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表,快到打烊的时间了。时光不知不觉之间就溜过去了。
江梨子即将打开容许的最后那扇门时,重金蓦地感到一阵冲动,追不及待地想见见美由纪。要是就这样回到东京去,会如何呢?江梨子的架子那么大,决不会宽恕他吧。
这当儿电话铃响了。一瞬间,他以为是美由纪打来的,就扑奔过去,拿起了话筒。江梨子用甜蜜的声音象搔痒般悄悄地说:
“来吧。”
重金觉得自己仿佛是给斑蛛的网子套住了的猎物一般,一把一把地被捯到她跟前去。他已无法逃脱了。
他一敲江梨子房间的门,门就象等急了似的立即被打开了。她换上了旅馆给预备的浴衣。大概又洗了一次澡,肌肤发出澡水气味。原先拢得高高的头发,而今长长地垂下来了,艳丽蓬乱地披在肩上。当她躺到床上时,那头乌发准会越发妖冶地披散开来,撩逗男人的心。
“请进。”
江梨子象诱惑般地笑了笑,稍微歪了一下头。重金眼看着就被吸到蜘蛛网的核心去了。他的身心都被她吐出的外激素麻醉了。
倘若把男女关系比作比赛和竞赛的话,那么越有经验者就越有利吧。不论男女,性有各种型。犹如指纹一样。不同型的两个人配为一对,就构成了只有当事者相互间才能理解的世界。
男女的性器不论怎样搭配都能适合,但男女的性未必协调。经验丰富的人便取得了跟任何对手都能协调的能力。然而这样的协调能力是既缺乏节操又刁滑卑劣的。
在恋爱这场战斗的初期,如果遇见了合适的伴侣,就不想另找了,为了长久地维持与这个伴侣的关系,就不可能取得丰富的经验了。
由于彼此满足于“唯一的异性”,就失去了身经百战、砥砺磨炼的机会。
重金就是这么个情形。他遇见了美由纪,彼此合适,除了她,眼睛里就没有其他异性了。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但是由于有美由纪这么个天造地设般可心的伴侣,他就懒得去渔色了。在这一点上,花花公子(或浪荡小姐)毫无例外是富于冒险性的,而专门用情于一个伴侣的是保守型的。
花花公子泛泛地涉猎“各种类型的妇女”,厮守一个伴侣的那种人则深邃地探究一个异性。在异性体验方面,论质量后者聊胜一筹。但是也不管够不够格就去换伴侣的话,就容易因地位比不过而败下阵来。
“别站在那样的地方,到这边来吧。”
江梨子噗嗤一笑,邀他坐在床畔的沙发上。不同于日本式客栈,这家旅馆一进房间床就映入眼帘。对于相互取得谅解的男女来说,这样的设计可以省掉多余的手续。女子将一个男人拉进有床的屋子一事本身便标志着,这样的谅解。
位于避暑胜地的这家旅馆,好象不设那种供新婚旅行用的豪华房间。
“今天晚上好好快活一场吧,时间很充裕。”
江梨子的眼睛带着挑逗的神色。如果两个人早巳勾搭上了,前戏这会子就该开始了。但是今天晚上他们二人是头一次尝试,经过如何简直难以逆料,所以情绪特别紧张。尤其是女子采取主动的情形下,经验不足的男子就会感到很大压力,恨不得当场逃脱。
为了消除紧张情绪而蛮干,或是想一口气跳过了解的阶段,说不定会把好容易取得的谅解都给抵销了。
这方面的技巧有点象垂钓。鱼竿尖一动,就猛拉钓竿把鱼钩住。必须根据鱼的种类改变钓法。基本的做法是鱼刚一咬住饵,就一下子钓上来,然而由于鱼太大而钓不上来时,就得将水的流动和鱼的抵抗计算在内,一把一把地慢慢往跟前捯。
倘若生拉硬拽想弄到手,不是钓索断了,就是把鱼竿尖戳到树枝缝隙中去,或许踩空一脚摔个跟头,鱼就逃之夭夭。
垂钓的窍门可以说是在于掌握恰好的时机。倘若误了时机,就会把好不容易上钩的鱼放跑了。
刚才他就着了急,不顾一切地想紧紧抱住她,结果她微嗔道:“寻欢作乐,就得花时间慢慢来。”那是他没掌握好火候之故。
总之,对方是个庞然大物,得下功夫一把一把地捯到跟前再下手。重金告诫自己道:沉住气,别着急。
江梨子不知道晓不晓得重金在转些什么念头,象是有意让他焦躁似的说:
“喏,喝吧。今天晚上想再喝一些。”
尽管彼此间已心领神会,她却搪塞支吾地拖延着最后的时刻。边拖延,似乎边欣赏男人的反应。这当口,相互间的情绪愈益高涨了。
冰箱里有各种小瓶饮料。随便取出几瓶,做成加冰块的威土忌酒。
“为了咱们这个夜晚干杯。”
江梨子咔嚓一声和他碰了杯,露出皓齿微微一笑。
“今天晚上能和你一道过,很是光荣。”
“哎呀,真会说话,可我很高兴。我老早就觉得会有这样一个夜晚。”
“我还以为你眼里没有我这么个人呢。”
江梨子稍微带点嫉妒的口吻说:
“你才为漂亮的女伴着了迷呢,对我连睬都不睬一眼。”
“我惶恐得不敢看你呀。就连现在也觉得晃眼,不能正眼看哩。”
“真会说话。不过,承蒙夸奖,高兴得很。”
他们重复着同样的话,从而拉进了初次发生关系的男女之间的距离。也可以把这些过程统统省略掉,只顾将肉体交合。双方都赤裸裸地表示出欲望时,这么做也未尝不可,因为这样可以直截了当地解肉体之渴。
但是眼下男女双方都装腔作势地裹着好几层包装。得一层层小心谨慎地剥下去。这一过程成为情场上的重要因素,构成了豪华的宴席上主菜之前的酒和小吃。
江梨子按住红晕的双颊说:
“我好象有点醉了。”
重金硬生生地问道:
“不要紧吗?”
“舒畅极了。请把灯捻暗一点吧。”
重金把屋里的灯光捻暗了。江梨子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躺在床上。卧在幽暗灯光下的江梨子那姿势,作为等着男子用菜刀来切的美丽材料,简直放荡妖娆得令人倒吸一口气。长长的头发象投降的标志一般披散在白床单上,构成扇形,它栩栩如生,既属于女体,又呈现出独立的妖媚。
大家都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恐怕只有在床上它才能真正发挥出旺盛的生命力。
睡下后乱蓬蓬地披散在床上那白床单上的头发,最能表现女子的头发固有的美。不论多么著名的美发师还是手艺高超的美容师所做的发型都甘拜下风。
重金伫立在这美丽的材料面前,一时哑口无言。未经任何加工,美丽的材料就已成为完美无瑕的了。
江梨子招呼道:
“过来吧。”
重金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真的可以吗?”
事到如今还呆头呆脑地这么问,说明他经验不足。
“小傻瓜。”
江梨子露出一丝笑意。已经是近在咫尺了,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也不在乎了。重金猛冲到江梨子身边。
猎物再也不采取抵抗的姿势了,却伸长脖子等待对方用利齿咬上致命的一口。
“疼啊,悠着点劲儿,别太猛了。”
重金毅然决然地进攻,江梨子低叫了一声,却含有卖弄风情的意味。男女和好之前非经过这个难关不可,这是和解之前的战斗。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重金再也不迟疑了。
一层层的包装完全剥掉了,而今唯有两个赤身露体的男女相对着。他们采取动物的姿态,彼此狼吞虎咽着,使人觉得,男女之间为了最大限度地沟通感情,就必须交媾,这毋宁是不幸的事。
倘若说,男女关系的前一阶段凡事都是优雅的,是由生气勃勃的对话,音乐,食物与美酒垒积起来的;那么达到顶峰之前的交媾本身,就是避人眼目的隐微行为。单拿体位本身来说,毋宁是屈辱性的。前一阶段的步骤乃是将动物的本能加以中和的人的行为。
不论多么美丽典雅的女子,接受男人时也得采取某种体位。女子害臊得浑身发抖,为男人采取有失体统的体位,会使男人沉浸在优越感里,性欲愈益高涨。女性脱掉平素间那端庄的铠甲,将全身予以开放,准备把男人迎入深处,她采取的这种体位会使男人为之感动。一边感动,一边因女性容许了自己而任性起来,于是在情欲的花园里横冲直撞。
眼下重金被扎扎实实地迎进了江梨子的体内。此刻,男女心中交错着期待与不安。由于是头一遭,相互间摸不清对方的性型。
横竖他们是在性这艘小船里交合了肉体,即将驶向未知的情海。彼此已熟谙了的男女,尽管具有官能的欢乐,却缺乏这种对未知事物的期待。
两个人刹那间面面相觑。这是开船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