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德尼舅舅很快就到了——非常直率又快活,身材比过去又更厚实了一点。他的三女伊妮德跟着他一起来。两个大女儿已经结婚了,比较小的另外两个女儿还在上学。
西德尼舅舅满肚子笑话跟打趣。迈拉充满赞赏地望着她哥哥,说真的,没有人比得上西德尼!他让每件事都顺顺当当。
弗农对他舅舅的笑话发出礼貌性的笑声,私底下他认为那些笑话既愚蠢又无聊。
“我很好奇,你在剑桥会去跟谁买烟草,”西德尼舅舅说道,“我会赌是跟一个漂亮女孩。哈哈!迈拉,你儿子脸红啰——真的红了。”
“老笨蛋。”弗农不屑地想道。
“那么你又是到哪里去买烟草的呢,西德尼舅舅?”乔很有义气地接受这个挑战。
“哈哈!”西德尼舅舅兴高采烈地笑,“这个回答好!乔,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我们别告诉卡丽舅妈这个问题的答案,喔?”
伊妮德不太说话,却常咯咯发笑。
“你应该写信给你表哥,”西德尼舅舅说道,“他会很乐意收到信的,不是吗,弗农?”
“相当乐意。”弗农说道。
“你看吧,”西德尼舅舅说,“我怎么跟你说的,小姐?这孩子想写,却觉得害羞。弗农,她对你评价很高喔。不过我不该把话传出去的,对吧,伊妮德?”
稍晚在大分量的组合式晚餐结束以后,西德尼舅舅花了不少时间向弗农说明本特公司生意多兴旺。
“成长很快,孩子,很快。”他开始说起公司状况:利润加倍,得增加人手,诸如此类,没完没了。
弗农倒喜欢这类对话。虽然他对这个话题连一点点兴趣都没有,但他可以抽离注意力,只要偶尔赞赏地说“嗯”、“是”、“对”就好。
西德尼舅舅继续没完没了地讲下去:本特公司的权力与荣耀,永世无尽,阿门。
弗农想到早晨买的、在火车上读的乐器书籍。有那么多事情得知道。他觉得自己对双簧管多少有点概念了,还有中提琴,对,没错,中提琴。西德尼舅舅的谈话就像远方传来的低音大提琴,是悦耳的伴奏。
现在西德尼舅舅说他一定得走了。还有更多无聊当有趣的话:弗农该不该给伊妮德一个晚安吻呀?
人是多么蠢笨啊。谢天谢地,他很快就可以上楼回自己房间了。
迈拉在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一声快乐的叹息。
“我的天呀,”她咕哝道,“真希望你父亲还在。今天晚上多么快乐啊,他会觉得很开心的。”
“他并不是那种爱寻开心的人,”弗农说,“我不记得他跟西德尼舅舅有那么合得来。”
“你那时候只是个小男孩。他们俩是最要好的朋友,我开心的时候你父亲也总是很快乐的。喔,天哪,我们以前在一起多么快乐。”她用手帕擦擦眼睛。
弗农瞪着她看,想着:“这真是最了不起的忠诚。”接着又突然想:“不,才不是。她是真的这么想。”
迈拉继续用一种追忆往事的轻柔口吻说话。“你从来没有真正喜爱过你父亲,弗农,我想这有时候一定让他很难过。但在那时候,你却对我那么忠诚,实在还蛮有趣的。”
弗农突然很激动地开口了,带着一种奇怪的、认为这么说是在替父亲辩护的感觉:“父亲待你很残忍。”
“弗农,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不服气地看着他。
他想道:“她自以为很有英雄气概。‘女人的爱多么神奇啊——保护她死去的爱人’,诸如此类的想法。喔!这一切实在太、太令我痛恨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亲吻她,然后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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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稍晚,乔敲了他的房门,他叫她进来。弗农坐着,放松地摊在一张椅子上,讲乐器的那本书躺在旁边的地板上。
“哈啰,乔。天啊,真是个讨厌的晚上!”
“你这么介意啊?”
“你不介意吗?一切都不对劲。西德尼舅舅真是头蠢驴。那些白痴笑话!全都那么低级。”
“嗯哼。”乔说。她沉思着在床上坐下,点了一根烟。
“你不同意啊?”
“我同意——至少从某方面来说是同意的。”
“有话就直说吧。”弗农说。
“喏,我的意思是,他们的确是很幸福快乐。”
“谁?”
“迈拉舅妈、西德尼舅舅、伊妮德。他们是既团结又快乐的一群人,对彼此满意极了。弗农,不对劲的是我们,你跟我。这些年来我们虽然住在这里,却不属于这里。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必须离开。”
弗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乔,你说得对。我们必须离开。”
他快乐地微笑着,因为往后要走的路清晰无比。二十一岁……普桑修道院……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