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劳拉,能看到你真高兴。”
劳拉·惠兹特堡坐在直背椅上,她从不慵懒地靠坐。
“安,一切还好吗?”
安叹口气。
“莎拉变得非常难搞。”
“这是预料中的事,不是吗?”
劳拉·惠兹特堡维持惯有的轻松语气,却忧心地看着安。
“你看起来很憔悴,亲爱的。”
“我知道,我睡不好,头又痛。”
“别把事情看得太认真。”
“说得容易,劳拉,你根本不了解整个状况。”安心浮气躁地说:“我才让莎拉和理查德独处一下,他们便吵起来了。”
“莎拉在嫉妒。”
“恐怕是这样。”
“我说过,那都是意料中的事,莎拉基本上还是个孩子,所有小孩都会抗拒母亲关心别人、陪伴别人,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吧,安?”
“有啊,虽然莎拉似乎表现得跟大人一样独立,但正如你说的,我已有准备了。只是令我猝不及防的,却是理查德对莎拉的妒意。”
“你以为莎拉会干蠢事,而理查德会比较平常心吗?”
“是的。”
“他基本上没什么自信。一个较有自信的男人只会大笑几声,叫莎拉滚一边去。”
安恼怒地揉着额头说:“劳拉,你真的没搞清楚状况!他们为了愚不可及的小事闹翻,却要我选边站。”
“真有意思。”
“对你来说很有意思,我可快头痛死了。”
“那么你要选哪边站?”
“可以的话,我哪边都不想选,可是有时……”
“有时怎样,安?”
安沉默片刻后说:“莎拉面对此事,比理查德聪明多了。”
“怎么说?”
“莎拉的态度总是非常得体,表面上举止合宜、不愠不火,但她很懂得如何激怒理查德,她会……折磨他,然后理查德便受不了,变得不可理喻。唉,他们为什么不能彼此喜欢?”
“我想是因为两人天性相克吧,你同意吗?或者你认为他们纯粹是为了你而争风吃醋?”
“只怕被你说中了,劳拉。”
“他们到底吵些什么?”
“全是些芝麻绿豆事。比如说,你记得我移动家具,把书桌和沙发换位置的事吧?后来莎拉又把家具挪回原位了,因为她讨厌改变。有天理查德突然说:‘你不是喜欢把书桌摆那边吗?安。’我说我的确认为那样感觉比较宽敞。接着莎拉便说:‘我喜欢原本的样子。’理查德立即用偶尔会有的权威语气回答:‘问题不在于你喜不喜欢,莎拉,而在于你母亲喜不喜欢,以后我们就照她喜欢的方式摆置。’说完他把桌子移回去,然后对我说:‘你喜欢那样,是吧?’我只好虚应道:‘是啊。’他便回头对莎拉说:‘有什么反对意见吗,小姐?’莎拉看看他,客气地低声说:‘噢,没有,你问母亲就行了,我的意见反正不重要。’劳拉,虽然我一直很支持理查德,却心向莎拉,她爱这个家和里头的一切,但理查德却丝毫无法理解她的感受。唉,天啊,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啊,真难为你。”
“情况应该会慢慢好转吧?”安满脸期待地看着她的朋友。
“我不会那样指望。”
“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劳拉!”
“光说好听话没啥好处。”
“他们两人好狠心,明知这样让我很痛苦,我真的快病了。”
“自怜对你毫无帮助,安,对任何人都是。”
“可是我很不快乐。”
“他们也是,亲爱的,把你的怜悯用到他们身上吧。莎拉这可怜的孩子一定很难受,我想理查德也是。”
“天啊,莎拉回来之前,我们是如此的快乐。”
劳拉女爵微扬起眉头,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你快结婚了吧?什么时候?”
“三月十三日。”
“还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你把婚礼延期了,为什么?”
“是莎拉求我的,她说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她一直缠到我投降为止。”
“莎拉……我明白了。理查德有为此不高兴吗?”
“他当然不高兴,其实他非常生气,一直说我把莎拉宠坏了。劳拉,你觉得那是真的吗?”
“不,我不觉得,你爱莎拉,但绝不宠她,到目前为止,莎拉一直很关心你——我是说,就凡事以自我为主的年轻人来说。”
“劳拉,你认为我应该……”
她停下来。
“我认为你应该怎么样?”
“噢,没什么,有时我觉得我实在受不了了……”
公寓前门一开,安又打住了。莎拉走进客厅,看到是劳拉·惠兹特堡,便一脸开心。
“噢,劳拉,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的教女!你还好吗?”
莎拉走过去吻她,脸颊因外面的空气变得又冰又凉。
“好得很。”
安低声咕哝着走出客厅,莎拉望着母亲,然后回头看看劳拉女爵,内疚地红了脸。
劳拉用力点头说:“是的,你妈妈在哭。”
莎拉理直气壮地愤然说:“又不是我的错。”
“不是吗?你喜欢你母亲吧?”
“你知道我爱她。”
“那为什么让她那么不开心?”
“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你跟理查德吵架了,不是吗?”
“噢,那档事呀!谁忍得住啊!他简直无可救药!如果老妈能看清楚就好了,我觉得她总有一天会的。”
劳拉·惠兹特堡说:“你非得替别人安排他们的生活吗,莎拉?我年轻时,都是家长被指责一手替孩子做安排,看来这年头刚好相反。”
莎拉坐到劳拉椅边的扶手上,作势倾诉。
“可是我很担心,”她说,“妈妈跟他在一起不会快乐的。”
“那不关你的事,莎拉。”
“可是我忍不住会一直想,因为我不希望妈妈不快乐,她一定不会幸福的。妈妈实在太……太无助了,需要有人帮她把关。”
劳拉·惠兹特堡拉起莎拉被晒伤的双手,语气严厉得令莎拉震惊,不得不注意聆听。
“听我说,莎拉,你仔细听好。要小心,要非常小心。”
“这是什么意思?”
劳拉再次强调说:“千万小心,别让你母亲做出令她遗憾终生的事。”
“那正是我要……”
劳拉打断她说道:“我是在警告你,而别人是不会警告你的。”她突然悠长地重重吸了口气,“我嗅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莎拉,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那是燃烧祭品的味道……我不喜欢那味道。”
两人还未进一步深谈,伊迪斯已打开门喊道:“劳埃德先生来了。”
莎拉跳起来。
“哈啰,杰拉尔德。”她转头看着劳拉·惠兹特堡,“这位是杰拉尔德·劳埃德。这是我教母,劳拉·惠兹特堡女爵。”
杰拉尔德与她握握手,说道:“我昨晚才听过您的广播。”
“你这么说真令人开心。”
“是‘如何活在当下’的第二集,讲得太好了。”
“你太过奖了。”劳拉女爵说。女爵看着杰拉尔德,眼中突然一闪。
“没有,我是真觉得好。你似乎熟知、看透了世事。”
“啊,”劳拉女爵表示,“出一张嘴叫别人怎么做,比亲自动手容易,而且也比较有趣。可惜口才对品性无益,我觉得自己日益面目可憎。”
“噢,你才没有。”莎拉说。
“我有的,孩子,我差点自以为了不起地给人建议——这是一种无可宽恕的罪。我该去看看你妈妈了,莎拉。”
劳拉才离开,杰拉尔德便说:“我要离开英国了,莎拉。”
莎拉错愕地望着他。
“噢,杰拉尔德……什么时候?”
“算是立即出发吧,就这周四。”
“去哪儿?”
“南非。”
“可是路途好远。”莎拉喊道。
“是蛮远的。”
“你会好几年回不来!”
“也许吧。”
“你要去那边做什么?”
“种柳橙,我跟几个人一起去,应该很有意思。”
“噢,杰拉尔德,你非去不可吗?”
“我受够这个国家了,太死气沉沉,对我毫无助益,我在这里也无法发挥。”
“你叔叔那边怎么办?”
“噢,我们已经撕破脸不说话了;不过莲娜婶婶人很好,给了我一张支票和防蛇咬的东西。”
他咧嘴笑着。
“可是你会种柳橙吗,杰拉尔德?”
“完全不会,不过学了就会吧。”
莎拉叹口气。
“我会想你的……”
“你应该不会……不会想太久。”杰拉尔德粗声说着,不去看她。“如果分隔天涯海角,人们很快便会彼此遗忘。”
“不会的……”
他瞄了莎拉一眼。
“不会吗?”
莎拉摇摇头。
两人尴尬地别开视线。
“跟你一起出游非常好玩。”杰拉尔德说。
“是的……”
“有人真的靠种柳橙发了财。”
“是吧。”
杰拉尔德字斟句酌地说:“我想,住在南非应该会生活得很愉快——我是指对女人而言。气候温和,还有很多仆人等等。”
“是啊。”
“可是我想你应该很快就会嫁人吧……”
“噢,不会的。”莎拉摇着头,“年纪轻轻就结婚太不明智了,我很久以后才会考虑嫁人。”
“你虽然这么想,但总有人会让你改变心意的。”杰拉尔德沮丧地说。
“我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莎拉安慰他说。
两人不知所措地站着,不敢看对方。接着杰拉尔德白着脸,哽咽地说:“亲爱的莎拉……我为你痴狂,你知道吗?”
“你有吗?”
两人看似不情愿般地缓缓挨近,杰拉尔德抱住莎拉,羞怯犹疑地吻着……
杰拉尔德不懂自己为何如此笨拙,他是个开朗的年轻人,跟女生交往经验丰富,但这可不是“一般”女生,而是他的心上人莎拉……
“杰拉尔德。”
“莎拉……”
他再度吻住她。
“你不会忘记吧,亲爱的莎拉?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欢乐时光,以及所有的一切?”
“我当然不会忘记。”
“你会写信给我吗?”
“我很讨厌写信哎。”
“可是你就写给我吧,求求你,亲爱的,我去那里之后会很寂寞……”
莎拉抽开身,怯怯笑道:“你才不会寂寞,那边会有很多女孩。”
“如果有,应该也都上不了台面。我宁可想象那边除了柳橙外,什么都没有。”
“你最好不时给我寄一箱柳橙过来。”
“我会的,噢,莎拉,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