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野和枝的母校,是川越市私立女子高中。
经向校方查询,警方知道了那个“伤了腰”的学生的姓名。
“那件事,当时在学校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在此之前,学校里也发生过流氓学生团伙行凶的事件。但是,让人因心理恐惧而导致下肢瘫痪的,这还是首例。”
当时任石野所在年级的年级主任、现任校务长的校方负责人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一脸苦涩地说。
“那个被害的学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反正,没听说她治好了。或许还在作康复治疗吧。”
“还在治疗?”
“这孩子本来就胆小,有点受虐狂想症的性格。医生说,她好像已经认准了,只要自己的脚不站起来,就不再会有谁来吓唬自己。所以,毕业以后,她不敢走向社会,多少有点以残为荣,借此逃避社会的意思。”
“加害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
“学校方面就此进行过调查,也没找出明显的动机。”
“对石野和枝,校方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高二上学期时,鉴于性质恶劣,学校对她们两个都作出了勒令退学的处理决定。”
“什么,你说是两个人?”
“对。加害的学生是两个人。”
“两个?”刑警愣住了。如果这次杀人案的动机真的和“伤腰事件”有关,那么,说不定当年的另一个加害人已经出事了。
“另一个叫山冈明子,也是称霸学校的团伙的一员,那次事件的主谋,好像就是山冈。”
“这么说来,山冈明子的安全就更令人担心了。”
“你们有山冈明子后来的消息吗?”
“学校不知道,你们去她家里问问就明白了。”
2
下肢瘫痪了的被害学生名叫今井洋子。家住川越市幸街。洋子家袓上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江户时代,家里曾有人在官府当差。祖辈创业留下的一家做冬靴的老店一直延续至今。在土墙筑成的店面一溜排开的老街的一角,刑警找到了洋子的家。
今井家的房子,柱粗梁壮,敦厚的土墙上,涂着厚厚的黑灰浆漆。
在攀高斗富的这条街上,翘卧在厚实的屋瓴角上的、雕着驱邪兽图案的屋瓴大模大样地俯视着街上近邻家的屋脊,显示着它昔日的辉煌与威严。一楼门外墙上,贴着一块黑底白字的土陶标牌,上书“今井屋”几个大字。窗户是玻璃的,店堂的前厅里面,建有一个商品陈列台。
店里无人光顾,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店堂里光线很暗,一片死寂,沉静得令人不相信这里还会有人在做生意。
水岛对着里边叫了几声。好久,屋里才终于有了动静,走出一个头发半白的五十开外的男人。看样子,他就是这家的主人了。他长着一副温厚的脸,只是,和这间屋子一样,脸上毫无生气,一片漠然。
“欢迎光临。”尽管如此,应答声还是生意人那一套。
“请问,这里是今井洋子家吗?”水岛问道。
“啊,是啊——请问您是……”男人觉得奇怪。看样子他已经意识到,来者不是顾客。
“我是警察,想见见今井洋子。”
一听这话,对方就僵住了。随后,他又一脸猜疑地问:“您有什么事?”
“您是当家的吧?”
“我是今井。”
大概眼前这位就是洋子的父亲今井绅平了。水岛掏出名片递过去,问:“您认识石野和枝吧?”
“就别提她啦!”主人温和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反感。
“和枝她死了,这事您知道吧?”刑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主人的脸。
“她死也好,活也好,和我们不相干。”主人冷冷地扔出这么一句。
“事情是这样的,石野和枝被人杀害了,我们正在破案。听说您家女儿被石野害得下肢瘫痪了,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洋子她死啦!”
“啊?”
“死了。自己坐在轮椅上从坡上滚下去,摔死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月份。”
“是趁看护的人不注意连人带车从坡上冲下去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谁也没能拦住。”
“您是说,她是自杀的?”
“虽说没留下遗书,但肯定是自杀的。轮椅上装着刹车,再说,她根本就用不着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去。”
“她的腿没治好,对吧?”
“问题是她自己没有治好的愿望。本人没有决心,送她去设施再好的康复中心,给她配再高明的康复大夫都是不可能治好的。确切地说,她就是在康复期间失去生活的信心的。”
“您孩子还年轻吧?”
“二十四岁。这孩子,精神比腿瘫痪得还要厉害。康复时也是精神疗法和腿的治疗同时进行的。她不仅不想站起来,更要紧的是,她不愿意活下去。”洋子的父亲沉着脸说。
太阳已经偏西了。本来这屋子里就够暗的,这下更显得暗了。灰暗的墙壁、发黑的地面里浑然渗满了房间的主人在岁月中刻下的生活史。眼前这位父亲黯然的哀叹,听上去比这家人祖祖辈辈悠长的历史的分量还要沉重。
刑警真不忍心向这位父亲打听他十四号那天夜里的去向。但是同时他们也明白,这种悲痛越是沉重,当事人就越有犯罪的嫌疑。
“对造成您女儿过轮椅生活的石野和枝,您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恨。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再恨,女儿也不能死而复生。”
“石野的同伙山冈明子的消息,您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对这种人,我提都不想提。”
“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害她,女儿向您提过吗?”
“她什么都没说。大概是出于想忘掉那段可怕经历的自卫本能吧,她好像真的把那件事给忘了。”
在店堂里交谈的这段时间里,没来过一个顾客。店里经营的暖靴这种商品已经过时,生意已不再红火。不过,看来店铺本身的衰败更加厉害。店堂后面的居室里,也听不到任何响动,虽说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没有一点生机。
水岛忽然想起来了一个新的问题:“除了这个女儿,您还有孩子吗?”
“就洋子一个。我的那位身体弱,生洋子时都是难产,医生告诫过,生第二胎很危险。”
“那,这店呢?”水岛环视了一下这古色古香的房子,问。
“本来,我是打算等哪天洋子招了女婿把这份家业传给她的,现在看来,这今井屋到我这一代为止啦!这产品也跟不上时代了,我又没心思转行搞别的,也许,现在退下来正是时候吧。”
“这么老的店,太可惜了。”水岛深有感触地说。用多年心血辛勤培育起来的家业,就这么让它在时代的潮流中消失,实在令人惋惜。
人称川越为“江户之母”,这座城的形成时间要比江户(东京的古称。译者注)早半个世纪。在作为德川家(德川家族执政的封建王朝,首代将军为德川家康,一称江户幕府,始建于1603年。译者注)北方门户的川越城,历代城主都由德川家族的至亲或重臣担任。
宽永和明治年间的大火后,土墙建筑的商家在川越大增,进而成为川越的历史见证。但是,由于采光、通风条件不好、维护费用高、结构不合理等四大缺陷,这种房屋后来又梳子断齿般地一一悄然消失了。待到人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曾几何时还满城皆是的传统土墙屋仅剩下二十多栋了。
眼前的这个今井家的房屋若转卖他人,这条街将又会少一栋旧城的标志建筑。想到这里,水岛不禁对这一家的衰败感慨万千。
“水岛……”菅野抬眼看了看水岛,暗示他快点向对方作案发时是否在场的取证。
“问了些不该问的事,实在对不起。最后,这位菅野君还有点事想向您打听一下。”水岛将接力棒交给了普野。一方面,从感情上说,他不忍去问,但更重要的是,趁这位年轻的菅野单刀直入地提问时,他自己可以在一旁观察对方的反应。
“行啊,只要是我知道的,问什么都行。”今井洋子的父亲扭身对菅野说。
“十一月十四号那天夜里您在哪儿?”菅野直来直去。
“十一月十四号夜晚——看来,你们是在怀疑我?”今井无奈地笑了笑。
“凡是相关的人,我们都是这么问的。”
“那天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参加了店主协会组织的旅行,那天夜里在鬼怒川。”
又是一个去旅行的。一个去了鬼怒川的人,要想背着店主协会的同伴来东京作案后又回去,这是不可能的。改日当然要去店主协会调查取证,但是现在看来,今井那天不在场几乎是无疑的了。这时,街上的报时钟敲响了两点。自宽永年间以来,人们一直把这座时钟视为这座小城的标志,这座传统的大钟,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如今也被改成电动式的了,成了电子撞钟,只是那“伪造”的音色还保持着过去的原样而已。
3
和今井洋子的父亲告辞后,两人直奔山冈明子的家。明子家在市内私铁车站背后开着一间酒吧。按照明子母校提供的地址,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这儿。这片地区给人的感觉,首先是俗不可耐,和今井家那一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酒吧“时尚”位于繁华闹市的一角。房子的外形像一座古代的城廓,给人一种情侣旅馆的印象。一楼用作居室和车库,二楼是营业用房。木板和钢管扶手构成的楼梯很花哨,和二楼城堡式的装修倒很协调。不过,店没有开门接客。
走到楼前却找不着进居室的大门。两人正转来转去地寻着,突然发现一只套着颈圈的黑猫轻车熟路地顺着房子侧面的窄巷朝屋的背面跑去。跟着这只猫,两位刑警总算找到了进生活用房的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