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缄默的摄影地点(2 / 2)

杀人的债权 森村诚一 8431 字 10个月前

“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住,地方又脏又乱的,请进吧。”五十公野说道。

他把鲇子让进面对着庭院的客厅。虽然他刚才说地方又脏又乱,可是屋内却收拾得非常干净。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阵的线香的气味。也许在女儿死后,父亲供奉女儿亡灵的香就没有断过。女儿突然被残忍的歹徒夺取了生命,父女俩相依为命的生活中只剩下老父一个人形影相吊,整个家都充斥着这位父亲的悲伤情绪。可是,鲇子在屋里并没有看到女儿留下的遗物之类的东西。可能是悲伤的父亲怕睹物伤情收起来了。

“你刚才说你是来调查我女儿的事?”在客厅面对面坐定,五十公野将视线投射到鲇子的面容上发问。可以看出,虽然这位父亲很想忘记悲惨的回忆,但还是很关心和女儿有关的事。

“事实上我丈夫突然失踪了,到今天为止已经一个月没有任何联系。”难道这和我女儿的事有什么关系吗?五十公野的目光中透出了询问。

“我实在找不到我丈夫失踪的任何理由。我查看了我丈夫身边的物品,发现了报道您女儿被杀事件的报纸剪报和杂志。”鲇子粗略地介绍了一下本次来访前的事情经过。

“所以你就认为你丈夫和我女儿的事有关。”五十公野的目光在判断鲇子话中的内容。

“即使有关,但我丈夫心地善良,连一只小虫都不会踩死。我想他绝对不会是凶手。”面对受害者家属的怀疑,鲇子张开了防线。

“我没有怀疑你丈夫是凶手。难道夫人您不是对您丈夫多少有所怀疑才来我这儿的吗?”五十公野微微一笑。

“对不起。我只是怀疑我丈夫的失踪可能会和您女儿的事有什么关系。”

“比如说什么样的关系?”五十公野的眼睛中有了一些光彩。

“也许我丈夫有凶手的线索。”

“有线索?”五十公野的表情有些吃惊,“既然有凶手的线索,他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他问道。

从他的表情来看,应该到目前也没有抓到凶手。

“我想也许凶手是我丈夫很熟的人,我丈夫想要包庇他。”

“包庇……那么说,此事和你丈夫的失踪有关?”五十公野对鲇子的推测有了兴趣。

“也许我丈夫认识凶手,这样的话对凶手来说,我丈夫就是极大的威胁。所以他就有可能杀死我丈夫灭口。”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在事件发生后没有马上杀死你丈夫灭口?”

“也许事件发生当时,我丈夫并不知道凶手是谁,之后我丈夫自己进行调查,然后推测出凶手的真实身份,就劝说凶手去自首。”

“也许就像夫人你推测的那样吧,你丈夫有可能去恐吓了凶手。”

听到五十公野这么说,鲇子吃了一惊。她倒没有想到这层上面去。因为她想不到丈夫会做出恐吓这种触犯法律的事。

“我丈夫不会恐吓别人的。”

“也许你丈夫没有恐吓凶手的意思,可凶手却会认为你丈夫在恐吓他。”

“是凶手自己在疑神疑鬼?”

“你丈夫对凶手说我知道你的犯罪事实,或者你所干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他只要这么说,凶手可能就会认为你丈夫在恐吓他。就算这么解释,还是有些想不通。”五十公野思量着什么。

“什么想不通?”鲇子问道。

“那件事发生三年后你丈夫失踪了。就算用包庇凶手或者劝说凶手自首来解释,为什么三年后你丈夫才失踪,这可怎么也解释不通呀。”

“也许我丈夫他调查了三年才知道了谁是凶手?”鲇子又重复了刚才的推测。

“你丈夫好像就收集了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久的相关资料,由此来看,他只在当时对这件事有兴趣。就算我们推测你丈夫经过调查知道了谁是凶手,这也不能用来解释你丈夫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

五十公野指出这点后,鲇子也觉得自己的推断中有难以立足的地方。即使推测家形以业余侦探的身份调查出谁是凶手,那也不能说明家形为什么对这件事有兴趣。

“凶手在犯罪后也许和我丈夫说过什么。我丈夫劝说凶手自首,可是凶手不接受我丈夫的提议。”

尽管鲇子这么解释,但鲇子自己也知道这个推论很牵强。就算家形和凶手商量过,凶手也绝对不会自首的,而且劝说凶手自首的时间还已经过了三年,这个假设非常站不住脚。

“你丈夫和这边有什么关系吗?以前在这儿住过吗?或者他的什么亲戚朋友住在这儿?”五十公野现在问的正是鲇子考虑过的问题。

“我想是没有。我从没听我丈夫说过,亲戚朋友也没有住在这儿的。”

“是吗?”

两人都沉默了。这时远方听到乌鸦的叫声。

“这张照片里的人您认识吗?”鲇子拿出那张夹在丈夫法律书中的照片。五十公野拿过照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这张照片夹在我丈夫的书页中,你发现了吗?拍摄日期和那件事发生的时间相同。”

“好像是这样。”五十公野点点头继续盯着照片。这时,鲇子察觉到他的瞳孔中有异样的神色在闪动。

“有什么线索吗?”鲇子马上询问五十公野。

“没有,没什么线索。”五十公野回答。也许刚才鲇子察觉到的一瞬间的神色只是鲇子的错觉吧。五十公野和家形之间好像没有任何关联。那鲇子也没有理由再留在这儿。

“今天实在是打扰了,非常抱歉。”鲇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哪里的话,没关系。我要是知道了什么,会马上联络你的。”五十公野说道。

看上去他对丈夫突然失踪的鲇子抱有很大的同情心。也许突然失去了爱着的人的共同感受,让他们有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你要回东京吗?”五十公野问道。

“是的。不好意思,能从这儿叫一下出租车吗?”鲇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要是去车站,我可以送你。”五十公野说。

“那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有我来时乘坐的出租车司机的名片,所以只要借用一下您家的电话就可以叫他过来”

“你不用客气。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五十公野劝说着鲇子。鲇子觉得再拒绝就是辜负了对方的好意,所以还是决定听从老人的建议。

五十公野发动了原本停在停车库里的一辆旧轿车。他没有走鲇子来时的泥塘边的路线。车子好像在绕过泥塘行驶。

“发生那件事后我很难过,从此再也不走泥塘边的那条道路了。”五十公野好像在向鲇子解释原因。

“让您想起了非常悲惨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鲇子抱歉似的说道。

“没有的事。就算我想忘记也是不能忘记的。也许我是不让自己忘记这件事。”他这么说着话的一瞬间,鲇子看到五十公野沉稳的侧脸上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妻子先离他而去,惟一的女儿又被残忍的凶手夺走,只能一个人煎熬着度过风烛残年的五十公野,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了激情。虽然表面看上去已经行将就木,可是他被夺走所爱的亲人而变得空洞的心中,也许正燃烧着熊熊火焰般的愤怒和怨恨。

车子不久经过了荒川。这是鲇子来时通过的桥。

“今天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山。”五十公野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道。短暂的秋日已经近黄昏了。

“山后面连绵起伏的山是秩父。”五十公野说明着。山脉一直从车窗左手延伸到后方。地平线上的山脉蜿蜒青翠。

“看到那边像航空母舰的山了吗?那是两神山。”五十公野又给鲇子介绍了赤城、榛名等山的名称。鲇子的目光游移在五十公野介绍的那些远处的山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好像见过这些山,而且就是在最近见过的。但自己又确实是第一次来熊谷市。在来时的路上鲇子并没有注意到。鲇子拼命地回想着,这时车子已经快要穿过桥了。

“市区很拥挤,我们从堤岸走吧。”五十公野过了桥后就把车子往右拐。这是一座沿着荒川建起的堤岸,堤岸上就成为过往的道路。这回山脉从车窗的右面向后方延展。堤岸的两边排列着樱花树。如果是开花季节,这时穿越的就会是一条漂亮的樱花通道。

鲇子想起来了。那个女子照片的背景现在正现实地呈现在车窗外。鲇子从手提包中取出那张照片,她把照片背景和远处重山一一对照,确实是这儿!河流的样子也是相同的。没有错!这张照片就是在这个堤岸的某处拍摄的。而这张在熊谷市荒川的堤岸上拍摄的女子照片,就夹在了家形的“遗书”中。照片中的那个女子一定是和熊谷市有什么关联的!鲇子小心地不让五十公野察觉,重新又把照片和车窗外的实际景色对照了一下。

鲇子没有问五十公野,因为她总觉得五十公野是知道照片拍摄地点的,却什么也没告诉她。一直住在此地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拍摄的地点。就在刚才,他把一座山一座山指给鲇子看,还告诉她山的名称。但是关于照片的拍摄地点他一句也没说。五十公野一定对照片的主人有所顾虑。刚才鲇子感受到的五十公野瞳孔中的犹疑神色并不是她的错觉。五十公野也许知道照片里的女子。那他沉默的理由是什么呢?

在鲇子反复思考时,不知不觉车子已经驶进了车站前的广场。

4

从熊谷市回来后,实在等不下去的冈本来了电话。

“啊,我一直和你联系不上。”冈本说。

“抱歉。我刚从熊谷市回来。”

“从熊谷市?”冈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讶。

“我实在是很想看看事件发生的现场,所以就去了熊谷市。”

“你先跟我说一下比较好。我想和你一起去。”冈本有点遗憾似的说道。

“你太忙了,挺不好意思的。我想乘新干线只要30分钟,就不用麻烦学长了。”

“我也想看一下事件的现场。真是挺遗憾的。”

“对不起。我想还会有机会去的。”

“要是再去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你这次去那儿有什么发现吗?”

“我见到了受害者的父亲。”

“见到了受害者的父亲?”

冈本非常意外地叫起来。他没想到鲇子竟然会去见受害者的父亲。

“没有凶手的线索,搜查还是没有结果。”

“我也和我认识的警察方面的人打听过了,他们回答案件还没有破。”

“学长您跟我联络是因为这件事吗?”

“这也是一点原因。”冈本含糊其辞。

“那还有什么事吗?”

“你突然行踪不明,我很担心。”

“讨厌。我又不会失踪。”鲇子对冈本担心自己的安危感到莫名的高兴。

“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丈夫突然失踪,我担心你会不会因为太寂寞就做出傻事。”

“可是学长您又没有每天都和我联络,我只不过就是今天出了一天门,您就那么担心,也真是的。”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我们每天都保持联络。因为你现在正处于危险状态。”

“我现在心情很平静。”

“那只不过是你自己那么认为,新婚丈夫突然失踪了,我想你心灵上的创伤是很深的。你的伤口平复之前,我是不能安心的。”

“学长您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可是我真的没事了。我想给学长您看一件东西。”

“给我看什么东西?”

“那么我们就在上次见面的六本木餐馆见面怎么样?今天就让我请客吧。”

两人通话时正好是晚饭前的时间。和冈本约好时间后,鲇子就马上出发去六本木餐馆。到达餐馆时是7点,5分钟后冈本也到了。

“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冈本一就坐就急忙问道。

“啊,真是急性子。”鲇子苦笑着拿出那张照片。

“我丈夫的书本里掉出了这张照片。”

“女人的照片?”

“拍摄日期和熊谷市的超市女店员被杀是同一天。”

“真的啊?”冈本好像要探究鲇子话中的意味似的,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照片中的人。

“那么,你从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什么线索了吗?”他问道。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这张照片夹在家形的书里,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纸箱里。”

“也就是说你丈夫不想让你看到这张照片。”

“也许是不想让我看,也许是夹在书页中忘记了。我也不清楚,我想我丈夫和这个女人可能有某种私人关系。”

“你有什么理由?”

“我丈夫把这张照片当做书签。”

“当做书签吗?那可真是不一般的关系。”冈本无意中说出这句话就赶紧闭了嘴。他好像想到了鲇子的心情。

“可是,我觉得家形在和我结婚前已经和那个女人断绝往来了。”

“你有什么证据?”

“家形也曾经梦想成为律师,努力学习过法律,而在法律教材书页间夹着这张照片。家形曾经说过,自己在三年前因为某个契机放弃了成为律师的梦想,那个契机就是在拍摄这张照片那天发生的吗?在同一天也发生了超市女店员被杀事件。也许那个契机就是超市女店员被杀事件,因此他把这张照片夹在不再学习的法律书籍中,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在放弃律师志向的同时,也和那个女人断绝了往来呢?”

“说得不错。可是他为什么没把这张照片扔掉呢?”

“可能是因为留恋,就像他没有扔掉法律书一样,也许他对那个女人还恋恋不舍。”

“有你这么好的夫人,怎么还可以对从前的女朋友恋恋不舍。”

“家形和我结婚时已经33岁了,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过去。”鲇子苦笑了一下。想到自己现在正告诉当年的初恋对象冈本自己丈夫失踪的事,鲇子突然觉得很可笑。

“就算你丈夫在和你结婚前和别的女人有某种关系,那又跟你丈夫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呢?”

“我觉得这个女人和我丈夫的失踪有关。”

“你是说你丈夫去了那个女人的住所吗?”

“我想没有去。只是我总感觉那个女人和我丈夫的失踪有什么关系。也许她知道我丈夫的下落。”

“你有关于那个女人住所地址和身份的资料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查找了我丈夫的所有遗物,没有发现能成为线索的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

“今天去熊谷市才知道,这张照片是在熊谷市拍摄的。”

“在熊谷市拍的?”

“我到了现场才知道的。因为正好车子经过了拍摄地的。”

“那么说这个女人和熊谷市有关联了。和超市女店员被杀事件发生的同一天拍摄的,难道说和被害者有什么关系吗?”

“我给被害者的父亲看了这张照片,她父亲说不认识照片中的人。可是我总觉得她父亲好像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也许只是我的感觉,但我似乎觉得她父亲在看到照片时有一些反应。”

“如果她父亲知道这个女人,那又为什么对你隐瞒?”

“我不知道她父亲到底明白多少,但我觉得她父亲从这个女人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可能他不能完全信任我,所以才没对我说吧。”

“他父亲骗你说他不认识那个女人,是怕告诉你那个女人的身份对他不利吧?”

“我只是想知道我丈夫的下落。告诉我可能和我丈夫下落相关的女人的身份,对她父亲有什么不利?”

“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都是重要的线索。应该把照片加印几张,我也要一张。”

“没有底片,拿到复制品后就给你。”这一晚,鲇子都在向冈本报告本次熊谷市之行的情况。因为沉浸在那种对青春的留恋中,鲇子感觉一天的疲惫都已经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