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熊泽辰雄被起诉了,这起强盗杀人案巳移交法院,等候审判。熊泽从警察局的拘留所被押送到拘禁未决犯的拘押所。
熊泽一直认为自己无罪,但警官和检察官都不相信。
熊泽被捕后,在警察局拘留了24小时以后,移交给了检察机关。检察机关在24小时以内向法院提出拘留申请,得到拘留10天的许可,后又延长了10天,终于被起诉。在起诉以前被拘留了23天。
在此期间,他住在八张席大小的塑料房子里,接受警官和检察官的频繁审问。每间屋子住五六个人,马桶放在屋角。
在这23天里,被关在这种非人的恶劣生活环境中,每天受到“是你干的吧”这样的审问,使你陷入好像“真是自己干的”心理状态之中。
进了拘押所,生活设施有所改善。警官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这么长期间的审讯,在先进国家中只有日本才这样做。若是自己招认了,不用拘留那么久就被起诉了。
熊泽坚决不招供,结果被拘留最长期限以后才被起诉。他虽然坚决否认犯罪事实,但因有不少证据,警方大概确信他是有罪的。
起诉以后的拘押,权限在法院。从起诉之日起,可以拘押刑事被告人(起诉前叫犯罪嫌疑人)两个月。必要时可以延长,每次可以延长一个月。
坐在押送犯人用的汽车里被移送到拘押所去的被告人,大都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漫长的拘押所生活结束以后,又要被送到更加漫长的拘禁场所去。就像是结核病刚刚治愈,又患上了癌症一样。
押送车的外面,是自由世界。押送车的窗关闭着,并有金属网,但窗外的情况还可以看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过去像水和空气那样毫不稀罕的自由,是多么宝贵呀!
也不知道被押到哪里去,但肯定不是送往“乘客”希望去的地方。今天的乘客,除熊泽以外,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容看上去很和善,但罪名是强盗强奸。人多的时候,除戴手铐以外,还要链在一起。今天只有两个人,就没链起来。两名“乘客”有两名护卫,但禁止互相谈笑。
人们都沉默不语,随车摇晃。道路不够平坦,车子缓缓前行,且走走停停。同行的“乘客”说了声“真想吸根烟啊”。护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路平坦了,车子像是要抢回耽误的时间,飞速前进。
突然,车子激烈震荡,熊泽摔倒在车箱里。车体坏了,玻璃也碎了。熊泽的后背被猛撞一下,呼吸感到困难。出车祸了。
熊泽本能地保护住了身体的重要部位,没有受到重伤。
汽车翻倒了,熊泽被夹在狼藉不堪的椅子当中。另外一名“乘客”和两名护卫满身是血,呻吟不止。汽油的臭味直呛鼻子。这一切使熊泽想起了电影里发生车祸后汽车爆炸的镜头。
熊泽心想,在这种地方被压成肉饼就全完了。熊泽费了好大的劲,总算从椅子缝里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腰部感到剧痛。手还在铐着,然而熊泽的手腕是千里挑一的畸形,拇指根部的关节向内侧弯曲着。
一般人戴上手铐,因为有拇指根部的关节(菱形骨)挡着,是脱不下来的。可是熊泽的拇指关节向内侧弯曲,手能脱出手铐。
刚一戴上手铐,他就发现了这种情况,但他没有声张。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一有利条件。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利用这种畸形有利条件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他脱掉手铐,从撞坏了翻到车顶上的车门挤出半截身子。这时他看清了全部情况,是对面开来的一辆大卡车越过马路中线撞翻了押送车。
不知是超速行驶,还是司机睡着了。押送车的车体被大卡车撞成了“〈”①字形,车的前部被压扁,完全变了形。熊泽没有被撞死,可以说是个奇迹。马路上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人们一看到熊泽,便大声喊道:“这个人还活着!”
①“〈”是日文的一个字母——译者注。
跑过来几个人把他从车门里拉了出来。
“喂,不要紧吧?”救他的人问他。
“快叫救护车去!”
“已经叫了。”
“车里边还有人!”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喊着。好像还没看出来被撞翻的是一辆押送犯人的车。远方传来了救护车警笛的鸣叫声,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出事故的车上。把熊泽从车里拉出来以后,人们又去救车里边的人。
熊泽忽然想到,现在正是逃跑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这正是神明可怜他被冤枉,给他的逃跑机会。就这样蒙冤住进监狱,多倒霉呀!
熊泽想到这里,立即行动起来。穿的是便服,不会惹人注意。虽然腰带被没收了,但裤子很瘦掉不下去。
他也不知道东西南北,本能地向前跑去。
首先,他需要钱,但不需很多,够到由美子住的那个公寓的路费就行。他想去问问她为什么撒谎。只要她证明他当时不在作案现场,他的嫌疑就可消除。
至少先要十元钱打个电话。要在平时,十元钱很容易找到,可在当前的情况下,弄一元钱也不易。又不能去偷,也不好向行人去要。正在没有办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家弹子机房。
熊泽走进弹子机房,捡了30来个散落在地上的弹子球。他拿着弹子球祈祷着坐在弹子机前。不要很多,能赢到够换一百元钱的就行。只换十元钱,他怕引起怀疑。
他的祈祷应验了。他发挥了平时的本事,赢了够换一千元的球,他知足了。
他将球换成现金,就去打电话。他拨通了宿舍的电话,是宿舍管理人接的。
“对不起,请找一下有木君好吗?”
在熊泽的记忆里,有木这个时间应该在。有木和他住同屋,是唯一和他亲近的朋友。
有人给这里的人打电话,管理人就按蜂鸣器找人。很长时间以后,有木才来接电话。
“我是有木。”
“你在宿舍,太好了。我是熊泽。”
“熊泽!你现在在哪儿?”
“小声点,我冤枉啊!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你快说你在哪儿呀?”
“我逃跑了,押送我去拘押所的汽车出了车祸。现在我就去找那个让我蒙冤的女人,她如肯证明我当时不在作案现场,我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喂,你不要胡来!”
“这怎么是胡来呢?啊,我想求你一件事。我的衣帽柜里有一个旅行包,里边装着我的奖金和工资,你再适当装上点衣服给我送来好吗?请你相信我吧,现在我只能依靠你啦。我想洗清我的冤罪。请你帮我一把吧,谢谢啦!”
“明白了,你现在在哪儿呀?”
熊泽让他送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他只好相信有木了,有木要是报告警察,他就逃脱不了啦。现在只有随他去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熊泽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等待有木的到来。这是一个很小的儿童公园。照例有秋千、砂坑、攀登架等设施。暴走族①盛行的时代曾利用这个公园作为活动场所。
①成群结队骑摩托车或开小汽车横冲直撞的年轻人——译者注。
“你所要的东西都拿来了。”有木按约前来,看来不像是带着警察来的,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惕。
“我想你一定饿了,我买来了盒饭。”
有木将旅行包和盒饭、饮料交给熊泽。
“谢谢。肚皮和后背都快贴到一起了。”
熊泽接过朋友买来的盒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然是最普通的盒饭,但对好久以来光吃拘留所伙食的熊泽来说,好像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熊泽心情平静下来以后问道:
“社会上尽说些什么呀?”
有木有点为难的样子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可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没有做坏事。”
“不相信你,我就不来了。”
“谢谢,有一个相信我冤枉的朋友,我就很高兴了。”
“虽然不多,你留着用吧。”
有木把几张万元钞票塞到熊泽手中。
“钱我有。”
“你还要设法洗清冤枉,这也不那么简单,身上钱多点没有坏处。”
“谢谢,人还是有知心朋友好啊。”
“今后有什么用着我的地方,你说就是了。”
得到有木的帮助,钱够用了。熊泽填饱肚子以后,整理了一下装束,就告别有木去那家公寓了。打电话怕她谎称不在,又怕警察发觉,还是直接前往为好。
熊泽来到由美子呆的那家有娼妓的公寓附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好像没有警察埋伏在这里。
他觉得没有危险,来到大门口。和上次一样按了404号的电钮,同样是从房门喇叭里传来问“是哪位”的女人声音,但不是由美子的。他回答说:
“是看了卡片才来的。”
他没说是来找由美子的。
“请到四楼404号室吧。”
话刚说完门就开了,和上次完全一样。来到404号室一按门铃,一个长发年轻女子向门外探头,不是由美子。
“由美子在吗?”
“由美子?她不干了。”
“不干了!”
熊泽好像挨了当头一榉。
“那她现在在哪儿呀?”他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
“哎呀,这里是不需要履历表的,人员经常有变动,走了的人都不知去向。除了由美子外,还有的是可爱的姑娘,比方说我吧……”
妇女在引诱他,扭了扭腰身。
“我想知道她的住所,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
“哟,那么痴心呀!大概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们姐妹之间也都没有来往。”
“店主呢?”
“店主只管收房费,别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熊泽失望地站在那里,要是找不到由美子,就无法证明他是清白的。
“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先进屋里来吧,只进来一下是不收费的。”
她的表情说明了她很同情熊泽。404号室里边又分成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关得严严的,里边静悄悄的。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这时,他想起了这个女子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有好多可爱的姑娘。是在这个公寓里边还有好多姑娘吗?”
“有时多些,有时少些,一般都有几个。”
“我叫门的时候,怎么就一个人出来呢?”
“挨着号儿来呀。谁屋里没客人谁出来。”
“上月15号晚上我是由美子的客人,这里有人知道吗?”
熊泽心想:要是有人能认出我来,由美子不在,也可以找到我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
“别人有什么客人,谁也不知道,除非碰巧遇见了。你那天遇见过什么人吗?”
听她这么一问,熊泽又掉进了绝望的深渊。当时由美子的房间一直关着,来去的时候也只有由美子一人迎送。
“对于来客,有没有记录和照片呀?”
“这里又不是旅馆,没有那种手段。由美子怎么啦?”
女子看了一下熊泽的面孔。由美子是浓妆艳抹的,而这个女子好像不是干这行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长长的头发使她那清晰的体线变得朦胧起来。由美子的优良素质,加上职业上的磨练,有点花里胡哨的。而这个女人以纯真朴素、天真烂漫取胜,真像“马路天使”。
于是,熊泽把一切情况都如实地对她说了。
“是这样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有警察到由美子这里来过一两次。可是,由美子为什么撤这样的谎呢?”
“你也认为她是撒谎吗?”
“是的,否则你也不会逃跑来找她让她证明你不在作案现场呀。那天晚上要是我接待你的话,就不至于叫你受这么大的苦了。”
她的表情显出为他心酸的样子。
“是呀,当初要是遇见你就好啦。”
“今后我要是了解到什么情况会告诉你的,你住在……啊,你是逃出来的……这样吧,我把我的电话告诉你,你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谢谢,遇见你太好啦。耽误你不少时间,这点钱,你收下吧。”
熊泽拿出一万元钱递给她。
“不必啦,今后你还需要钱的。我可不能要出逃者的钱。”
她怎么也不接受他的钱。她告诉他,她叫木原教子。
2
桐生嗣朗过着简直像是死人过的日子。犯罪嫌疑人被逮捕起诉了,但他总觉得真正的凶手正在什么地方狞笑呢。然而他却没有能找到真正凶手的办法。
一个已经提出辞呈(尽管尚未获准)的外勤警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从志村家搬出后,住进了一家公寓。志村夫妇虽然抑制着悲痛说桐生没有责任,他也不能再在他们家住下去了。
整天闷在一间六张席大小的公寓房间里,使他产生了一种精神深处一天天要垮下去的感觉。肚子没有饿的感觉,几乎不吃东西,连什么时候吃过东西都记不起来,他过的就是这种无精打采、委靡不振的生活。犯罪嫌疑人很快被抓获,更使他感到沮丧。
没有工作,没有责任,日子过得连今天是几号都忘了。屋子里没有日历。天亮睡醒了,仍然躺在床上不起来。
想解手时不得不起来一下,便完又钻进被窝,打开电视消磨时光。不是想看,是除此之外无事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