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风雪和地狱之火(2 / 2)

分水岭 森村诚一 8777 字 10个月前

对着更高更险的山峰,

吹响新的前进号。

梦境化为现实有多美好,

那时,在冰雪覆盖的峭壁,

刻下我们生命进程的路标,

在直插云霄的峰巅,

可曾把理想送得更高?

那时在一个山上的小屋里,秋田和大西爬了一天山,围绕着火堆烤火,在这个十分舒坦的环境里,心中却感到孤寂和怅惘,两人信口吟起了他们自己的诗,起名叫《登山镐之歌》。

那时,由于青年人多愁善感的心理,心中涌起难以言状的空虚和怅惘,他们对吟诗还很不习惯,只是轻轻地哼着。但在今天面对着严酷的风雪,要是有什么力量能鼓励和支持自己的话,那是对青春的怀念和依恋。

“大西一定会来的。”那首诗就是最好的证明。

5

修平:

祝贺你进入高中。我和你妈妈都不能前来参加你们隆重的开学典礼,你一定会感到很孤独吧?但是,我想你已经能够克服这孤独感,证明你是坚强的。

我等着这一天,并托和男叔叔把这封信交给你。因为我深信你具备了这样的能力:能作为一个成人来客观地回顾自己的生活,能冷静地考虑你自己的未来。等到你能看懂这封信的真正含意的那一天,其中还含有更深一层的意义,这在下面我还要说。对一个父亲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欢愉和慰藉呀。

你刚懂事的时候,我们在广岛挨了原子弹轰炸,你丧失了母亲。而今,我也撇下你死去了。对此我有许多话要说,但只能徒然引起你的悲痛,不说也罢。

我将这封遗书留给你的原因和目的是在于,你当时年纪幼小,尚不太懂事,我现在要把当时我们受到爆炸后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你,作为你冷静思考时的一份参考资料,使你今后能更好地活下去。

你可能知道一些情况,也许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反正,对我所说的话,要挺得住。希望你要正视这现实,勇敢地活下去。

我的开场白太长了。我受原子弹之害后,开始以为受害者的伤(也包括我自己的症状),和挨普通炸弹一样,不外是烧伤和外伤。但是四五天以后,就逐渐全身疲乏,出现呕吐、腹泻、发烧,甚至皮下出血、毛发掉落以及挨普通炸弹所没有的一些可怕症状。我为了找到病因,开始作全身检查。不久,终于给我搞到了一台显微镜。我抽了你母亲的血化验以后,才发现红血球和白血球都显著减少。这也是在挨原子弹轰炸后随即出现的最普遍的症状。身上无任何外伤的人,也会由于造血功能被破坏而引起鼻腔出血及皮下出血,最后导致死亡。

当时,我们的医疗组织,能采取的措施,只有进行外科手术和注射樟脑液。可以断定:这种新型炸弹不仅有强大的破坏力,还能破坏人的造血功能。虽然知道了这些,但我们对此束手无策。没有药品,又不知道治疗方法。对鼻腔出血的病人,只能用棉花塞住鼻孔,让其静卧。由于我们在医学上根本无法治疗,尽管揪心般地难受,也只能眼看着垂危的重病人一个个地死去。

你大约还记得吧,那一年,连日来在广岛上空迷漫着焚烧尸体的黑烟,那就是我们医学界失败的标志。

但是,要承认我们已经彻底失败,我是决不同意的。我们只不过在第一个回合中被打败了。那天,八月二十日的傍晚,焚烧妻子——对你是妈妈——的遗体的时候,我暗暗发誓,对那飞来的惨祸——彻底毁了我们生活和城市的灾祸,我要报仇雪恨。

那以后,度过了漫长的困难时期,战斗仍是一无成果。你也许还依稀记得吧,在我们原地踏步的时候,白血病、癌症、瘢痕瘤、白内障等等病魔不断露出了狰狞面目。

那天,恶魔般的破坏力毁灭了我们的生活和城市,不仅是瞬间的破坏性,在爆炸中心据说射出了二至三万伦(原注:放射线的计量单位)的大量放射能,这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灾难。可怕的“死亡的尘埃”遍布全广岛,这种“死亡的尘埃”被人体吸入,就会沉积在骨骼里,危害人的生命。

爆炸以后得了急症的病人,有时也会奇迹般地一下子复元过来。但起名为“原子病”的这许多病状,仍在人体内部潜伏着,过了若干年后,从骨髓内部来侵蚀人体。在危急状况中捱过来的、拣了一条命的人,今后还要长期和可怕的放射能引起的各种病魔作艰苦的斗争。

由于这种医学治疗属于美国军方的机密,我们的研究工作对军事机密有重大的妨碍,所以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我们的医疗组织怀着极大的愤慨,面对具有压倒优势的敌人进行了不懈地斗争。现在我提笔给你写信,痛切地感到占优势的敌人、恶劣的研究条件,这一切是压不垮我的。我深信,无论敌人多么强大和占有多大的优势,只要我们长期不懈地进行研究,总会有机会压倒对方的优势。但是,愚蠢的是,我一心扑在这场战斗中,却忘了自己已经是落入敌手的一个可怜的牺牲者。

我曾经当过敌人的“俘虏”,只是用了大量的急救药品当作“保证金”,才把我的生命“保释”出来。一旦“保证金”用尽,我就成了一个取消保释的可怜的“被告”。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命地进行战斗。可能是我这种顽固不化的态度(敌人看来是这样的)激怒了它们。我曾经复元过;但最近我的症状似乎又在发作,以至更为恶化了。剧烈的呕吐和贫血使我苦恼万分。白血球又猛烈增加,这是典型的白血病症状。

我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太多了。眼下,生命只是依靠化学疗法拖一天算一天。不用多久,就要取消我的“保释期”了。

修平呵,我真遗憾。对这个以白血病为主要症状的可怕的“原子病”,作为一个医生竟然没法反击,而且还成为一个牺牲者落入敌手,真是撕心裂肝般地遗恨无穷。要是再让我活十年,不,五年也行,一年、一个月也好,可是……

我虽然被击败了,但并不承认自己是在鲁莽从事,报仇不成,把命也搭上了。总有一天,在我们广岛医务工作者的不屈不挠的努力下,将会把“原子病”这个强大的敌人制服。这是广岛在世的医生的义务。

修平,你将来会选择什么职业,走怎样的道路,我没有权利强制你。但是,如果你继承我的遗志,也当上医生的话,能继续同夺去你父亲生命的白血病进行斗争,作为父亲,没有比此更为高兴的了。

尽管我们齐心努力,但对“原子病”的治疗几乎是束手无策的。尤其是对危害性最大的白血病,与癌症一样,无法预防,也没有特效药可以治疗。原来这种疾病是在投原子弹前一百年左右,被人们发现的。那时是属于极少见的疾病,但在原子弹爆炸以后,大量出现了。这深为人们成重视。而治疗的方法,目前唯一只有用化学疗法来延宕垂危的生命。

关于人们受到原子弹爆炸以后造血机能破坏的机理,“我们一无所知。要解开白血病之谜,面前还横着好几道壁垒。一心想要你继承我的遗志,当个医生,也许是一个亲人的自私心理。所以,我决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当你在读这封信——也是父亲的遗书的时候,心里一定会十分沉重吧。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或许你也会同我一样成为一个“保释者”。想到这里,真使我不寒而栗。幸好,在原子弹爆炸的当口,你正在坚固的遮挡物后面,甚至没有受什么伤。这以后,我又对你进行了仔细的全身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症状。但是,这并不能使我坦然释疑。对原爆症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你一定会感到恐怖害怕吧。不过,下面写的更使人颤栗。你别怕,希望你有勇气读下去。

在原子弹爆炸的一瞬间,释放出三万伦这样大量的放射能(致人死亡的能量只要六百至八百伦就绰绰有余了)。这种放射能侵入人的骨髓,随时都可能伺机捣乱。再看一下白血病的发病率和原子弹爆炸距离之间的关系吧。处在爆炸中心周围二公里内的人,过了一段时期发病的,其中患慢性白血病的人占多数。你曾受到多少程度放射线的侵入,在体内积存多少,这还不知道。但,这可能决定你今后的命运。或许是我做医生的多余的担心,(但愿如此!)或许你已经到了无法阅读这封信的严重程度了。你视在终于还能看到这封信,这是有双重意义的,我非常高兴。

然而,我既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医生,从你当时与爆炸中心的距离和情况判断,对你今后生命的期限有多少,是无法很乐观地估计的。你也可能是个“保释者”。由于敌人的作祟,在世上,也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逗留时间不会太长,而且大限一到,无法延续片刻的。我写来也感到痛苦万分,也许是过于悲观了。

面对自己的儿子,我这么个父亲、这么个医师,竟无法给你任何帮助。我虽然力量微薄,但在保释期间,竭尽全力筑起医学上的屏障,让你安居其中。倘若你在这基础上再能筑起更新的屏障,或者能找到更好的护身办法来免遭敌人杀害,我绝不想让你受原子病之苦死去。既然告诉了你这些情况,这以后的一切,全由你自己去考虑吧。但研究白血病这个课题,对一个医学界的新手来说,并不是花毕生心血会取得成功的。选上了这个课题,也许会失去当一个医生能取得成功的机会。

但是,我的修平呵,我在世之时,还想对你说些心里话。你的一生并不是一般人的一生。你本来就不属于这世上的人,只不过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允许你在这世上逗留的一个过客。你也没有精力像一般人那样谋取荣誉和利益。这样想就会心平气和了。

一个父亲要对唯一的儿子说这些话,使我肝肠痛断,但为了不至于使你浪费原本有限的宝贵时间,决心毫无顾忌地把真相全部告诉你。以后的一切就由你自己去选择吧。你也可以不走我所走的道路。不过,作为一个父亲期望你的是,要牢牢记住这样空前的惨剧,在一瞬间毁灭了我们的幸福和所存的一切。更悲惨的是,这还在不断残害我们,直至将来。带来这么残忍的大屠杀和灾祸的却是我们的同类,他们也无法估量到有如此惨烈的后果。为了使这巨大的灾难不再重演,有很多人在不懈地努力,不管这力量是多么微薄,希望你也能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去。

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要牢牢记住。如果你准备接过我未竞的事业,一定需要不少的学费。除了白鸟九轩街的房屋地产外,市里还有一些土地,挂在你母亲名下,在郊区还留下一点儿山林地。把这些都卖掉,大概总能维持你的生活费和学费了吧。和男叔叔是我指定他作为你的法定保护人,望你有事和他多商量。

你接替我的事业后,为了让你多少有点儿参考,我把所有的研究情况都留给你。这是我在原子弹爆炸以后,诊断治疗了大约六千个残存者,总结归纳的资料。由于驻日美军司令部以保护原子弹机密为理由,这些论文都受到压制未能在学术界发表。我相信,这对你的研究一定能助一臂之力。

夜深了,我头痛欲裂。不久,我在世上逗留的期限大概就要到了。写这封信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睡得很安稳。要是在昔日,你妈妈一定也在你的身旁。但,在这茫茫世界里,我们不在你身边。你不要悲伤,更不要感到孤单。我不想说什么我们的灵魂与你同在之类安慰你的宽心话。反正,前程总是要你自己去闯的。父母只是在一个人生命的起点这段时间里在他一旁,幼年时代自己一个人没法行动,才给于他帮助,指导他迈步。具有行走能力以后,早晚就会放开他,让他独立行走。比起世上的人来,你自己跨步,是稍微早了点儿。你现在已经有了自立的能力。且你也并不是孤单一人。以后你和男叔叔将代替我,来和你一起往前走。也许,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对你说这些了。读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做父亲的将会高兴地看到你是怎样独立生活的。

昭和二十四年四月三十日

深夜一点十三分

修平将父亲的信一字一句全都铭记在心。自从父亲去世,修平就被他父亲的弟弟秋田和男接走了。在他接到高中录取通知的这一天,和男叔叔把这封遗书交给了他。信上写着二十四年(原注:这里指昭和二十四年,即公元1949年)四月三十日,正是秋田的父亲去世前一星期左右写的。修平一直不知道父亲还给他留下了一份遗书。父亲把这封信交给秋田和男,请他在修平考进高中这一天启封。和男叔叔遵照父亲的遗愿,在身边保存了五年之久,才把信交给修平。

这是一个医生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以冷静理智的文笔写的。但字里行间浸透了一个作父亲的泪水。修平读着读着,不由得热泪潸潸,不得不好几次拭去簌簌落下的泪珠。

父来尽管约束他自己,不想将个人意愿强加在孩子的身上,但作父母的又怕孩子的体内潜伏着病因,考虑到自己死后,也能尽一份力量保护孩子。

这封遗书,促使修平投考了医科大学。他和那些无拘无束、逍遥快乐的学生不同。他是抱着“为亲人复仇”的心情,立志学医的。在学医的过程中,才认识到父亲留下的研究工作是多么的了不起。父亲尽管患了原子病,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处于当局逼迫和物质匮乏的条件下,绝望中不停地战斗,还在周身疲乏无力和头痛欲裂的折磨下,竟为六千个患者进行诊断治疗。这在体力上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呀!

当初,是美国把原子弹这一巨大怪物从禁锢中释放了出来,但就连他们自己的国家也没有掌握原子病的病理。

虽然也发觉在受害中患白血病的人相当多,可是在医学理论上也没能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面对放射病这个称为“看不见的杀人者”,医生们完全是在暗地里摸索。这样,父亲就在这六千受害者的临床观察中,总结出《论广岛原子病患者中的白血病发病率与爆炸中心距离的关系》这一篇重要论文。顶着某种压力和学术界的偏见,有力地论证了原子病中的白血病是由于放射能的关系。骨髓中白血球急骤增加,不断诱发各种病症。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还为病人耗尽了生命。修平由此见到了一个白衣使者的神圣事业。于是,他决心走他父亲未走完的路。

从东都大学医学系毕业以后,秋田进了日本劳灾协会。为了探索职业病的奥秘,将白血病作为自己一生的研究课题。他并不满足于闭门研究,而是一面为现在的病人治疗,同时开始攀登起陡峭得几乎无法上去的山峰,要攻克与癌症同样无法治愈的绝症——白血病。

登山的路当然一条也没有,现实生活中的患者就是前进的路标。而且有父亲留下的脚印给他引路。正当他在这茫茫的大山里摸索攀登的时候,一天,父亲为之担心的预言突然应验了。由于持续不退的低热,使秋田有些担心,抽验了自己的血液,竟发现白血球显著增加。他知道自己患了“骨髄性白血病”。并诊断他自己逗留世间的期限为“多则三年半,少则两年”。

“果然不出父亲所料,在这世上我不过是个行色匆匆的过客。”秋田目光暗淡,心乱如麻,默默地想着。这天,正好是旗野邀他去大丸温泉。

“倘若我的诊断无误,留给我的时间还有三年,最多再加上六个月左右的时间。真想多活些日子,哪怕再多给我两个月,在父亲的论文基础上,我的一篇关干《放射能后遗症研究》的论文也就可以完成了。”秋田想。

但是,现在单身一人是无法通过这冰封的岩石突出处下山的。食粮告罄,剩下的只有一针营养剂。单凭它来支撑本就虚弱的身体,能维持到来人救援吗?何况这期问还不知道有多长呢?自己来到这里,只有大西知道,在山脚下也没有作登山登记。他要是不来,其他方面是不可能来救援的。

“大西,你快来呀!”

“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秋田尽力不让那吐着微弱火舌的火堆完全熄灭,在睡袋里蜷缩着冻僵的身子,将身子贴近那火势微弱的火堆。

山上的第二个夜晚又来临了。

6

“秋田!喂——秋田!你要坚持下去!”

远处像有人在呼喊。这声音宛如从一台破旧的电话机里传来似的,时断时续,忽高忽低,突然又很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膜。

秋田仿佛身子沉在水底,透过晃动的水层,映入眼帘的外界事物,也都随波摇荡,水波终于渐渐地平静了。透过平静如镜的水层,看到了一双洋溢着温暖明亮的眼睛,又渐渐现出了大西的面孔。

“大西!”

“你醒过来了,太好了!”脸色紧张得煞白的大西,这才露出了笑容。

“你来了呀!”

“来,先喝这个。”他从暖水壶里倒出了热牛奶,又说:“不能马上吃东西,吃了会吐的。”说着,大西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两片维生素片剂和一些饼干来。看着秋田狼吞虎咽地吃下这些营养丰富的食品,他说:

“真叫我担心哪!又是这么大的风雪。”

“天气好转了吗?”

“哪儿啊,跟着又是一个低气压来临了。”

从窗口射进温暖的光亮,这是从云缝中透出的一束光柱。由于低气压的出现,打乱了原来西面是高气压、东面是低气压的局面,天气有时有好转的征兆。但用不了多久,只要完全置于低气压圈内,山里又要起大风暴。

“总算给你爬上来了。”

“真累死人。你就更不容易啦,现在好了。”

从大西的表情中可以#出,他也十分劳累,明显地消瘦了。

现在是下午一点,大西一心为了救我,冒着恶劣的气候和随时可能发生雪崩的危险,从大清早开始登攀这海拔三千米高的山峰。秋田知道,这是件多么艰苦而又危险的事儿啊。

“你能行动吗?”

“让我试试看。”

“稍为用点儿力坚持一下,下山去,这一路上净是绊脚的石块。来,紧紧地抓住我。”

秋田喝下了热咖啡,吃了点儿饼干,觉得略略恢复了一些元气。时间很紧迫,得赶快离开这儿下山去。大西把秋田背在自己宽厚的背上,站了起来。

“好,咱们走!”大西仿佛对背上的秋田发命令似的说。

门一打开,狂风迎面扑来。虽说天气刚有好转,但面前是乱云飞腾,北面高山拥着巨大的云层,八岳山顶庄雾嶂云海之中,从云层中刮来了饱含水份的雨雾。最险的是山顶,笔直往下,十分陡峭,爬行在狂风和冰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岩石上,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失去平衡,何况身上又背着一百来斤重的秋田。现在真是“同生死,共命运”了,大西只要举手投足间稍有疏忽,那就两人一起完蛋。就像两人用一根绳拴着,在独木桥上行走一般。这就是登山伙伴之间密切的关系。

“大西,路没走错吧?”背上的秋田忽然对大西说。

“不,没错儿。从这里朝下面那座修行人住的小屋走去,是最近的路。”

大西不走来的那条真教寺山脊的山路向南峰下去,而是踅入右侧的山路。修行人的小屋正好在八岳山的主峰中间,和清里遥遥相对。在八岳山最深的山坳里,小屋经常有人。确实,到小屋的路倒不长,但再到山脚下,不像清里那样有铁路。从那儿到有车可乘的地方,必须走一段路,还要穿过原野。

秋田觉得十分奇怪,可是被大西背着,也无法自己选择,只得任他去走了。但大西却满不在乎地回答了秋田的问题。

“往清里那头下山,试验所就让你全看见了嘛。”他边谨慎地跨出一步,淡淡地一笑回答说。这笑声和先前看到秋田苏醒过来时的笑声完全不同。这淡淡的一笑,是在救援朋友时也不忘保守试验所机密的精明的笑声。这笑声也告诉人:“友情上负的债”,此时也算两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