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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福冈县警察局通报的启发,总部着手秘密调查宫村健造。
宫村经营的“日出美女俱乐部”,设在赤坂三道街的一幢供出租用的大厦里。模特俱乐部以东京、大阪,京都为中心,约有六百余家,个体营业户也不在少数。据说只要稍向姿色姣俏而思想空虚的女孩子诱惑说“你马上可以当上一流模特”的话,十个人中会有八个人跟你走。姑娘们交纳五万至十万远的所谓入会费,然后接受三个月左右的模特基础训练。不过几乎所有的姑娘都经受不了这三个月的训练,而中途不干。
日出美女俱乐部有劳动大臣批准的营业执照,是只有有信誉的部门才能参加的日本时装模特协会的会员。它有专职的模特,在赤坂的事务所里设有训练场,教授化妆、步法、言谈、外语、艺术体操、服饰以及和服整装等模特所必须的基础知识。虽然它没有象秋川莉莎和前田美波里一类出入大型广告公司的最驰名的模特,可也有为知名广告主赏识、正在培养中的新秀。
调查结果,日出美女俱乐部有合法营业执照,不是打着基础训练的幌子,以诈取学费和入会费为目的的俱乐部。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属于该俱乐部的大约一百八十名模特中,有三分之二,或是外国女人,或是混血姑娘。
现在是名符其实的混血模特的时代,混有外国人血统的模特居多。从电视广告、雕塑头像到推选美女,外国女模特举目皆是,广为流行。在这种条件下,日出俱乐部有这么多的外国血统的模特也是无懈可击,但是在刑警的眼里,它却与福冈县警察局掌握的国际贩卖人口集团有必然的联系。
俱乐部也有几名南朝鲜的女模特,但都是通过合法途径进入日本,或者是已获得居住许可证的人。偷渡未遂的李英春的姐姐英香,既不属于这家俱乐部,也没有匿居在宫村家的迹象。此外,出入米原丰子家的女性和该俱乐部也毫无瓜葛。尽管这样,总部依然没有解除对它的怀疑。
李英春提供的,确实是她姐姐作为发信地址而写下的宫村健造的姓名和住所,英香绝不会在给妹妹的信上胡划乱写。事实上宫村健造也确实住在这里。李英香与宫村必有联系。日出美女俱乐部肯定是宫村的隐身蓑衣。
“设法接近这家俱乐部好饶舌的模特。通过她们内部的人,一定能发现与真相有关的疑点。”那须警长说。
年轻的下田终于和该俱乐部的一名模特聊了起来。她叫水木阿莉莎,二十一岁,到俱乐部已经两年多了,直到现在还只是打零杂,当个“杂役”。
她身段小巧,小鼻头稍稍翘起,挺惹人怜爱。可惜她生不逢时,是在小巧玲珑的身段、充满个性的脸庞的全盛时代过后,才当的模特。如今是外国女性或线条柔和、体形髙大匀称的模特大受欢迎,她自然不受重用了。
当今的社会,宣传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倘若初次登场便很好地跃上最先涌起的浪头,转眼间就可以成为知名的演员。倘若攀附迟缓,浪头就把她甩掉,击打出好远好远,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就不再复返。汹涌不断的浪涛,只是从她的头顶接连呼啸而过。
水木阿莉莎怨恨日出俱乐部没有拉拢主顾的本事,象自己这类优秀的模特至今还深埋在地下,完全怪俱乐部没有识别人才的眼力。她牢骚满腹。
阿莉莎经常在赤坂的一家咖啡馆独饮自酌,等候被人邀请走了的伙伴。下田也有意常来此地,伺机与水木搭讪。这一天,他们终于攀谈起来。
“哼,那根本不是正经模特干的事儿!我既不想到舞场去,也不想四出摇晃个屁股。根本不想!我前几天看了电视才知道,那些名模特简直就是在跳裸体舞。”水木阿莉莎用轻蔑的口吻奚落得志的模特。可谁都清楚,如果有人找到她的头上,不管是仕么节目,她都会飞跑过去承受。
下田看透了她的心思,逢迎地说:“我想,今后的模特,主要靠给人外形和精神的美,而且要有个性。你看现在电视广告和商品广告上的这些模特,不过只是靠肉感和时髦的动作招徕观众罢了。”
下田不露声色地迎合一句,正中阿莉莎的下怀。
“可不,正象您说的那样,没想到您了解得这么透彻。”说着,她用深情的目光,在下田的脸上扫来扫去。
“模特,大概不象我们这些外行人所想象的,那么显赫,那么轻松自在吧?”
“嗯,穿着新衣服,在舞台上象木偶戏里的木偶,装模作样地走一圈就完事大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即便在新式服装观摩会上,也不是随便穿哪件衣服都行的,而是要凭自己的意志,挑选中意的衣服,好倾注自己的感情。这样,模特不详细了解商品不行。为了让客人尽量多买,模特要起推销员的作用。实际上,已经从观赏模特发展到推销模特了。”
“真了不起。这么一来,收入也就多啦,大有干头吧?”
“哪儿呀,最近广告主越来越刻薄了,尽量用最少的模特推销大量商品,赚更多的钱。正因为这样,就好象缺少演员的乡下剧团一样,一个模特要顶十来个角儿。拼命干,一天将就能赚二、三万元,可是并不是天天都有活儿。只靠当模特混饭,不容易啊!”
身为一名不受赏识的模特,水木阿莉莎喋喋不休地倾吐她的烦恼。这种人,只要诱导得当,不论对谁都非得把心里话掏尽不可,甚至难以启齿的不满和恼怒也毫无保留。躲在一边的太田刑警,不由担心邻桌的人会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讲模特儿,我们光是想见在华丽的舞台上穿着艳丽的衣服,迈着优美的步伐的形象。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任务吗?”
“多着呢。能够到大商店和有名的设计师新作观摩会去表演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的高级模特儿。一般都是充当二流杂志的封皮、挂历和服装模特。也有的时候为烹调和美容体操做广告。咦,您是谁?干什么的?”
毫无顾忌地大讲一通以后,水木阿莉莎忽然露出警惕的目光。
“啊,忘记向您介绍了,我在报社工作,就是干这个的。”
下田亮出为了应付这种场合,事先从在某体育报编辑部工作的高中同学处要来的名片。严格地说,这算是非法探听,但是如果坦率地表明自己的刑警的身份,会使对方好容易才张开的嘴,又重新闭死。
“噢,报馆的体育记者先生?这么说,我们是太有缘分了。”水木阿莉莎扫了一眼名片,双眸闪出光芒。她与宣传部门较少来往,要是给宣传界的人士留下深刻印象,说不定哪一天会有好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水木阿莉莎的话更加滔滔不绝。
“我说,现在那些洋洋自得的一流模特,到处显头露脸。为了出名,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另有差事呢!”
“另有差事?具体说……”话题渐渐靠近下田期待的目标。
“哪说得了啊,”水木阿莉莎扫了扫周围,压低声音说。
“我谁也不告诉。”
“也别写什么文章发表啊!”
“不能,我和艺能界没有什么联系。”下田宽慰她说。
“到酒吧、夜总会去赚钱,当然去的时候要贿赂俱乐部的头头。我们额外的花销很多,服装和化妆品的费用也要比普通的女职员多几倍。太寒酸了人家不用。包括这些外快,最红的模特每月能赚五十万块钱。我们打零杂的这些人连十万也赚不到,怎么干也不行。俱乐部不让我们出去干私活,却给一些人拉线。”
“拉什么线?”
“说是拉线,实际上多半是强迫,你要是拒绝,从今以后管保不会再有好的工作。”
“好狠毒哇。”
“就是。说什么模特俱乐部,招牌倒是冠冕堂皇。剥下伪装,就发现他们处处吃我们女人的肉,喝我们的血,甚至让我们去搞什么‘接待’‘发奖’①”
注:指卖淫。
“就是让你们干女招待和女艺人的工作呗!”
“什么呀,模特俱乐部是听人家代理店和广告商的,如果这些人不中意你,无论是俱乐部还是模特都休想混下去。所以,他们要说我哪个姑娘,你能不听吗?”
“还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俱乐部嘴上不那么明说,实际上却让你去百般取悦对方,提供女人的事情是有的。不是发生过打麻将赌博时赌女学生的案件吗?这种事情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大吵大哄,背地里却毫不稀奇。从前‘接待’‘发奖’,用的都是艺人和女招待,现在却换成模特了。过去那些‘接待’‘发奖’的女郎经常周旋在各个部门,熟人多,容易泄漏风声,如果换成模特,嘴紧,身份可靠,而且风度又绝不逊色于那些女郎,就是长相和腰肢也比温泉艺人和麻脸女招待们强过百倍。”
水木阿莉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竟有独特的见解。看来她也时常去“接待”和“发奖”吧!
“为这种事情拉线,真卑鄙!”
“不白拉线,还要收手续费哪。”
“咦,这种事情还收手续费?”
“‘接待’和‘发奖’的收入大都直接付给俱乐部,等到钱到了我们的手里,不知道已经被扣去多少了。”
“这些人,就是坏透顶了的女街①!”
注:日本江户时代,把妇女转卖给妓馆的人贩子。
“女街?”
看来,水木阿莉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贩卖妇女的人贩子。”下田考虑到没有解释的必要,想找一句恰当的词支吾过去,没想又说出一个已经过时的老词:“和鸨母差不多。”
“真是这样。被俱乐部欺榨得走投无路,有的人就自己去找主。”
“自己找主?”这次轮到下田发问了。
“和广告商直接接头呀!尽管公司不让,还是有人和广告商定下三个月、半年或者一年的合同。有的人一个星期去‘接待’一、两回,就能混上十万块钱,多上算哪!即便那些相当有名气的模特也干这种买卖,有的从开始一直干到现在呢。”
“那个,您的同伴里面有一个叫李英香的南朝鲜人吗?”下田瞅准时机,一针见血地问道。
“李英香?”水木阿莉莎歪头思索。
“两年前是日出美女俱乐部的人。”
“那时我才刚来。”看来水木阿莉莎毫无印象。
“李秀兰,赵王丽,坂石时枝,这些模特您认识吗?”
“头一次听说。”
“她们也可能改名叫田代弓子和大山真枝了吧。”
“嗯,我们俱乐部没有这几个人。新来的,只要是完成了基础训练的人,大体上我都认识。”
“或许她们一进俱乐部,就立即不干了吧?”
“开始的时候,要交入会费和三个月的学费,所以都完成了基础训练再不干的人是不多的。这些人怎么的了?”
“见过几次面,听说她们的确是在日出美女俱乐部。不过……”
“我认识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人叫这些名字。”
“那您听说过米原丰子、田代行雄、大山勇的名字吗?”
“没听说过。这些人也是模特吗?我们这儿没有男模特。”
“好吧,您不认识也没有关系。我说宫村经理这个人怎么样?”
“宫村经理?怎么样?”
“比如是和蔼可亲,还是让人望而生畏?是慷慨大方,还是吝啬小气?……”
“一般说来对待女人还挺温存。不过,给人一种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商品的印象。”
“他有没有特别亲信的模特和十分亲密的朋友?”
“好象没有。他不碰我们这些商品。在经理的眼里,我们都不是人,只不过是摇钱树。可是您打听这些干什么?您简直象个刑警似地审讯我。”
不停的追问,终于使阿莉莎怀疑起下田的真实身份。他的发问并不象新闻记者那样零敲碎打,而是给人以非抠个水落石出不可的感觉。
“您不要多心。真对不起,我尽打听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所以兴趣很浓。”
“您好象知道得挺多,是不是怀着什么目的来调查来了?”
“没有什么恶意。用这种方式来了解我们一无所知的陌生世界,是我们的工作。我想,总干这种跑跑颠颠的记者差事,没什么意思,总盼着有一天能当个作家呢!”
“你是要写小说呀?”水木阿莉莎天真地释去了疑团。
“嗐,还没想那么远。不过只要想写,早晚也得写。”
“如果写,就写我的经历吧!一定能写本悲惨的《女人的一生》。我呀,真是个屡遭命运耍弄的女人。”
“既然这样,我就斗胆相问了,俱乐部有没有让您去搞‘接待’和‘发奖’?”下田单刀直入。
“这份差事能轮到我吗?这种机会都让给外国帮啦!”
“外国帮?”
“我方才讲的是一般的情况。在我们公司,是不用日本模特去‘接待’,即使有日本人也只限于经理的亲信。这也是经理打的算盘,如果是外国人模特和亲信,她们会守口如瓶,不会泄漏秘密。再说,外国娘们又招客人喜欢。”
“您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