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样?没有人来认领他的东西吗?”
“没有人知道他的籍贯是哪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亲属。在新屋的遗物中,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他偷的,被盗物品的主人也还没有全部查清,所以警察说先暂时按照原样存放在那里。”
“这么说那间屋子被锁上了?”
“是的,现在房客少还可以,但总是这么空着也够呛,警察也不代交房租。”
“如果总是这样没人认领他的东西,该怎么处理呢?”
“我也不清楚,大概会当做来路不明的遗失物交给警方处理吧!”
“公寓这方面可够麻烦的。”
“让这样一个房客住了进来,房东非常生气,警察也怪我。我都想辞掉看门人这份工作了。”
“入住时房东应该见过他。”
“没有,房东全权委托我负责。从入住到收房租,还有催不受欢迎的房客搬家,全都由我负责。如果新屋的东西一直这样没人认领,可能还让我赔房租呢。”
“那可真够倒霉的。”
“新屋非常喜欢看您的书,您看他会不会有什么亲戚朋友?”
“我也是在警署找我调查情况以后,才知道新屋的事的。”
“刑警找您调查过情况吗?”
“新屋死的时候,戴着一块有我签名的手表。”
“您是为悼念您的读者特地来的吧?”平川开始试探北村。
“听说在新屋的房间里找到了秋本道夫的打火机。”
“秋本道夫是谁呀?”平川似乎对秋本一无所知。
“在新屋遇害前,那个人也被杀了。所以警方估计新屋和秋本之间有某种关系。”
“有个打火机吗?警方曾经仔细地搜查了新屋的房间,不过什么也没对我说。”平川流露出少许的不满。平川并不知道打火机这件事。看来警方还没有想到秋本曾经到过新屋的房间。
“新屋和秋本这两个人遇害,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从这个思路上看,不知道秋本是不是到过新屋的房间。这是秋本的相片。”
北村拿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秋本的相片给平川看。
“这就是秋本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平川摇了摇头。
“没有印象吗?”
“我没见有人来找过新屋。他和别的房客在走廊或者出入口擦肩而过都不怎么打招呼,即使跟我打个照面也会把脸扭过去。那个人是人见人厌。”
“也没有女人来找他吗?”
“别说女人了,连只母猫都没有。”
“他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他的老家总应该有兄弟姐妹或者亲戚吧。”
“大概他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在正月里连一张贺年卡都没收到过。不过倒真没想到他是一个小偷。”
“也许老家和亲戚都跟他断绝关系了。”
“不过他常打电话。居然有人和新屋通电话,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电话费有多少?”
“每个月都有好几万日元的电话账单寄来。”
“每个月好几万,这都是往哪儿打的呢?”
“我听着像色情电话。能听见电话里的下流话,肯定是自己躲在房间里看黄色录像,一个劲地打色情电话。他的性格真是孤僻。”
“原来打的是色情电话,平川先生怎么知道是色情电话呢?”
“有一次误将寄给新屋的账单寄到了我这里,所以我知道那是新屋打色情电话的费用。”
“新屋遇害前是否曾经发生过交通事故?”北村的话锋一转。
“交通事故?这我可没有听说过。”
“新屋有自己的汽车吗?”
“有,不过在新屋死了以后,他的汽车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后来找到那辆汽车了吗?”
“没有找到,我想肯定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如果放在别的地方了,就应该有人跟他联系呀?”
“大概是被当做大件垃圾处理掉了。这些东西—般是扔到河滩或者山里,要是把车牌拆下来,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发生交通事故以后,当做废车处理掉了呢?”
“如果当做废车处理掉,那新屋应该回来呀。”平川的话很合乎逻辑。
要找到秋本与新屋之间的接触点,就必须证实在新屋去世前曾经发生过交通事故。
“如果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那他们会以什么方式接触呢?”北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对了,说到事故,新屋在死前曾经把自行车撞坏了。”平川想起来了。
“撞坏了自行车?”
“新屋除了汽车以外,还有一辆小型自行车。开车出去还得找停车的地方,所以他平常出去购物时就骑小型自行车。听他说不留神把自行车撞到了电线杆上,车把和轮子都变形了,就给扔了。”
“撞到电线杆以后扔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让我想想,肯定是去年6月份的事情了。”
“去年6月!”那时秋本还没有死。
“平川先生见过那辆撞坏的小型自行车吗?”
“没有,我只是听他说过。”
“那辆车是不是撞得根本没法修了?”
“他是这么说的。”
“撞到电线杆上会坏到这种程度吗?”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大概是骑得太快了吧。”
“新屋没受伤吗?”
“他说摔到地上,把手脚擦破了。”
“那自行车就应该是新屋的替罪羊了。”北村思索着新屋扔掉小型自行车的原因。真如新屋说的只是撞到电线杆上了吗?如果小型自行车是和秋本的车撞在了一起而撞坏的,那秋本和新屋之间就有了接触点。只是撞坏了小型自行车,而新屋却奇迹般地没有受什么伤。
秋本和新屋当场达成和解,两个人都没有报警,私下解决了。这时,秋本失落了打火机,被新屋捡了起来。新屋虽然答应和解,但仍把打火机秘密地保存起来,以便作为日后的证据。
“肯定是这样”。北村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但这终究只是他个人的猜测而已。
“那辆撞坏的自行车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他说撞坏后就近扔到垃圾堆里去了。”只要找到自行车的残骸,就能证明曾经发生过的交通事故。
“先生您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呢?”这时候,平川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因为我听说新屋是我的忠实读者。也许新屋是个罪犯,但他又是我的读者,而现在成了凶杀案的受害者。秋本和我也有私人关系,我觉得这两个人的被杀之间有某种联系。”
“您对读者可真是够关心的。”
“作家要是没有读者就不能称其为作家了。我一想到有我签名的手表记录下了新屋被杀的一瞬间,就觉得特别难受。”
“您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不到新屋的房间去看一看吗?”平川说出了北村不敢奢求的愿望。
“这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吧?”看门人完全可以不让他去看新屋的房间。
“没关系,和新屋的租房合同已经到期了。我只是应警察的要求暂时保管他的遗物。”
“那就让我去看看吧。”
平川从钥匙板上取下201室的钥匙,在前面带路。新屋的房间正好在看门人的房间上面。
打开门看,里面有一个六张塌塌米大的房间和一个四张半塌塌米大的房间,还有一个厨房。这是一套两居室。
“新屋死后我头一次进这个房间时吃了一惊,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和服饰用品。后来知道那些都是偷来的,我就更吃惊了。”
“他的东西都完整地保存着吗?”北村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问道。室内收拾得还算整齐,在冰箱、电视和书架等家具旁边放着一个瓦楞纸箱,里面放着尚未查明主人的被盗物品。
“现金、物主不详的珠宝和贵重物品由警察保管,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估计是他自己的。书箱里都是您写的书,我看这些书肯定不是偷来的。”
平川并没有具体指出是哪个箱子。北村看见在墙边放着一个有六个隔间的铁制书箱,书箱中一个隔断里放着北村的作品,其他隔间里都是黄色录像带。
书箱里的书几乎囊括了北村百分之八十的作品,而且并不只是收藏,全都有明显的读过痕迹。
“说实话,我也是看到这个书箱后才知道您的大名的。”平川不好意思地说道。
北村的心情颇为复杂。这个人是个小偷,他在放满赃物的屋子里看北村的作品,而且看黄色录像,还打色情电话。北村的作品在他阴暗、孤僻的义生中占有重要的一席。看来,北村的作品并没能拯救那些空虚的读者,而是使他们更加固步自封罢了。
站在新屋住过的屋子里,看着他的遗物,北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北村并不知道新屋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但他人生中最后的住处就是这里。有一天他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没有人关心他的去向,只是因为拖欠了房租才发现他失踪了。在大都市里有很多人都是以这种方式告别人世的。
北村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新屋的公寓。在走回车站的路上,北村确信新屋和秋本曾因交通事故打过交道。也许正是由于交通事故才造成了两个人的死亡,这个念头引发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秋本用一大笔钱收买了新屋,让他保持沉默。新屋尝到了甜头,就开始恐吓秋本。这种情况太多了。被恐吓的人经受不住,就把恐吓人杀了。然而秋本是先死的,把两个人的位置倒过来的话,又会是什么样呢?
不过,新屋撞坏的自行车证明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自行车撞在人身上是不可能损坏得那样严重的。如果新屋受到恐吓,为什么他继秋本之后也被杀了呢?被恐吓人遇害,这一点不太合乎逻辑。即使他们的死因是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交通事故,这里面一定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突然,从北村的身后传来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北村一惊,赶紧往路边靠了靠,一辆红色跑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跑车上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跑车开过去后,扬起了一片废气和尘土。
有汽车的人把马路当成自己家的,一点儿都不把行人放在眼里,这使得北村很生气。出于对有车族那自私自利的厌恶,北村并不开车。
那对情侣开的跑车从北村的视野中消失后,北村恍然大悟:情侣。秋本的汽车和新屋的自行车相撞时,秋本的车上并不只有秋本一个人。如果说当时车上还有一个人,而且两个人同车的场面被第三者看见了,对同车人极为不利,会不会是这样呢?秋本无论如何都会买通新屋对事故保持沉默。秋本和新屋都被害了。假设这两起杀人案有关联,那么与两名受害人都有关系的罪犯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发生交通事故时坐在秋本车上的那个人。这个同车人认为不能让别的人知道她与秋本的关系。也许她是想了结与秋本的关系。
“原来如此”。
大概,与新屋的自行车相撞时,是那个同车人在驾车,秋本坐在副座上。这个人(X)在与新屋就事故达成和解后,相继杀害了秋本和新屋,这样想就合理了。
X早晚会把秋本干掉,恰在此时新屋意外地由于交通事故而插了进来。如果她与秋本在一起的事让别人知道,对她非常不利。
X所付的和解费并不是为交通事故的,而是买通新屋对看见她和秋本在一起的事保持沉默。新屋察觉了X付和解费的意图。
新屋抓住了X的弱点,想把X当做摇钱树,就在这时X把秋本杀了。新屋知道这是X干的,就加紧了对X的恐吓。于是X在杀害秋本之后,把新屋也杀了。
北村根据红色跑车所引出的灵感形成了推理。X是谁?X不会是上田成吉。北村想起了坐在红色跑车上的年轻女人的脸。X会不会是个女人呢?
不宜让别人看见与秋本在一起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女人,他们是偷偷发生越轨关系的一对男女。如果这一关系被人发现,对那个女人来说是致命的。由于发生交通事故,这种关系被新屋发现了,当时X正躲在秋本的怀里。
北村一边推理一边走回了车站,在售票机前买了车票走进站台。这时正是学生放学的时间。往返的快车在站台上卷起一阵阵风,开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慢车,车里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北村懒得去找空座位,把略感疲惫的身体靠在扶手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刚下电车的乘客正在通过检票口,到处都是学生。
高中女生在向车里的朋友挥手说再见。大概她们从未想过这种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总有一天会毕业的。
“我也经历过那个时代”。在放学途中嬉笑打闹的这些女学生,使得北村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一个看样子是购物归来的中年妇女夹在学生当中正要通过检票口。那个女人的侧面一下子和北村的回忆重合了。
“果真是她吗?”北村嘴里念念叨叨地盯着对面看,就在他想要冲出电车去认清那个侧面人时,那个女人已经走远了。
果真是猖村今日子吗?北村无法确认在一瞬间映入眼帘的那个侧面。也许是长得特别像吧,也可能是被女学生勾起的对青春回忆的幻想吧。
但是,尽管只是一瞬间,北村仍然肯定那个侧面人就是猖村今日子。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的青春偶像尽管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却仍然一点都不显老。看样子她的生活很富裕,具有一种中年妇女所特有的安详与稳重。
猖村今日子就住在喜多见车站附近吗?如果是购物回来,她的家应该就在附近。北村在车上有一种在下一站乘车返回的冲动,不过他知道即使回去也追不上她了。而且即使追上了她,也不可能追回以前的岁月。
还是别追的好。北村下定决心,就好像给徘徊的心情吃了一颗定心丸。偶像最好还是留在二十几年前的记忆里。再次见到现实生活中的今日子并没有破坏北村心目中的青春偶像。大概今后再也不会见到今日子了。
过去与今日子同窗读书的日子距离现在太遥远了。在这二十几年间各过各的日子,彼此间已经有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电车加快了速度,就好像要甩掉北村的犹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