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认尸(2 / 2)

腐蚀 森村诚一 9282 字 10个月前

注:飞机遇难呼叫信号。

除了这架客机,还有几架在附近飞行的民间飞机也收到了紧急讯号。跟踪“极光-A”的航空自卫队的雷达荧光屏上,在十三点四十分出现了能登号的机影,但转眼就消失了。

十三点五十分,航空自卫队向入间基地的中部空军部队发出了飞赴关东中部、近畿地方的第三抢救区域进行抢救的指令。

十四点,东京警察管区总部向机动队下达指示:“自卫队喷气战斗机与客机在空中相撞。准备赴现场查证,待命出动。”根据不断送来的情报推断,碰撞现场位于长野县境内信浓大町市的针木岳上空。

此时,这件事已经在大町市的市民中间吵吵嚷嚷地传遍了。

出事前后,大町市上空黑云滚滚。由于电光闪闪,雷声隆隆,人们没有注意到碰撞的轰鸣和闪光。当时在大町市的西边曾出现了一次大闪光和一声巨响,把居民窗户的玻璃都震得哗哗直响。许多市民也只是说“今天的雷真凶呀”,没再去想其他的事。

头一个报告这件事的是针木岭小旅店的管理人员,他说在这一带陆续发现断成一节节的人的尸体。从电话里传来的语无伦次变了调的声音,可以想象得到他那惊恐万状的神态。可是接电话的大町市警察局起初并没相信。

“老大爷,你是不是总蹲在山沟里有点蹲胡涂啦!”警察开玩笑说。

“无论如何请您快来一趟,雪溪都让血给染红了!”小旅店管理人再这么一说,警察也觉得象是真事了。这时候县警察总部来了指示:在大町市西面上空有飞机相撞。飞机机组人员和乘客的尸体可能坠落在针木岳一带,立即前往搜索救护。

5

久美子无意中打开了电视,这时正值播放新闻节目:

今日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在长野、富山县内的北阿尔卑斯山针木岳上空,正在进行训练的航空自卫队飞机同由新潟飞往名古屋的日本空运761次班机能登号在空中相撞。

自卫队飞机在能登号附近遭到雷击,操纵失灵,驾驶员町田龙一跳伞脱离后,这架飞机撞上了能登号客机。能登号机组人员和全部乘客可能全体遇难。

町田驾驶员降落在针水岳扇泽附近,后被送进当地医院,现已平安无恙。

交通部航空局认为这次事件是由于自卫队飞机遇雷击之前,不仔细观察周围空域,随意侵入民用班机航线所引起的。县警察总部认为这是由于业务上的过失造成的死亡事故,违犯了航空法,决定逮捕应负法律责任者。现在正在医院对町田进行调查。

新闻报告员态度严肃,语调低沉。久美子如遭晴天霹雳,脸色变得苍白。

“由新潟到名古屋,日本国内空运……”久美子自言自语。她想,丈夫就预定今天由新潟去名古屋的呀,而且预约的也正是日本国内空运公司的飞机!

“如果他坐了这架飞机……”她喃喃自语,心里不禁一阵瑟缩。

她没有问雨村预定乘坐哪一次班机。只约略听他讲过,这是一条最近才开辟的新航线。由新潟到名古屋之间的地方航线不会有多次班机吧?想到这里,久美子觉得雨村搭乘这架遇难飞机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电视开始宣布搭乘该机的人名了。荧光屏上出现了用字母写的遇难者的人名。久美子仿佛在祈祷神佛保祐似地屏息凝神地盯着荧光屏上流动着的字幕。到底还是出现了“雨村征男,东京,杉并区”的字样。

“有他啊!”久美子不禁失声,头嗡的一下,险些晕倒。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眼前一片漆黑。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电视报道说,由于遗体散落在北阿尔卑斯山的广大地区,搜寻工作极其困难。

尽管如此,在自卫队、警察、消防队和当地山区工作人员组成的搜索队的积极努力下,据说仍在不断地发现尸体。从高空摔到陡峭山石上的人体已经支离破碎,因此认尸工作进展缓慢。

“不管怎么说也得亲自去看看。”久美子心里说着,咬着煞白的嘴唇站了起来。可是针木岳山在哪里呢?怎么去呢?这一切她都一无所知。

她想先到日本国内空运公司办事处,那里一定有一些遇难者家属,可以同他们一起行动。心乱如麻的久美子只想到了这些。

6

长野县的大町市,是座落在北阿尔卑斯山麓的只有三万多人口的小城市。该市市内街道虽然不大,可它的管辖范围却不小,在它的行政区域里有枪岳山等北阿尔卑斯山脉的许多高山。这些山峰直通到富山县,以分水岭与富山县为界。

大町市位于松本盆地的北端,它和南面的松本市都是北阿尔卑斯山闻名的登山口。来到松本市的人多是游山玩水的一般游客,而来到大町市的人则多是想攀登高峰的登山者。松本已经变成了一般城市,可大町市却仍然保持着“山城”的纯朴特色。

不过,自从筑起黑四拦河坝,圈起黑部人工湖,在后立山群峰中间凿通五千四百公尺长的关电大町隧道以后,到大町市来游山逛景的人也日渐增多了。

散落着飞机残骸和遇难者遗体的针木岳,是由白马岳开始的后立山连峰中最南面的一座山。标高两千八百二十一公尺,在它的山腰上有一条很长的雪溪。堵住这条雪溪的就是二千五百四十一公尺高的针木岭,隧道凿通以前,往黑部溪、谷方面去定要翻越这道岭。

从白马岳径直南下的后立山连峰,从爷岳附近向西经过鸣泽岳、赤泽岳、针木岳等等山峰直接莲花岳。西边的峡谷离黑部方面的河流很近,由于断层陡陷,那峡谷十分险峻,特别是赤泽岳以西,山高谷深,状若锯齿,延续不断,无路可通。飞机残骸和尸体就散落在这广大的山间。

时当夏令,梅雨已过。山里汇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人骚客,还有自卫队和警察大队的搜索队,所以显得格外喧闹。

搜索于第二天正式开始。遇难者家属从东京乘坐航空公司准备的汽车也都陆续来到大町市。又从大町市一直坐到汽车能开进来的扇泽。身体好的人爬过大雪溪上了山。让家属上山,不仅危险而且会妨碍搜索队工作,可是考虑到家属们都希望尽早亲赴现场看看遇难实情,凡是想到山里去的人,搜索队都尽量领上了山。

久美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坐第一趟汽车来到扇泽。雨村的父母住在别的地方,将晚到一些。已经找到的尸体都装进了白色棺材,在国民宿舍大厅里安放着。一走进这里,气味熏人,不少死者家属正倚着已被认领的尸棺号啕大哭。虽然大厅内放着香料,点着线香,尸体的臭味还是很刺鼻的。

尸体没有被认出的棺材上有的用墨笔字标着“男,三十左右岁,作过阑尾炎手术”或者“女,六十岁左右,脸右侧有黑痣”等等特征。什么也没有写的棺材可能尸体残缺到连年龄、性别都已无法辨别的地步。

“遗体损坏过重,希望尽量由男人来辨认。”飞机公司的职员向赶来的家属说。

“久美子,你还是不看为好。”父亲劝阻要执意亲自过目的女儿说。

“因为遗体要和遗属见面,一般都作了临时整形处置,请……”工作人员对靠近棺材的久美子为难地说。所谓临时处置,就是把摔得稀烂变形的头盖骨或者身体的其他部位,填充一些什么东西,尽量使他象个人体的模样。

“劳您驾,请打开。”

“这里也有只发现遗体一部分的。”工作人员生怕吓坏了她,不肯爽快地开棺。

“请打开吧,我不要紧的。”久美子看出了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

久美子看完了所有尸体,最后悲伤地摇了摇头。不管哪个尸体说是人体都难以置信,死得真是惨不忍睹。

久美子认雨村很有自信,觉得不论尸体受到多么严重的损坏都能认出。棺材里也有只装着手脚等躯体的一部分的。但这些都不是雨村的。为了不至于看错,久美子看完之后,父亲又看了二遍,也摇了摇头。

“你休息一会吧。”母亲抽抽噎噎地对面无血色、站了好久的女儿说。她对女儿的健康比对极可能遇难的女婿还担心。

航空公司给家属们准备了旅馆,虽然久美子昨晚一夜没合眼,又在汽车上颠簸了很长时间,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困倦。她想,丈夫一定还在山里的什么地方。久美子走到窗前,凭窗远眺,只见骄阳熠熠,碧空如洗,山峦苍翠,草木郁郁葱葱,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久美子触景生情,不由得一阵心酸。

“真残酷啊!”久美子喃喃自语,两眼饱含着泪花。她从那朗朗的晴空想到了无情地夺走了新婚丈夫的滚滚乌云。

下边是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边是充满着活力和生机的夏日晴空。久美子觉得这种鲜明的对比过于残酷。

“太太,这里还有在现场发现的遗物,请您过过目。”工作人员把她领到大厅的一角。这里有摔碎镜头的照相机,刮断了带的手提包,血染的礼品等等,不管哪一件都烙上了凄惨的印记。

“我到山上去看看。”久美子说。

“那怎么行!”父亲慌忙阻止。

这些物品之中没有平日熟悉的东西,当然,若是雨村旅行中途买的土产品,久美子是无法辨认的。--说不定这里还有给自己买的东西呢。她看到那些沾着泥土、血迹斑斑的新潟糕点和其他土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禁不住抽泣起来。

7

“你没登过山,不要去了。”母亲也紧跟着说。这时,一些男性家属穿上登山鞋,拿起冰杖,煞有介事似地都打扮成登山者和搜索队的样子。从他们的装束可以判断,所要去的遇难现场山高路险。久美子只是新婚旅行跟丈夫来过北阿尔卑斯山,上过八方山脊,但那并不是自己登上去的,而是坐升降机和缆车上去的,她那双脚本来就不善于走路,更不用说攀登高山了。

“不要紧,其他家属也有许多人去嘛,再说……”久美子说到这儿停住了。她本想说,亲自去看看丈夫遇难的现场,又一想丈夫还生死不明,那样说未免过早,所以话到舌尖又留了半句。

听说机上人员全部遇难了,连千分之一生还的希望都没有。可久美子仍没完全放弃希望,不停地为雨村祈祷着。进山来的家属们也都在为亲人祈祷着。他们恨不得一步就走到现场,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人死了。

久美子坚决要去,父母也就不再阻拦了。不过让她一个人去,太不放心,父亲决定自己也跟去。

“笆爸,您可不能去。”久美子反劝爸爸说。为女儿着想,父亲没有退缩,他想这样一来女儿也许就不去了。然而久美子现在挂念凶多吉少的丈夫胜于关心父亲。这里存在着做妻子的对丈夫的偏爱。此刻父亲理解女儿的心情和悲哀,自己虽已年近花甲,还是决定豁上这把老骨头去爬那座生平首次攀登的三千公尺的高山。

有关方面为了照顾家属登山,给他们分派了熟悉山里情况的当地人同行。

“陆续发现遗体的地点是从这上边的针木岭雪溪开始直到针木岳、窄岳、赤泽岳一带的山脊和山腰。正好是关电隧道上边一带。”搜索总部的负责人说道。看来那一带是很难走的。再说遗体散落的范围较大,当天走不完,要在山上过一夜。

久美子母亲信乃上不了山,决定让她留下,好给后来的雨村父母介绍情况。

“久美子,你要多加小心哪,不要勉强!”信乃到登山路口送行。好象自己若有体力也要跟去似的望着他们,直到看不见父女二人了,她才回去。

这一队人向上走去。他们穿过桦树林来到山中小旅馆附近,然后走进一人多高的竹林,从那里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湍流不息的雪溪就在面前。他们从这向右侧的山腰又攀登了三十来分钟,快到雪溪了。这儿有数不尽的高山植物,盛开着争奇斗艳的不知名的野花。林中小鸟试着婉转的歌喉。五颜六色的帐篷形成了临时的村落。登山者犹如一队队蚂蚁络绎不绝地向雪溪上边爬去。

雪溪在夏天的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水光粼粼。登山人的服装就象涂上各种颜色的围棋子,点缀在溪畔林间,山野呈现出盛大节日似的景象。

然而纵然有令人赏心悦目的盛夏美景,也不能稍减遗属们的哀痛心情。

山脊上空不断增加着积云,山体蒸发出来的热气流正在上空奔腾着。久美子目睹着这一切,深感大自然的喜怒无常和它的残酷。

“这条路就要到雪溪了。各位紧紧跟着我们走就没危险。有墨镜和登山鞋的请戴好换上,没有的请到这里来借。”护送队的队长说完,便劝告家属中不能走路的人返回去。有几个看到眼前危岩高耸,雪溪倒挂的情景,就自动接受了劝告。

“要一步一步地慢些走。”

大家在雪溪末端休息片刻之后向上爬去。久美子霍然感到一股凉气直透髓骨。这个山谷较宽敞,坡度不大,比较易行,可是走不远,两边的石壁越来越陡,路也越来越窄了。

“头一个遗体就是在上边不远的地方发现的。”久美子听到领队人说完,好象觉得这山势倍加险恶了。眼看就走到现场的中心地带,家属们的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路向左转了个大弯,雪溪分成了两股。在这里他们同从右边雪溪下来的搜索队的一个分队相遇了。搜索队拉着一个船形雪橇。家属们看见雪橇,便吵嚷起来。

“又发现了吗?”护送队领队人向一个熟识的队员问。

“发现两个,在赤泽山西边。”

领队人一边瞟着家属,一边压低声音问是男是女。搜索队员摇了摇头,损伤过重辨认不出性别。在家属们的要求下,当即让大家辩认,但看过的人都摇摇头。

“您想看看吗?”一个队员问久美子。这群人之中,只有她一个女的。

“是的。我想看看。”久美子睁大了眼晴,走近雪橇。队员把胶皮苫布卷了起来。映入她眼帘的竟象是一块黑红色的土块……久美子晃晃摇摇地眼看要倒下去的时候,她听到父亲象是在背后好远的地方喊了一声“久美子”!

8

久美子脸色象贫血似的苍白。遗体损伤惨重,超出了她的想象。在山根看的那些都是多少经过修整的,眼下看的却是遇难时原样未动的尸体。

“那一个没这样严重,”被父亲抱住的久美子恢复镇静以后,那个队员紧跟着说,“请看看吧。”久美子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来到这里不敢认尸岂不是白来了吗?她振作精神,咬了咬牙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觉得都不象雨村。

家属们认完尸之后,和下山的搜索队告别,又向上走去。他们在雪溪的各处看到了白楂的木头墓牌,前面供着花束。不用问,那一定是发现过遗体的地方。

从山巅上一直倒挂着湍急如注的细长雪溪。由于出发晚、路难行,又没有登山经验,所以这伙家属来到岭顶的时候已近黄昏了。

针木岭仅次于南阿尔卑斯山的三伏岭,被称为日本第二高岭,标高二千五百四十一公尺。此时久美子已筋疲力尽了。雪溪上边的路非常难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脚脖子好象折断了似地疼痛。

若说是登山,久美子至多登过奥多摩山,那还是主要靠坐缆车上去的。现在居然能登上针木岭,这完全是由于丈夫遇难,心情异常悲恸所赋予的力量。

在针木岭小旅店里已停放着三具尸体。走到这里来的家属已经认出了其中一具。

晚霞渐渐消失,高大的北阿尔卑斯群峰涂上了一层灰色。这一带从白天的喧嚣中又恢复了平静。从沉沉暮霭笼罩着的山中小屋里,传出了令人心碎的痛哭声。

第二天大清早,久美子就向针木岳走去。多数家属留在小旅馆里,等待着运到这里来的尸体,只有体力强的人继续登上山脊。久美子仰望又陡又高的山峰,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能否登上去。但实际一走,却较为顺利。她一心只想着往上登攀,一时忘却了悲痛。这比在旅馆里心急火燎地等尸体要好得多哩!

从小旅馆开始往上走时,坡度很大,较为吃力,可是走过一段之后,坡度就小了。不久来到了高山植物地带。这里盛开着高山花朵。右侧,可以看到一线残雪。

“那是昨天上山时往右边去的那条雪溪。从山脊到那条雪溪,掉下来的尸体好象最多。”领队人说。

“到那条雪溪去吗?”一个家属问。

“不,落到那一带的尸体几乎搜遍了。一般的人登那个雪溪很危险。”

“那么说是沿着这条山脊再往里去吗?”

“针木岳前边还有昴岳和赤泽岳。在那一带搜索到一些遗体,好象昨天还没来得及运到下边,暂时都集中在针木山顶了。先领你们到那儿看看去。”

这时从山上下来几个登山人。他们的脸都晒得通红,有的人鼻子尖和脖子被晒得一块一块地爆了皮,这些人好象是从大北边沿山脊过来的。

“真惨啊!”

“那是人吗?”

“简直象脏水沟里的黑泥块儿。”

“本想在山顶上吃点早饭,可一点食欲都没了。”

“肚子饿了还不想吃,这是少有的事。”他们似乎没有发觉这一群人是遇难者的家属,你一言我一语地走过去。听他们的话语,山顶上好象存放着不少的遗体。

久美子由于过分劳累,一时忘掉了登山目的。这时突然一腔苦水涌上心头,仿佛身披灿烂霞光显得格外神清气爽的山峦,也蓦地现出了凄怆的愁容。

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针木山顶,那里垒了一个很大的石堆作为标识。在离苍天最近的地点停放着遗体,那里散发出阵阵扑鼻的尸臭。

久美子本是为了认尸才登到山顶上来的,可她走到这里却好象有意地避开尸体把视线转向了远方。她看到了两边山夹着的一面湖,刹那间,她似乎觉得丈夫的遗体就沉在那湖底。这也许是她想尽快地确认丈夫遗体的愿望和又不想看到七零五散惨不忍睹的尸体所产生的矛盾心理。

“现在请各位认一认吧。”搜索队员满怀同情地招呼家属们。

9

结果,久美子没有找到她丈夫的遗体,确切说来,没辨认出来。保持着一定原形的尸体可以认一认,可是象肉片、肉泥似的尸体,纵然是妻子也无法辨认。

在这山顶上放着的尸体中,连部分保持身体原形的都没有,在山麓看到的尸体比起这里的要算完整得多了。人体从高空加速摔到高山的光秃岩石上,就象熟透的水果由空中落到地面一样摔得粉碎。曾听搜索队员未加思索地说,这些尸体活象伯劳鸟叼来的肉。久美子当时还没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现在到现场一看就恍然大悟了。

收在这里的尸体,准确地说只是人体的一部分,有的还插在尖刃似的飞机碎片上。由于收尸工作太忙,或是为了做为某种证明,人的肉片还照样挂在金属碎片上,很象被伯劳鸟叼来挂在树枝上的食物一样。黑压压的苍蝇在人肉上叮着。有个家属觉得这太惨不忍睹而提出了抗议。

“我们也想把它拿下来,可是肉粘贴得很紧,拿不下来呀!”一个搜索队员辩解说。

久美子不敢想粘在飞机碎片上的肉是丈夫身上的,她呆呆站在那里,不时闻到扑鼻的尸臭。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它好象不知道人间的悲哀和苦楚,从遥远的太空,把它那灿烂的光芒洒向大地。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几乎所有遇难者的遗体都找到了。最后认定只有两个人的遗体还没找到。飞机坠落地点虽是北阿尔卑斯山的险峻地带,但由于山路修得较好,又时值登山季节,易于进山,所以搜索进行得很顺利。当地的全力协助也起了很大作用。

搜索队为了进一步寻找那两个遗体,扩大了搜索范围,往北一直到鹿岛枪岳,南边到乌帽子岳,西面到黑部湖周围一带。可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没找到遗体的两个人中就有雨村征男。在认尸过程中,久美子就有预感,总觉得她丈夫的遗体不在这里。

“从遗体和飞机碎片落下的地点来看,可以认为其中一部分坠落到黑部湖里了。”搜索总部提出了这种看法,飞机残骸复原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到黑部湖去搜索,就要旷日持久了。久美子带着矛盾的心情回到了东京。

10

政府组成了飞机空中碰撞事故调査委员会。委员会由航空专家和权威组成,下设运输飞行、机械材料和管理制度三个部,决定分头査明事故原因。

事故发生后立即着手调查的长野县警察特别搜索总部,到七月二十三日夜为止,调査结论认为发生事故主要原因有三:1、飞行训练计划不周密。2、自卫队飞机侵入了定期航线。3、町田驾驶员对气象判断有误。同时认为肇事驾驶员町田龙一中尉不能避免刑事责任。因此,当夜就以业务过失造成死亡为由逮捕了町田中尉和飞行队长奧野弘二空军少校。

七月二十四日,县特别搜查总部在警察厅派来的法令专员井关正久和该厅搜查第一科科长的参加下,召开了搜查会议。结果,多数人认为自卫队飞机违犯了航空法第八十三条(冲撞预防义务),从而决定了进一步追查的方针。

航空法第八十三条规定:为了预防同其他飞机碰撞,确保安全,飞机必须遵照运输部所定的飞行航线、速度及其他规定飞行。

国防厅的事故对策委员会发表意见说,町田飞机的直接坠落原因是由于雷击和气象判断错误。

发生事故当日,航空气象台报告北阿尔卑斯山一带出现了积云,并预报积云之中含有雷云。事故发生前小松基地向町田进行联系说:“北阿尔卑斯山北部方面出现雷云要注意”。不过,这个联系不是警告,只是估计性质的劝告。町田根据基地介绍的情况判断,这种程度的积云可以飞行。在遭雷击后,町田中尉跳出飞机,飞机在坠落途中撞上了能登号客机。

根据国防厅发表的情况来看,町田飞机是由于人力无可挽回的原因而坠落的,但在顶着坏天气,硬要进行训练这一点,町田中尉是有过错的。

在调查町田中尉的时候,全日本国内空运公司弄清了在定期航线W14附近自卫队飞机进行过战斗训练这一重大事实。在这以前,社会舆论曾一致指责自卫队飞机冲撞民航机的犯法行为以及防卫厅以雷击为借口进行缓冲的企图。可是当揭露出空军飞机有意地在定期航线附近进行战斗训练的时候,国防厅的缓冲努力也就不起作用了。报界及其他宣传與论界也开始用强硬的语调加以抨击。

有的报纸谴责说“那和被自卫队飞机击落没什么两样”,还有的报纸说“自卫队飞机把民间飞机作为攻击目标开了火”等等。

这些谴责,使自卫队惊慌失措。这个没有得到国民同意的“见不得太阳的军队”,是由于对宪法进行曲解而诞生的。它虽然被国民骂作“偷税的小偷”啦,“白吃饱的大肚子汉”啦什么的,可它却在不加声张地暗中积蓄和扩大着力量。

自卫队如果发生了伤害国民的事,就要痛遭抨击。因为本来应该保护国民生命的军队,反而伤害了国民。

自卫队还没有得到整个国民的承认。在出了事故受到谴责时好象才承认它的存在,这可真是个讽刺。

在此之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故。不过,同民用客机空中相撞,而使机中人员全部丧生这样的大事故还是第一次。

现在,正处于国防厅制订新防卫计划,想要取得飞跃发展的重要时刻,当局本想避免一切刺激国民的事态出现。所以当国防厅干部接到出事的消息时,与其说是他们对事故之大感到惊愕,对遭难者及其家属表示哀悼与同情,莫如说他们在捶胸顿足,懊悔莫及地埋怨“在不适当的时候,惹出了不适当的乱子”。

不过,他们觉得还算不幸中之万幸的是,坠落的直接原因是由于雷击。自卫队正想千方百计地用“自然现象不可抗拒”来缓冲沸腾起来的舆论。可是驾驶员却讲了不合自卫队心意的话。町田中尉说“他一直忠实地执行飞行训练计划”。如果起初就预定在这个空中范围进行训练,那么自卫队的飞行计划本身就成了发生事故的直接原因。对自卫队来说是个绝妙的缓冲垫和隐身草的“雷击”,只是促进了事故的发生。这就是说,自卫队飞机如果不侵入民用航线,不管怎么遭雷击也和民间飞机牵连不上。

现在自卫队想制止町田不要“瞎说”已为时过晚。对这次飞行训练计划的严格调查已开始进行。自卫队借口自己的特殊性也无济于事,在强烈的社会舆论面前,不得不勉勉强强地同调查组合作。

不仅对于飞行计划,就连雷达位置记录及其他所有记录、飞行报告等都进行了审查。经过周密的调查,了解到町田飞机虽然知道W14航线,可他还是侵入了这条民用航线。这就更加重了以民间飞机作为目标而进行训练的嫌疑。但町田中尉否认这一点。他说:“我知道W14航线,但我不知道能登号正在飞行。”

根据町田的申述,他是在航线附近训练时遭雷击的。这不象是在自卫队压力下讲的。

町田并非没有受到上司的压力,他在被拘留前,上司就曾告诉他“不要乱讲”。他为什么还敢于讲不利于自卫队的真话呢?这是因为他本人除了是事故的当事人而外,他还想当个正直的证人。航空自卫队干部感到町田的态度是个严重威胁,因为町田在重要时刻惹出乱子,还讲了些大不利于自卫队的证词。恨得他们简直想把町田杀掉。

憎恨町田的不仅有自卫队里的人,还有把自卫队看做是最好主顾的军火制造商。他们也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插足其间,使事态复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