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亲看着她。“你看起来很快乐,西莉亚。”
“我是很快乐,今天真是个美丽的日子。”
她母亲沉静地说:“还不只是因为这样……是因为吉姆走了,是吧?”
直到那刻之前,西莉亚自己几乎不知道这点:如释重负,欣喜若狂。未来九个月里她都不用再看神智学或经济学的书了,九个棒透了的月里她能随心所欲过日子,随她自己高兴。她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
她看着母亲,母亲也回看着她。
米丽娅姆和蔼地说:“你一定不可以嫁给他,除非你自己想嫁……我并不知道……”
话从西莉亚嘴里滔滔不绝冒出来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以为我爱他……是的,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而且各方面都很优秀。”
米丽娅姆凄然点点头。她新建立的内心平静这下子又毁了。
“我知道开始时你并不爱他,但我以为订了婚之后你或许会爱上他。结果刚好相反……你一定不可以嫁给让你感到沉闷的人。”
“让我感到沉闷?”西莉亚很震惊。“可是他这么聪明……他不可能让我感到沉闷的。”
“西莉亚,这正是他做的。”她叹了口气又说,“他很年轻。”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米丽娅姆才有此念的:要是等吉姆年纪再大一点,他们两个才重逢,一切就可能顺利了。她一直觉得吉姆和西莉亚就差那么一点而错过了爱情……他们的确错过了……
尽管她感到失望,又担心西莉亚的前途,但是暗地里免不了仍有那么一丝高兴,“她还不会离开我,她还不会离开我……”
◆
等到西莉亚写了信,告诉吉姆说不能嫁给他之后,她感到如释重负。
九月,彼得回来见到她时,看到她精神很好又漂亮,感到很惊讶。
“所以你把那小伙子撵走了,西莉亚?”
“对。”
“可怜的家伙。不过话说回来,我敢说你很快就会找到更合你意的人。我料想一直都有人向你求婚吧?”
“哦,也没那么多啦!”
“有多少个?”
西莉亚想了想。
在开罗的时候,有那个可笑的矮小男人盖尔上尉;搭船回国的时候,船上有个傻小子(如果这个也算进去的话);当然,还有德伯格少校,以及拉尔夫和他那位种茶的朋友(顺便一提,如今他已经娶了另一位小姐),再来就是吉姆。此外,才一星期前又有那桩跟罗杰有关的滑稽事。
卢克夫人一听说西莉亚取消了婚约,马上就发电报邀她去小住。罗杰也会来,他一直请乔治安排让他跟西莉亚再碰面。事情看起来很有希望的样子。他们已经在客厅里合唱了一段时间。
“要是他能唱出求婚的话,说不定她会接受。”卢克夫人满怀希望地想着。
“她干嘛不接受他?罗杰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啊!”乔治语带责备地说。
跟男人解释是没用的,他们永远无法了解女人在男人身上“看到”什么或者没有“看出”什么。
“当然,他是有点胖嘟嘟的,”乔治承认说,“不过男人的外表不重要。”
“这句话是男人想出来的。”卢克夫人厉声说。
“嗯,算了吧,埃米,你们女人并不想要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吧。”
他坚持“应该给罗杰一个机会”。
罗杰最大的机会是向西莉亚唱出求婚曲,他有绝佳的动人嗓子,听他唱歌,西莉亚会很容易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可是音乐一结束,罗杰就又回复了平常的性格。
西莉亚对于卢克夫人想牵红线感到有点紧张,她看到了她的眼神,于是很小心地避免跟罗杰单独相处。她不想要嫁给他,那干嘛要给他机会说出来呢?
但是卢克夫妇坚决“要给罗杰机会”,于是西莉亚被迫和罗杰驾着双人小马车去野餐。
这趟兜风不是很顺利,罗杰一直讲着家庭生活有多愉快,而西莉亚则说住旅馆更有意思。罗杰说他一直想住在离伦敦不超过一小时车程的乡村环境中。
“你最讨厌住在哪里?”西莉亚问。
“伦敦。我受不了住在伦敦。”
“妙了,”西莉亚说,“那是我唯一受得了的居住地方。”
说完这番不是真心的话之后,她冷冷看着罗杰。
“哦,我敢说我也受得了,”罗杰叹着气说,“只要能找到理想对象——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
“我一定要告诉你前些天发生的一件好笑事情。”西莉亚赶快说。
罗杰并没有专心听那轶闻趣事,等她一说完,他又前话重提:“西莉亚,自从我认识你……”
“你看到那只鸟没?我相信那是只金翅雀。”
但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一个坚决求婚的男人和一个坚决不让他求婚的女人对决时,总是男人赢。西莉亚愈是要转移话题,罗杰就愈坚决要扣紧主题。等到西莉亚三言两语就拒绝了求婚之后,罗杰又自尊大受伤害。西莉亚很气自己没能挡开求婚,见到罗杰对她拒绝后所表现出的惊讶又感到懊恼。这趟兜风结果是在冷冰冰的沉默中结束。罗杰对乔治说,说不定他可能是幸运逃过一劫,因为西莉亚看来脾气不是太好……
西莉亚在思考彼得提出的问题时,这一幕幕又都浮现在她脑海中。
“我想应该是七个吧。”最后她举棋不定地说,“但只有两个算是真的。”
他们正坐在高尔夫球场树篱下的草地上,从那儿可以望见悬崖和大海的全景。
彼得从嘴边取下了烟斗,他正在用手指掐着雏菊花朵。
“你知道,西莉亚,”他说,语气变得古怪又拘束,“你也可以……若你愿意,随时把我加到这名单上。”
她吃惊地看着他。
“你?彼得?”
“对,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从来……不像那样的。”
“嗯,差不多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我想在埃莉婚礼上我就知道了。只不过,西莉亚,我不是你的合适对象。你要的是个勇往直前、很有脑筋的家伙。哦,是的,你要的是这种人。我知道你心目中的理想男人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人不是像我这种懒洋洋、随和的人。我的人生没什么大出息,我不是那块料。我就只是服完役退休而已。没有激情,现钱也很少,一年五六百英镑,我们就只能靠这么多钱过日子。”
“这个我倒不在乎。”
“我知道你不会在乎,但我替你在乎,因为你不知道那种滋味,但是我知道。你应该享有最好的,西莉亚,绝对要最好的。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有的是人可以嫁。我可不要你委屈自己跟个要数着小钱过日子的军人,没有个像样的家,永远要打包搬到别的地方。不,我一直都打算不吭声,让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有桩应该有的好姻缘。我只是想说,要是你到时没有……嗯,将来有一天,也许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西莉亚怯生生地把她修长红润的手放在那只棕色手上,然后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温暖地裹住她的手。感觉多好啊……彼得的手……
“不知道我现在该不该说,不过有命令下来,我们又要去海外了。我想要在走之前先让你知道,假设如意郎君没有出现……还有我,永远……等着你……”
彼得……亲爱、亲爱的彼得……不知怎地,彼得是属于育婴室以及花园、龙斯还有榉木的回忆。安全感……幸福……家……
她多快乐啊!坐在这里望着大海,她的手在彼得的手中。她跟彼得在一起会总是快乐的。亲爱的、随和又温柔体贴的彼得。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曾看着她,一脸看来颇严峻的表情,颇紧张……脸色非常地深棕。
她说:“我很喜欢你,彼得,我愿意嫁给你……”
这时他转过头来——缓缓地,就像他做每件事情一样。他伸出手臂搂住她……那双善良的黑眼睛一直望到她眼里。
他吻了她。不像吉姆那样笨手笨脚,也不像约翰尼那样充满激情,而是带着深深的、令人满意的温柔。
“我的小爱人,”他说,“噢!我的小爱人……”
◆
西莉亚想马上结婚,跟着彼得到印度去,但彼得断然拒绝了。
他一意孤行地坚持说,她还很年轻,才十九岁,一定要先有所有其他机会才行。
“如果我贪心地就这样把你掳走了,西莉亚,我会觉得自己猪狗不如。你有权改变主意,或许你会遇到某个你喜欢他更甚于我很多的人。”
“我不会的……我才不会。”
“你不知道的。很多女孩子在十九岁时很迷某个人,等到二十二岁时,就怀疑自己究竟看中对方哪一点。我不会催你,你一定得要有充分时间,得要相当确定自己没有犯下错误。”
大量时间。梅特兰家的习惯想法:永远不赶着做某件事,有充分的时间。所以梅特兰家的人错过火车、电车和约会、吃饭,有时,错过更重要的事。
彼得也用同样方式跟米丽娅姆讲了。
“你知道我有多爱西莉亚,”他说,“我想,你一向都知道的,所以你信得过我跟她出去。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心目中的乘龙快婿……”米丽娅姆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要她幸福,我认为她跟你在一起会幸福。”
“我会奉献生命让她幸福的,你知道这点。但我不想赶着要她嫁。说不定哪个有钱人会来追求她,而她又喜欢那个人……”
“钱并非一切。我希望西莉亚不要过穷日子,这是真的。但话说回来,要是你和她相爱,两人小心点,也是够过日子的。”
“对一个女人来说,那是很悲惨的生活,何况还把她从你身边带走。”
“要是她爱你的话……”
“对,‘要是’的话,你也觉得了。西莉亚得要有所有的机会才行。她太年轻,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会离开两年,到时候要是她感情仍然一样的话……”
“我希望她会。”
“她这么貌美,你知道,我觉得她应该嫁得更好,我配不上她。”
“不要太过谦虚,”米丽娅姆突然说,“女人并不欣赏这个的。”
“对,也许你说得对。”
西莉亚和彼得在家一起度过的那两个星期很快乐。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向你保证,我会对你专一的,彼得。你回来时会发现我还在等着你。”
“喏,西莉亚,这就是你不该做的——认为自己要对我做出承诺。你是绝对自由的。”
“我不要自由。”
“没关系,反正你是自由的。”
她突然恨恨地说:“要是你真的爱我,就会要我马上嫁给你,跟你一起走。”
“噢!我的爱,我的小爱人,你难道不明白我不这样做,就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吗?”
看到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她知道他是真的爱她,那种见到渴望的宝物又害怕去攫取的爱。
三星期之后,彼得漂洋过海了。
一年三个月之后,西莉亚嫁给了德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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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埃迪夫人(Mary Baker Eddy, 1821—1910),为十九世纪杰出美国女性之一,所创设之基督教科学会并非关于基督教信仰,而在于科学神医系统。
[2]吉贝特(W.S. Gilbert, 1836—1911)和沙利文(Arthur Sullivan, 1842—1900),为维多利亚时代的戏剧搭档,共同创作了十余出喜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