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演讲结束后,北村正在休息室休息。这时,负责人递给他一张名片,说:“有人想见您,让他进来吗?”北村看了看递过来的名片,上面印的是“上田成吉”。
“啊,是上田先生。”
北村想起来了。他是在去古沼回来的路上曾经让北村搭过便车的小型动物研究所所长。不一会儿,在负责人的引导下,上田走了进来。
“啊,上一次多亏了您帮忙。”北村客气地说道。
“没什么,我倒觉得要是没有您,那就麻烦了。今天听了您的演讲,我深受感动。”
“我讲得很拙劣,献丑了。”北村觉得很不好意思。
北村平常不怎么发表演讲,这次只是在东京律师团主持的反战和平集会上,就他平日所信仰的和平与民主发表了约一个小时的演讲。
上田的工作跟军需产业关系密切,当然是站在反对的立场上。也许他是来侦察“敌情”的吧。
“听了您的话,使我这个对和平麻痹了的人醒悟过来了。”上田说,就好像看透了北村的心事似的。
“我没想到上田先生会来听我们这些人的演讲。”
“从工作性质上看,我是非常关心战争与和平问题的,但是拋开职业上的关心,我个人是很愿意听您演讲的,所以今天从公司溜了出来。”
由于会场的原因,平时晌午在市中心开演讲会很难有很多的听众。
“特意前来,真是不胜荣幸。”北村这个作家并不怎么出名,而上田居然在百忙之中从公司溜出来听他的演讲。上田说自己是北村迷,看来未必是客气话。
“托您的福才得到了这块新手表。”上田把左手伸到了北村面前,这是一块出版社赠的五十周年纪念表。
“碰巧有库存品,真是不错。”
“关于被盗的手表后来又有了别的说法。”
“又有什么说法了?”北村很感兴趣地问道。
“现在还有时间吗?”看来上田是特地到休息室来谈这个问题的。
“我不再出去了。”
“戴着我有您签名的那块手表的小偷好像被人杀了。”
“警察根据那块表上的签名找到了我这里。这件事跟上田先生有关系吗?”
“后来警察也把我传去进行了调查。”
“警察也调查了您呀。”北村马上联想到被绑上石头沉到古沼里的秋本道夫。
“我的研究所附近有一个叫做古沼的沼泽地。在那片沼泽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上田的话证实了北村的联想。上田被警察调查肯定会让人联想到这件事。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这一案件的报道。”北村对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所以才特地去古沼看看的。但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上田时,他没有说出来。
“警察怀疑我就是罪犯。”
“认定上田先生是罪犯,这是为什么呢?”
“听说从偷了我的衣服和手表的小偷家里找到一个打火机,那个打火机是古沼被害人的主要遗物。而且在被害人的指甲里有我们研究所运送动物用的箱子底上铺的锯末。所以开始怀疑我。”
“这太不幸了。”除此之外,北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种怀疑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我只是曾经和死者隶属于同一个公司的总务调查总部,完全没有私人联系。真是够烦人的。”上田气愤地说。
“这种怀疑排除了吗?”
“警察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所以录了口供以后就把我放出来了,但是对我的怀疑仍然没有排除。”似乎上田对警察将其作为杀人案件的怀疑对象并不感到意外。而且他并不知道北村与秋本之间的私人关系。
“实际上我认识被沉入古沼的死者。”
“您认识他!?”上田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实际上他是我在公司打工时的客户。”
“我拜读过写有您经历的文章,但这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说。我一直在菱川的基础研究部门工作,对与菱川有关的顾客并不了解。”
“文章中没写过关于打工时的情况。您当然不知道。”
北村一想起在公司打工时的境况就觉得有股苦水涌上心头。当时没有别的去处。虽然找到了工作,但是根本没有任何前途,每天的日子昏昏沉沉。逃离那个环境的愿望成为一种动力,并且终于脱离了那个环境。如果当时进了一个好一点的公司,自己的人生恐怕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我是以和秋本对调的形式调到小型动物研究所的,但刑警认为这一点与案情有重大关系。”
“有重大关系?”
“唉,真受不了。有杀人嫌疑这件事对我的压力很大。总有一种压迫感,觉得头上顶着很重的包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压垮。一想到这种情况不知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就觉得受不了。”上田心灰意冷地说。
“别灰心,一定要坚强。总会好起来的。”北村安慰他说。
听了上田的话,北村不由得开始同情他了。上田作为实验动物的提供者,受到良心上的谴责,并被命运之神抛弃,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他就是把尸体绑上石头沉入古沼的罪犯。北村有一种很强的庇护自己读者的心理。
“但是,上田先生,您说秋本的打火机是在小偷家里发现的,小偷是在哪儿拿到他的打火机的呢?”
“警察怀疑是在我家里。他们说打火机与锯末有关。”
“如果打火机是在秋本离开时落在别人家里,之后那家失窃了,那么,那家的失窃物品就应该和打火机在一起。”
“我也向警察说明了这一点,但是,目前已报案的被窃人家没有一个与秋本有联系。”
“那就是说还有尚未报案的被盗人。”
“听说是有人在失窃后没有报案。”
“不能从被盗物品中推断出失主的身份吗?”
“被盗物品又没有逐一标明住址和姓名。也许可以从被盗物品的出售点或者制造商那里找出失主,警察当然已经在追查了。”
“那就是说,秋本曾在未报案的某个失主家落下过打火机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有这个可能,但并不能排除对我的怀疑。”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北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新的想法。
“您说说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秋本去小偷家里时把打火机落在了那里。”
“秋本去新屋的家里……”上田愣住了。
“如果秋本去过小偷家,新屋就没必要偷这个打火机了。而是秋本在去新屋家时把打火机落在那里了。”
“但,但是秋本与新屋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呀。”
“目前并没有可以证实他们之间是否有联系的证据。现在还不清楚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
“这样,如果说秋本到过新屋家里,把打火机落在了那里,倒也能说得通。”上田开始觉得北村的想法有道理。
“刑警注意到了这种可能性了吗?”
“大概没有。”
“也许把这些告诉警察会更有利于破案。一般不吸烟的人是不会偷打火机的。”
“听了您的这番话,让我觉得恍然大悟。在我被怀疑的这段时间里,罪犯却堂而皇之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上田暗淡的表情似乎开朗了一些。
上田告辞后,北村陷入了沉思。虽然对上田是那么说的,但秋本和新屋并不是同一类人。即使是同一类人,彼此之间也像外星人一样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两个人即使有可能在一起,这种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
会不会是新屋在什么地方捡到秋本那打火机的呢?那样的话就是纯属偶然,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说打火机是捡到的恐怕警察不会接受,而且准确率太低。秋本曾经去过新屋家的说法更具说服力。即使是两个不同类的人也会因某些意外的事情而撞在一起。
“相撞!”北村突然从这个词上引发出联想的火花。火花在闪亮的瞬间显示出的东西很模糊。两个不同星球的人也是有机会接触的。假设秋本与新屋的车曾经撞在一起。或许行星上的生物就有机会以这种方式相遇。两个人坐在宇宙飞船上相撞了。
由于随时会发生交通事故,以前既无缘分也无关系的人就建立了密切的关系。如果在报警之前两个人在私下里达成了协议,这起撞车事故就不会有人知道。
北村的这个念头立刻占了上风。除了交通事故以外,不相识的人也是有机会接触的。有可能因为吵架,有可能因为找碴儿,也可能并不是以害人与被害人的形式,而是因为运输工具上或戏院里的座位紧挨着。上面这些情况都可能促成两个人相识。秋本很可能是因为交通事故而去新屋家的。那样,秋本就是害人者,而新屋则是被害者。秋本是为了保密才去新屋家协商的。
北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新屋好像也是北村的忠实读者。在小偷中也有自己的忠实读者,这让北村的感觉颇为复杂,而在这个忠实读者的家里又找到了秋本的遗物,这更引起了北村的兴趣。
“应该到新屋的家里去看看。”北村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想法,这既包含着对人的关心,也是出于职业的好奇心。在去新屋家的路上,北村才想到他根本进不去,而且即使进去了,那里也已被警察彻底搜查过了。不过,弄清新屋住在什么地方,也许可以从那个地方找出他与秋本道夫之间的关系。
北村知道警察的搜查不会有什么遗漏。即使有什么遗漏,现在再去找也不可能找得到了。但北村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2
在见到上田成吉两天后,北村动身去看新屋的住所。据报纸报道,新屋的住所在世田谷区喜多见七条。从地图上看应该乘小田急线在喜多见站下车。
沿着门牌号码走,穿过世田谷大街,从商业街走到了还留有庄稼地的住宅区。在这里有很多小型住宅,但是种有卷心菜和大葱等的菜地以及空地还残存在住宅之间。花店很引人注目,附近有几座古寺。
据说这附近有座庆元寺,以“御十夜讲”著称,丝毫不比奥泽的九品佛逊色,不过今天的目的并不是来拜访古寺。走了大约十多分钟,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纸条上记的武藏野公寓。
这是一座在新兴住宅区中建起来的预制结构的普通二层建筑物。周围是同样的公寓和出售的新建住宅。看来残存的田地和空地也很快就要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小区化建设浪潮淹没了。
北村站在门外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人出入。从这座建筑物的外观来看,在这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单身。外面没有晾衣服和被褥,而且所有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
今天不是节假日,又是在白天,大概房客都去上班了。
“但是应该有看门人在”。北村一边绕着房子转来转去,一边透过紧闭的窗户往里边看。本来,北村只是想到新屋的住处来看看,可来到这儿以后,又想跟这里的看门人或者住户打听情况。
警察大概没有想到秋本到过新屋的家。打火机是从被盗物品中找到的,当然会认为打火机的主人也曾被新屋偷过。北村的想法很外行,不过倒是旁观者清。
北村观望了一会儿,并没有人出入这栋公寓。正当他打消刚才的念头准备离开时,一辆货车停在了公寓前。货车的车身上印着:“像野猫一样干爽柔软”,看样子是洗衣店的车。
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怀里抱着几件用塑料袋包着的衬衫,好像是来送洗好的衣物的。北村跟着洗衣店的人走进了公寓的大门。那人按响了最接近大门的一层101室的门铃。
101室的门打开了,露出了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洗衣店的店员把装有衬衫的袋子递了过去,然后就回到了车上。北村在确认了洗衣店的车离开后,也按响了101室的门铃。
屋里有动静,门开了,刚才的那个中年男子露出头来。他长着长长的胡子,显得很邋遢,看样子是一直在喝酒,浑身散发着酒气。北村觉得他就是公寓的看门人。
“请问新屋先生是住在这里吗?”北村开始慢慢展开他的侦查了。
“新屋?你是谁?”那个男人的脸色一变。
“我叫北村,是写小说的。”北村毕恭毕敬地答道。
作家的名字对于他的忠实读者来说,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但对于不读小说的人来说,作家只是一种稀奇古怪的人物。
北村看那个男人的样子绝不会读过自己的作品,颇感灰心。不仅仅是北村的作品,恐怕除了学校的教科书以外,他从未读过一本真正的书。
但是对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态度和措辞也变了,
“北村先生?您是北村直树先生吗?”
“是的,我是北村直树。”对方的突然改变使得北村不知所措。
“小说家北村直树亲临寒舍,真是不胜荣幸。新屋特别喜欢看北村先生写的小说,他的遗物中有很多您的作品。”
“我的作品?”
“只有您的作品,书箱里全都是。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叫平川,是这里的看门人。”看门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因为新屋曾经从上田家偷走了有北村签名的手表,所以北村觉得他可能比较喜欢自己的作品,但没想到他这么爱看自己写的书。
“别站在门口了,快请进。”平川把北村让进了屋里。紧挨大门的这个房间是一间约八张塌塌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屋里摆着办公桌,房间的布置很像办公室。在房间的一角摆着冰箱和电视机。办公桌旁边的墙上挂着钥匙板,上面挂着贴着标签印有各个房间号码的钥匙。
看样子家属没在这里,大概是在别的屋子里或者出去了吧。桌子上放着威士忌酒瓶和酒杯。
“先生,您请坐。”平川搬来一把椅子。
“突然造访,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反正我有时间。今天是星期一,我休息。节假日有房客在,不能休息。”平川解释说。
“先生您也来一杯吗?”说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瓶。
“我不喝,您别张罗了。”
“喝威士忌,还是喝日本酒,或者烧酒?”
“我真的不喝,我一喝就醉。”
“可别那么说。”
平川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放在一个干净的杯子里,然后往杯子里倒上酒。北村推辞不掉,就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事发后,新屋的房间是怎么处理的?”北村继续追查。
“没处理,还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