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没有市民权的死者(1 / 2)

车站 森村诚一 5655 字 10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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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的9月13日凌晨左右,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的情人旅馆“歌枕”走进一对男女。女的是常到歌枕来的应召女郎,旅馆工作人员以为她又带客来了。那男子瘦长身材,目光冷峻,其他方面没给工作人员留下什么印象。

约一小时后,男的先从房间出来,到总服务台时,他说:“她还要睡一会儿,我先走了。”这一切平平常常。

情侣一起到旅馆来而分别离开并非奇怪,因为到此的男女均为了短暂的做爱,除了在那段时间外,云雨后便想迅速还原成本来面目,各奔东西。与其说那平淡的表情显示出交欢男女的满足感,倒不如说各人脸上都漂浮着泄欲后的空虚。

然而,两个小时过去了,女的仍未从房间出来。一般来说,房间使用时间是两小时,超时是要追加金额的。客人已经走了,真不好意思向熟人讨超时费。

总台的金泽昌枝往房间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

“怪了,难道她还在洗澡吗?”疑云满面的昌枝隔了数分钟又打了次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到底是怎么回事?”昌枝拿着万能钥匙向房间走去。来到房间门口,为了避免尴尬,她先按了一下门铃,敲了敲门,结果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将万能钥匙插了进去,打开细细的一道门缝,战战兢兢地往里边看。这旅馆的门全是自动锁死的,所以刚才那男的出去时,门便锁住了。

从门缝往里叫了几声——没有回音。当然,里面也没有电视机的响声和洗澡的声音。侧耳细听,也没有睡觉的鼾声。昌枝心发慌了。

最近也是情人旅馆不祥事件的频发期。

房间有两道门,靠走廊的门里面还有一扇百叶门。那百叶是由上向下对外倾斜的,所以看不到房内。内门没装房锁。

悄悄进入室内的昌枝轻轻推了推百叶门,那门便顺畅地开了。室内的全景顿时尽收眼底。那女的仰面躺在床上,脖子上绑着旅馆配备的浴衣腰带,丧失视觉机能的双眸翻着白眼珠盯着昌枝的方向。她表情苦闷,身体僵直。

因为有所思想准备,昌枝把惊叫声控制到了最小限度,但她的身子仍像麻痹了一样动弹不得。

2

接到歌舞伎町情人旅馆发现一年轻女子的尸体的通报时,牛尾便感到一阵恐慌。虽然第一次通报尚不了解详情,但他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现场在靠近歌舞伎町繁华街的情人旅馆街。周围也都是同类旅馆,专为来歌舞伎町消愁解闷的人们服务。

管区内的警车率先赶到现场,正在做现场保护。该旅馆共有18个房间,发现尸体的房间是2楼203室。房间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由一张双人床和带淋浴设备的卫生间构成,与廉价的商务旅馆大同小异。枕边有一台投币电视,旁边是冰箱,不奢侈而又方便。从机能上讲,这已无可挑剔,总之,来这里就是做爱的,所以房间内的大多空间都被那张双人床占据了。这正是此类旅馆的基本机能。

被害者身上只裹了件旅店的浴衣仰倒在床上。

尸体尚有血色,除了面部有些变形、表情难看外,无任何硬伤。猛一看,那尸体就像活人一样妖艳。

大概是做爱之前洗澡,尔后躺在床上,此时脖子被腰带缠住,没叫几声便断气了吧!房间里配备了两套浴衣和浴巾,有一套没有使用。现场没留下争斗和反抗的痕迹,说明凶手作案迅速麻利。

凶杀的大致过程是:凶犯将带子套在被害者脖子上,阻断了大脑供氧。被害者瞬间意识消失,所以凶手未遇到反抗。将衣带套在被害者脖子上是犯罪成败的关键。作为凶器的腰带是没使用的浴衣上的。

估计凶犯是在被害者刚出浴想休息一下时下手的。

在核认被害者面容时,牛尾心中惊叹一声:“果然是她!”虽然面部有些变形,但那生前留下的饱经风霜的脸蛋正是岩佐夕子的。

“你认识她?”同事大上问道。

“嗯,有一面之交。”因牛尾的回答显得含糊其辞,所以大上就没再追问。如果被害者是刑警的熟人,就不必去调查其身份了。

被害者手提包里有只装着5万日元(5张一万日元的钞票)的钱包,原封不动地留在包里。由此可见,凶犯不像是盗贼。从外部观察,尸体上也没有性交和暴行的痕迹。

于是,可以认定犯人是以杀死被害者为目的而将其带到旅馆来的。认定为杀人案后,总厅侦查一科的侦查员和鉴别科科员也赶到了现场。第二天早上,新宿警察署成立了“歌舞伎町情人旅馆应召女郎被杀案”侦查总部,并从侦查一科调来了那须班。

初次侦查的关键在于一鼓作气、迅速行动、机敏细致。在通讯指挥室的统一调配下,各路人马已处于紧急行动状态,并在现场周围广泛撒开了调查网。据“歌枕”工作人员讲,被害者名叫岩佐夕子,是这个旅馆的常客。她属于附近的幽会酒吧“摩娜丽扎”,从事应召女郎的活计。

她常常带一些希望指名“交际”的客人到这家旅馆来。在她被杀之前带来的“最后客人”,是首次到这旅馆来的。

根据发现尸体的旅馆工作人员的证言,那位男客乍看20多岁,瘦长脸,眯缝眼。

“他们俩的样子是亲亲热热呢,还是像初次相会?”牛尾打探道。

“他只在总服务台前晃了一下,所以看不清楚。好像他始终躲在岩佐身后。岩佐拿过钥匙后,他们俩就一起上楼了。”

“你们不带领客人到房间吗?”

“常客一律不用带。她们都轻车熟路,而且男客也都喜欢这样。”

“男客先离店时,房钱和钥匙怎么办?”

“房钱在进店时就先收了,是两个小时的。那位客人临走时说钥匙放在房间里了。因为岩佐尚未离店,所以也没什么可疑的。”

“你再见到那个男的能认出他吗?”

“不敢肯定,但我想大概能认出来。”

从旅馆工作人员那里得到的信息仅此而已,侦查总部只得着手调查被害者所属的幽会酒吧“摩娜丽扎”。与被害者有一面之交的牛尾被派前往,同行者为大上。

“摩娜丽扎”位于剧场后面的分租大楼四楼。打开门,但见里面一片黑暗。包厢里有几名年轻女子围在一起,乍看与普通酒吧毫无二致。

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女子没有娇滴滴的“欢迎光临”的问候语。她们的视线打量一番刚进来的刑警后,便马上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有的看杂志,有的闲谈起来。她们都只有20岁左右,天真无邪,走在街上,与普通姑娘没有什么两样。

经理模样的男子前来相迎,可当牛尾挑明自己的身份后,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外面挂着幽会酒吧的招牌,实际上却干着拉皮条的勾当。他们不知何时警察会来,只顾钻到警察查封的大网之外苟且营业。

他好像明白了警察这次前来的目的。纵管他知道这次来的警察是搞杀人案调查的;但脸色仍不能复元。当他知道自己店所属的应召女郎被杀害后,更显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神情。

费了一番口舌好言相劝后,他才说:“夕子在晚上8点多钟接到一个男子从外面打来的电话,然后就出去了。”

这样看来,难道是凶手打电话叫她出去的?倘若如此,这说明该男子不是第一次找她。不过,很难断定他就是凶手。电话叫岩佐出去的时间与作案时间之间间隔太长,就是说,也有可能岩佐在与打电话的客人见面后又遭遇到了凶手。

“那位男子说明自己的姓名吗?”

“没有。他只说叫夕子接电话。”

“小姐在外面‘干私活’也可以吗?”

这种风俗业都是店主从客人那里收取小姐介绍费,所以,如果小姐在外面与他人接触,他就做不成生意了。

“客人从外面打电话叫走小姐的事经常发生。若客人与她们混熟了,便不想到店里来。”

“那只是熟客才这样吧!”

“其中也有听别人介绍而打来电话的。”

“那样也可以吗?”

“别的店我不知道,我们这儿打电话也派遣,不,是转达。”

经理苦于遣词用字。看来这酒吧是兼营介绍应召女郎的,不然不会打个电话就能调走一名女子。总之,只要向店里缴介绍费就行。

“不过,介绍一位连姓名都不报的客人,小姐会不愿意的吧!”

侦查员瞟了一眼围坐在角落里的那群女子。虽然她们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侧耳倾听着这边的谈话。

“没关系。小姐有选择客人,不,有选择伙伴的权利。不想去就不去,即使去了,觉得不对劲也可当场回绝。”

“岩佐出去是她自愿的喽!”

“对。好容易来了个活,不,好容易来了个电话,她也觉得有个聊天的伙伴了,也许比较高兴。我们仅仅为那些没有机会接触小姐的人提供认识小姐的机会,至于他们在外面干什么,我们一概不管。”经理强调说。

“正是在这种‘一概不管’的规则下,岩佐被杀害了。有没有与她比较亲近的男子或客人呢?”

“有好多人都喜欢夕子,她可是个大红人。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住址和工作单位,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真是假。另外,也不知道夕子私下在同谁相好。我们决不过问小姐和客人的一切隐私。”经理反复几次使用“一切”这个字眼。

“岩佐到贵店几年啦?”牛尾话锋一转,问道。

“到我们店大概有两年啦!不过,其间她出出进进的。”

“此话怎讲?”

“因为本店不发给小姐工资,所以她们不受制约。她们往往出入于好多店。也有女大学生、普通的公司职员怀着了解社会和打工的松快心情来试着干的。”

“在这些人中,两年算是比较长的了吧!”

“是属于较长的。若不打马虎眼,我想她已有22岁了。我们店22岁可算是老太婆了。”

“22岁算老太婆,那多大岁数的最多?”

“20岁左右。”

“这么说,其中有未成年者喽?”

经理被这句话问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语塞。大概他一高兴说走嘴了。

“不,我们不用未成年者。她们有的撒谎,但是,只要我们知道是不满20岁的,就不让她们在这里干。”经理慌忙改口说。

“你知道岩佐住哪里吗?”

“曾经听说过,但不知是否真住在那里。我们的原则是不干涉个人隐私。”

又出了个不干涉个人隐私这个原则。通过对摩娜丽扎酒吧的调查,岩佐夕子的生活概况总算初见德倪。然而,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并不是整体形象。

摩娜丽扎“辖有”30多位小姐,但时常只有半数左右来店,其间不乏进进出出的新人。短者干一天即走,一般干半年的最多,也有走了以后又回来的。

她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具良家女子的气质,丝毫没有“卖春”这一恶劣形象的风貌。她们怀着在餐馆、咖啡馆打工似的心情,乐于干这种在年轻女子中收入比较可观的工作。

对于她们来说,这也许是青春的一个断面。仅仅一个小时的“交际”,就能赚两三万日元。有时还可得到不菲的小费,这种活计,天下难寻!

她们只知道松松快快地卖身(根本没有卖身的意识),能赚钱时多赚钱。她们家中未必贫苦。处于社会中流以上水平之家的女子,正在父母不知道的地方靠自己年轻的身体拼命赚钱。

她们很少有人想积赞钱后去干某一件事,大都是用自己赚的钱打扮自己,或是去海外旅游,尽情享受。总而言之,她们出卖身体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娱乐。所以,她们身上没有那种恶劣形象的印记。

在同一个店工作的应召女郎也几乎互不往来。询问过经理后,侦查员又向围坐在店内的那群小姐进行了打听,但几乎毫无结果。她们只是偶然坐在一起,相互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即使有时也聊聊天,但也不切入私生活的话题。

她们的主要话题是时装和娱乐圈内的一些信息。她们根本不是同事。

夕子的住所位于拔辨天附近的新宿七丁目深处,是座租赁公寓。从大街拐进后,便是纵横交错的狭窄小巷,在这里,大红灯笼、小商店和如今罕见的“澡塘”鳞次栉比,虽然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环境装饰却古色古香。就在这中间,那座具有现代风格的租赁公寓突兀地挤了进来。

这是座平淡无奇的三层楼房,外观已相当陈旧了。若在白天,可以看到墙面上的雨水斑痕。在它黑乎乎的墙壁上,开有几个小窗子,整座建筑没有一个阳台。

屋内构造是两室一厅,即:12平方米左右的西式房间,9平方米左右的和式房间,另加一个兼作厨房的餐厅。正对南面的窗子的房间是起居室,里边紧凑地摆着电视机、沙发、电话机、小柜、衣橱、穿衣镜等。那水泡花纹的窗帘、嫩绿色的地毯,居室内整理得美观畅亮,充满着年轻女子居住的青春氛围。

第一印象使人感到,这里没有男人的气息。因为房间的主人是被害者,所以房间内的遗物也许会留有提示犯人的线索。当搜查对象是嫌疑人以外的身体、物品或住家等的场合,只有在足以认定确实存在应该扣押的物品的情况下,才能进行搜查。现在只知道被害者的姓名,其籍贯、有无应该联系的亲属等等一概不知。也许辖区派出所的联防登记手册上有此类记录,但是,居民大都以隐私为挡箭牌而将家庭概况尽量地隐秘起来,警方则不可强行盘问。

如今只好先对被害者的住家进行搜查。结果发现,被害人的全部遗物是将近980万日元的储蓄账本,12万日元的现金、项链、戒指、耳环等饰件,以及四季衣服和一些家具。

日记、信件之类一件也没有,倒是找出了大概是从客人那里得到的72张名片。令人惊奇的是,其中有些一流公司的大干部、十分走红的艺人和文化人等等。在小柜抽屉里,还发现了几十张未整理的照片,背面大都用水笔记有摄影地和日期。这些照片中,有些好像是在旅游地拍摄的,背景均为湖泊山峦。只有这些照片是用带日期显示的相机拍摄的,摄影日期印在照片下端。牛尾的目光停留在这些照片上。

他的眼神异常起来。

“这照片怎么啦?”大上觉察到了牛尾的眼神变化。

“我在看这些日期哩!”

“是去年8月22日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