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特别高等警察(1 / 2)

荒诞世界 森村诚一 7318 字 10个月前

弦间终于和墨仓高道会见了。墨仓高道不仅在日本财界里占有难以拔除的地位,而且在政治上也具有强大的影响。弦间能和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墨仓财阀的领导人会见,仅从这一事实证明是他胜利了。

如果没有和那美的关系,弦间存在的意义对高道来说,连路边的一块石头都不如。他是作为那美的配偶身份,才得到高道的许可拜见的。他和那美玩的虽说是假殉情的大把戏,可是如果差一步,就有生命危险。假殉情前他曾说过要决一死战,如今能够和高道会见,就是这决一死战赢得的战果。

殉情事件大体上平息后的一个星期天,弦间被叫到田园调布的墨仓家里。这里是日本优秀的高级邸宅集中区,而墨仓邸宅的设计建筑,又宛如鹤立鸡群般地格外豪华富丽,它的居住性和机能性,在设计和构思方面,都使人感到一种以势压人的气氛。主屋是三层楼房的钢筋建筑,周围环绕着宽广的大院,外围是用铁平石砌起来的坚固护卫墙(铁平石是长野县诹访市福泽山产的辉石安山岩——译者注),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宏伟壮观的城堡。事实上,当地人也确实把这座邸宅叫做“墨仓城。”

进出这个邸宅,有前后两道门。前门除了来客和主人出

入时敞开外,平时总是关着。在弦间按照指定时间要来的时候,前门那威严的铁门扇正大敞着。一进门就是前庭,满院铺满绿油油的草坪,黑白相间的小石子组成了马塞克花纹的路径直通主房的正门,要走相当一段距离才能到头。

草绿清新,石子湿润,周围环境幽静。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熏香,不象是人点燃的,仿佛是空气中自然调合出来的芳香。

自然的恩惠本来对万物都是平等的。可是,在这里好象也只是朝着有钱的人微笑。从空气的芳香到太阳的光辉,都和弦间的生活环境不同。这一切都是靠金钱的力量购来的。

弦间来到这里才感觉到,在都会里,自然完全是有钱人的伙伴。

弦间站在墨仓邸宅的门前,正在仰望着那充满威严的建筑物时,不觉双腿颤抖起来。但是,他不是任何人背来的,确确实实是自己走来的。

邸内十分幽静,好象无人居住,连狗的迹象都没有。所以感觉到不定什么地方有视线在观察着他。假如不允许他来,他绝对进不了这个门。弦间好不容易走进了主房的正门。大门的式样西方风格很浓,狮子嘴里衔着门环,静静地垂下来。

“老爷等得不耐烦了。”

弦间正把手伸向门环的时候,门后突然发出了说话声。弦间吃惊地回头一看,是一个七十岁上下的白发老太婆,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这就是叫贞的那个老女佣呀!”

弦间心里明白了。刚才感觉到的视线,大概就是贞吧。可能从弦间一进门的时候,她就藏在门附近的什么地方一直观察着。弦间这时候感觉到,今后堵塞进路的最大障碍,不正是这个老太婆吗?

由贞带路来到接待室等了一会儿。一角处间壁着装饰用的壁炉台,上面摆设的全是古器皿和陶器,墙上挂的绘画也肯定是真迹。竖着巨头角的北美驯鹿的标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弦间。这些室内装饰品,无论取出哪一件,也都可以说是厚厚的一堆高额纸币。但是,所有这些昂贵的东西都和弦间没有缘分。在这个邸宅内,以贞为首的一切东西,都是拒绝他的,就连呼吸一口空气,也是冷嗖嗖的,和他的肺没有一点亲密感。

贞虽然说是老爷等得不耐烦了,可是一直没有见到墨仓高道露面。

“等着瞧吧!用这样的方式迎接我,早晚会让你后悔的!”

这拒绝的气氛在弦间那好强的心理上,又激起了报复的波澜。他正在心里重新猜度盘算的时候,贞走进来说:

“老爷想见你,起来吧!”

弦间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对手是墨仓高道,是他抢的姑娘的父亲。今天因为是初次和他会面,站起来出迎是当然的礼节。弦间打起精神,自己劝着自己出来迎接。

从走廊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穿和服便装的高道和表情冷淡的清枝走了进来。

高道从容不迫地坐在弦间前面的沙发里,清枝也随之轻轻坐在高道身旁侍候。

“我是墨仓。”

高道好象随便嘟哝了一句,认真地看着弦间,眼光就象钉在他的脸上。弦间由于威严远远不及高道,不觉感到全身都是压力。虽然听说他六十五岁,可是看起来却很年轻。他的身体是窄紧的,可能是年轻时体育锻炼的结果。脸上的皮肤里浸透着阳光浴的色泽,可能是打高尔夫球的原因吧。

“我叫弦间康夫,这次为您家小姐的事……”

“你的情况大体知道了。我说过想要和你会见,倒不是不珍重这宝贵的休息日,而是作为那美的父亲,不得不会见你。”

“对不起。”

“事到如今,为那美的事,不管说什么也可能没有用了。那美是在优裕的环境里长大的,她是金子般铸起来的女子,恕我直言,你的工作收入能养活得了她吗?”

“那美小姐和我认识以后,已经变了。她想和我携起手来,共同建设新生活。现在就是苦点,只要以后打好基础,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弦间忍耐着高道压过来的威严感回答。

“能打好基础吗?结婚不是应该在打下生活基础之后吗?哦,对你说这些也可能没有用。那美现在是出于好奇才忍耐下来。不,她不是忍耐,而是不懂,等她懂了的时候,就确实受伤害了。我还不想使她受到那样的伤害。那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想使她遭到不幸。被你这号男人抢了去,这真是那美的不幸。可是,那美既然决心不想离开你,至少我想通过我的力量使她免遭不幸,那怕是一点儿也好。我还不了解你的才干和能力,但是,我根据你的能力判断,你不可能是才干出众的人。也许你今后能发挥出这种才干。但是,我不能拿着那美和你这些不确定的要素打赌。”

“象我这种人,您用长远的眼光看就知道了。”

“你对将来的前途,有明确的蓝图吗?”

“好在我对我的语言是自信的,首先取得口语翻译资格,将来的理想是到联合国当翻译。”

弦间信口说了自己将来的志向。他的英语是在美国跟女人在床上学的,是床上生活方面的实际会话,要想通过国家级翻译水平的考试,很困难。再说,联合国要求的翻译除了语言素养以外,政治、经济、历史等方面都要求有高深的知识。这对弦间来说,只不过是梦想而已。

但是,从高道的语气中,弦间凭敏感察觉到,高道是想在他自己的范围内,给弦间安排个工作。高道刚才说:“至少,我想通过我的力量使她免遭不幸,那怕是一点也好。”高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在墨仓财团中找个什么地方把弦间养起来,这是最省事的处置办法。在自己的保护伞下,至少可以躲避风雨。

高道说那美和弦间在一起,是那美的不幸,这是高道无情地发泄牢骚和不满。但是现在不管高道说什么,弦间听了都默不作声地装在心里。他心里明白,高道就是打算把自己象家畜一样养起来,也决不会慢怠了自己,因为自己是那美的配偶再说,自己的才能,高道还不了解,一旦发挥出来,就要侵占墨仓王国的领土。

高道要把弦间收进墨仓保护伞内的计划,弦间预先明白了。至于眼前的场面,怎么应付过去都行。

“你想当翻译?今后要取得翻译资格吗?”高道的语气仿佛带点哎呀呀的惊异意味。

“是的,一定要取得翻译资格。”

“嗯,那你就努力争取吧。可是,你现在在英语会话学校里要干到什么时候?”

“那是临时工作,随时都可以离开。”

“那就马上停止吧。你既然是那美的伴侣,就必须有个和这一身份相称的位置。”

这天的会见就这样结束了。对弦间来说,这是一次果实累累的会见。可是,高道会见弦间以后,却好象感到更加失望。

“您对弦间的印象怎么样?”

那天夜里,只有夫妇二人在寝室里的时候,清枝畏畏缩缩地问高道。因为高道对有关弦间的情况什么也不说,清枝终于不能不问。清枝从当时的气氛来看,知道高道对弦间没有很好的印象。

“嗯。”高道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那美既然那么热恋他,说不定会有什么出息呀!”清枝自然带着辩护的语气说。

“他的用处我想过啦。”高道象是独言独语地嘟哝着。

“说真的,由于我没有好好监督,使您为难啦!”清枝说着,耸耸肩头。她虽然已经履行了法律手续,成了妻子,可是,她那为主人服务的意识,由于多年的习惯,仍然没有蜕掉。

“不,也许不是为难。”高道说出了出乎意外的话。

“您是说……”清枝瞪着惊异的眼神看着高道。

“这个男人也许有使人想象不到的才干。”

“假如他能适合您的眼力,我也高兴。他是哪样的对象呀!”

“现在还谈不上他有什么用处,第一印象容易使人上当受骗。”

“我以为您和他会见以后更加失望了,可是……”

“是失望。我觉得他贪婪低贱,他内心的贪婪低贱在面上表现了出来。我一想到那美被这样一个男人夺了去,就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恼怒,感到十分痛苦。但是,后来又想,就算是他本性贪婪低贱,这样的人不是也有特殊用途吗?想到这些,我才觉得轻松一些。”

“怎么,他在贪婪低贱方面有什么用处?”

“您长期当过我的秘书,应该了解情况。在墨仓集团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从心里服我。”

“是呀。这个集团里进来不少的过激派。”

“不,我说的不是下面基层的那些人,而是在董事和干部中有相当数量的人对我不满。”

“这种人应该淘汰出去。”

在墨仓财阀集团中,为首的中坚企业有商社、银行、纤维、化学、机械、电机等,还有新开发的服务性行业,如住宅、海洋开发、都市开发、高级消费资料等等,主要的会社有十九个。由这些会社的社长和副社长组成了墨仓财团的最高经营阶层,结成了“三金会”。这些人应该说是墨仓自小豢养起来的嫡系亲信,由他们组成这个最高经营阶层——“三金会”,应该说是坚固的。

墨仓财阀集团宛如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坐在塔尖上的就是这些人,他们每个人都好象墨仓王国中的一个领主,都占有一大片领土。在直系会社以及所辖有关联的企业中,董事、部长、科长级的干部有数千人。组成“三金会”坐在金字塔尖上的那些人,就是从这数千人中挑选出来的,是被认为特别忠诚的人。

墨仓财阀集团的人事关系十分复杂,学阀、闺阀(妻党)、乡土阀、帮派、财东等等,纵横交错结成了一张奇形怪状的庞大关系网。进入“三金会”的那些人是在入社考试通过后,好不容易克服了重重障碍,一层一层穿过这张关系网的网眼,才爬到了最高阶层。即使爬上来了,一旦经营上出现了赤字,或者在劳动争议对策方面处理不当受到了责备,被赶下领主地位的人也有。还有的人对墨仓的经营才能产生怀疑,稍微流露一点言行,就象冒犯了龙颜一样被开除了。

总之,“三金会”的成员是墨仓的参谋,只有对户主绝对忠诚的人,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此,社员们就模仿“三金会”的谐音,把“三金会”秘密叫作“参勤会”,意思是君臣关系。

“一般来说,表面都装得很忠诚,但是他们到底忠诚到什么程度,并不真正清楚。在他们当中,既有父亲一代的‘老臣’,也有一心扶植弟弟高义的一派。”高道忧心忡忡地对清枝说。

墨仓家的创业史,第一代是高平,在明治时期创立了经营薪炭的墨仓商店,只有四个从业人员。从那时以来,墨仓事业的首长一直是代代世袭制。战后由于集中排除法,遭到了解体,后来又乘朝鲜动乱,抓住机会,再次集结起来。这是第三代的户主高治注意到地利人和,在解体的时候就预见到肯定有再次合并的一天,并向伙友们打了招呼,后来果然生效了。

“墨仓财阀集团和父亲在世的时候也不同了,作为一个整体,已经逐渐涣散了。到第四代,人们形成了各种派阀,说牢骚话的也有。在高度发展的形势下,很难维持财阀集团的原始形态,各个企业要求独立经营的倾向强烈地表现出来。”

高道继续对清枝说。

“我知道这一倾向的严重性。不过,这和弦间那贪婪低贱的品质有什么关系呢?”

清枝莫明其妙地问道。

“这事只能对您说,叫他给我当个秘密监察怎么样?”

“秘密监察?”

清枝好象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为我做秘密调查,简单地说就是间谍。”

“这项任务不是有山岸先生担任吗?”

“山岸担负的不只为我,而是为墨仓集团搜集全部情报。这您大概是知道的。再说,山岸主要是搜集有关企业方面的情报,对内部人事方面不大进行调查。这方面的调查,也没有完全委托给他。主要是防止他不定什么时候背叛我。所以,我很早就想找一个秘密地绝对信得过的调查人。”

“您想把这类调查任务让弦间去做吗?”

“是的。”

“不过,他能胜任这样的任务吗?他好象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能胜任。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在监视他人弱点方面,是个精通的人,他一旦发现了谁的弱点,就努力咬住不放。正因为他是这种类型的男人,才把那美弄到了手。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搜索和穿透力,他的嗅觉具有追逐猎物的敏锐感。我说的不是让他去搜集高度的企业情报,而是对我有异心的人,还有私生活糜烂的人。”

“这种工作,弦间能接受吗?”

“一定接受。让他担任秘密调查机关的头目,但在外表上和墨仓财阀集团毫无关系。给他充分的资金,并配以必要的部下。对这个家伙来说,这是最恰当的工作。”

“可是,那美能愿意吗?”

“那美为什么不愿意呢?这是墨仓集团的秘密警察,只接受我的命令。墨仓集团无论什么样的职务、干部,都掌握在他手里。这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墨仓集团的巩固团结,让他秘密尽一分力量。他自身也仿佛具有这种潜在的势力,干这种工作的人,必须是我们的亲信。”

“您要把弦间当作亲信看待吗?”

“他不是那美的配偶吗?这是最理想的亲近人。他显然不是爱那美,而是要通过那美搭桥,搭上和我亲近的关系。”

“那么,他如果厌弃了那美……”

“您听我说,他接近那美的内心打算,正因为不是爱,才可以信得过。爱,总有一天会冷却,而打算却永远不能满足。他为了自己的野心,绝对不会舍弃那美,也不能背叛我。我要找的正是这样的人。不过,把那美当诱饵给他,倒是有点可惜呀!”

清枝听了高道的话,从心底里打起了冷战。在高道的话的启发下,她对弦间的认识更清楚了。人的野心打算确实比爱更长久,这一点,她自己就是很好的证明。

清枝是在给高道当秘书期间和高道搭上了关系,升为他的妾。在这之前,为她的婚事,也不是没有提亲的,不但有提的,而且由于她的美貌,一身的魅力,向她求爱的男子也很多。可是,她都不予理睬,而甘愿给高道当小老婆。这大概也是对高道的富贵和财力做的打算吧。

那时候,高道的正妻登志子身体病弱,如果她的身体有个什么好歹,清枝就可以当上她的继室,或者就是当不上继室,如果能为高道生了孩子,也能进入高道的巨富中去。

清枝正是基于这种打算,才彻底击中了目标,有了今天的自己。如果只是为了爱去追随高道,身体早就枯萎了。当然,野心和打算也不是一开始就迸发出来。最初是爱高道的,想把自己作为女人的一生奉献给他。高道作为墨仓帝国帝王的孤独,以及为支持这个王国而劳心苦恼,清枝在他身边当秘书的时候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想,自己能够给他一点安慰,也算是扮演了个救国女杰的角色。这也可以说是她对他由同情转化成了爱。

高道对她的献身,又报以物质的补偿。刚过二十岁的清枝,在这个豪华的福地里过上了最奢侈的生活。她终于觉悟到,爱可以象出售商品一样卖高价。

爱和打算,二者之间连本人都没有注意,就不知不觉在内心交换了位置,结果是打算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