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骨肉之间的信任(2 / 2)

玻璃密室 森村诚一 7859 字 10个月前

“那晚我回来得特别迟。说回来得迟还不如说我是第二天回来的。七条小姐的被害时间是深夜到第二天清晨2点左右吧。我回来的时候是上午10点左右了。北前君从七条小姐屋里跑出来说七条小姐被人杀死了的时候,我正巧撞上了。”

“凶手当时已不在现场了吗?”

“凶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该是不会待在由香的屋子里的吧。他杀了人之后会立刻逃走的。”

这时门铃响了,门外似乎有人来了。

“有客人来啊?那我就先走了。”

“没必要。反正要么是推销员,要么是上门送东西的。你等我一会儿。”

寿寿站了起来,一边问是谁一边打开了门。

6

“原来是哥哥啊。”

寿寿的声音听来有点失望。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一位30岁左右、有点落魄的男人毫无顾忌地探头向里看。

“对了,哥哥,你来得正好。七条小姐被杀的那天晚上,你是在我屋的吧?”

“你这话怎么没头没脑的啊。”

寿寿哥哥的声音听来很震惊。

“现在正巧北前君的妹妹在我屋。她不相信北前君会杀人,她想自己找出真凶来。哥哥你就帮帮她吧。”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法帮忙。”

寿寿的哥哥慌慌张张地说。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也没关系,您如果知道些什么,请您告诉我。”

友美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地问。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寿寿回来之前我就回去了。犯人大概是在我回去了之后来的。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工作没做,那我就回去了。”

寿寿的哥哥急急忙忙地说完这些话就起身告辞了。

“真怪,他平常总是待到很晚的。”

寿寿看了看友美迷惑地说。

友美离开丰崎寿寿的屋子后,回忆起她哥哥的举动来。寿寿说案发时候他待在寿寿的屋子里,平常他来都待得很久,今天寿寿跟友美一问他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他就突然慌张起来,板凳还没坐热就走了。

他是不是知道有关案子的什么事呢?如果他知道些什么,又为什么不说呢?如果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该很积极地把知道的关于杀人案件的真相讲出来吧?

他缄口不讲,该是有难言之隐吧?或者,他也许不想牵扯到案子里去。

丰崎寿寿的哥哥也许知道案子的什么情况。不,他肯定知道。

得再见见寿寿的哥哥。警察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吗?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会找他问话的。

案发当晚,离案发现场那么近的一个人,警察是不会不去向他调查情况的。如果他在警察调查时讲了些什么,他没理由不告诉寿寿的。

就算是警察让他什么都别说,他在寿寿和友美的面前那么慌张也太奇怪了。疑团在友美心中迅速扩散开来。

7

七条孝文慢慢地整理着由香的遗物。东西都整理完了,由香在东京的生活痕迹就彻底消失了。七条就像害怕这一点似的,慢慢地在整理由香的遗物。

已经是退休的人了,有的是时间。七条就住在由香的屋子里。晚上就用由香的睡具。有由香的味道。就像小时候抱着由香睡一样。

由香活着的时候,七条一次都没抱过她。父女二人身处阴阳两界后,两人间的距离却被拉得如此之近,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无论距离如何地拉近,却不能直接跟由香说话了。人死了才眷念起她来,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彼此那么反感呢?

七条裹着由香的被子入梦,梦里碰到了由香,父女两人和好了。猛地一睁开眼睛,枕头都湿了。

遗物整理完了后,该处理的东西都处理了,室内顿时觉得空荡荡的。留在由香的屋子里,什么都没得做了,但七条还是不想离开。

屋子里就算没有了由香生前用过的东西,还有她生活的味道。七条一走,新的入住者一来,就像新录音把旧录音抹掉一样,由香的味道就彻底消失了。

七条蹲在四壁空空、再没有任何由香的物品的屋子中央,嗅着由香的味道。

据说凶手就是由香的邻居,他已经自己招供了。凶手从隔壁跑过来杀人吗?七条觉得大城市真是恐怖。邻居来了,一般人都不会戒备的。邻居不是列车上或酒店里偶然碰到的不认识的人。就算彼此不交往,早晚见了面还是会打声招呼。

凶手就利用了这一点。大灰狼跟小白兔住在同一屋檐下,披着邻居的皮的大灰狼早就盯上了小白兔。

这时,七条听到隔壁的屋子里像有人说话的声音。那间屋子就是被怀疑杀死由香的那个人的屋子。他招供后就被起诉了,现在该是在拘留所里。

七条觉得奇怪,就走出了由香的屋子,站在走廊里,纳闷隔壁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位年轻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差点跟七条撞上。两人彼此惊讶地看了看。

隔壁出来的那个女孩子看见了七条,说:

“您是七条由香的亲属吗?”

“是的。”

“我是北前真司的妹妹,我叫友美。”

她自报家门并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是七条由香的父亲。”

“对于七条小姐所遭遇到的不幸,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悲痛之情。在由香小姐生前,我来探望哥哥时,曾见过几次面。我正想见见由香小姐的家属。能在这里见到您,我觉得是由香小姐的魂灵所指引的。”

七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干脆不说话。

“哥哥不是罪犯。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在由香小姐遭遇不幸的那天晚上,哥哥正在单位值班。”

自称叫北前友美的女孩子这样辩解道。

“站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不如进来吧。”

七条把友美让进了由香的屋子里。但屋里只有一个坐垫和一只茶杯。

“这屋子今天就要退了。”

七条说。两人就坐在什么都没有的屋子的中央。友美再次向七条打了招呼,并强调自己的哥哥是无罪的。

妹妹庇护受到怀疑的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但友美的话不仅仅是作为直系亲属的偏袒,她的话具有实质性的内容,很有说服力。

“但如果真的是被冤枉的,你哥哥为什么会招供呢?”

七条提出了最大的疑问。

友美说,那是因为哥哥这个一心准备司法考试的人却被当做了杀人犯,于是变得毫无斗志了。但这回答中还是有不能让人释怀的东西。

“我想,哥哥是觉得他同时丢失了两个生存目标,于是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所以才会招供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

“两个生存目标……”

“其中的一个当然是司法考试。司法考试不是平常的考试,它是一项需要参加考试的人至少在两年半的时间内,克服住任何欲望与诱惑,一门心思学习才可能通过的考试。为了司法考试而白白浪费一生的人也不在少数。而哥哥现在却丧失了挑战这项考试的勇气。而另一个生存目标就是由香小姐。”

“由香是他的生存目标……”

“是的。哥哥喜欢由香小姐。他提到由香小姐的时候真是很开心。说得更准确一些,他是远远地爱慕着由香小姐。由香小姐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由香是我自己的女儿,但她好像过得并不像是女神的生活。你哥哥知道了由香的真面目,偶像破坏了,爱之越深恨之越深,因而……”

“由香小姐跟哥哥差不多是同时住进来的。在同一屋檐下作为邻居共同生活了两年,对于彼此是做什么工作的,该大体上猜得出来的吧。哥哥知道由香小姐的事,仍然把她当做女神般地来崇拜。”

“你这话对警察讲了吗?”

“讲了。但他们说这仅是我个人的感觉,光凭这一点还不够。”

“那么,如果你哥不是杀死由香的凶手,你觉得又是谁杀了由香呢?”

“这我也不知道。但哥哥不是杀人犯,这是件千真万确的事。警察们说光凭我个人的感觉是不够的,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哥哥的一切,我都知道。哥哥想当律师也是想为弱势群体做点事。哥哥经常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就是,自己想成为一个不仅是行使权力、更是维护权利的人。”

“警察是重视证据的,他们不会关心嫌疑人的人性、个性的。警察由于案子才与嫌疑人发生了接触,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样的人生经历、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生活环境。他们就根据引起嫌疑的一夜发生的事,透过有色眼镜来看待嫌疑人。但人的性格绝对能说明一个人会不会犯怎么样的罪。”

“显然这种人性及性格的不被重视,是洗清罪名的不利证据,警察只是热衷于收集嫌疑人有罪的证据。凶手闯进由香的屋子时哥哥正在值班。那天晚上,同事突然没来上班,只剩下哥哥一个人。警察说,就因为只有一个人了他才溜开的,但哥哥一直在准备司法考试,是个责任心强的人,单位上只有一个人,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再说,当晚哥哥也没有非见由香不可的理由。有事的话,打个电话就行了。”

“哥哥通过律师让我去见见调查本部的一位叫栋居的警察。栋居刑警好像也怀疑哥哥不是杀人凶手。哥哥托人告诉我这个,就暗示着他希望我在见过栋居刑警后,请他来帮自己洗脱罪名。”

“那你见着栋居刑警了?”

“见了。栋居刑警也说,光凭我个人的感觉是不够的。但他却很热心地听我讲话。那个人也许会帮我哥找到无罪的证据。”

“如果真凶真的另有其人,他听到你哥遭起诉了,别提有多高兴呢。”

七条听友美讲话发现,她所谓的她哥哥无罪的关键性证据就是友美本人的感觉。就因为是妹妹,才有确信哥哥无罪的根据吧。那就是与哥哥一起生活的经历及哥哥的性格,而不是警察片面性的认识。

“我会按我自己的方式来寻找真凶的。近亲看问题的角度跟警察不一样。”

“你说你会按自己的方式寻找真凶,那你打算怎么找呢?”

七条觉得友美的口气中透着自信。

“现在还仅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

邂逅了友美后,七条发生了微妙的动摇。本来,被害者的家属跟嫌疑人的近亲该是仇敌。但见过友美后,七条却觉得在杀死了由香的东京大沙漠里,第一次碰到了志同道合的人。这种亲近感也可成为友美所说的证明她哥哥无罪的证据之一。不可能会对敌人感到亲近的。友美作为无端背上黑锅的人的家属,也许就是女儿被人杀死了的七条的同志。分手时,七条对友美说:“我要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不该是被害者的家属对嫌疑人的妹妹说的话,但七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8

丰崎俊也从那之后就不怎么去寿寿家了。案子发生后不久,有一次去寿寿家时却碰上了北前真司的妹妹。他真没想到北前真司的妹妹会到寿寿房间来。

被她那清澈见底的细长眼睛盯着,又问注意到了什么时,丰崎真有被看透了的感觉。再去看寿寿的话,就还会有碰上她的危险。

再说,就因为他什么都不说,北前真司才会背上了黑锅。碰上他的妹妹真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案发后,丰崎丧失了最大的乐趣。案子还没风平浪静,就去现场附近是件危险的事。

但那晚发生的事灼烧着丰崎的眼睛。再怎么花大价钱,也没有看杀人现场的机会了。

对他而言,那真是难得一见的好机会。

亲眼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杀人场景,再看其他什么东西就都没意思了。看再怎么逼真的连续剧跟电影那也是假的,名演员演得再怎么逼真也不是真的。他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私闯禁地的人会受到老天惩罚的。他有这种感觉。

案子发生后,丰崎在银座六丁目的一家叫“花坛”的店里找了份接待的工作。反正也干不长的,暂且混饭吃吧。

这是家在银座具有三十年历史的老店,著名文化人及受欢迎的艺人们都喜欢来这里。有时候政治家也乔装打扮后过来。

在这种店里撑大梁的一般是女人,男性工作人员一律是杂役。他们的工作就是打理侍候、领路、整理与代人送物。

客人走后,尽快地把桌子整理干净,换上新盘子为下一批客人做准备,这就是“打理侍候”。客人来了之后,把客人领到整理好的桌前,把毛巾、水、要喝酒的客人的冰块等一并准备好了放在桌上,同时听清客人要点什么及点哪位小姐坐台。这家店里点哪位小姐出台,也包含在订单里。

给站在厕所里的客人替换毛巾、调配车辆,或者领客人去车子那边,都是由做了些年头的男接待担任的。下雨下雪天还要调配车辆跟接送,看上去像是很辛苦的工作,但新手是干不上的。因为这些是客人肯定会给小费的好活儿。

这份新工作没干多久,丰崎的新公寓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天是星期天,丰崎还在床上。门铃不停地响着,丰崎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看表,已经过正午了。

“要是卖东西的,人不在家啊。”

丰崎隔着门对来访者大叫道。

“我是北前友美。上次我在你妹妹的屋子里见过您。”

门外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丰崎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在寿寿家碰上的嫌疑人的妹妹特地跑到这里来了。

“等——等等,我刚起床。”

丰崎结结巴巴地说,连忙把室内赶快收拾了一下。把蒲团塞到壁橱里,把室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到墙角,又在外面盖了张报纸。室内好歹收拾了一下,但刚刚起床的脸却是无法掩饰的。

开门后,丰崎本想问问她来访的目的,但北前友美已从门缝里探头进来了。

在丰崎晨起的眼睛里,友美那清秀的面庞中像透露着什么。这也许是心虚的一种表现。丰崎不由得说了声“请进”。

“打扰了。”

友美像吹来一阵清风般地飘进了丰崎乱七八糟的屋子。

丰崎越来越坐立不安。原本知道她哥哥是被冤枉的却闭口不语,这事本身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

“屋内很乱,不好意思。”

丰崎低着头,把屋内惟一的坐垫推给了友美。

“对不起。在您休息的时候来打搅您。”

“我真吃惊。你竟知道这儿。”

“我问寿寿的。我有话一定要问您。”

丰崎定了定神。难道又是来问那事的?但她又是怎么知道那事的?

“你想问我什么?”丰崎抑制住内心的不安,问道。

“丰崎先生,在七条小姐被杀那晚,您是在您妹妹的屋子里吗?”友美立刻问道。

到底是来问那事的。

“那天晚上我是去了寿寿家,但在出事前我就回来了。”丰崎立刻竖起预防线来。

“丰崎先生对那案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友美直视着丰崎的眼睛。

丰崎把视线挪向另一边。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相信我哥哥没有杀人。如果丰崎先生知道些什么,请务必告诉我。我并不想给丰崎先生带来麻烦。”

友美把手撑在地板上,低下了头。

“你别那样。我真的不知道。”丰崎很为难。

“我相信我哥哥是无罪的。这样下去,我哥哥会被当做杀人犯定罪的。如果您对案子知道些什么,还请您告诉我。即使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是些会对哥哥更不利的线索,也请您告诉我。哥哥现在情况很糟,再没有比现在更糟的事了。”友美认真地恳求着。

“我要知道点什么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虽是这样说,但丰崎的内心产生了动摇。友美与丰崎迄今为止遇到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清爽,使丰崎犹豫起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如果友美知道了自己的怪癖,她会怎么想呢?在东京的底层摸爬滚打,人生充满了污点,身心疲惫的丰崎首先想到的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怪癖。

第一次见面以来,丰崎就一直被友美的气质所倾倒。但此时,它反而给友美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贸然打扰,又尽问些失礼的问题,真不好意思。请您原谅。”

友美像是觉得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站了起来。

“什么忙都没帮得上,不好意思。”丰崎道歉。

他此刻是真想帮她一把,但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怪癖。

“您要是想起了什么,还请您告诉我。”

友美把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递给丰崎。

“是什么使你觉得我会知道些什么呢?”丰崎下定决心,问了这么一句。

“上次碰到丰崎先生时,我和寿寿刚一问您在案发当晚待在寿寿家里有没有发现什么,您就发火了。原本案发时间段内,您待在您妹妹屋子里,如果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们的问话一点都伤害不到您。但您却强调您在案发前就回去了。难道您待在您妹妹屋里的时候,您发现了什么吗?”

“我,我怎么不记得我当时很生气?”

友美的观察很敏锐,丰崎的腋下开始流汗。

“我听起来像是这样。也许是我为了找我哥哥无罪的证据而神经过敏了。对了,对了,丰崎先生离开您妹妹屋子大抵是在什么时候?”友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那,那大概是在凌晨0点左右。”

虽然天气不热,但丰崎不仅腋下出汗,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是吗?根据报道,案子发生在凌晨零点左右到凌晨两点左右。这么说来,丰崎先生离开的时候正好在这个时间段呢。”

“如果凶手就在我离开的时候来的,我们就真的擦身而过了呢。但我当时谁都没碰到。”丰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