霍沙夫特。他在动情地敲击手鼓时被子弹击中了头部。
蓝蓝、蓝蓝的,蓝蓝、蓝蓝的,进入了心底。蓝蓝、蓝蓝的,蓝蓝、蓝蓝的,在非洲,有一头牛羚。嘘,小宝宝,不哭,噜噜噜噜噜,你很快就会看到爹爹。噜噜噜噜噜。牛羚,豹子,长颈鹿,狮子,鸵鸟,嘘,睡觉,不哭。别伤心,耶霍沙夫特说,总期待新事物、新的羚羊、新的长矛、新的漫游和新的战争是不对的。谁累了就休息,谁休息了就倾听,谁倾听了就知道外面是个雨夜。雨点下静静地躺着湿润的土地。湿润的土地下睡着坚硬的石块,永远照不到阳光。在云彩上,在天空上,一切也都是静静的。静静的星星。在最后一颗星星之上是最后的寂静。它们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不要去打扰,不要出声,只要我们一动不动,就不会发生任何不顺的事。
皈依者瓦西里并不是故意用他那擦得锃亮、上了机油的手枪打死耶霍沙夫特的。现在,他来请求仁慈和宽恕,因为他的原意是好的。他给了我一朵压平的仙客来,还有一本印度出版的英文小册子,是关于羯磨的痛苦和星光的。
现在他们都睡着了。一个不怎么说话,因为跟其他人一样会让他很悲哀;另一个说个不停,因为跟别人不一样会让他很悲哀。我接受了他们俩。
我们旅行回来的那个晚上,停电以后,他一直在弹着、唱着。他不敢停下来,怕我们会对他说:“谢谢你,晚安。”直到后来我对他说:“睡觉吧,扎罗,你可以明天再弹。”
没关系,约尼说,他可以睡这儿,睡在沙发上。约尼、扎罗,我说,你们都去睡吧。厨房里没有灯,我就在角落里和收音机旁各点了一支蜡烛。约尼连衣服也没脱就睡在了床上,只剩下我和那个男孩子。
请原谅,我说,我要脱衣服睡觉了。他吓了一跳,悄悄地求我原谅他的卑鄙。但是,你并不是这样的,我说,你很好,别难过。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墙,躺在长沙发上一整夜都没合眼,为不必羞愧的事痛恨自己。我也没能入睡。快到凌晨,雷电吵醒了约尼,蒂亚想出去,所以约尼起来了,看到我穿着睡衣坐在那里出神。你疯了,他说。蒂亚用爪子抓着门想进来。约尼走过去把门打开。扎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几乎没有一点呼吸声,他就是那么害怕,那么尴尬。约尼抓住我的肩膀,像扔麻袋一样把我扔到床上,粗笨、狂暴地同我做爱,以至于我感到有些疼痛。约尼,我低声说,停下来,他醒着呢,他会听见的,别这样对他。见他的鬼去吧,约尼低语道,我有什么可在乎的?明天我就要走了。你还生病,怎么能走呢?你瞧,你还在发烧呢。明天我就出发了,你这个疯女人。如果你想那个傻子,我不在乎,他是你的了,尽情享受吧,我已经享受够了。约尼,你难道没看出来,你也有点喜欢他吗?可我在睡觉,丽蒙娜,你可以起来,淌着我的精液,到他那儿去。我他妈的还在乎什么?统统见鬼去吧!于是我淌着精液到了他那儿,坐在他身旁,说我来给你唱歌了。我把手放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也发烧。现在别说话,孩子,把手给我,看看我有什么给你,一句话也别说。一道灰褐色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射进来,植树节到了。我洗了个热水澡,在浴室的隔间里慢慢地穿衣服,然后去洗衣店上班。等我回家时,他俩都退烧了。我递给他们阿司匹林和茶水,给他们盖好被,让他们接着睡。蓝色尼罗河边的黑女人要给埃弗莱特换尿布了。
他们要醒了,一个在蠕动,另一个辗转反侧。我要把刺绣放到一边。
晚安,埃弗莱特;晚安,巴赫先生;晚安,巴赫太太;晚安,耶霍沙夫特先生。你们的丽蒙娜·福格尔说,不要担心,事情总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悲哀的人总会快乐起来。大雨的背后仍能找到仁慈。电冰箱又开始嗡嗡作响了,因为电又来了。我们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