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把一天看五个小时以上电视的人叫“重视听者”,这种人占总人数的3.1%,而桐生每天则要看十小时以上。因为他只是开着电视机不一定老看。与其说他是“重视听者”,还不如称他为“旁视听者”。
据说,名古屋大学环境医学研究所对二十岁的学生进行过孤独实验,其结果表明:将他们关闭在与外界隔绝的狭小屋子里,三天以后就出现焦躁、妄想、幻听、幻觉、抑郁等异常精神现像。
桐生之所以整天开着电视机,是想借此维持和社会的联系,以免完全与世隔绝。多么无聊的节目,也有人(的影像)在说话、唱歌、吵闹,也有色彩在活动。这些刺激可以防止桐生完全变成一个废人。
有一天,桐生从厕所回到室内,无意中看到电视屏幂上一辆大卡车和一辆汽车相撞的活生生的现场镜头。
正好是新闻节目时间。一辆大卡车超速行驶,越过中线驶入逆行道,与前方开来的警察押送犯人的汽车撞在一起。
播音员说:押送车的司机当场死亡,车上的两名护卫和一名未决犯受重伤,另一名未决犯乘事故之机逃逸,现在缉拿中。
“但这与我毫无关系。”桐生刚想到这里,忽然跳了起来。播音员广播的跑逃的未决犯的名字,不是和他没有关系,而是大有关系。
他叫熊泽辰雄——桐生想忘也忘不掉的名字。强奸杀害志村奈美的犯罪嫌疑人乘交通事故这一良机逃跑了。
熊泽逃跑了。桐生跑到电话机旁,拨了一个电话。
“喂,是阿山吗?你在,太好啦。是我呀,桐生。我刚才在电视新闻里听到,杀害志村奈美的嫌疑人熊泽逃跑了,后来他没被捕吗?”
桐生问在派出所工作时的同事。
“呀,是阿桐啊。真为你担心啊。还没有接到将熊泽重新逮捕归案的报告,现在正以逃跑罪名通缉中,有新消息时再告诉你。”
这位过去的同事对桐生友好相待。实际上,桐生的事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警官不是万能的,意外袭击是防不胜防的。遭到突然袭击失去知觉还要受追究,真没有道理。
但实际上,市民遭到杀害而警官却平安无事,是难免要受到责难的。
得到同事关心的桐生,穿好衣服,但又没有地方可去,使得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定。
熊泽为什么逃跑呢?逃跑了,还不能说是逃掉了。更何况他是一名未决的刑事被告人呢。他尚未被判定有罪,不是没有洗清自己罪名的机会。而他却放弃了一切机会,选择了危险的逃跑道路,这是为什么呢?
熊泽始终否认犯罪。尽管如此,检察机关还是决定对他起诉,这是因为他们很自信。作为和凶手“接触”过的唯一证人,桐生的证言却没有多大价值。因为,桐生完全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还没来得及看他就失去了知觉。但是,桐生认为熊泽和那个凶手不像是一个人,这只是他的感觉。而这种证言是没有说服力的。
如果熊泽真的冤枉,他一定是满腹怨恨。桐生也是怨恨刻骨、耻辱铭心,和熊泽是心心相印。
“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能就是这样。所以,桐生才认为熊泽不像是凶手。
但是,熊泽没有不是凶手的有力证据,因而被人“勉强”看做凶手。
桐生为熊泽设身处地地想:“我要是熊泽,我该怎么办呢?一定也会逃跑设法洗清冤罪。”
“一定是这样!”桐生不由得长叹一声。
桐生好像巳经了解熊泽的去向,因为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熊泽申诉自己当时不在作案现场,但是证人拒绝为他作证,否认熊泽当时在她哪里。因为证人说不认熊泽,熊泽的嫌疑就更大了。
是熊泽胡说八道呢,还是证人在撖谎呢?这个证人(公寓娼妓)与熊泽没有什么瓜葛,她已经承认卖淫的事实,因而没有撤谎的必要。
难道是熊泽撒谎说和他根本没有见过面的人在一起睡过觉吗?是不是证人和熊泽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在这方面,警察没有去深究。他们始终以熊泽为中心看待这一事件,从熊泽有罪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出发来构筑这个案件。
桐生心想:熊泽逃跑以后,一定会去找那个公寓娼妓,问她为什么撤谎。只要有她的证言,他就可以解除嫌疑。我要是熊泽也会这样做。
桐生辞去警官的职务以后,第一次明确了他要去的地方。
他到那个公寓以后,意外地得知证人由美子已经不干这行了,而且去向不明。
“有人来找过她吗?”桐生问接待他的妓女。
“你是警察局的人吗?”那个妓女反问桐生。
“原来是,现在不是。”
“那你调查这个干什么呀?”攻防的形势发生了逆转。对方的反应非同一般,桐生直觉感到熊泽来过这里。
“曾经有人来找过由美子吧?一个叫熊泽辰雄的。”
“不知道。”她说着将视线移开。
看得出来,她是在说谎。但她为什么要隐瞒熊泽来过这里的事呢?按说,她和熊泽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呀。
“你不告诉我吗?我想见到他,无论如何要见到他。”
“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说熊泽来过,走后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吗?”
她在犹豫,考虑是说呢,还是不说呢?她可能是同情熊泽。
“你不要担心,我是熊泽一边的。”
“一个小时以前他来过,也是来找由美子。”
她观察桐生的表情,相信了他的话。她长头发,淡化妆,但表情天真,心地善良。
“另外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你是第二位。”
由美子好像没有引起警察的注意,这说明警察没有考虑到熊泽受到冤枉的心理状态。要是考虑到遭受冤枉人的痛楚,首先应该想到由美子。而熊泽来找由美子,正好说明他是无辜的。可是,他不知道由美子的去处,她到哪里去了呢?
“你说你是熊泽先生一边的,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呀?”妓女问。
她好像对熊泽也有兴趣。
“你若也是站在熊泽一边的,我可以告诉你。”
两个人的眼神,都在试探对方。
“我也是刚才见到熊泽先生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认识他呢?”
“我以为你是追捕他的。”
“你为什么要保护他呢?”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很可怜,是背着黑锅逃跑的。”
“熊泽把情况都告诉你了吗?”
“大体上告诉了。你为什么要找他呀?”
“我和他是同病相怜在同一事件中。”
“同一事件?”
桐生觉得可能得到她的帮助,还是把事情挑明为好。于是把事情的经纬、他的处境和与熊泽的关系,概略地对她说了一遍。
“明白了,你也真够倒霉的。你和熊泽先生结成统一战线把凶手抓着就好啦。我也尽可能帮助你们……我要得到由美子的消息,一定告诉你们。我叫木原教子。”
她作了自我介绍。
“那太好啦!由美子可能还会来这里……”
这时,桐生忽然想,他过去以为由美子是偶然不干而离开这里的。然而,她在事件发生以后把行踪隐蔽起来,是不是与事件有什么牵连呢?有的话,会是什么牵连呢?
由美子拒绝提供熊泽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她是在撒谎,她是明知熊泽冤枉而撒谎。
她可能是因为作了伪证而隐匿起来了。她可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为了保护凶手或是受凶手指示而作了伪证。
由美子本人与事件没有任何关系,但她与真正的凶手有关。真正的凶手了解到在他作案时偶然成为由美子客人的熊泽成了犯罪嫌疑人,从而命令由美子作了伪证。
桐生的思路,有了这样一个轮廓。
“你怎么啦?”教子看着陷入沉思的桐生问道。
桐生对教子谈了这一接近成熟的思路,教子说道:
“你的思路对头。”
“你也这样想吗?”
“是的,熊泽先生被怀疑的焦点在那辆自行车上吧?”
“是呀,他骑了被害人的自行车。”
“熊泽先生说自行车是在公寓附近捡到的,是吗?”
“是的。”
“熊泽先生的话如果属实——我想大概属实,那自行车为什么要扔在这个地方呢?”
“多半是凶手扔在这里的。”
“凶手为什么把自行车扔在这里呢?”
教子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样子。由于她的启发,桐生的脑子里很快形成了一个推理。
“你问得好,凶手为什么把自行车扔在这里呢?”
“这样一想,就可以理出条理吧?”教子看了一下桐生的表情。
“对,完全正确。凶手作案以后,骑着被害人的自行车找由美子来了。因为作案后惊慌失措,忘了应该在半道上把自行车扔掉,就一直骑到这里来了。凶手走进公寓的时候,熊泽正好刚刚走出公寓。就是说,由美子刚送走了熊泽,就迎来了凶手。熊泽发现那辆凶手骑来的自行车扔在那里,就骑着回去了,这时,凶手粘在自行车上的被害人血迹,又粘到了熊泽的裤子上。”桐生说。
“就是说,凶手和熊泽进行了‘自行车接力跑’,由美子这里是中继点。”教子说。
“这种想法应该告诉熊泽。”
“熊泽先生会时常和我联系的。”
“他到底到哪儿去啦?他和你联系时,你告诉他,我一定要见见他。他若无处可去,我可以帮他找个住处隐藏起来。”
熊泽要知道桐生和他是同病相怜,他也可能来求桐生帮助。
“凶手和熊泽先生要是前后脚出入公寓,熊泽先生也可能见到凶手了。”教子说。
“他说当时谁也没遇到。”
“也许遇到了没注意。”
“啊,他说恍忽看到了在公寓前面被暗杀的曾根崎组首领的保镖兼司机——开的是奔驰牌轿车。”
“那个保镖是凶手吗?”教子问。
“暴力团大首领的保镖,在首领与女人幽会的时候到别处去当强盗杀人,这太不现实了。”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凶手正要走进公寓的时候,正好遇上熊泽先生从里边出来,又有一辆奔弛牌轿车开了过来。于是,他着了慌,赶紧隐蔽了起来。”
“这种可能是有的。一般说来,凶手在作案以后,都有一种怕人看见的心理。”
“熊泽先生没看见凶手,而凶手则有可能看到了熊泽先生?”
“谁知道呢。由美子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客人或类似情人的人呀?”
“她和其他女人素不来往,别人怎能知道呢。”
“这里的店主也许知道吧。”
“我们只是从店主那里租借房间,店主和客人毫不相干,租房人的行动房主是不知道的。和会员制的饭店差不多。”
“传达室呀,防止客人‘撞车’呀,交通管理呀,这些总要有人管吧?”
“都不要,全是自动化,用电子计算机。客人在大门口一按404号电钮,就自动接通按顺序应该接客的房间。”
“指名要的时候呢?”
“被指名的姑娘屋里要是没有客人,当然没有问题。要是有客人,就将信号转到她的房间另约时间。”
“有客人的时候,和另外的来客谈这种事,不扫兴吗?”
“这也由电脑代办。姑娘预先将自己的空闲时间输入电脑。有客人指名要她的时候,就可以通过电脑预约时间。”
“连娼妓业都进入电脑时代了,真没有意思。”
“可玩的时候,就充满人情味。”教子显出风骚的表情。
“下次来再玩吧,今天是为别的事而来,没有兴致玩。不是讨厌你,今天遇到你太好了。耽误你很长时间,我按规定付钱。”
“又没有玩,不要钱。”
“可是,如果在我们谈话的时间有客人来,不就误事了吗?”
“没事儿。今天是平常日子,没多少客人,周末的晚上最忙。”
教子怎么也不收他的钱。桐生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木原教子,就告辞了。熊泽到哪里去了呢?他常去的地方,—定有警察埋伏。宿舍、工作单位、亲戚家、知心朋友家,他大概都不会去。他若有秘密情人的话,他可能去她那里,但他不像有情人。
不论到哪里去都需要钱,他可能有背后支持者。本原教子的“自行车接力跑”论,是很精采的。凶手骑着奈美的自行车逃到由美子这里来了。这种想法,把分散的各种要素有机地串连到一起了。
凶手和由美子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凶手命令由美子作伪证,又叫她辞掉工作隐藏起来。可以看出,由美子是受凶手支配的。
这个凶手不是由美子的丈夫,就是她的情人。是丈夫也好,是情人也好,是一个叫自己的妻子或情人去卖淫的人。由美子一定在凶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