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内尔招认,“不过那是低地花园。”
“我不信,”乔说,“如果他们可以挖一座游泳池,谁会想要那种傻里傻气的花园?”
“唔,那是我们家园丁说的。”
“我知道了,”乔说着,眼中出现一种邪气的神情,“咱们去看个仔细。”
“什么?”
“我们自己去那里看啊。”
“喔,可是我们不能这样做。”内尔说道。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可以穿过树林悄悄靠近。”
“非常棒的点子。”弗农说,“咱们走。”
“我不想去。”内尔说,“我知道母亲不会喜欢我这么做的。”
“喔,别扫兴了啦,内尔。来嘛。”
“母亲不会喜欢的。”内尔又说了一遍。
“好吧,那你在这里等。我们不会去太久的。”
内尔眼里慢慢地涌出了泪水。被撇下来真是太讨厌了,她苦着脸站在那里,用手指扭着身上的连衣裙。
“我们不会去太久的。”弗农重复道。
他跟乔跑走了,内尔觉得自己受不了了。
“弗农!”
“嗯?”
“等等我,我也要去。”她这么宣布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英勇,乔跟弗农看起来却不觉得特别佩服。他们两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态度,等着她跟上。
“来吧,”弗农说,“我是领队,每个人都要照我的指示做。”
三人翻过庭园的篱笆来到树荫下,他们低声说着悄悄话,轻快地跑过矮树丛,愈来愈靠近那栋房子。现在这栋房子在他们面前挺立着,就在右侧前方。
“我们必须再靠近一点,稍微往上坡走一点点。”
她们顺从地跟着他。突然之间有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就在左后方不远处。
“你们‘散’闯民宅。”那声音说道。
他们转过身去——吓了一大跳,那个有对大耳朵的黄脸男孩站在那里。他把两手插在口袋里,表情高傲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散’闯民宅。”他又说了一次。
男孩言行举止里的某种成分立刻引来了敌意。弗农本来要说“我很抱歉”,但他反而说道:“喔!”
他跟男孩彼此对望——用准备决斗时那种彼此掂量的冷酷目光。
“我们是从隔壁来的。”乔说。
“是吗?”那男生说道,“喔,那你们最好回去。我父母不想让你们进来这里。”
他说这句话时,故意用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粗鲁态度。弗农气得面红耳赤,很不愉快地意识到自己是理亏的一方。
“你说话至少可以客气一点吧。”他说。
“有必要吗?”男孩说道。
有个穿过矮树丛的脚步声传来,他转过身去。
“萨姆,是你吗?”他说道,“请把这些闯进来的孩子赶出这里。”
庄园看守人摸着额头咧嘴一笑,男孩慢慢踱开了,就好像他对这一切失去了兴致。看守人转向三个孩子,露出凶恶的表情。
“你们这些讨厌鬼,滚出去!要是不快点离开这里,我就放狗咬人了。”
本来正转身要离开的弗农高傲地说:“我们才不怕狗。”
“呵,你不怕是吧?那好,我这里有只犀牛,我现在就去放它出来。”
他大步走开。内尔惊恐万分地扯着弗农的手臂。
“他要去放犀牛出来了,”她喊道,“喔!快点走……快点走……”
她的警告很有感染效果。关于莱文家的小道消息这么多,以至于看守人的威胁听起来简直跟真的一样。他们全员一致飞奔回家,三人排成一直线横冲直撞地挤过矮树丛,弗农跟乔带头跑在前面,内尔落在后头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弗农……弗农……喔!等等我,我被卡住了……”
内尔真是个讨厌鬼!什么都不会,也跑不快。他转回去,把被带刺灌木卡住的连衣裙猛力一拽(连衣裙破了一个大洞),然后把她拉起来站好。
“走吧。”
“我好喘,我跑不动了。喔!弗农,我好害怕。”
“快走啦。”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跑。他们到达庭园的篱笆,然后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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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喔——”乔一边用脏兮兮的亚麻帽子扇风,一边说道,“刚才好惊险啊。”
“我的连衣裙扯破了,”内尔说,“怎么办?”
“我讨厌那个男生,”弗农说,“他真是个禽兽。”
“他是个野蛮的禽兽。”乔表示同意。“对他宣战吧!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太好了!”
“我该拿我的连衣裙怎么办?”
“他们竟然有犀牛,这真是非常棘手的状况。”乔沉思着说道,“要是我们训练一下‘野丫头’,你认为它会去咬那只犀牛吗?”
“我不想让野丫头受伤。”弗农说。
野丫头是一只养在马厩的狗——他的最爱。母亲不准他在室内养狗,所以野丫头对弗农来说,是最接近个人宠物的狗了。
“我不知道母亲看到我的连衣裙会怎么说。”
“喔,一直烦恼你的连衣裙干嘛啊,内尔。反正它又不是可以穿到花园玩耍的那种连衣裙。”
“我会告诉你母亲说是我弄的,”弗农很不耐烦地说道,“别这么像女生好不好。”
“我是女生啊。”内尔说道。
“呃,乔也是女生啊。但她可不像你;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跟男生一样棒。”
内尔看起来快哭了,不过就在这一刻,房子里的人在叫他们了。
“对不起,维里克太太,”弗农说道,“我扯坏内尔的连衣裙了。”
迈拉开口责备他,但维里克太太则很客气地没有多说什么。内尔跟她母亲离开以后,迈拉说了:“弗农,亲爱的,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么粗鲁了。有小女生朋友来喝茶的时候,你得要好好照顾人家才行。”
“为什么要请她来喝茶?我们又不喜欢她。她搞砸每件事。”
“弗农!内尔是那么可爱的小女生!”
“母亲,她才不是。她糟透了。”
“弗农!”
“她是很糟啊,我也不喜欢她母亲。”
“我也不是很喜欢维里克太太,”迈拉说,“我总觉得她是个很无情的女人。不过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们这些孩子不喜欢内尔。维里克太太告诉我,内尔对你死心塌地啊,弗农。”
“我并不希望她那样。”他跟乔一起逃开了。
“战争,”他说,“就是这个——战争!我敢说莱文家的小鬼其实是经过伪装的波尔人。我们必须拟定作战计划,为什么他要搬来住在隔壁、破坏这一切呢?”
接下来的游击作战让弗农跟乔忙得很快活。他们发明了各种骚扰敌人的办法:躲在林中用栗子丢他;手持豌豆枪跟踪他;有一天还用红色颜料画出手掌,底下写着“复仇”,然后在天黑之后偷偷把那张纸留在门口。敌人时不时也用同样手法回敬。他也有豌豆枪,而且某天他甚至埋伏起来,等着拿水管喷他们。
战事延续了将近十天后,弗农发现乔坐在一个树根上,看起来情绪意外地低落。
“哈啰,怎么啦?我以为你拿厨子给的那些烂番茄去跟踪敌人了呢。”
“我是啊。我是说,我本来要这样做。”
“乔,出了什么事?”
“我躲在树上,然后他就从下面经过,我本来可以漂亮地击中他。”
“你是要说,结果你没这么做吗?”
“对。”
“为什么?”
乔的脸变得非常红,然后开始连珠炮似的讲话。“我做不到。你知道吗,那时候他不晓得我在那里,而他看起来——喔,弗农!他看起来孤单得要死——就好像他痛恨这一切。你知道吗,没有同伴一定是件非常讨厌的事。”
“是啊,不过……”弗农停下来,想厘清自己的想法。
乔继续往下说:“你记不记得我们说过这一切很烂?说大家对莱文家那么恶劣,但现在我们就跟其他人一样野蛮。”
“对。但是,是他先对我们野蛮的!”
“或许他本来没那个意思。”
“瞎扯。”
“我没有瞎扯。你想想看,狗如果害怕或怀疑的时候,是不是会咬人?我想他只是预料我们会对他很恶劣,就先发制人。我们去跟他和好、大家当朋友吧。”
“你不能在战争打到一半的时候这样做。”
“可以的。我们来做一面白旗,然后你拿着白旗前进,要求谈判,然后看看你们有没有可能在合乎荣誉的条件下谈和。”
“呃,”弗农说,“如果我们确实谈和了,我不介意。无论如何,这样可以换换花样。要用什么来做休战旗?我的手帕,还是你的围裙?”
拿着休战旗前进相当刺激。没过多久他们就碰上了敌人。他瞪着眼、大吃一惊。
“怎么啦?”他说。
“我们想要谈判。”弗农说。
男孩顿了一下,说:“喔,我同意。”
“我们想说的是,”乔说道,“如果你同意,我们想跟你做朋友。”
三人彼此互望。
“为什么你们想要跟我做朋友?”他很怀疑地问。
“因为这样看起来有点傻啊,”弗农说,“住在隔壁却不做朋友,不是很傻吗?”
“你们哪个先想到这么做的?”
“我。”乔说。
她感觉那对小小的黑色眼睛看透了她。他真是个古怪的男孩,那对招风耳看起来比过去更突出了。
“好吧,”男孩说,“我愿意。”
然后有一分钟尴尬的停顿。
“你叫什么名字?”乔说道。
“赛巴斯钦。”他有一点微微的大舌头,很轻微,不留意的话几乎听不出来。
“真是奇怪的名字。我的名字叫乔,他是弗农。他还在上学。你上学了吗?”
“是的。我再过不久要去上伊顿公学。”
“我也在伊顿公学。”弗农说道。
两个男孩之间又涌起一阵微微的敌意浪潮。然后浪潮止息了——再也没有重返。
“来看看我们家的游泳池吧,”赛巴斯钦说,“还蛮不错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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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根据英国传统,白羽毛是懦夫的象征,妇女会把白羽毛交给没有入伍的年轻男性,羞辱他们没有勇气共赴国难;这种“爱国行动”在一次世界大战时尤其风行。
[2]低地花园(sunk garden,亦作sunken garden),这类花园通常设在低凹处,或刻意将某块地挖得较四周低陷后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