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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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停下笔来看看手表。

十二点一刻了。

她已经写了三封信,钢笔墨水都用完了。她也留意到信纸簿快见底了。这可真讨厌,本来还可以再写给好几个人的。

不过,她沉思着,写了一阵子之后,内容大致相同:太阳、沙地,以及有时间休息一下好好思考一番,是多美妙的事……这些全都是真的,但每次都得用点文字变化,把同样内容写出来,实在挺累的……

她打了个哈欠。阳光晒得她颇有睡意。吃过午饭后要去躺躺,睡个午觉。

她站起身来,缓缓朝招待所散步回去。

不知道布兰奇此时在做什么?一定已经到巴格达跟她丈夫会合了。那个丈夫听起来像是挺糟糕的男人。可怜的布兰奇,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当初要不是为了那个长得很帅的兽医哈里·马斯顿——要是布兰奇遇到的是像罗德尼这样的好男人——布兰奇自己也说罗德尼很有魅力的。

对,布兰奇还说了些别的。她说什么来着?是跟罗德尼花心有关。真难听的话,而且根本就不是真的!完全不是真的!罗德尼从没有、一次都没有过……

之前那个念头又出现了,但这回不像蛇般一闪而逝,而是整个横过了琼的脑海。

那个姓伦道夫的女孩……

真是的!琼愤怒地想,脚步略微加快,仿佛要赶过某个不受欢迎的思考。我搞不懂干嘛要想起那个姓伦道夫的女孩,这不就好像是说罗德尼……

我的意思是,什么事也没有……

根本没那回事……

米娜·伦道夫天生就是那种女人,那种高大、深色发肤、长相甜美的女孩。她要是看上了哪个男人,就会毫不保留地大肆宣扬。

坦白说,她曾对罗德尼使出浑身解数,不断说他有多棒,打网球时总是找他搭档,甚至在派对中对他抛媚眼放电。

罗德尼当然有点飘飘然,只要是男人都会吧!要是罗德尼受到这样一个比自己年轻很多、又是镇上最漂亮女孩之一的青睐,而不感到飘飘然的话,那才荒谬呢!

琼暗想,要不是我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够聪明圆滑的话……

她带着点自我赞许地重温过去的表现。她把事情处理得很好,真的很好。点到为止。

“你女朋友在等着你哪,罗德尼,别老让她等……当然是米娜·伦道夫呀……哦!是的,她是,亲爱的……她有时候真的把自己搞得挺可笑的。”

罗德尼曾经发过牢骚。

“我不要跟那个女孩搭档打网球,把她跟别人编到一组去。”

“别这么失礼,罗德尼。你一定要跟她一起打。”

这才是处理事情最正确的方式——点到为止、俏皮地表现出她很清楚知道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罗德尼愤愤不平地抱怨、假装生气,但一定挺受用的。米娜·伦道夫是那种几乎每个男人都觉得她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她任性善变,对追求她的人很不屑,会说些不客气的话,然后又抛媚眼勾引他们回到自己身边。

说真的,琼心想(内心冒起了不寻常的无名火),那个讨人厌的女孩净做些破坏我婚姻生活的事。

不,她并没有怪罗德尼,她怪那个女孩。男人家是很容易被哄得飘飘然的,而罗德尼和我已经结婚……多少年了?十年还是十一年?十年是作家笔下所谓的婚姻危险期、容易出轨的时候,得要小心地度过,直到稳定下来、回到常轨为止。

就像她和罗德尼曾经……

她并不怪罗德尼,即使是那个出乎意料的吻。

没错,那个在槲寄生枝叶下的吻!

当她走进书房时,那个女孩竟厚颜无耻地说:“我们是在遵守槲寄生的风俗[1],斯丘达莫尔太太,希望你不介意。”

幸好,琼心想,我处变不惊,不动声色。

“喏,米娜,别缠着我丈夫!去找跟你相配的年轻小伙子吧!”

她半开玩笑地把米娜赶出书房。

然后罗德尼说:“对不起,琼。不过她是个挺有魅力的丫头,而且现在又是圣诞节。”

他站在那里对她微笑道歉,却一点也没有羞怯或难过的样子。这表示他并没有真的到很过分的地步。

而且也不可以更过分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小心提防不让罗德尼再跟米娜凑到一块儿。第二年复活节期间,米娜就跟阿林顿家的儿子订婚了。

所以其实整件事到后来完全没了下文。或许罗德尼曾经从中有过一点小乐趣,可怜的老伴罗德尼,真该让他有点小乐趣的,他工作得那么辛苦。

十年了!对,那是个危险期。她记得连她自己都曾经感到心猿意马……

那个看起来放荡不羁的年轻人,那个艺术家……叫什么名字来着?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那时她不是也对他有点意思吗?

她微笑着对自己承认了当年是真的——没错——的确是有点发了傻。那男人如此殷勤,肆意地盯着她看,然后问可不可以当他的模特儿。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他画了一两张炭笔素描,后来都撕掉了,说是无法把她“捕捉”到画布上。

琼还记得那种微妙的、受恭维且陶醉的感觉。可怜的年轻人,她那时这样想过,恐怕真的挺喜欢我的。

是的,那个月挺愉快的。

不过这事到头来却挺叫人不安的,根本不像原先所想;事实上,迈克尔·卡拉韦(卡拉韦!对了,他姓卡拉韦)是个令人十分不快的人。

她还记得他们一起去散了步,是在哈灵树林里,走在那条从阿谢当山顶曲折通往梅德韦的小路上。之前他以生硬又害羞的口吻邀她来散步。

她已模拟好两人可能会有的对话。他可能会告诉她,说他爱她,而她则会很可人又亲切地表示理解,带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的遗憾。她想了好几种可能用得上的迷人说法,可以让迈克尔事后一再回味。

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事情演变得根本不是那样!

事实是,迈克尔·卡拉韦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狂暴粗野地吻了她,让她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他放开她时,很大声且洋洋自得地说:“老天,我要的就是这个!”跟着就填起烟斗来,对她的怒骂充耳不闻,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还伸着懒腰打呵欠、快活地说:“我觉得好多了。”

琼回想起那一幕,心想,这完全就像男人在口渴时灌下一杯啤酒之后会说的话。

两人之后在沉默中走回家——应该说是琼默默无语,迈克尔·卡拉韦却似乎从异常喧闹转而想唱歌。来到树林边缘,就在快要走到克雷敏斯特市集渥普林大道前,他停下脚步,不带感情地端详着她的脸,然后以沉思的语气说:“你知道,你就是那种应该被人强奸一下的女人,这样对你可能有帮助。”

然后,就在她愤怒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是呆在那里时,他又快活地补上一句:“我倒是乐意强奸你一下,然后看看事后你是不是会有一点点不同。”

接着他就踏步走到大路上,不再唱歌,改为轻松愉快地吹起口哨来。

当然,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跟他说过话,而他也在几天后离开了克雷敏斯特。

这是件奇怪、令人费解又困扰的事,不是琼愿意去回想的。她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现在会想起来……

可怕,整件事情都是,相当可怕。

她宁愿马上把这件事丢开。毕竟当人在阳光和沙地中休憩时,不会想要去回想不愉快事情的。多得是愉快又刺激的事情可以想。

午饭说不定准备好了,她看看表,却发现还差一刻才一点。

回招待所后,她进房间翻行李箱,看还有没有信纸。没了,没有信纸了。唉,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她已经写累了,也没什么好写的,总不能老是重复同样的内容吧。她有些什么书?对了,《凯瑟琳·戴萨特夫人回忆录》,还有临行前威廉拿给她的一本侦探小说。他很好心,不过她其实不怎么喜欢看侦探故事。另外还有约翰·巴肯写的《权力之家》,这一本应该出版很久了,她很多年前就看过了。

好吧,到阿勅颇车站时,她可以再买些书。

午饭有煎蛋卷(煎得太老,所以挺硬的)、咖喱蛋,还有一盘鲑鱼(罐头的)以及烘豆子和罐头桃子。

这顿饭蛮难消化的。饭后琼回房去躺在床上,睡了三刻钟,醒来后阅读《凯瑟琳·戴萨特夫人回忆录》,一直看到喝下午茶时。

她喝了奶茶(罐装牛奶),吃了些饼干,然后出去走走,回来后把书看完了。接着是晚饭时间,有煎蛋卷、咖喱鲑鱼饭,一盘蛋和烘豆子以及罐头杏子。饭后她开始阅读那本侦探小说,到了要上床时,已经看完了。

印度人轻松愉快地说:“晚安,夫人。明天早上七点半火车会到,但晚上八点半才会发车。”

琼点点头。

还要再多待一天。她还有一本《权力之家》,可惜它篇幅很短。然后她灵机一动。

“明天会有旅客搭火车来吧?喔,但我料想他们会马上就换车前往摩苏尔吧?”

那人摇摇头。

“明天不会去摩苏尔,我想是不行。今天没有车队到,我想通往摩苏尔的路况可能很糟糕,样样事都得拖延很多天。”

琼心中一喜。明天应该会有旅客下火车到招待所来,这挺不错的,肯定会有可以交谈一下的人。

上床睡觉时,她的心情比十分钟前开朗多了。她认为这地方的气氛有点……大概是那股难闻的油味造成的吧!一种挺让人情绪低落的气味。

第二天早上八点她醒了,起床换好衣服,出了房间走进饭厅,桌上只摆了一份餐具。她唤人,那个印度人就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蛮激动的。

“夫人,火车没来。”

“没来?你是说火车误点?”

“是根本没来。沿线雨势很大,尼希宾的另一边。铁轨被冲跑了,火车会有几天不能通过,说不定三四天,五六天。”

琼沮丧地看着他。

“那么……我该怎么办?”

“您留在这里,夫人。吃的东西很多,也有很多啤酒、很多茶。很好的。您就在这里等到火车来为止。”

噢!老天,琼心想,这些东方人,时间对他们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说:“能不能帮我弄一辆车来?”

他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

“汽车?您去哪里弄辆汽车?通往摩苏尔的路况很糟糕,样样都卡在河床的另一边。”

“你能不能打电话到铁路局去问问?”

“打到哪里?土耳其?土耳其人很难搞的,什么都不做,他们只负责开火车。”

琼心想,这下要按照她所希望的衔接旅程走看来很可笑,这里根本就与文明世界隔绝,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电报、汽车。

印度人安慰她说:“天气很好,有很多吃的,通通都很舒适。”

嗯,琼心想,天气的确很好,这点倒是很幸运。要是得整天坐在这屋里的话,那才真糟糕呢!

这人仿佛看出她的想法似的说:“这里的天气很好,很少下雨,雨都下在摩苏尔一带,铁路沿线。”

琼在摆好餐具的位子上坐下,等早餐送来。刚才的沮丧感已经过去了。瞎忙一通没什么好处,她太晓得这点了。这是没办法的,但这样浪费时间却颇恼人。

她苦笑想着:看来真应验了那时跟布兰奇说的。那时说如果有个空当能休养一下精神,我会很高兴。嗯,这下真的有了!这里什么事都没得做,甚至连阅读的东西也没有。说真的,在沙漠中好好休养一番,应该会对我大有助益。

想到布兰奇,就带出了有点不太愉快的联想,某样她肯定不愿去回想的事。说真的,干嘛要去想布兰奇呢?

吃完早饭后,她走出去,就像之前一样,走到离招待所适度远的地方,然后坐在地上。有好一会儿,她坐着、半合着眼,一动也不动。

感受这种安详平静逐渐渗到心里的感觉真好,她心想,要来好好感受一下这样的好处:具有疗效的空气、可爱的温暖阳光,还有这一切所带来的安详感。

她持续保持这姿势。过了一会儿,看看表,十点十分。

她心想:今天早上时间过得挺快的……

写几句话给芭芭拉怎么样?真是的,昨天怎么没想到要写信给芭芭拉,反而给在英国的朋友写了那些无聊信,这可真怪。

她拿出信纸和笔。

亲爱的芭芭拉(她写道):

我旅途并不顺利,错过了星期一的火车,显然要在这里困上好几天了。这里非常宁静,阳光很好,所以我挺开心的。

她停下笔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讲讲宝宝还是威廉?布兰奇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用担心芭芭拉”?难怪!这就是为什么琼不愿意想起布兰奇的原因。布兰奇讲起芭芭拉的事时,是那么怪异。

讲得好像她这个身为芭芭拉母亲的人,连自己孩子的事都不知道似的。

“我肯定她现在没事了。”这是说曾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是哪方面的事呢?布兰奇曾经暗示说芭芭拉太早婚了。

琼忐忑不安起来,她记得罗德尼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曾经很突然又罕见地断然说过:“琼,我很不乐见这桩婚事。”

“噢,罗德尼,为什么?他人这么好,而且他们两个看来又登对得很。”

“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可是芭芭拉并不爱他,琼。”

她吃了一惊,大大吃了一惊。

“罗德尼,真是的,多荒谬啊!她当然爱他!要不然她干嘛想嫁给他?”

他颇隐讳地回答说:“这就是我所担心的。”

“可是,亲爱的,说真的,你是不是有点荒谬?”

他没理她那种刻意的轻松语气,反而说:“要是她不爱他的话,就绝对不可以嫁给他。她太年轻,也太没定性了。”

“哎,真是的,罗德尼,你对于定性懂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