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墨仓高道起床很早,不论头天夜里熬夜多么晚,早晨六点钟也要起床,在本邸二千坪(一坪等于3.2平方米——译者注)的庭院里,参拜三所观音堂。七点吃早饭,七点五十分来车接,去千代田区大手町的墨仓本社上班。
这是墨仓在本邸的一般活动规律。另外,每月还有一两次分别住在南青山和六本木的情妇那里。当然,在清枝搬到本邸以前,还要分出一部分时间到松涛别邸去住,清枝搬到本邸以后,再不用到松涛去了。
一天早晨,墨仓高道参拜完了观音堂,和清枝母女一起在饭厅里吃早饭。这时,老侍女贞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她平时走路总是象猫一样蹑手蹑脚,而这次却以稀有的快步跑了进来,引起了墨仓等三人的惊愕,一齐把目光转向她。贞的表情生硬,紧贴在墨仓高道身边伏在他耳朵上悄声说了些什么。
“怎么,登志子她……”
高道变了脸色,手头的食器响起来。贞表情紧张地点了点头。
“好!马上去医院,准备车。”
高道早饭吃了一半就站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清枝一问,墨仓立即回答说:
“登志子突然不行啦,我现在马上去医院,您给我和秘书室联系一下,今天的‘三金会’大概不能去了。”(“三金会”即第三星期五的会议,日本叫星期五是金曜日——译者注)
这天早晨,正是第三个星期五,墨仓直系企业的首脑们在这天召开的会议是由高道主持的。
高道慌慌忙忙穿上衣服,匆匆出门去了。
“夫人的病情发生了急变!不是说最近好转了吗?这是怎么啦?”清枝在正门口目送着高道的车,口中喃喃自语着。
“这对清枝小姐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吧!”
贞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走来,以她那常有的仿佛神经质似的表情说。
“贞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清枝以不能听之任之的口气朝贞问。
“没有特别的意思。”贞满不在乎地回答。
“你刚才不是说对我是好消息吗?”
“是呀,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为什么说夫人病情的恶化是好消息呢?”
“这,您应该比谁都清楚。”
“贞!你不要胡说好吗?”
这时候,从背后传来了呵斥声,是贞的丈夫矶崎。他正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他是这里的老管家。
“贞!你说了些什么无礼的话!还不快向清枝夫人赔礼!”
矶崎心里清楚,登志子死后,这个邸宅的女主人除了清枝还能有谁呢?冒犯了她,很快就失掉了寄身的住所。到了这把年纪,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场所了。
可是,他的妻子不把清枝当女主人看待,她心目中的女主人只有登志子,作妾的就是进了本邸,也只不过是女佣的替身。如果从女佣的身份来讲,贞觉得清枝还不如自己的资格老呢!
贞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事事都和清枝顶撞。但是,她对那美却仍然以佣人态度表示谦让。她知道,那美即使妾腹所生,也是高道的血统。
贞被丈夫呵斥,也不改变对抗态度,仍象猫一样走开了。
“贱内说了些难听的话,惹您生气啦!实在对不起!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女人,没有什么恶意。”矶崎边说,边擦着额上的汗。
“我可不认为她没有恶意。”清枝仍然怒气不息。
“我好好说她一顿,请您就多包涵一些吧。”矶崎担心丢了年迈寄身的场所,畏畏缩缩地朝妻子退去的方向追了去。
“到底不能好啦!”矶崎夫妇走了之后,那美说。
“大概癌症向别的地方转移了。”清枝说。
“也许真的象贞小姐说的那样,是个好消息!”
“那美,你说了些什么!”
“您说不是吗?那个人真的病情恶化了,妈妈不用回松涛了吧!”
“你这个孩子……”
清枝刚一开口,又嘎然而至,耳边又隐约回响起弦间的语声:“登志子夫人该死不死,因此,想法让她死了不好吗?”
“反正是活着的死人了,只需动动一根指头,她就会象我开始估计的那样死去。”
清枝想起弦间当时的这些话,不觉怀疑起来,登志子假如真的病情突然恶化,会不会是弦间施加了什么手段?如果是这样……
“您怎么啦,妈妈?您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可怕起来?”那美声调惊疑地问。
“你不要胡说!”
“请原谅,妈妈。我无意中说漏了妈妈的真心话,是不是?”那美说着吐了吐舌头。
“那可不好。”
这一天,墨仓邸宅内终日笼罩在慌乱的气氛里。两个寄食生也不知到哪儿去了,一直没回来。墨仓也没有和家里联系。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从气氛中也能感觉出来。但是,清枝和那美却被放在完全是局外人的位置上。
“妈妈,到底——说不定——或许——”那美含糊不清地说。
“或许什么?”
“不敢肯定地说,那个人是不是死啦?”
“那美,你又要胡说!”
“这没有什么关系,是人的天命嘛!总是把一条腿装在棺材里半死不活的,大家都跟着受累。这会儿,父亲也从内心松了一口气呀!”
“你住嘴!话多有失,若是让贞听见了,不就麻烦了吗?”
“我一点也不怕。既然起不了妻子的作用,早早离开反倒好些。妈妈不就是因为她,直到现在吃了不少苦头吗?现在的夫人位置轮也轮到妈妈您啦!放心吧,今天夜里,咱俩提前举杯祝贺!”
假如真的发生了那美想象的那种事态,当然值得举杯庆祝。但是,清枝对这事态的发生,却不那么无忧无虑地高兴,她内心隐藏着一种危惧感,她担心这事如果是因为弦间插进了黑手,必然招来警察的介入,这样,自己就要被划为最大的嫌疑犯。即使能躲过警察的怀疑,可是和弦间这冤家的关系却越来越深,作为他的同案犯,一辈子也割不断和他的关系。
“妈妈到底怎么啦?您的脸色很难看。”
“哦,是呀!我和你不同呀!”
“嗳呀,妈妈把我的话当成坏人说的啦!”
那美不高兴地呶着嘴。
“我没说你是坏人。”
“可是您的话很严厉呀!不过,我说的举杯祝贺,也是说过了头。”
那美恶作剧般地耸耸肩头。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感觉下腹部好象粗了一圈,那里有弦间播下的种子,理应每天成长起来。
是呀,和弦间的关系不能割断。
虽说是冤家关系,可是里面打进了钩子,既然是割不断的对手,倒不如让他成为自己的同伙。弦间这个人,全身蓄满了毒素,如果把他当作敌人对待,他可是个可怕的对手。但是,如果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把他拉入同伙,他那一身的毒素,又可能变成同盟者靠得住的武器。
这天深夜,墨仓高道打来了电话。
“登志子终于不行了。”
听声调,墨仓相当疲劳。
“噢,什么时间去世了?”
“大约是在天傍亮,验体温的护士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挽救了。”
“多可怜的太太呀!”
“因为要处理善后和准备葬礼,我今天夜里不能回去。您在接到我的联系之前,要一直守在那里。”
只留下了这必要的几句话,电话就叩上了。清枝和高道通完电话之后,总觉得不可思议。高道死了妻子,当然是一件重要大事。但是,他作为墨仓财阀的户主,象处理善后、准备葬礼这些事情,有必要由他亲自上阵指挥吗?把一切都交给秘书去办,自己只在葬礼上出出面不行吗?
墨仓既然不那样做,而要自己亲自处理,这说明有事情不放心别人处理。是什么事不放心别人处理呢?
清枝的心里象一团乱麻。她想,登志子的死如真的是弦间加害,高道会怎样呢?妻子在医院里突然死去,死因又不清楚,他是不是要彻底查明,大概不会吧。登志子得了癌症,是寿数已尽的人了。做了手术之后,虽然病情有好转,甚至可以回家,但是,复发的危险却是没有排除。在高道的心目中,应该觉悟到复发的可能性。
登志子被不治之症夺去了生命,高道是不是对死去的老妻留恋不舍呢?不能这样认为。因为老妻死了之后,他还有以清枝为首的三个女人。
墨仓高道的第一夫人在医院里突然怪死,如果不平静下来,把事情传扬出去,有失墨仓的体面。凡是有损墨仓形象的丑事,一概不准暴露出去。登志子的死因不管怎样不清,但因为她是患了癌症的人,死了也没有人感到奇怪。所以,对登志子的死没有必要大吵大嚷。高道大概不是为秘密调查登志子的死因而亲自奔走上阵吧。
高道也许会考虑到登志子死前在医院里的卧床情况。这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不懂医学的患者及其家属,不得不相信医生的话。
总之,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对清枝非常有利。如果事态向着清枝想象的方向发展,首先升为第一夫人的肯定是她。
不必担心高道会对清枝产生怀疑,不管怎么说,登志子的病情急剧恶化的时候,清枝是和高道睡在一个卧室里,绝对不在现场。
清枝一时冲动,想和弦间取得联系,确证一下登志子的死是不是他干的。但又一想,现在联系危险。弦间也好象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动声色,这正说明登志子的死是他的加害。
“多可怜的人呀!”
清枝从内心深处感到弦间的恐怖。他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可以不择手段地干出来。他想干什么事,就决心干到底。只要是阻碍他前进的东西,他就毫不犹豫地排除掉。他把登志子加害致死,其实也不是为清枝,而是为了他自己。可是对清枝来说,又正是这个可怕的人给她带来了福音,在她面前,铺下了一条通向墨仓王国当王妃的轨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二
墨仓登志子的葬礼在青山斋场举行,规模盛大,参加者达五千人。财政界的要人自不必说,文化界、艺人、体育界等的著名人物都来齐了。还有为数不少的好象不怎么出名的人隐蔽在人们背后。他们是从暴力团来的,也可以说是墨仓财团的私兵。
参加葬礼的来宾不仅来自国内,还有一些外国大人物也前来参加。他们都和墨仓的资本有关系,也有的是派使者或送唁电来的。
如此隆重的葬礼,与其说是为了死者本人,不如说是为了显示丧主的威势。这次来参加葬礼的人数,虽说几乎把日本的各方头面人物都集中到一堂来了。但是,墨仓仍然不满足。因为在他所期待的名单中,理所当然都应该来,而实际上却有没来的。这说明这些人不怕墨仓的威势,明目张胆地向他树叛旗。
实际上,就是今天来的人,也不能证明他们都是忠于墨仓的。比方说,如果墨仓家的葬礼和三井三菱家的葬礼重复了的话,到底应该先到谁家去,有些人是拿不定主意的。所以,墨仓高道作为墨仓帝国的首长,他的意识是把妻子的死当作晴雨表,用来测量参加葬礼的人对他究竟有多少忠诚之心。
在葬礼的行列中,当然没有清枝来参加。墨仓高道的另外两个女人也没来。因为高道禁止她们来。但是,那美来了,而且列在死者的家属席内,这意味着公开承认她是墨仓家的一个成员。那美被公开承认,也预示着清枝将要被迎接为高道的后妻。公开承认那美,只不过是为了把清枝续为后妻的前奏。
登志子的葬礼结束后的一个月内,清枝母女俩一直住在墨仓本邸。有一天,只有高道和清枝在一起,他郑重其事地说:
“清枝,我想把您的户口加入墨仓家的家谱,您准备文书。”
“入家谱?”
这虽然是清枝暗自预料到的事,但她没想到登志子死后刚过一个月,墨仓就提了出来。这么突然,反而使她有点不敢相信。
“是呀!看您怎么那样惊奇,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才叫您搬到这里来。”
“不过,太太去世以后,日期还太少了呀!”
“登志子很可怜,可是她早就和死了一样,就是出院也不能恢复原状。找个什么机会,在亲戚和身边的人中宣布一下,首先入家谱。我想把那美当作嫡出的女儿。”
“太感谢您啦。”
“您今后也要把自己当成墨仓户主的妻子,希望您自觉意识到这一点。”
登志子死后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清枝提出了和墨仓登记结婚。男人重婚没有象女人那样的禁止期限,根据一张文书的申报,清枝就得到了法律的承认。正式坐上了墨仓高道妻子的座位。
这不过是一张纸,可效果绝对大。根据这张纸的有和无,决定地位的向阳或背阴。
“向太太祝福!”办完了一切手续,贞就改变了腔调向清枝问候。以前,贞绝对不把清枝称为太太,而现在,连态度都变得温顺起来,在新的女主人面前叩拜。但是,清枝心里明白,贞的忠诚表现不是发自内心。
“贞,今后说话要注意一点,以前你总是对我无礼,我决没有忘掉,替换你的人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清枝不容分辩地说。
“是,知道啦,太太。”贞耷拉着脑袋,颈项微微发抖。这表明她服输了,在新主人面前,不得不屈服下来。
但是很遗憾,贞对屈辱的忍耐,又暗示着她不定在什么时候,准备反叛。
“这个女人不能久留,要早点把她解雇。”清枝心里暗暗决定。她害怕,贞一旦知道了她和弦间的关系,她就要彻底完蛋。
“贞,你今后走路不要象猫一样蹑手蹑脚。”贞正想走去,清枝又从她背后追击说:
“这是习惯呀,太太。”贞不转头回答。
“是呀,那你就把这种习惯改了吧!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的话,那你就得……”
贞稍感畏惧,走出了房间。
入了家谱数天后,沉默了许久的弦间来电话了。
“祝贺您,夫人。您的心情也开朗了,今后,您就是墨仓王国的女王啦!”
“现在只是提出了报告,谁也不知道,您不要瞎说。”
清枝对登志子的突然死去,本来想问问弦间,可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公开问。
“怎么样,坐上女王陛下的椅子舒服吗?”
“当然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什么时候允许我拜谒墨仓天皇?那美小姐的肚子大概越来越凸出了吧!”
“这才刚刚入了家谱,现在见墨仓,恐怕为时过早,请再少等些日子吧。”
“我倒没有关系。但是夫人的女儿未婚怀胎,夫人就不觉得难为情吗?”
“我要寻找时机给您联系,在这之前,请您等着。您和那美见面了吗?”
“常见面。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告诉我的,不管怎么说,我总认为前夫人死的正是时候,她好象是为了让位给夫人而死的,您没有这种感觉吗?”弦间嘴里发出了笑声。
“您的话,多么容易引起误会呀!请不要这样说。”
清枝口头上强制弦间不要多说,心里却断定登志子的死,的确是他加害的!
“我是忠于夫人的仆人,不利于夫人的事我能干吗?希望您相信我。”
“目前的联系也由我主动找您,这宅邸里的佣人都是奸细!”
“这个电话是直通夫人房间的吧!没有什么不放心。”
“还是谨慎一些好。如果露出一点破绽,被怀疑,那就要连本带利全部丢光。”
“唔。怀疑什么呢?”
差一点说漏了嘴的清枝,慌忙岔开话题说:“那,那就是您的身份呀!就是,您的身份必须和那美的丈夫相称。”
“是呀,为这事也想和您商谈一下。不能在什么地方找个好工作吗?我连续失业好长时间了,稍微感到困苦。象为夫人快活的那种生意,决不能再干了,可是也不能这样满不在乎地一直混下去呀。”
“您这个人真是不知羞耻。”
三
“老爷回来啦!”
“老爷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清枝一听贞说老爷回来了,心里很纳闷,因为这还不到高道回家的时间。她忽然感觉贞面对她疑惑的脸色,眼睛深处仿佛藏着冷笑,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她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就察觉高道已经来到了正门。一种与素常不同的慌乱心情,使她不觉毛骨悚然。
清枝在二道门上迎接,就看出了高道那严肃的表情。
“那美干什么去了?”高道盯着清枝的脸问。
“还没放学呐。”
“是吗?”高道仿佛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又说:“请到房间里来一下。清枝跟着高道走进起居间,高道就以眼神催促清枝坐下。
“今天回来的挺早呀!”
清枝想用这平缓的语气把这不愉快的局面缓和下来。但是,高道却不予理睬,反而以冷峻的目光瞪着她的眼睛。清枝忍受不了他那目光的压力,不知不觉垂下了眼帘。
“清枝!清枝被这一声叫吃了一惊,正要抬起眼睛来: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高道这一问,宛如一瓢冷水浇遍了她的全身。清枝在心里认为,她和弦间的事决不会暴露。但她清楚自己变了脸色。
“您怎么啦?”高道一个劲地追问。
“我什么也没瞒着您呀!”清枝死不承认,但禁不住语声颤抖。
“真的什么也没隐瞒吗?”
“没有。”清枝心里有愧,虽然嘴硬,可情绪上已经发呆到了极点。
“那么,明天让那美去请医生检查一下吧。”
“让那美请医生……”
清枝不禁浑身瘫软无力,是那美的身体露出了破绽。这当然也是严重问题,但还不是清枝和弦间的关系那样至关重要。
“那美是不是怀孕啦?您当母亲的不应该不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她的男人是谁?”
“真对不起您,我本来多次想告诉您,可是总觉得难以开口。”
清枝正好抓住了高道给提供的机会。因为入家谱的时间太短,那美的事想讲也不敢讲。可是,总不能永远隐瞒下去。
“道歉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那美是墨仓嫡出的女儿,没有结婚就怀了孕,这成什么体统?您难道不认为那是个严重问题吗?”
“我知道得很清楚。不过,那美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执意要生?不行,马上叫她打胎!墨仓家的女儿,怎么能不结婚就生孩子?”
“我也说过要她打胎,可是她绝对不听。”
“别说狂话啦!那美还没有生孩子的资格,让那美怀孕的那个可恶的家伙是谁?这个人可能了解那美的身世,想通过她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没有这样的事。他不知道那美是您的姑娘,就和那美相互爱上了。”
“是谁?对方是谁?”
“叫弦间康夫,说是从美国回来的途中认识的。”
清枝沉默了片刻,终于吐露了真情。因为拙劣的谎言,一旦被继续追问,就越说越糊涂。
“本人现在干什么?”
“现在……”
“现在干什么?”
“他在美国留学好长时间,刚回国不久,据说正在寻找适当的工作。”
“怎么,这不是失业吗?”
“据说有几个地方,可是他说不想把自己廉价出卖掉。”
“是个连提也不值一提的男人,连工作都没有,却只知道追逐女性玩。无论如何,要叫那美和这个男人断绝关系,他和那美本来就毫无关系,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过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明白了吗?”
高道脸色极为不悦。但是,他对弦间,除了和那美的关系之外,再没有涉及别的事。清枝躲过了要害问题的追问,如果对弦间的问题彻底追问,很可能要露出破绽。
不过,现在就是一时糊涂,也很难糊涂到底。弦间决不会放弃那美,那美也坚决不肯打胎,清枝夹在高道和弦间的夹缝中间,哪一方都抓着她的弱点,处在痛苦的境况当中。
那天夜里,高道和那美发生了冲突。平时,高道对那美的溺爱,就是把她放进眼里也不觉疼。而这一次,她把他激怒了。那美即使在高道面前,也一口咬定坚决不打胎。
“私通生下的孩子,我不承认是我的外孙。”
“您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我没指望孩子是墨仓家的人,我也不想根据爸爸的意志决定生还是不生。这个孩子是康夫先生和我的孩子,要按照我的意志生下来。我已经是大人啦,要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配偶生孩子。”
“那美,你对爸爸说了些什么!”
“不,要让我说。墨仓家的仪式和做法,与我没有关系。我不就是在那种仪式和做法之外生下来的人吗?现在还用那种礼道来限制我,叫我多为难呀!”
“那美,住嘴!”
清枝当着高道的面,朝那美脸颊打了一掌,其响声连她自己都似乎吓了一跳。那美的脸颊也留下了清枝的手印。这一声响,使在座人的激动顿时镇静了下去。
“那美,那个男人的底细你不了解呀!”高道强压着怒气耐心地说。
当高道说到弦间的底细时,清枝不觉抬起了她那惊异的眼神。高道似乎没有注意她的表情,接着又说:
“那个男人是因为知道了你是谁的女儿,才和你接近的,他不是爱你,而是想通过你,和你的父亲,也就是我搭上关系。”
“没有这样的事,康夫先生和我,是从美国回来的飞机上偶然相识的,他不会有那样的动机。”
“如果是在那以后和你交往,那就是我说的那个动机了。在那个时候即使不认识你,但是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世,就对你变得更热心了。”
“爸爸看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偏见,康夫先生对墨仓的情况一点都不关心,他所关心的只是我。整个日本的人,并不都是在墨仓保护伞下生活,对保护伞以外的人来说,即使提起墨仓等等来,也和别的星球一样。如果认为墨仓的名字对谁都有效,那是夜郎自大。”
“不管是夜郎自大也好,或者不是夜郎自大也好,详细查明一下,又有什么不好?你说坚决不打胎,我就不承认你是墨仓家的人,不许你在这个家里,既不给钱,也不给东西,你就一个人搬到男的那里去吧!到那时候,男的底细你就彻底清楚了。”
“我正求之不得呢!我这就搬到康夫先生那里去。”
在这不久之前,那美还吹牛说,什么样的男人也不能约束她,而现在,她却完全变态了。
“那美,你对生活一点也不懂,你从出生以来就在优裕的环境里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什么都送到你的手边。但是,你一离开这里,就不会是这样了,一片面包,一件内衣,自己不劳动就休想得到。”
“我劳动!我自食其力!”
“你到哪里去劳动?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
“卖春也干吗?看你那身体,卖春恐怕也不行吧!”
“您说得太难听啦!”
“你不了解社会,要是走到社会中去,靠自己的力量,连一元钱也弄不到手。你是在奢侈的环境中生活惯了,美味的食品、高级的衣服、舒适的住处、别墅、宝石等等,从生下来就样样齐备,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你才能生活下去。如果离开了这样的环境,就是有男人爱着你,恐怕你连一天也生活不下去。”
“对我来说,贫穷什么的,我不在乎。美味、宝石等等,那怕就是一次,我也不去想它。”
“这就说明了你不了解什么叫贫穷和痛苦,那么好吧,你既然这样嘴硬,那你就到男的那里去好啦!去了,你就知道那个男人的底细了,等到你和那个男人穷得破落不堪的时候,你就明白我的话没有错了。”
“听您这说法,您这不是要把那美扔出去吗?”
清枝坐立不安地从中插话。
“是呀!如果扔出去看看的话,那美也就觉悟啦。”
这天夜里的谈话是以决裂而结束的。清枝觉得,事态正朝着给自己带来极大忧虑的方向发展。那美如果跑到弦间那里去,高道就可能对弦间的身世做彻底调查,那样,弦间和清枝的关系就可能被发现。
清枝心里明白,高道虽然嘴里那样说,可是从他对那美的宠爱来看,他不可能把那美扔出去,高道过分盯上了弦间虽然不妙,但还不至于影响他对那美的宠爱。
第二天,那美与弦间会见,把和父亲决裂的一部分情况告诉了弦间。弦间意识到最大的矛盾终于来了,他早预料到,和墨仓高道的这场风波,怎么也躲避不过去。因为他预先有了这个思想准备,所以,听了那美说的情况后也不怎么惊慌。
“父亲说如果让我精光地跑到您这里,就知道您的底细了。”
那美娇声娇气的语调里多少带点不安。
“那就现在剥个精光不好吗?”
“讨厌!怎么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