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后面的木门那边有响声。”
“神经过敏!”髙堂不理妻子那个碴。电视台播放的美国西部片正在进入佳境。
“你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些,外面确实有音响。”良子坚持说。
“你也太神经质啦!”高堂一边苦笑,一边拧音量旋钮。电视没有声了,取而代之的自然声响传了过来。从房屋旁流淌的小溪潺潺有声,吹动后面的落叶松树梢的夜风忽忽作响,但没有人为的声响。
“还是你神经过敏吧!”高堂又想拧大音量。
“等等!”良子挥手制止道。
“现在又响了。”
“我可什么也没听到。”
电视画面进入了善恶决战的高潮,因现在没有声音,显示不出气氛来。正当高堂伸手拧旋钮的时候,后门方向又传来了声响。这一次,二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次听到了吧?”
“嗯,听到了。”高堂只得承认。
“那是什么声?”
“是风吹门的声音吧!”高堂仍不承认有异响。
“我去看看。”良子起身说。
“好啦好啦,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高堂仍恋恋不舍地看着电视画面,慢慢地抬起身子。他怎能忍心让年轻的妻子到黑暗的后门去观察动静、自己在屋里逍遥自在地看电视呢?
“我也去。”良子也觉得过意不去,便抬起身来。当高堂阻止她时,又听到了外面的响声。这明显不是风声,好像是个什么东西在后门那边动弹。
夫妻俩面面相觑。高堂这次倒主动想察看外面到底是什么声响了。
“老公,你可要小心!”明明是自己让他去的,而现在却想加以制止了。
“没关系。”高堂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操起久不使用的旧扁担。良子拿着手电筒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
一到屋外,顿感夜风冷飕飕的。繁星低悬在一望无际的天空,好像要坠落下来一样。高原的夏夜草香阵阵,但今天却飘荡出一股血腥味。
战战兢兢地打开后门往外一看,没发现任何人,更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谁在那里?”高堂虚喊一声。夜风穿过屋后落叶松和冷杉杂生的树林,流星在空中拖着尾巴刷刷而过。良子打开手电,亮光之处不见任何身影。
“怪了,怎么什么也没有?”
“不过,刚才确实有异响呀!”
“大概是野狗什么的跑迷了吧!”
“可这儿没有狗呀!”
“奇怪!”正当高堂疑惑之时,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穿过了光亮之处。
“有啦!”
“在库房旁边!”
主房后面有个堆放农具等的预制板小屋,手电筒往那一照,但见旁边暗处有个黑黝黝的东西卷曲着,周围还有一些小黑影在蠕动。
“就在那边!”
高堂和良子欠身哈腰,慢慢逼近。那黑影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越来越清晰了——几个小身影围着一个大身影。这时,一阵浓烈的动物异臭随风飘来。
地上卷曲着一只黑褐色的野兽,有几个小兽围着它蠕动。
“是野猪!”高堂嘟哝一句。这一带时常有野猪觅食来糟蹋地里的庄稼,但从未在深夜带着小崽出来过。卧在中间不动的是野猪妈妈,在其周围乱跑的是出生不久的野猪崽。
“老公,危险!”良子提醒过分接近野猪群的丈夫。带领小崽的母野猪十分凶暴,旁边或许还有只公野猪。
“怪了,这母野猪怎么一动不动,是不是死啦!”高堂一边说着,一边让妻子将手电筒照准些。在明亮的光束中,但见野猪妈妈浑身是血,眼睛、鼻子、耳朵还在向外冒血。圆盘状的鼻子已变形,耳朵裂成几瓣耷拉着,真是惨不忍睹。小野猪围着它,悲凉地咕噜着。
“真惨!”高堂不由地转过脸去。野猪妈妈奄奄一息。
“是不是被别的野猪咬的?”良子胆战心惊地打着手电靠上前,野猪妈妈的惨状犹如特写镜头展现在二人眼前。
“真可怜!为了救助孩子,它终于拼命爬到这儿来啦!”
“这可怎么办呀!”
“不能见死不救啊!别的动物会吃掉它们的。若是被坏人捉住,肯定会煨火锅的,帮它一把吧!”
高堂打算把它们放到废猪圈里。
5
从那天开始,澄枝起床了。送走牛尾后,她便悄悄收拾收拾,走出家门。在牛尾下班回来之前,她则回家做好晚饭迎接丈夫。
她脸色也好看多了,似乎恢复了元气。这当然不是她消除了悲伤,而是将悲伤埋藏在了内心深处。牛尾不知道妻子白天外出,当偶然从搭乘干铁路的朋友崎山那儿听说“每天都在中央线站台看到夫人”时,才恍然大悟。
她从那天起每天都去新宿车站,伫立在儿子所乘列车的出发站台,终日凝望着儿子去旅游的方向。
牛尾托铁路警官暗中保护妻子。虽然她不可能自杀,但也要防止万一。恐怕她伫立在站台上是与不归的儿子终日对话吧!
慎一是位充满理想的小伙子,他喜爱旅游,酷爱去无人涉足的秘境和旧街老巷,这也反映出他五彩缤纷的理想。
他敬佩父亲韵职业,并为之感到自豪,但他从没讲过将来自己想做警察。
“警察的使命大概是同社会邪恶斗争、保护市民吧!事实上,他们是为了保护市民的幸福而战斗着,但一看爸爸,就觉得这市民的幸福好像不包括家庭的幸福,至少他们将家庭幸福放在了最低地位。正因为如此,警察的工作才令人尊敬,而一看妈妈,却觉得她太可怜了。我们根本没有普通人合家欢乐的场面。不管过年过节,只要有任务,爸爸就得立即出发。为他人的幸福而工作固然高尚,可我想干一种也能顾及家庭的工作。”
当他讲完这一大通后,牛尾问他将来想干什么,于是,他接着说:
“我们一家三口星期天去过家庭餐馆吧!我可开心啦!我第一次见到妈妈那么髙兴。全家一起在外面吃饭,前后就那么一次。当然,这不能怪爸爸,因为妈妈的身体不大好,爸爸休息时正赶上我考试,所以没能去。但就那一次,却令我终生不忘,太开心啦!将来我想干那方面的工作!”
“饮食行业?”
“爸爸怎么认为?”
“不错是不错,但客人和职工是两码事呀!”
“我还能连这个也不懂吗?因为我至今不忘那时的开心劲,所以想干这种给他人提供欢乐的工作。”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正确,能为他人提供欢乐的工作是崇高的。”
“爸爸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这么认为。”
“太好了。原来我还担心会遭到反对呢!”
“爸爸为什么要反对你选择的工作呢?”
“不会说大学毕业,没必要去刷盘子吧?”
“大学毕业就不能刷盘子了吗?”
“实际上,我们研讨会有位教授,他在谈到毕业后的出路时说,如果想到那边的家庭餐馆去工作,就没有必要来大学学习啦!他的话对我可是当头一棒!”慎一想起那时受到的打击,耸了耸肩。
“说那种话的教授如今还在吗?”听了这话,牛尾受到的打击似乎比慎一还要强烈。慎一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没有必要跟那糊涂教授学习。”
“我也只把那些话当做耳旁风。因为平时我很尊敬他,所以才觉得受到了打击。”教授无心的一句话,好像深深刺进了慎一的心胸。不管怎么说,堂堂大学教授怎能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呢?
大学生有志于餐饮业有哪里不好?家庭餐馆如今方兴未艾,或许只能说社会形象还不那么高吧!
与其从单纯的劳动条件、社会名声、信用程度、外表形象的好坏来选择职业,倒不如大致选择在某领域中更能发挥自己存在价值的行业,这更能体现人生的深层意义。
选择职业就是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向。在人生选择这个问题上,只注重工资高、公司名声和规模的人,与出卖人身毫无二致。
选择人生方法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受大学生欢迎的公司社会名声响,工资也高。
但是,有的学生为了考入那种公司,竟彻夜排队以领到第一号准考证。与这种人相比,我儿子倒有志于家庭餐馆工作,为他人提供幸福,确实体现出了作为人的生存乐趣。
而那些将自己封闭在象牙塔中玩弄着陈旧学问的学者,根本不晓得这种人生乐趣。
大学作为社会领导阶层的教育机关,在自负之中疏忽了最重要的“仁爱”,忘却了他们的人生方向。
那位教授的思想,同只追求进入一流企业、提高考入一流学校比例的分数主义的各种职业学校、预备学校同出一辙。
受到这种打击,牛尾怒火中烧。
“如果那位教授真是这么讲的,你最好立即退出那个研讨会。他没有敎育人的资格。”牛尾断言道。父亲的话语好像为慎一鼓足了勇气。
“这么说,我毕业后,可以到那边的家庭餐馆就职喽?”慎一兴高采烈的地说。
“当然可以。爸爸为你这种选择感到自豪。让教授说去吧!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次交谈至今仍记忆犹新,清晰如昨。就是这样一位慎一,在还差半年就毕业的时候,外出旅游,失去了音讯。他已索取了数家餐饮公司的概况说明,那可是他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旅行啊!真想不到,这会成为他人生的最后旅行(未核实)。
牛尾并未绝望。他仍认为儿子活在世上。尽管明知慎一不会不顾父母担心而故意断绝联系,但他却不能丢掉那一线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