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不归的游客(1 / 2)

车站 森村诚一 4726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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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一这次准备到哪一带去?”好长时间没有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了,牛尾趁这次共进晚餐的机会,向儿子慎一问道。

“随风飘荡,顺其自然,我是只不定行踪的候鸟。”慎一笑着回答。他是牛尾夫妇的独子,今年是大学四年级。他酷爱旅游,平时打工积攒零钱,正实施步行整个日本的计划。

“不过,连大致去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时不好联系呀!”母亲澄枝担心似地说。慎一每次外出旅行,她都提心吊胆。若有可能,她真想同儿子一起去。在儿子平安回家之前,她经常失眠。可是,慎一却不顾母亲的挂念,偏偏喜爱漫无目的的独自旅行。

“有句诸语说:要让爱子经风雨见世面。他是个男孩儿,冒点风险也未尝不可。这次又不是像植村君那样,一个人去阿拉斯加,去南极,你不必担心。”虽然牛尾嘴上安慰着妻子,但内心也一直挂念着旅行中的慎一。他深知:男人要强壮,就必须游学练武,但是,他仍然不想将自己的孩子暴露在危险境地。冷酷的刑警也是人之父呀!

“好好好,不能让妈妈过分担心,我说出大概方向。”慎一不耐烦地说。

“是啊,你每次旅游,都会缩短妈妈的寿命。”

“又嘟嚷起来了。这么说来,我哪里也不去啦!这次我想到信州一带转转。”

“信州的哪里呢?”

“还没定。因为夏天的信州就像赶庙会一样,人山人海,即使定好日程,也不能按计划执行。还是顺其自然的旅行最有趣。”

“顺其自然?如果真要去赶一个庙会,恐怕连旅馆都住不上。”澄枝脸上浮现出了担心的阴云。

“因此,我这次带个睡袋去。夏天嘛,睡在森林或公园里,比躺在狭窄的旅馆里舒服多啦!”

“你能安心地睡在公园里?几个月前不是有一位流浪汉睡在公园里被人杀害了吗?”

“那边同东京不同,山村里哪有那种坏人。妈妈担心过度了吧!”慎一更不耐烦了。

“你可要多加注意。爸爸虽然表情平淡,但在你回来之前却一直放心不下。”

“好,我明白了。真是小题大做!”慎一草草吃完饭,早早离席而去。他明明知道父母想多让他坐在旁边一会儿,可他毕竟到了令人厌烦的逆反年龄段。

2

到了夏季,负责东京主要娱乐街——歌舞伎町的新宿警察署分管区域事件频发。这地段是性服务行业和情人旅馆的发祥地,一切欲望在此交汇碰撞,同时又充满着失望和不满。诸类因素受到暑热烘烤,爆发的火焰彼起此伏。

警官们简直没有歇脚的空,刚处理完一个事件,又要奔赴另一个现场。

送走慎一去旅行的第二天,即8月21日下午,牛尾乘警车路过王子饭店前面。这是在他刚处理完剧场斗殴事件的归途中。牛尾从车窗往外观察,突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停下车后,发觉果然是她。

看样子她是要外出,手里提着颇有分量的旅行包。

“外出吗?”牛尾率先打了招呼。

“哎哟,是刑警。”夕子脸上浮现出讨人喜欢的微笑,走过来说,“短期出差。”

“出差?”

“陪一位客人外出,泡泡温泉。这些事对刑警说没关系吧!”夕子说着,伸了伸舌头。

“果然如此,好一个出差呀!”牛尾不无感慨地点点头,说道。

“我回来时给你捎件土特产,好吧!没有时间啦,我得赶快走!”夕子说着,将旅行包换了个手,向车站走去。

几天后,牛尾在“夏之夜”酒吧偶然遇到了夕子。

“哟,出差回来了。”

“前天回来的。对了,给你带了件礼品。”

“给我的礼品?”

“对,在松本买的。”

“嗬,你到信州去了?”牛尾忽然想起了去那里旅游的儿子。

“偶然路过一家小店,就在那里买了件比较稀奇的小玩意,现在送给你,请。”说着,夕子拿出一件东西放在牛尾的手掌里。

“哇,这个……”这是一件纸野猪。

“怎么样?不常见吧!纸老虎、纸狐狸、纸马等多的是,可这纸野猪,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我能拿走吗?”

“请收下吧!这就是给你买的。”

这是件十分质朴、富有民俗色彩的纸工艺品。疾奔的姿态、獠牙的造形和涂色等等都极感人,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独特的风格。最动人的是她专门为自己买的,所以牛尾特别高兴。他愉快地接受了这件礼品。

3

说是到信州转转,可兴高采烈去旅游的慎一到了预定回来的日子仍未回来。就在慎一预期到家的这天,澄枝及早烧好了洗澡水,做好了他喜爱吃的饭菜等待着。

那天晚上,牛尾都到家了,可慎一仍没回来。以前他都在预定回家的日子及早回来,但现在澄枝尚不太担心,因为她觉得大概是列车的原因而晚点儿回来吧!

等到10点仍没有回来的动静,夫妻二人不得不草草用完了冷清的晚餐。

过了夜里12点,慎一仍未回来。澄枝有些着急了。

“孩子他爸,是不是慎一出了什么事?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呀!”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别瞎说。只是晚回来一会儿,不必担心。他本来就是无计划的旅游嘛!”

“不过,他都是十分按时回来的呀。那孩子呀,知道他若不按时回家父母是多么担心的呀!”

“不是常有拖个一两天才回来的先例吗?”

“但他都打电话来说一声呀。不管怎么说,他至今不回来肯定不正常!”

“想来想去,都是往坏的方面想。再等等吧,他会平安回来的。”这句话倒像是牛尾对自己讲的。如果他表现出了担心的神情,妻子肯定会发疯的。

那天晚上慎一终于没有回家。夫妇俩几乎整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牛尾在上班时对妻子说:“今天他肯定回来,因为他只多带一两天的费用。大概他正在哪个无法打电话的偏僻山沟里吧!”

然而,夫妻俩的祈愿又泡汤了。那天仍旧是牛尾回到家,慎一却未归来。

“他爹。肯定慎一发生了什么事,快报警吧!”澄枝几乎处在半疯状态。即使现在报警,但慎一只说去信州地区,具体地点也不明了呀。也许慎一的日记、笔记等物品中有显示其去向的记录吧!于是,夫妻俩开始在慎一的房间中查找。

这房间反映出了主人的旅游爱好,其摆设都是些旅游书、地图、导游图、明信片以及从前旅游时搜集到的各地乡土玩具、民间工艺品、千社札(巡拜一千所神社者的祈福纸条(上写朝拜者的姓名、籍贯等))、镜框画、木偶等等,但这些只是过去旅游的印记,而不能对现在旅游地有任何说明。

信州的乡土玩具中,有上田的求福护符,野泽的通草鸽车。他也有可能旧地重游,但这次是漫无目的的旅游,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去哪儿。

如在旅游地遇到车祸,肯定会接到联系,因为他身上带有学生证和乘车月票等显示自己身份的资料。难道他在人迹不至的地方遇到事故,身陷求救不能的困境?或是从山崖跌下,或是被塌方埋住,或是遭强盗袭击而命归黄泉,被掩埋起来了?想象无止无境,但越想结果越糟。即使现在报警,也得在两三天以后输入电脑,因为有一半以上的案例都在其间回来了。

“我们先给慎一可能去的地方全联系一遍试试看吧!”牛尾像是指挥妻子,但仍是自己拿起了电话,亲戚、朋友、同学、伙伴、常去的地方、常玩的地方,全都打电话询问了一遍,但都没有慎一的讯息。

只有一位好朋友说:“慎一曾讲要在暑假去一趟信州,到人们遗忘的山岭和废旧的老街走走。”这是惟一能显示慎一行踪的证言。

“慎一有隐瞒行踪的习惯。他曾独自到人们难以发现的秘境和被人们遗忘的老街旅游,以此让大家吃惊,为之羡慕,自己取乐。他说如果事先说出了去向,震动力便会减弱。慎一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常说独自旅游能产生窥视自己未来的感觉,还说不订计划的旅游,能使人感到开拓前程未卜的未来的气氛。”

一位女友如是说。结果她仍不知慎一的去向。翌日,牛尾向警方发出了搜索请求。虽然他身上还有一点旅费,但慎一决不会不顾父母担忧,不打招呼漫无目的地继续游走。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回家但又不能同家中联系。

然而,受理搜索请求的警方也无具体措施,不外乎往被搜索人可能去的地方发个“寻人启示”。若有自杀嫌疑,可发个“观光地区布告”。前者牛尾业已全部联系过,并请求对方今后若遇到此人望速联系;后者呢,慎一完全没有自杀的迹象,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搜索请求只不过是给妻子吃的定心丸。三天过后,慎一仍是杳无音讯。搜索慎一的请求现已输入警察厅的电脑中。

估计慎一的旅费也花完了。本来他所带的钱就不怎么多。当确定慎一失踪后,澄枝就躺倒不起了。不管牛尾如何劝说,她仍不思茶饭,卧在被窝中。

只是在牛尾去上班时和回到家时,澄枝才起来做点饭,其余的时间仍是不吃不喝,茫然地躺在被窝里。眼看着她不断消瘦,牛尾便强行喂食,可她却全吐了出来。

如此下去可会饿死的呀。束手无策的牛尾在星期天硬是把妻子拖出了门。他毫无自信地期待着妻子能改变一下情绪,激发起食欲。

起初澄枝不愿意外出,是被牛尾强拉起来的。当来到新宿站时,澄枝对“中央线”的标牌显示出了兴趣。

“慎一能背出中央线的好多站名。”妻子看着月台上的站名标牌喃喃自语。喜爱登山的慎一经常乘坐中央线,几乎能背下新宿至松本的各个站名。

“他常给我说,新宿开出后经大月、初狩、笹子、初鹿野、胜沼、盐山……从初鹿野钻过隧道后,便是一望无垠的甲府盆地,这里耸立着南阿尔卑斯山。还说,从甲府出来,便直奔韮崎、新府、穴山、日野春、长坂,在这里可望见高高耸立的南阿尔卑斯的凤凰三山和甲斐驹山,跨过小渊泽,就是八岳山了……”

妻子一边凝望着站牌,一边自言自语。牛尾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掀起了狂波。她反复念叨着儿子在家时的话语,思绪随着不归的儿子的行踪来到了群山之中。她是多么可怜啊!

突然遭到独子失踪的打击,作为父亲的牛尾决不比母亲的心情轻松。但是,他是男人,肩上有好多工作重担,决不可消沉在失去儿子的悲叹之中。他自己也不想消沉下去。

然而,母亲就不同了。孩子是自己身上的肉,与孩子在一起就是她的人生。可以说,孩子就是母亲的生命。正因为如此,她那饱受孩子外出不归的悲哀折磨的枯萎身姿是多么凄凉、多么惨不忍睹啊!

牛尾牵着妻子的手,来到了中央线列车的月台。不时有发往松本的快车进站,但见旅客提着手袋忙于上车,或是送行的人喜笑颜开地向车内招手,也有背着帆布包的一群年轻人。

“慎一也是这样乘车的吧!”只要有与慎一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路过,妻子就停下脚步一直盯看到望不见为止。她将儿子的身姿与那人的后影相互重叠起来。不久,发车的铃声响了。站在月台上的人匆匆上车,钻进车内的送行人慌忙下来。

铃声过后,列车缓缓起动。送行人先是行走在月台上与列本保持同步,可后来却被列车的加速度甩开了。列车离开了站台,消失得无影无踪,妻子仍凝望着列车奔走的方向伫立不动。

“好,我们走吧!”因为这样下去是没有止境的,牛尾便催促妻子说。妻子默不作声,泪流满面。她强忍着哭声,抖动着双肩。泪水沿着她的面额流下,啪嗒啪塔滚落在月台的地板上。

结婚已有30年了,牛尾第一次看到妻子这副惨样。这是作为母亲的无声恸哭。

(慎一:如果你能听到妈妈的哭声,就快回来吧!)

牛尾面朝列车开去的方向默默祈祷。

4

“喂,有人过来!”良子抬头说。

“深更半夜的,有谁来?”高堂的双眼仍离不开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