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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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真的感到挺惊讶的,布兰奇居然还能挺像样地有个丈夫。

“对,他是工程师,铁路方面的。他姓多诺万。”

“多诺万?”琼摇摇头。“我想我没见过这个人。”

布兰奇大笑。

“你不可能见过他的,亲爱的,他不是你那阶层的人。他酒喝得很凶,但他有赤子之心。你可能会感到意外,可是这人真的非常疼我。”

“他当然应该的。”琼顺势客套地说。

“老好人琼,做事永远讲道德,可不是吗?你一定觉得谢天谢地我是往反方向去。跟我结伴五天就会打破你的基督徒精神了。不用费心否认这点,我知道我成了什么样的人,身心都低俗不堪——你是这样认为的。嗯,还有更糟糕的事呢!”

琼暗自纳闷:会是什么事?在她看来,布兰奇的沦落已经是最悲惨的事了。

布兰奇接下去说:“希望你旅途顺利,不过我很怀疑这点。我看就快下雨了,真是这样的话,你可能会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困上好几天。”

“希望不会,这会打乱我订好的所有火车旅程。”

“这可难说了,在沙漠地区旅行经常是很难按时刻表的。只要平安过了沙漠河道,其他就好办了。当然,还得要司机也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不过困在某个地方还是很无聊的,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能想事情。”

琼笑了。

“这说不定会是挺愉快的改变。你知道,人通常根本就没时间轻松一下。我经常巴不得什么也不做,只要给我一个星期这样的日子就好。”

“我想你应该随时都可以这样做吧?”

“才不呢!亲爱的。我也算是有点忙碌的妇女。我担任乡村花园协会的秘书,也是我们当地医院的委员,还有学会、女童军会,我在政坛上也挺活跃的。除了这些,还得理家、照顾罗德尼。我也经常外出、邀人来我们家。我总是认为,交游广阔对律师是件好事。还有,我也很喜欢家里的花园,大多数时候都亲手打理。你知道吗?布兰奇,我难得有空闲,大概只有晚饭前的那一刻钟,才能真正坐下来歇一会儿,更别说要保持阅读进度有多吃力了。”

“你好像都很胜任嘛!”布兰奇喃喃说着,视线落在对方没有皱纹的脸上。

“噢,忙坏了总比闲死了要好!我得承认,我身体一向都很好,真的要感恩。但总而言之,要是能够有整整一、两天什么都不做,光是想事情,感觉一定很好。”

“我很好奇,”布兰奇说,“你会想些什么事情呢?”

琼笑了起来,那是如银铃般的愉悦笑声。

“总是有很多事情可以想的,对不对?”她说。

布兰奇嫣然一笑。

“人总是可以想想自己的罪过!”

“对,的确是。”琼客气地表示同意,但其实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趣。

布兰奇敏锐地端详着她。

“只不过‘想自己的罪过’没办法让你花掉很多时间的!”她皱起眉头很突兀地说,“你得丢开它们,改去想想你的善行,以及人生中所有的福气!唔,我也说不上来。可能会很沉闷的。”她停了一下又说:“要是没别的事可想,只能一天又一天地想自己的话,到头来不晓得会从自己身上发现什么……”

琼一脸疑惑又觉得有点好玩的样子。

“人难道会发现什么自己以前不知道的事吗?”

布兰奇缓缓地说:“我想可能……”她突然打了个冷战,“我可不想尝试。”

“当然,”琼说,“有些人对于沉思冥想的生活很跃跃欲试,我个人是从来无法理解这种心态的。玄学的法理很难体会,我恐怕自己还没达到那种宗教境界。对我来说,那似乎太过极端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捡现成的最短祷告词肯定简单得多。”布兰奇说。见到琼不解的目光,她突然说:“‘神很恩待我这个罪人。’一句话就差不多什么都涵盖了。”

琼觉得有点尴尬。

“对,”她说,“说的也对,肯定是的。”

布兰奇爆笑起来。

“琼,你的问题就在于你‘不’是个罪人,所以祷告就没你的份儿了!我就很够格。有时觉得很多事情我根本就不该做,可是我却从来没停手过。”

琼沉默不语,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布兰奇以轻松语气重拾话题:“哎!人活着就是这么回事。该抓住的时候却放手了,或者明明放下比较好,却舍不得丢下;前一分钟的人生还好到你不敢置信,紧接着就像掉进了地狱里,受苦又受罪!顺利的时候,你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可是却从来不是那回事,等跌到谷底时,你会以为自己永远爬不起来而活不下去了。人生就是这么回事,你说对吗?”

这跟琼这辈子所拥有或体会出的人生看法大相径庭,以至于她不知要怎样回答才好。

布兰奇猛然站起身来。

“琼,你快睡着了,我也差不多。我们明天都要一大早动身。见到你真好。”

两个女人拉着彼此的手站了一会儿。布兰奇忽然略带温柔又有点笨拙地很快说道:“别担心你女儿芭芭拉,她会没事的,我很确定。威廉·瑞是个好人,你知道,何况还有个孩子和其他等等。她只不过是太年轻,加上那里的那种生活……嗯,有时会让女人冲昏了头。”

琼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懂。

她严厉地说:“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布兰奇只是钦佩地看着她。“真符合我们母校的精神,永远什么都不承认。琼,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变。顺便一提,我还欠你二十五英镑,我现在才想到。”

“哦,别烦恼这个了。”

“别怕,”布兰奇笑说,“我本来是打算要还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人肯借钱给别人,当然很清楚自己是再也见不到那笔钱的了。所以我就没有怎么为这操心。琼,你是个好人,那笔钱对我来说是意外之财。”

“你有个孩子要动手术,不是吗?”

“他们是这样认为。结果原来根本不需要,所以我们就把钱拿去饮酒作乐一番,还帮汤姆买了张有卷盖的书桌,他看中那张书桌很久了。”

这话勾起了琼的回忆,于是她问:“他后来写出了沃伦·黑斯汀斯传吗?”

布兰奇笑容可掬地看着她。“真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对,真的写出来了,十二万字。”

“出版了吗?”

“当然没有!写完那本之后,汤姆又动手写富兰克林传,这本更糟糕。真是奇怪的兴趣,是吧?我是指他写的都是那么沉闷的人。假如我要写一个人的生平事迹,我会写写埃及艳后克莱奥帕特拉那类性感人物,要不就是情场浪子卡萨诺瓦这种香艳刺激的题材。话说回来,大家的想法是不可能一样的。汤姆后来又去上班,这份工作没有之前的好。不过我一直很开心,因为他乐在其中。人应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你不认为这点很重要吗?”

“这要看情况。”琼说,“人得要考虑到很多方面。”

“你没做过自己想要做的事吗?”

“我?”琼吓了一跳。

“是的,你。”布兰奇说,“那时你想要嫁给罗德尼·斯丘达莫尔,对不对?而且你想要有孩子,还有一个安适的家?”她笑着又补充说,“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无穷无尽,阿门。”

琼也笑了起来,对于谈话转为比较轻松感到松了一口气。

“别闹了,我知道,我运气很好。”

接着,见到布兰奇时运不济的倒霉落魄相,她唯恐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太得体,赶快又补充说:“我现在真的必须走了。晚安!能再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她热情地紧握了布兰奇的手一下,(布兰奇会指望她亲自己一下吗?当然不会。)然后就小跑步上楼,回到自己的客房里。

可怜的布兰奇。琼脱衣服时想着,然后把衣服整齐叠好,取出一双干净袜子准备第二天早上穿。可怜的布兰奇,真是太惨了。

她穿上睡衣,然后梳起头发。

可怜的布兰奇,看起来那么潦倒落魄。

这时她已经准备睡觉了,但上床之前却踌躇不决。

应该没有人每天晚上都祷告的吧?事实上,不管哪种祷告,琼都很久没做了,甚至不常上教会。

不过,她当然是相信神的。

此刻她却有股奇怪的冲动,想要在这看来很不舒服的床边(棉布床单看起来很脏,幸好她自己准备了软枕)跪下来,像个小孩一样,好好做个祷告。

这念头让她感到挺害羞又很不自在。

她赶快上床去,盖上被子,拿起了摆在床边桌上的一本书,《凯瑟琳·戴萨特夫人回忆录》,真的写得非常有娱乐性,很诙谐有趣的维多利亚中期记述。

看了一、两行之后,她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

我太累了,她心想。

她放下书,扭熄了灯。

祷告的念头又浮现了。布兰奇那番怪话是怎么说的?“所以祷告就没你的份儿了!”真是的,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琼很快在脑海里整理出一段祷词,把零散话语串在祷词里。

神,感谢您!……可怜的布兰奇!感谢您,幸好我没变成那样……大大的怜悯,赐给我所有的福气……特别是没有像布兰奇那样。可怜的布兰奇,真是潦倒。当然是她自找的,落魄,真让人大吃一惊……感谢神!我不一样……可怜的布兰奇……

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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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罗得西亚(Rhodesia),今已改名为“津巴布韦”(Zimbabwe),位于非洲南部,南非共和国北边。

[2]阿尔及尔(Algiers),北非国家阿尔及利亚的首都。

[3]那不勒斯(Naples),意大利南部城市。

[4]沃伦·黑斯汀斯(Warren Hastings),英国派驻印度的第一位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