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热烈的目光绝非一般的朋友所能发出的。不是我自信,他内心的确深深地爱着我。那天晚上他紧紧的拥抱,狂热的亲吻绝非是一时的冲动。出于女人的直感,我可以确信这点。真柄恋恋地看着我时的眼神,和影山的完全一样。不,比影山还要热烈!今天见面时,真柄的眼神非常忧郁,这说明他是十分悲伤的,他是违心和我告别的。”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真柄发现自己中了圈套,将会怎么做呢?尽管熊耳没有更多地对上村茂助和小旅店的年轻人说过搜查的事情,但也难保他们不会走露风声。要想人不知鬼不觉是很难办到的。即使真柄没向任何人打听消息,但以后由于放心不下而去墓地检查一下,马上就会发觉在分葬骨灰后,坟墓又被重新掘开过。他在发现头盔(已被替换的)从坟墓中消失,被人当做证据拿走后,很容易察觉自己中了圈套。”
“这时,真柄会怎样行动呢?”
“当然,他要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但头盔已落到警察手中,再也取不回来了。即使能收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要考虑别的方法,要否认犯罪动机。没有动机的人是不可能犯谋杀罪的。真柄已经有了不在现场证明和无人目击犯罪的双重保护,如果再否定了犯罪动机,他的防线就更加坚固了。他企图在中了圈套以后,将自己所受的损害控制在最小限度。”
“我这样推论是成立的。”
“这样看来,他的亲事是万不得已的一招。可是就算如此,我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对了,和熊耳商量商量吧。”
贵久子自问自答的末了,忽然想起了熊耳的麻脸。就象流落他乡的旅人怀念故乡一样,她思念起熊耳那精力充沛的魁梧身躯,宽阔的麻脸上那对和善的小眼睛。
正在这时,电车进站了。广播里报出贵久子该下车的站名。反复广播几次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该下车了。于是,慌慌张张地在电车就要关门时钻出了电车。
四
熊耳在大町警察署看到了真柄被选入K2登山队的消息。这时,由于夏天的登山旺季已过,遇难者也少多了。几天来,他救援遇难者的本职工作几乎无事可干,处于“开业休整”状态。
这是一件好事。
熊耳看过报纸后,产生了同贵久子一样的疑问。报纸没有说已死的影山也被选入了登山队。
“真柄这家伙的疑点越来越多了。”但即使疑点再多一些,只要查不清隐密的作案现场和真柄的不在现场证明,案子仍然不会有进展。
三天后,公布了第一侦察队的名单,真柄慎二也在其中,担住副队长。与影山一起创下冬季首次成功地攀登光明角北坡纪录的真柄,在这次攀登峭壁林立的K2东北坡的行动中,是众望所归的主角。
这次侦察的结果,对“K2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有着重大的影响。这就更可看出,真柄在登山队中的作用非同小可。
不过,如果影山还活着的话,这次任务当然要落到他头上。
熊耳焦躁万分。真柄的嫌疑是明明白白的,可案子被两重障碍所阻,自己一筹莫展。嫌疑并不等于就能断定真柄是罪犯。熊耳打算近期内到东京去一趟,对真柄的活动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查。
虽然署长曾说过,案子由自己专办,但这毕竟是署长个人的好意,并没有得到正式的批准。
案子处于目前状况,也无法请刑侦科正式开始侦察。上次全靠过去的交情以及熊耳本人的热切期望,他们才好意帮了次忙。从组织上说,熊耳自己的本职是救援遇难者,兼带着才能搞搞这个案子。所以,也不能为了这一还未确定的谋杀案而随意乱跑。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真柄中了圈套以后,才没有立刻开展进一步的侦察。
可是,重大嫌疑犯真柄马上就要远飞国外,熊耳感到自己被他嘲弄了。
正在这时,贵久子从东京打来了电话。
通过署里的交换台,熊耳听到了熟悉的清脆声音。
“啊,你是……,”
“我是汤浅,前些日子突然打搅你,很抱歉。”一阵寒暄后,贵久子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这,这是真的吗?”
冷不防听到这样一个消息,熊耳一时感到措手不及了。假如这是事实的话,事情可就不妙了(对于熊耳来说是如此)。
“还没向第三者核实,但我想这大概是真的。在这种事上说谎立刻就会被揭穿的。”
熊耳拿着电话沉吟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我仍然有些怀疑真柄。我确实把影山的头盔给了他,可他为什么要用别的头盔调换呢?我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一定还有某种秘密。”
贵久子没有说明由于自己,两个男子感情之间产生了裂痕的事情,但从她的口气中,可以听出她对真柄反常的亲事十分不解。
熊耳也同样如此,他一直把真柄对贵久子的惑情看作重要的作案动机。
“我应该怎么办呢?”
贵久子追问把电话贴在耳朵上沉默不语的熊耳。这是夹在两个男子中间(正确地说是在对死去的男子的回忆和现实中活生生的,但可能是杀人犯的男子中间),微妙地动摇不定的女人在请求对她的指南。
可熊耳无法回答她。把警官作为“人生指南”的老师,可算找错了人。
“两三天内我到东京去。在这之前,请你了解一下真柄的未婚妻是怎样一个人。”
熊耳只能这样答复她,就象对部下发号施令似的。可他没料到,他的这种答复正是动摇不定的贵久子求之不得的。
五
给熊耳打过电话后,不知为什么,贵久子的心安定下来了。尽管熊耳笨嘴拙舌,地方口音浓重,并没有什么感人的力量,但却使人感到了他的一片好心,体贴地在为自己排解忧愁。
“了解一下他未婚妻的情况。”
熊耳的指令很符合他的警官身份,对贵久子此时此刻的心情来说,也是一个最适宜的答复。
贵久子没有向熊耳透露自己的推论,但估计他是忖度到自己的心情,所以才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指令。若真是如此,熊耳一定猜到了自己对真柄的缠绵之情。他也许把自己当作未婚夫尸骨未寒,就做出这种事情的轻浮女人了。
贵久子放下电话后,不觉羞红了脸。
真柄的未婚妻的身份很快就弄明白了。她是个大家闺秀,是真柄任职的银行副行长平冈英一郎的女儿,名叫英子。
真柄任职的银行有一个沿袭下来的习惯,每年举办一次可带家属参加的工作人员旅行。据说真柄是在旅行时,一直引导和父亲英一郞同来的平冈英子到目的地——低山,并在以后渐渐亲近起来的。
英子被真柄迷住了,声称除了真柄她决不和别的男人结婚。其父母没有办法,只好去了解真柄的品行和家庭,结果十分满意。于是,便正式求婚了。
真柄工作以后,一直住在一个远亲经营的公寓里。他的老家在和歌山县,家里是大渔业主,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了。至于他个人,登山是他唯一的乐趣,又被选入了K2登山队。这一切条件都使他处于很有利的地位。
这前无先例的“倒提亲”的婚事,使银行内部的人们大为震惊。
“如果这门亲事是发生在影山被害以后,真柄的作案动机仍然不能否认。他会不会是为了夺到我而杀害了影山,但以后由于碰上了千载难逢的好亲事才变卦了呢?就象中井敏郞那样。”
这种推论太令人难堪了。难道勇往直前地不断向更高的山峰、更困难的路径进军的登山家真柄,内心世界会如此龌龊吗?难道他会仅仅为了丰厚的“嫁妆”,就放弃了不惜杀害情敌也要弄到手的女人吗?
支撑贵久子这种想象的精神支柱,是她相信真柄爱着自己。
“不!不能这样想。这种过于自信的假定是错误的。”贵久子自责地想。做这种想象,说明自己的灵魂太卑鄙了。
真柄是没有作案动机。至少自己的存在不能成为他的动机。贵久子告诫自己。
又过了一天,熊耳来到了东京。这回他还给贵久子带来了苹果脯。听了贵久子的介绍后,他说:“真柄订婚的日期是个问题。”
看来,熊耳的想法与贵久子不谋而合。
他是在时近黄昏的时候到的东京。当晚就住在贵久子家附近的旅馆里。虽然贵久子几次劝他住到家里来,但他还是谢绝了。
第二天一大早,熊耳就开始了活动。他整整跑了一天,调查了真柄和影山生前的活动,从两个人的工作单位、真柄工作银行的总行、山岳会,到真柄平时常去之处,都粗粗地跑了一遍。
对真柄的调查尤其要小心从事。他的婚事正在进行,处于一个重要的关头。要是让人知道有个警官围着他屁股后头转可就不好了。
熊耳马不停蹄地调查了三天。结果查明提亲的事是在影山死前开始的。真柄和影山之间除了贵久子,并没有任何芥蒂。
无端地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结果却使真柄成为清白无辜的人了。没办法,熊耳准备乘第三天的夜班车返回信州。
总不能这样利用署长的好意照顾,而总是一无所获啊。
三天徒劳无功的奔波使熊耳憔悴了。他利用列车开车前的时间,在新宿的一家咖啡馆和贵久子见了面。
“他完全没有了犯罪的动机。”熊耳沮丧着脸,喝了口咖啡。
“让你辛苦了。”
贵久子说着,也不知自己是喜还是悲。
“不过……,”
熊耳一口喝光咖啡,抬起了眼睛。他的小眼闪闪发光,与憔悴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无论如何也解除不了对他的怀疑。”
熊耳知道是由于自己的疏忽才把有明显他杀痕迹的尸体火化了。现在,他职业的责任感和义务感使他无法打消怀疑,搞明事情的真相已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影山先生和真柄总是两人一起行动。除去他们所属山岳会的训练和集体登山时,两人总是结为一组。他们留在登山史上的几项记录,几乎都是两人共同创立的。就连我们也认为他们是一对天生的结组伙伴。”
熊耳已经直呼真柄,不加“先生”了。这说明他没有理会几天来调查的结果,反而坚定了对真柄的怀疑。但是,熊耳的一番话,其实更加证实了真柄的清白。天生的结组伙伴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他们性命相托,休戚与共,不但技术与体力要相互弥补,甚至呼吸都要协调。他们可以从对方微小的表情变化、一举手一投足上判断出对方在考虑什么。只有这样的患难之交,才能以性命相托。
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这样的朋友呢?
“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芥蒂。我们应该扎扎实实地了解他们的登山经历。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想把这事拜托给汤浅小姐。”
说到这里,熊耳从兜里掏出了揉得皱皱巴巴的“小憩”牌香烟。
“可以抽吗?”他在问过贵久子之后,不慌不忙地点着了火。没想到与他的外貌不同,他还是一个细心的人。
“我能做到吗?”
“不是什么难事。”他避开贵久子的面孔吐了口烟。
“想请你去他俩所属的‘雪线俱乐部’和大学登山队,彻底调查一下他们的登山记录。当然,最好还是我办这件事,但估计人家不会借给我记录。不是强行搜查,无法以强硬的手段拿到它。而且一个警官闯到大学生里去也不方便。汤浅小姐,你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到那里去,也许人家还会和言悦色地把记录借给你。你还可以从他们的登山朋友那里了解到没写入记录的事情,实际上这一点更为重要。”
“明白了,我试试看吧。”
“那就拜托了。除此以外再没有发现作案动机的办法了。现在不存在的动机也许可以从过去的事情中发现。很抱歉,把本应警察干的事托付给你。可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无法出面。重要的尸体已经火化,因此无法科学地证明是他杀。”
“全明白了。”
列车快要开车了。两人起身告别前,互相目不转睛地对望了一会儿。世界上唯有他们两个人怀疑真柄,这使他们有了共同的语言。
但他们的出发点并不相同。一方是出于警官的职业热情,另一方却是出于女人在一个男人背叛了自己之后,产生的那种微妙的心理。这是他们截然不同之处。
贵久子一边送熊耳向站台走去,一边心里思忖着这件事情。真柄的亲事是发生在影山遇害之前,这样就可以否定真柄的作案动机。看来自己也并非是被副行长的女儿挤掉的。但这样一来,难道说真柄对自己的所有言行都是演戏吗?
为追查杀害影山的罪犯而开始的调查,不知不觉变成了惴度真柄言行真正意义的调查。这又一次证明,贵久子心中的天平确实是沉向了真柄一边。
自己无形中已喜欢上了他,不,可以说是爱上了他。正因为如此,自己才非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即使这样做也许会把真柄送上绞架。
贵久子深知其中的矛盾。调查的结果一旦证明真柄是货真价实的罪犯,就等于自己亲手葬送了他。那时,自己恐怕会悲痛欲绝的。
“但是,我无论如何要搞它个真相大白。”两人来到站台上。熊耳要乘的列车已经进站。由于季节已过,去登山的旅客寥寥无几。不过,还是有几组带着沉甸甸的装备,准备向新雪将临的高山挑战的登山者。他们都有着一双和影山、真柄一样热情的眼睛。
“尽管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可能要毁灭自己所爱的男人,但我还是要设法证明,有着如此一双眼睛的人也会杀人。”贵久子想。
开车的铃声响了,熊耳从车窗探出脑袋,关切地叮嘱着:
“你的担子不轻啊,努力干吧!”
这时,贵久子觉得熊耳已经觉察了自己思想和行动的矛盾。
铃声停了,列车缓缓地开动起来。按理说死盯住贵久子所爱的真柄不放的熊耳,应该是贵久子的敌人。但此时此刻,她却对这个敌人产生了依恋和亲近之感。列车无情地加快了速度,把无限的寂寞留给贵久子,迅速从视野中消失了。
又过了三天,真柄乘飞机从羽田出发,前往K2侦察登山道路。他先乘巴基斯坦航空公司的飞机飞往卡拉奇,从那里再飞往克什米尔的首府斯利那加,然后乘车前往巴尔特罗冰河的河口阿斯科莱。沿此冰河向里走就可到达K2。由于日期紧迫,要尽可能借助于机械力量,强行进行侦察。
贵久子到羽田机场为他送行。真柄对她轻轻摆了摆手,就象是要到大阪或福冈似的,轻快地登上了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