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日纺织公司的传达小姐说出大出孝之住在八幡山后,宫坂和牛尾便即刻乘上京王线(指东京至八王子市的铁路线)的电车前往。尽管现在是初夏,天也长了起来,但在八幡山站下车时,夜幕却已低垂了。那位小姐说从车站走一两分钟就能到那小型公寓,其位置紧靠着环城8号公路。眼前就有座四层建筑,一楼是基柱式的停车场,二楼以上为住家。便于生活是公寓的机能宗旨,而这公寓却毫无都会情调和自然风趣,只能提供睡觉的机能。周围也都是类似的住宅和公寓。
以前这里是一片田地,填埋之后开发出住宅区,自然生机大部丧失,如今就像武士在这里围猎似的,成天乌烟瘴气,尘土飞扬。最典型的小住宅街宛如一座废品垃圾场,密集得让人插不进脚。
“每天都要从这里赶到东京都中心去上班,东京人真惨啊!”
宫坂感叹一番,惊得目瞪口呆。从东京站乘中央线到新宿换乘京王线,然后列车径直向郊外奔去。好不容易下车了,可眼前是拥挤不堪的街市,宫坂不由得咋舌称奇。当听说这里仍属东京上班族住家圈之内时,更是大惊失色。
“住在这里还是幸运的呢!因为这里还属23个区之内。有不少人住在东京都以外,还有从邻近县(日本行政区域,相当于中国的省)赶来上班的人哩!”
“光是上下班就将自己的时间全报销啦!”宫坂不由得说出了方言。
“现在的都会人呀,上下班时间占据了人生的重要部分。”
虽然宫坂曾听说这种话,但现在才亲身体验到大都会通勤地狱的苦楚。他现在仅仅对通勤距离漫长而惊愕,并未见识到上下班高峰时间的“壮观”场面。
“日复一日地如此上下班,工薪者会造反的呀!”宫坂自言自语,并深深点了点头。好像他理解了携公司巨款而逃(未核实)的大出的心情。
大出家在三楼。各家各户都飘出了令人口馋的饭菜香味,宫坂和牛尾顿感饥肠辘辘。按下门铃不一会儿,便从屋内传出了对讲筒的女子应答声。
当告诉她是警察来找大出时,明显感到里面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当那女子调整好呼吸后,才应道:“大出不在。”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
“那就同太太谈谈吧!”
“哎呀,和我谈什么呀?”语调呆滞。
“乘们有个事件要调查,想询问几个问题作参考。”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不会打扰多久的。”
那女子领悟到粘在门口的刑警是撵不走的,便将门闪出一道细缝。从门缝中忽而伸出一个中年女子的头来,其面容憔悴不堪,两眼射出疑虑的目光。
牛尾迅速将半个身子挤进去,亮出了警察证。
“请。”
大出的妻子不情愿地解开了门链,放二人进了房间。屋内好像分出了好几个小房间,结构亦显复杂。面对玄关口的小房间摆着沙发,估计是会客室。也不知是谁喜爱弹奏,墙边还放着一架旧电子琴。窗帘遮掩着窗户,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好像隔壁房间还有其他家属成员。
“哎呀,你们要问什么呀?”大出妻子一边注意着隔壁房向的动静,一边催促赶快提问。
“你家先生最近在哪儿呢?”牛尾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出门去了。”
“到哪里去了?”
“这……”大出妻子语塞了。她在探底:警察到底知道哪些情况。另外,刑警们未曾核实过大出到底干了些什么,心中没底。虽然他拿了公司的上亿日元在逃,但公司是不会提交受害报告的。只要公司说没有受害,这事就会不了了之。双方都慎重地选用言词。
“你不知道他去哪儿吗?”
“他长期出差,没有告诉家里去向。”
“有那种出差吗?”
“你找我丈夫有什么事吗?”对大出妻子来讲,这是她最为在意的。
“有位叫岩佐夕子的女子在新宿的饭店里被杀了。我想就那事询句你丈夫几个问题。太太没从丈夫那里听到过岩佐夕子这个名字吗?”
“岩佐夕子……没听说过。那位女子与我丈夫怎么啦?”大出妻子对刑警们没问大出的“那件事”而松了一口气,但又好像对新出现的陌生女子感到不安。
“也许你丈夫了解一些那起杀人案的情况。”
“我丈夫怎么会了解那些事呢?”妻子更加不安起来。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岩佐夕子。
“我说太太,你从丈夫那里听说过牛尾慎一这个名字吗?”这次是宫坂提问了。
“牛尾慎一……没听说过。”她摇了摇头。如果他从大出那儿听说过这个名宇,就证明大出“出差”后与家里联系过。但是,即使大出目击到牛尾慎一被害的一些情况,当时他也不会知道被害者的名字。
“那个姓岩佐的和姓牛尾的与我丈夫是什么关系?”大出妻子脸上又浮起一层阴云,重复反问道。
“你丈夫在出差去的那个地方或许遇到过他们。太太真不知道你先生到哪里出差吗?
受宫坂和牛尾的锐利目光逼视,她的脸色又变了。
“不知道。”妻子如同反抗刑警盯视的压力似的,说道。
“你丈夫出差去做什么?”
“这也不知道。”
“在你丈夫出差期间,公司没有人到你家里来看看吗?”
毋庸置疑,公司肯定会有人光顾他家的,但他妻子仍说“没有”而加以否定。
“如果你丈夫来电话,请转告他一声,就说我们就岩佐夕子的事想同他会会面。”
2
从大出家出来,宫坂和牛尾顿时感到饥饿难忍,头晕眼花。他们在高架桥下的商店街找到一家中国餐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闯了进去。叫了份上得最快的饺子和啤酒,姑且填填肚子再说。
“现在大出肯定知道我们找过他了。”宫坂咕噜一声干了杯啤酒后,说道。
“是啊!大出不可能不同家里联系。大出受人委托运送巨款,只是一时冲动携款而逃,现在该后悔了吧!人生并非有钱就能过好。如今离家出走,时刻担惊受怕,惟恐有人追踪而来,成天隐名藏姓的,有什么可开心的?幸好公司没将此事张扬出去,说不定大出就在家里。”
“说实话,我也觉得他在家。看他妻子的神色,与我们说话时还顾及着隔壁房间,也许大出就在那里竖起耳朵偷听我们谈话呢!”
“他自己也可能对一时糊涂携巨款而逃的举动感到后悔,并将钱还给公司,以求公司不要张扬出去。公司也因收回巨款而不对他予以深究,所以只把他解雇就算了。”
“那她为什么对我们说是出差了呢?”
“可能听说是警察来找就害怕了吧!明明公司许诺给予保密,可若传到警察耳中就不会轻易拉倒的,也许她为此才战战兢兢的吧!”
“这样一来,也许现在大出正受妻子数落呢!‘那位叫岩佐夕子的到底是谁?’”
这时,蛋黄炒蟹、麻婆豆腐、什锦汤面一起端上来了。
“还是先填饱肚子吧!”二人的想法如出一辙。
好不容易满足了肚皮的要求,心中也不感到发慌了。他俩相互点点头,以心传心地决定再访大出家。
来到大出家门按下门铃,同刚才一样,传来了大出妻子的应答声。
“我们是刚才来访的新宿警察署的,听说你丈夫回来了。”牛尾以不可置否的语气说。屋里显得有些慌乱。
“开门!我们知道他在家里。”牛尾强硬地喊道。大出妻子感到若不开门,警察很可能破门而入。她被这种气势所压倒,便颤抖着解开了门链。门内还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尖嘴巴中年男子,不报姓名也知道,他就是大出孝之。
牛尾他们请求大出一同去侦查总部,大出毫不拒绝,旋即应允。对他来说,在这里被讯问与岩佐夕子的关系实在尴尬难忍。
3
被带到侦查总部的大出好像看透形势似的有问必答,他首先承认了与岩佐夕子的关系。
“我在周刊杂志上的一篇报道中得知那个俱乐部后,就到那里去玩,与她相识了。我喜欢她那毫无买卖关系的纯洁气质,与她幽会了三次。谈起‘出差’,那是前年8月下旬我们俩到信州去的那次。”
“到信州山形村的清水髙原去了吧?”
“去了。”
“就在你们去山形村的同时,东京一位大学生被几个人杀害沉入湖底了。你知道这个事件吗?”
先从牛尾慎一被杀谈起,暂且保留将上亿日元现金塞进提包的事。这是因为,就慎一被害案而言,大出的犯罪嫌疑并未完全排除。
“我是从报纸上得知湖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的。”
“你和岩佐夕子目击到了那桩杀人案吗?”
“当时我没在意,但发现大学生尸体后,我曾想,是不是那帮家伙与杀人事件有关呢?”
“那帮家伙指的是谁?”
大出孝之供述了以下内容:
在松本市内住一夜后,8月22日由夕子提议,他们从松本乘出租车奔向清水高原。但是,车子在半途抛锚,他们觉得到旅馆也不太远,就下车走着去了。
走了一段山路,发觉后面有车子过来,转脸一看,是辆擦得铮亮的奔驰牌汽车。
那是辆湛蓝色的中型车身的奔驰车。正值沮丧之时,所以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车子,谁知那车在他们俩前面停了下来。车子里坐着城市打扮的四位年轻人,乍看都是20岁左右的纨袴子弟。若不是有钱人家,这么年轻是不会开着奔驰车到处乱逛的。
“你们到哪里去?”开车的年轻人问道。他在四人中年龄最长,好像是个头儿。
当告诉他们旅馆名后,他们便说:“正巧我们也去那个方向,若不嫌弃,上车好啦!”
因为当时走得颇为疲乏,再加上情绪低落,二人就像遇到及时雨一样搭上了车。
然而,上车后越发感觉气氛不妙。起初还觉得他们是良家子弟,但现在发现他们的言谈举止相当粗俗,瞅夕子的眼光也含有赤裸裸的色欲。
“今天晚上旅馆里只有你们俩,令人好羡慕哟!”
“我们四个毛头小伙子只得抱着膝盖睡,多惨哪!”
“大叔,把这位阿姐借给我们吧!”
“我们决不作恶呀!”
长着青春痘的孩子脸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大出感到,他们的表情底层蕴藏着凶暴的本性。
不仅仅是言语,当车子颠簸时,他们还趁势触摸夕子的身体。当时大出就想:这下子可登上贼船啦!但他又不能随意请求下车,若那样做,很可能招致更大的危险。周围都是茂密的落叶松林,别说人影,就连一辆过路车也没有。
“坐在车上让这么美丽的大自然一闪而过,不感到太可惜了吗?在路边稍微休息一下吧!”像是头儿的那位司机出了个馊主意。
“我们赞成。”那一伙当即应和。
“我有些累了,还是快回去吧!”大出不敢刺激对方,只得温和地反对。
“哟,你可别那样说,同我们一起在这儿歇歇吧!现在发动机有点毛病。”
头儿把停车理由归在了正常运转的发动机上。若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道上停车,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可不是通情达理的人呀。
大出束手无策了。夕子吓得六神无主,只得紧绷着身子。头儿正在选择停车场所。大出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但在飞驰的车中,又被几个少年围着,他动弹不得。
“啊,我都等不及啦!”
一位少年下流地扭动着身子,引来了其他少年的一阵尖笑。这时,车子突然受到外力的冲击,车上的人向前栽了一下。车头摇摇晃晃,车轮冲过了路沿。
“怎么啦?怎么啦?”
“怎么搞的?”
“好像轧了条狗。”
这伙人现在不注意夕子了,而在车上吵嚷起来。头儿似的司机从车中下来观察情况。
“不是狗,是野猪。”
“野猪?”
“是带着小崽的野猪!”
“这一带有野猪出没吗?”
“我还没见过野猪呢!”
这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下了车。有一只野猪似的动物气息奄奄地躺在道路上。
“还活着呢!”
“把它揍死做火锅吃。”
“它还张嘴想咬人哩!”
“你害怕啦?”
“我才不害怕呢!只觉得它带着孩子,有点可怜。”
“放了它也是死,不如往它喉咙刺上一刀。”他们说着说着,便从车上拿来了修理工具、棍棒等一起朝濒死的野猪打去。
“趁现在,快逃!”当这伙恶少将注意力集中在野猪身上时,大出对夕子耳语道。夕子也马上会意,下了车就往山道上跑。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不要这样!”大出和夕子惊恐万分,以为那伙人跟着追来了呢。其实,情况并非如此,而是一位过路的男子制止这伙少年。
“后来也不知是个什么结局。我们只顾拼命拍照片,真不知为什么在那种紧急关头还能拍照,只是一边奔逃,一边按快门。也许当时这么想:如果跑半截又被捉住了,以后这照片也许会成为证据。但是,当时慌慌张张,距离又太远,没有拍清那伙人的脸。一年后在报上读到有位大学生的尸体在那湖里发现了,我就想或许就是那四名恶少干的,但担心万一弄错了不大好,就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你看到制止那伙人的男子的面容了没有?”
“没有。他好像是位年轻的徒步旅游者,因为当时只顾拼命逃走。”
“倘若再见到那四个人,你能认出来吗?”
“大概能,因为同坐过一辆车。”
“后来你又与岩佐夕子干了些什么?”
“可吓坏了!所以我们在清水高原叫辆出租车,到浅间温泉住几天后就返回东京了。”
“返回东京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