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溺死的杀机(2 / 2)

青春的叛逆 森村诚一 4615 字 10个月前

“你是说,你父亲会把你作为实现政治野心的工具?”

“对政治家来说,联姻是扩大个人势力的绝好机会。子女正是这一类工具。实力派政治家的儿子女儿不都跟银行、金融界巨头的子弟结婚么。政治家都通过这条途径扩充自己的地盘、增强自己的势力。我父亲想当政,需要一大笔钱。为了确保资金来源,我是再好不过的工具了。”

“有人来提亲么?”洋介愕然失色。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苗头已经有了。眼下念书期间,人家把握着分寸。等临近毕业,提亲的人还不踏破了门槛儿。在这之前,你得把我抓牢。”

“我还没抓牢么?”

“对我父亲来说是这样。我想让你在父亲面前把事情挑明。”

“这么重要的工具,被我这种流浪汉抢了去,你父亲准会发火吧。”

“也许会乱一阵子。不过,父亲很疼我。如果我说一定要跟洋介君结婚,他总会答应的。所以,趁着父亲还没提起婚事,你得先自报家门。”

一时的逃避已经不解决问题。跟庆子的父亲见面之前,必须打发了咏子。可是,咏子把腹中的胎儿当作粘着剂,死命缠着洋介,劝说也不管用。时间白白拖下去,等孩子生出来,万事休矣。

这时,洋介内心深处缓缓升起一个念头,他没有马上意识到这是杀人的念头。

目前为止洋介对咏子感到厌恶,却没有动过杀机。通过庆子这面透镜,厌恶成为具体的杀机。

但是,动机与实施还有相当的距离。洋介与咏子长期同居,生活的痕迹留在她周围。假如她死得不明不白,洋介难免遭到怀疑。必须造成咏子自杀或死于事故的假象。咏子的死不影响到洋介的安全,倘若能想出这种办法,杀机与实施犯罪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然而,眼下没有充足的时间让洋介策划。

走投无路的洋介,仿佛得到上天的启示,灵机一动。与庆子相识的去年夏天,他在湘南海岸当救生员,当时亲眼目睹了几桩水难事故,并且参加了实地救助。可以说,庆子还是救助工作的副产品。

水难事故的溺死者,没人怀疑跟犯罪有关。虽然警察会到场,只进行形式上的检查,很快就向家属交还尸体。人们习惯性地把大海当成凶手,不曾意识到人类的恶意介入其中。海边游乐的季节又将来临,咏子的处置委托给大海倒未尝不可。洋介得益于去年夏天当救生员的经历,掌握着拿大海作凶器的要领。

这么一来,又遇到新的难题。怀孕的咏子懒得离开电视机一步,怎么才能把她拉到海边呢。身体轻便的时候都不肯穿游泳衣,何况现在,不可能到海滩上去显露臃肿的裸体。即使她同意,孕妇洗海水浴也不太合情理。

难得的好主意,大海却派不上用处。河川、湖泊呢?进行这一类水上娱乐对孕妇来说自然些。把船划出去弄翻,自己也一同落水,这就无可怀疑了。第三者赶来救援之前把咏子拖到水里。在远离东京的湖泊下手,东京的报纸大概不会报道。当地报道中,他和咏子的关系只是朋友。万一庆子看到了,也可以搪塞过去。

杀人的念头付诸实施之前,仍然面临着各种难题。从感觉上来说,它与现实的距离的确缩小了。回到家,咏子一反常态,笑容可掬。

“今天有一位叫中野的先生来过电话。”

“中野?”名字耳熟,可是想不起来。

“他说,去年夏天和你一起在海边干活儿来着。”

“啊,那个中野呀。”去年夏天,洋介当救生员时的队长。

“他还说,今年又想找你帮忙。”

“今年看样子去不了。”为了跟庆子的父亲见面,洋介忙着准备,根本顾不上到海边干活。

“我想去看看呢。”

“到哪儿去?”

“当然是海边啦。”

“你是说去海边?不会吧?”洋介吃了一惊。在电视机前生了根一样坐着不动的咏子,忽然提出到海边去,难以置信。

“我是认真的。电视上说,游泳对肚里的胎儿有好处。老不活动,胎儿长得太大了不好。为了你,我想生个健康的孩子。”咏子得意地笑了。

“冷不丁要到海边去,也太轻率了。”暗中谋划的事突然被对方说出来,洋介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

“有你照看着怕什么。再说,我偶尔也想晒晒太阳。”咏子似乎当真要去。对方提供了求之不得的机会,洋介反而踌躇起来。拉咏子去海边的工夫是省了,孕妇洗海水浴这种违反常理的举动该怎么敷衍过去呢。

“你又不是秤砣了?”

“游泳其实我会一点。老家附近有条河。算个带木把儿的秤砣吧。有你保护的话就能游。”

事情正向洋介期待的方向发展。突然间拉咏子去海边容易引起怀疑,洋介先让她加入了游泳俱乐部。洋介的用心是,在这里打个底子,到海边做精加工。

咏子在游泳池里游得相当灵活。脱了衣服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臃肿。带她去海水浴场,看起来也没什么不自然。电视上做了宣传的缘故吧,俱乐部还有其他孕妇参加。而且专门为孕妇开设了班级,很受欢迎。定期去俱乐部锻炼以后,咏子的体型、心情都有了张力。

“班里我交了些朋友,说好一起到海边去,你能保护我们吗?”

对洋介来说,咏子的提议正中下怀。

4

海上天气转晴,光线晃眼。波浪略大一点,还够不上发布“注意”警报。适逢七月下旬的周末,泳客为数不少。

“哇,脚底好烫,走不了啦!”咏子在晒热的沙滩上一边跳,一边孩子般兴奋起来。

“跳得太使劲当心流产呵。”洋介提醒她之后,觉察到自己的心思变了。在这坦坦荡荡、反射着炽烈阳光的海滨,实在打不起精神去实施那阴暗的企图。

并非杀人的念头就此消失,而是阳光过分明亮,使洋介感到胆怯。外国小说中写到过极度耀眼的阳光诱发杀人,洋介的心理状态完全相反。周围的眼睛也太多。而且,波浪的力量不足以成为凶器。即使咏子被岸边崩塌的浪头卷去,聚集在四周的人马上会把她救起来。

咏子自己就像个救生圈,仍然片刻不离救生圈,仿佛光环围绕着土星。这副架势想溺水也不可能。

心灵的死角中草草组装起来的杀机,在不带一丝阴影的阳光下,显得幼稚而粗糙。犹如梦境中弥足珍贵的奇思妙想,醒来常常被弃置不顾,利用大海作凶器的想法,一旦拿到大海面前,顿时土崩瓦解了。

洋介认识到,要杀死一个人,必须更精妙更缜密地编制方案。

原来的计划作废,洋介得以放松下来。海边一年没来了。今天不是来上班,而是以客人的身份来游玩。

空中被势力强大的小笠原高气压所控制,天气局势稳定,一派晴好,也没有悄然临近的台风。涌向海边的波浪略带起伏,毫无野性。连专门趴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泳客都被吸引到水边,追逐着浪花嬉戏。

涨潮了,波浪涌上人们占据的沙滩,搔得脚心痒酥酥的,咏子孩子似的尖叫起来。

咏子一会儿趴在沙滩上晒太阳,一会儿来到水边浸在海水里。这样反反复复好像很有乐趣,整个人欢蹦乱跳。

“你瞧,真不知道海边这么好玩儿,下次我还想来。”先前的咏子,坐在电视机前懒得动一动,现在活跃得像换了个人。洁白的皮肤经过日晒,一天下来,显得很健康。

“你最好别乐过劲儿了。皮肤随便晒会爆皮的。”

“不要紧,没暴晒。我想到过了。”

“差不多该上来了吧。满潮了。”

下午以后,沙滩的面积逐步缩小。

“好吧,再到海里浸一趟就上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哎,买点饮料好么,我渴了。”

“行。”洋介侧眼望着咏子向水边走去,自己一边朝小卖部方向走。离得最近的一家小卖部果汁卖完了,所以洋介到稍远的一家买好往回走。这时,沙滩上一片嘈杂。

不知出了什么事,洋介急忙跑回来。他俩刚才占据的地方围着一群人,看样子有人溺水。这种风平浪静的时候发生事故,大都是孩子。父母稍不留神就被波浪吞没了。洋介拨开人群过去一看,以中野为首、几个面熟的救生员在抢救遇难者。中野正对着躺在沙滩上的女子拼命做人工呼吸。

“咏子。”洋介大惊失色,手上的果汁连瓶掉在地上。溺水者是咏子。

“你去哪儿了?你太太被浪头卷走啦。”中野的语气好像在责备洋介,他继续争分夺秒、全神贯注地做人工呼吸。咏子和中野通过电话,今天来的时候,洋介简单介绍了一下。

洋介不曾料到,自己离开的片刻工夫咏子就被波浪吞噬了。然而根本没什么大浪。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洋介茫然若失。

尽管中野等救生员全力以赴,咏子最终没能苏醒过来。其间,洋介光是张惶失措,虽然会做人工呼吸却插不上手。

咏子的死已成事实,洋介还是无法相信。虽有警察到场,都知道死于溺水,只进行了形式上的尸检就走了。

洋介也受到讯问,因为是他买果汁期间发生的事故,答不出什么。据目击者说,咏子下海的时候浪稍微大一点,接连三次打过来。咏子拿着的救生圈被掀掉,随后人就被浪头卷走了。

咏子溺水的地方不到一人深。在孩子都淹不死的水边,碰到几个小小的浪头,咏子顷刻之间就丢了性命。

洋介作为家属领回了尸体,这才返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制订计划,推翻了又重来,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绊脚石,自发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干干净净。

洋介如此渴望的自由不费吹灰之力、不冒任何风险就到手了。他没有动咏子一根手指,是咏子突然主动退出了。

咏子消失后,与生田目庆子约定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晴空,阳光灿烂。

“我自由了。”洋介轻声低语,没人表示异议,也不可能有。咏子的亲属只有一个哥哥,在枥木县老家,已经不相干了。洋介按照以前信上的地址跟他联系,对方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很不情愿地来到东京。在咏子的房间察看了一遍,想物色点遗产,可是咏子的房间看起来豪华,只有家具类的旧货可以出手,没什么像样的遗产。

咏子的哥哥得知这些情况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洋介,好像洋介私吞了一样。

咏子的哥哥、房东和洋介三个人办理了丧事。咏子在东京都内的殡仪馆火化后,骨灰由她哥哥带回了乡下,犹如一件行李。一个女人生活的痕迹就这样抹去了。

不过,洋介毕竟感到痛心。和咏子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在人海茫茫的东京,男女不期而遇,仿佛被风吹到一处的两片树叶。经过短暂的相爱,一方突然死去,共同生活至此画上了句号。

咏子体内孕育着洋介的种子。假如顺利出生,不知将来有哪些可能性。洋介的生活安排与播种下去的幼小生命无关,为了一己之便他曾经想要扼杀这个生命。

结果,由于母亲突然溺死,幼小的生命来不及见天日就与母亲一同消逝了。倘若不是发生了事故,它的降生必定被父亲所阻止。

与生下来就遭到母亲遗弃的洋介相比,这个婴儿的命运更加悲惨。洋介差一点就对亲骨肉下了毒手,这行为比他母亲还要残酷。

不,这是不同的,洋介摇摇头,宽慰自己。

(我是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被生出来,又被抛弃了。不想生我的话,应该在娘胎里就解决掉。娘胎里没完全成形的时候,仅仅是不具备人格的一块肉。总之,是母体的一部分,无法看成是独立的生命。所以,二者情况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