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狂欢(1 / 2)

死亡的狂欢 森村诚一 13737 字 10个月前

“你永远是我的女人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离开你了!”

双方虽已得到饱食般的满足,但男人仍像馋猫紧紧抓住餐桌不放一样,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女人的肌体。

“要真的属于你了,我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暴君家去了。”女人比男人更贪婪地反复回味着愉悦之后的余韵。

“倒不如就这样逃走了吧?”男人射出焦虑的目光。这两个人,大约都在30岁左右,可男人的精神年龄好像更年轻一些。

“那不行呀,生活马上就会陷入困境啦!我亲自下厨做饭该多讨厌啊。我爱你,可是耐不了贫穷哟。”女人发出清醒的声音。成熟的女性虽然眷恋着男人那健美的身体,可在意识的一隅还残留着冷静的成分。

“生活什么的,怎样都可以对付的。”

“不是怎样都可以对付的呀。首先,工作怎么办?我们要是私奔了,你不是马上就失业了吗?”

“工作很快就会找到的。”

“世上没有那种便宜事。我讨厌做日佣工或临时工,我要做一个有钱的女人。”

“太扫兴了。”男人露出怯懦的神情。

“女人到30岁是成年人了,不吃饭就不能生活,而且我要吃上等的饭菜哩。”

“喂,你那丈夫不会突然死亡吗?”男人一面唉声叹气,一面试探地说。

“你就那么希望我丈夫死吗?”女人悄悄地窥视着男人的脸。

“当然罗,只要你丈夫不在了,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谁也不必受约束了,可以永远住在一起了。”

“如果那样又怎么办呢?”

“什么?”

“让丈夫死了呀!”

“说让死也不会那样容易啊。你丈夫还很健康哪。”

“那么,你不是可以提前他的死期吗?”

“咦!你……真的吗?”男人愕然发出颤音。

“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待下去,他绝对不会死亡的。他连个虫牙都没有。你总是像个偷嘴猫一样避人眼目,除此之外就没有和我见面的办法了。”

“这样说,也还是没有办法呀……”

“有其他办法!我丈夫有人寿保险。如果死亡,可以得到2千万元的收入,只要能够得到,就可以和你过相当优裕的生活了。”

“做那种事情,一旦被捕,可就鸡飞蛋打了。”

“你难道没有一点胆量吗?不让人发觉,可以有多种手段嘛。伪装交通事故,从悬崖上推落,不是都可以么。瞎,我说的是笑话呀,因为你反正没有勇气,一生只能像馋嘴猫一样偷人家的老婆!”

“说人寿保险有2千万是真的吗?”男人变了声调。

“这件事是没有办法擻谎的。”

“如果杀了你丈夫,真的和我一块生活吗?”

“算了吧,不要过分了。忘了刚才的话吧,我是在开玩笑!”

“我是真心的呀!与其一生以馋嘴猫似的生活告终,不如明明正正地独占你,我干定了!”

“你,真的有杀我丈夫的信心吗?我丈夫很强壮,未结婚的时候还练过空手道哩。”

“有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如果他肯帮忙就万无一失了。”

“雇一个杀手吗?”

“不是电影、电视里的杀手,我有一个绝对听话的朋友,嘴巴也紧。”

“要多少钱?”

“500万他就求之不得了。”

“要是500万,可以用我的私房钱。不过,绝对不能失败呀!”

“如果失败的话,一开始就不必干了。那么,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呀!”

“没错儿。我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夫妻生活表面上很圆满,而且丈夫一点也没有怀疑我。”

两人在卧室的秘密情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具体的杀人计划。

S县A市是个濒临内海的温泉游览城市,三面环山,冬暖夏凉,日温差小。温泉的历史悠久,8世纪初,有个和尚在山脚下发现了泉源,由此被认为是这个城市的起源。江户时代将军家举行御用温泉的“御汲汤”仪式,曾向江户全城贡献过泉水。

被命令作献汤服务的27家汤户,现在变成了A市的中心大旅馆。

由于新干线的开通,从东京到这里,通过的旅客增多了,住宿的旅客减少了。为了恢复昔日的繁荣,市里陆续采取了吸引观光客人的对策,一年内举行各种各样的节日祭祀活动,就是其中的一个措施。

每年7月15、16两日举办的夏祭,就离开了原来的主旨,和烟火大会一起,成为吸引游客的夏季最盛大的活动项目。A市的木宫神社的神体漂流到市郊的本浦时,将它捞起来的渔师们,向它供上了大麦炒面,所以,也把这个夏祭称为“炒面祭”。

祭典的日子,由身着古老的宫司和祢宜(“宫司”是神社的最高神官,“祢宜”是神社的中级神官)服装的人们组成的队伍,边向街上的住户和行人抛撒大麦炒面,一边在街上游行。还有各街镇来的当年最受欢迎的人和模仿社会性话题装饰的彩车,在鼓乐声中闹哄哄地在街上展现。彩车上的鼓乐手,由各街镇的孩子们担任,这使欢愉的气氛愈加高涨了。祭祀的主角是孩子,这也是A市夏祭的一大特色。

第一天,当夜幕悄悄降临的时候,彩车云集在大旅馆鳞次栉比的海岸大街上争奇斗妍。海岸大街搭起了一座看台,上面以市长为首的头面人物相继就座,彩车则按顺序排列开来。彩车会演时人潮汹涌。对面的山腰,参差错落的宾馆、旅店、公寓、饭店等建筑物张灯结彩,向海面投下了灿烂的灯影。衬着这豪华的灯火,这40余台彩车,是凝聚着一年工夫和技巧创造成的绚丽结晶。这场华美炫赫的景观,正是和平时期发挥本领的A市最辉煌的仪容。

一过晚9点,彩车就陆续各就归途。和彩车解散的同时,人群也像落潮一样退去。9点半交通管制解除,车辆进入市区来了。但是因为还有在节日游乐的兴奋中恋恋不肯离去的人们,所以车辆必须绕开人群徐徐行驶。

海岸大街的一角有个派出所,它前面是T字形的道路。交通管制解除后,这里开始聚集起一群青年人。根据部分修订的道路交通法,被勒令停止的成群乱跑乱撞的青年,开始在这里无意识地聚集,逐渐地,这里竟成了狂热的少男少女们社交集会的场所了。典仪和烟火大会等节目结束后,这里呈现出一派青年社交活动的景象。想看看热闹的一般市民也来了。

警察只是漠然地集合起来,什么话也不说。

这一夜,按惯例晚9点过后,观看祭祀节日的少男少女都集拢来了。少男们穿着中国服和日本无袖衫,头发剪成印第安人或倒万字的发式,活像混血儿,显出了别致的狂跑者的风姿;有的穿着白绵运动短裤,穿着夏威夷衬衫,穿着背上有刺绣的横须贺式水手短上衣。少女们梳着多卷的非洲发型,身穿冲浪运动式短裙、多层套褶裙和超短裙;染着发,描着眉黛,耳上饰着耳环。他们各自随意地到处游走,时南时北,很不统一,呈现出现代年轻人聚会于一堂的狂热的风气和情景。这吸引了大批看热闹的人,少年男女们好像是登上了时装表演台的模特儿,越来越狂热了,

突然,从密集的人们中间,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抹印第安发式的少年们,正向人群喷射罐装啤酒。

摇摇罐子,一拔开塞子,啤酒就像喷雾器一样猛然迸射出来。这种游戏马上就在少年伙伴间传开了。开始只是在熟人间相互喷射,但因喷射范围大,也就不能不喷到密集的人群中去了。

看热闹的人大喊大叫着乱跑。这是在物质丰富的时代产生的一种奢侈而又幼稚的游戏。对采用危险游戏的年轻人来说,那个幼稚劲儿,简直含有让人受不了的乐趣。

挥舞罐装啤酒的时候,自己确实是在人群中充当了主要角色,以自己为中心,使人们哗叫着向四处奔逃。这些平日像小石头子一样被堆积到旮旯去的少年,现在成了人群的中心,随意支配着人群,这使少年们兴奋不已。

自己的行为给他人造成了麻烦,可自己却成为中心,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行为和关心的性质是什么,那就都不关紧要了。

而且,此时的人群并不把麻烦当做麻烦。乘祭日活动的余波,他们又把少年们莽撞的胡闹当做乐趣,这就又成为群众“支持”的游戏了。

人群的气氛助长了少年们,不满足喷射的少年拿出来花炮,点燃了的老鼠花炮开始在路面上炸开,紧接着逐步升级,又向人群投射了。

喷射啤酒无人受伤,可燃放花炮就不同了。乱吵乱嚷的人群惊叫声四起,游戏伴随着危险性才有意思。喷射罐装啤酒的人们,不服气地向人群投掷啤酒罐子。如果被击中,将是沉重的打击,人群开始拼命地逃散了。

四处奔逃的人群猛然被撞倒一片,并且摞了起来。到这时候对“孩子的游戏”采取宽容态度的警察,再也不能沉默了。

少年们的行为已适用于轻犯罪法第一条第十项:“使用或摆弄枪炮、火药、汽锅以及其他爆炸物者,应予以处罚。”花炮是否相当于火药还可以议论,但确实触犯了同法第一条第十一项:“向可能危及他人身体和存放物品的场所投掷、灌注或射击者,应予以拘留。”

派出所的警察出动了,拘留了活动最积极的少年。从警察来看,这既是儆戒,也是向市民的一次示威。

被拘留的少年真不运气,在那么多干同样事的人中只抓住了他。其他少年们围着派出所表示抗议。少年们完全没有干坏事的意识,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场游戏被警察破坏了,所以要求释放伙伴便作为正当抗议提了出来。

派出所只有数名警官,少年的人数很多,如果少年们被煽动闹起事来,将会陷于不可收拾的地步,因而一时形成了不稳的局面。

但是,少年们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并不仅限于本地。如果发生不能预料的重大事故,很容易使局势为之一变。

放花炮的少年被领进派出所,时间大概是在夜10时左右,由T字路中心方向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这不是因淘气引起的呼叫,而是在恐惧中颤抖的长嚎。

少年们和瞧热闹的人,大部分都跑到派出所前面来,发出惨叫的声音的人并没有发现制造恶作剧的人。

正在着手写调查书的警察,抬头循声望去,随着慌乱的脚步声,跑进来数名少女,脸都抽搐着。

“啊,了不得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安静些,怎么了?”在场的另一个警察说。

“死人了!”少女们发出嘶哑的声音,指着外面。

“什么?”这次轮到警察吃惊了,急忙抛开少年奔向T字路口一瞧,路中央倒着一个男人,右肋朝下,脸抢着地,乍一看,像是一个醉汉倒卧在路上。

但走近用手摸摸身体,已经没有生命的反应了。把身体扳仰过来,可以看到鼻子和口中有少量的血痕,面部表皮稍稍有些剥落,不知这是倒地时擦伤的,还是以前就形成了的。

头侧部,隐在头发里有钝器伤痕。从那个部位看,是外力作用的结果。

警官紧张起来,马上向本署报告了这个横死尸体的事件,并保护起现场。看起来,这本和因祭日而兴奋搞恶作剧的少年们不会有关系,可却含有另外的重要意义。

“你今夜要住在本署了!”警察以严肃的表情通知少年。

“我干什么了?”少年噘着嘴抗议道。

“因为死了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能说没有关系。你在放花炮前投掷啤酒罐子了吧,也许打到了那个人的头上啦!”

“不要说笑话!用那种东西难道能打死人吗?”

“那可不能断定。也许打到要命的地方就死了。”

“扔啤酒罐子的不是我一个人,而且我扔的都是空罐子呀。”少年由于自己已被摆在重大的嫌疑位置上,而拼力地辩解。

“也请你的伙伴住在这里了!”因为出现了死人,凡投掷啤酒罐子的、梳印第安发式的和身着日本无袖衫的少年们,都被拘留了。

取得联系后,本署派来了侦察员,是犯罪死亡还是异常死亡?这时还无法判断。

根据侦察员对尸体的鉴定,认定头部有因钝物作用致使头盖骨塌陷的击打伤。从创伤部位看:不是自己所能造成的;也不像投掷啤酒罐子那样的外力所能形成的。同时根据尸体的新鲜程度,推定人已死去1至2个钟头。

尽管消除了对少年们的怀疑,但仍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A署在和县警察署搜查一科取得联系的同时,建立了紧急配备体制,布开了侦破网。在这种“路上事件”中,找到第一个目击者,是展开侦查的第一步。

但这不是在一般的“路上”。在祭日高潮时的路上,人山人海乱哄哄的,目击者当然会很多,可目击死者倒在现场的人,却无一个自报姓名的。

现场虽有很多人,可注意力都集中到投掷花炮和喷射啤酒的方向去了,这就形成了一个死角,掩住了尸体的倒地。最初谁都以为是个醉倒的酒鬼呢,因不是什么新奇事,又怕被醉鬼纠缠,就谁也没有帮忙扶起他。

恰巧少女群中的一个人被推了一把,绊倒在尸体上,她从异样的感觉中发现那是死人。

和搜查一科刑警到达的同时,确定了侦破体制,并展开了真正的调查活动。

紧迫的是推断出被害者的身份。死者是30岁左右的游人模样的漂亮男人,身着花布半袖衬衫,淡黄色的裤子,脚穿茶色翻毛猪皮轻便鞋。

衣袋里什么也没有,是凶手掩饰身份做的手脚吗?衣服上也没缀着表示身份的名签,身体上更找不到特别明显的特征,尸体于是交付司法解剖了。

搬送尸体前,一直在观察的一科老练的刑警宫本,把视线固定在一点上。

“发现了什么吗?”A署的猪熊刑警敏感地注意到了宫本的视线。

“这是什么籽儿?”宫本从死者的一只鞋上捡起了一个小东西,撮在指尖上。那是一粒长度约3毫米,呈茶褐色的卵形草籽。它像大麦粒,中间有一个小裂口,粒体上长着短短的刺毛。

仔细一看,它在死者的鞋和鞋带之间紧紧粘着,像昆虫的卵,草籽的刺毛尖端像钩子一样弯曲着,很容易粘到布面上。

“奇怪的草籽啊?”宫本歪着头琢磨着。

“啊,那不是狗尾草籽吗?那边草地上长得满满的啊。”猪熊瞥了一眼说。

“和狗尾草完全不一样,狗尾草的穗子像小狗的尾巴似的。”宫本一句话否定了猪熊的“鉴定”。其他刑警看后,有的说那不是雀棒锤草籽吗?也有的说不,那是雀稗子的草籽。不管是哪种草籽,都是长在草原和田野里的杂草,即便弄清这种东西,也还形不成线索,

“狗尾草也好,雀棒锤草也好,总是有点不能理解的地方。”宫本好像对植物的特征不大感兴趣。

“不能理解什么呢?”猪熊窥探着宫本的脸色。

“看看死者的鞋吧。右鞋,特别是在鞋带上紧紧粘着的草籽。”

“是粘着的。”猪熊还不明白宫本示意的目的。

“为什么只粘在右鞋上呢?”

“不是偶尔刮了风,就是草只在右脚的地方长着的吧。”

“即使如此,只粘在鞋上,而裤角和袜子上难道就一点也没有吗?”

“的确,是很奇怪。”猪熊总算明白了宫本的怀疑。

“那么,事情到底如何呢?”猪熊再一次发问。

“我现在也不清楚,只断定死者确是从长着狗棒锤草和雀尾巴草的地方来的。”宫本把两种草搞混了。

解剖的结果,认定死因是由于铁锤类钝物作用造成了头盖骨塌陷性骨折;面部和两腕有抵抗形成的擦伤和击打伤。从创伤的部位和程度上,可以判断是他杀。推定:死亡时间是在7月15日下午7时—9时之间,年龄为25—30岁。根据胃内残留的中国面条、猪肉、葱和其他蔬菜,推定死亡约在食后1小时。没有服毒的痕迹,没有疾病。

另外,判明死者鞋上附着的植物种子是水芹科的薮虱草籽(薮虱:即野胡萝卜)。它是二年生草,茎部分叉,高度50-100毫米,叶上长着短短的刚毛;6-7月开小小的白色四瓣花朵。草实呈卵形,尖端长着弯钩状的刺毛,像虱子一样极易粘在衣服上,所以有了这个薮虱的名称。

这种植物分布在全国的原野,竹林里比较多见。从植物的鲜度上,推定是附着10个小时之后死亡的。

被认定为杀人事件后,在A署设立了侦察本部,首先的问题是被害者被杀前的踪迹。被害者身上没带一文钱,可以推测是在别的地方披杀害后搬运到现场来的。

“是不是打算把尸首扔到什么地方,开车到了现场,适逢少年掀起骚闹,感到形势不利,惧怕露出马脚,就乘闹哄哄的人们向骚乱方向集中的间隙,扔下尸体逃跑了?”这是大多数人的意见。

既然如此,有那么多人在场,却没有一个目击者,也是奇怪的呀?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在往常的祭日醉汉也很多,看到的人,有的也许不愿意惹麻烦而默不作声的。

不管如何,判明被害者的身份是前提条件。但这却从意外的方面发现了线索。

这是一个二三米宽的单线铁路交叉路口。接近东海道线的N站,由于铁路横道栏杆经常放下来,被当地人称为“不通行的路口”或“不应时的路口”。

7月17日夜10点左右,一辆小型轿车到达这个路口,路口前拉响了预报铃,放下了横道栏杆。这时,临近的正是长长的编组货车。

司机像是要强行突破已放下的横道栏杆,可立刻又断然停下了车。

这之前,住在路口附近的N市希望丘集体住宅区的居民篠原保立,这天下班驾私人汽车回来了。住区的停车场已停满了车,他准备把车停到隔壁汽车零件公司的专用停车场去。那里规定如果没有空地,社员的车就要被撵出去。

集体住宅的共有地和路旁,已被没有停车场所的居民车子非法占据了。这在紧急时刻,会成为消防车和急救车通过的障碍。尽管这样,每逢居民换班时,总有新的车子停了进来。

车的社会,现在已经产生了停车难的新的社会问题。

篠原正犯愁,如果把车开进接近满负荷状态的零件公司停车场而被撵出来的话,那可把车停在何处呢?文明的利器,以异常的速度发展,反倒成了不方便的东西了。

在所选位置停下车、向家的方向走去的篠原,发现附近车下有一个蠕动的人影。黑暗中看不清他在干什么,可那种动作是不自然的。

装作离开停车场,又偷着返回窥视。人影正在那个车旁卸轮胎。最近,停在这里的车,不断发生轮胎被卸事件。篠原警惕起来。盗贼并没有发现篠原在窥视着他。

篠原跑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向110号告警。

接到报警的N署派警车驰赴现场。偷轮胎的盗贼,正把卸下的轮胎往大型轿车的大皮箱里装。

突然被警车围起来,盜贼大吃一惊。从警车下来的警官一面做好准备;一面走近汽车的时候,盗贼冷不防地踩上油门,从警车的缝隙中逃跑了。

深夜的追捕开始了。盗贼的驾驶技术相当熟练,3辆警车几乎都被甩掉了。

尽管如此,3辆警车紧密地互相联系着穷追不舍。追捕30分钟后,到了这个小小的铁道路口。就在这时,火车通过的预报铃响了,横道栏杆放下来,长长的编组货车开来了。路口上正有一辆轿车停在那里。

盗贼的汽车,背后紧急地鸣起喇叭。在单行线上,那辆轿车刚刚驶入路口,堵住了去路,逃路被切断了,被3辆警车咬得很紧的盗贼,终于到了束手就擒的时候。

警车从容地迫近了。这时狂乱的盗贼,好像采取了让人不可置信的行动,飞快地向堵在前方的轿车的屁股上撞了过去。

货车已经开到眼前。发蒙的前车不情愿地被推开,固执地不让路。质量不同的后车撞上去,前车的前部就稍稍越过了横道栏杆。后车再次撞击,这时前车就像受自己意志支配似的闯过横道栏杆,飞上了火车轨道。

前车拼命躲避迫在眉睫的货车,但两者的距离太近了,一秒之差,轿车的后部就被轧在火车头下面了。

火车头施尽全力紧急刹车,但受长龙般的编组货车的惯力所支配,在铁轨上迸着火花,滑行了500多米,才停下来。这时,被火车头的铁颚紧紧咬住的轿车粉碎了,坐在驾驶室的司机已经不成人形了。

把前车撞出去的后车,在路口停下来,车里的司机惊呆了。

“出来,你这个混帐!”

“简直是不能容忍的暴行!”

终于追上来的警官,把蹲在后车中的人拖了出来。警官们也在这意外的惨事面前吓得变了脸色。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后车的司机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他自知自己惹起的事故干系重大,就极力为自己辩解。助手位置上坐着一个20岁左右的女人。

“不要说了,不是你干的是谁干的?混蛋!”拖出盗贼的警官,不得不举起手来制止同事们的冲动。

现场一带禁止通行,并进行了尸体的验收、严重破损车辆的检查和事故现场的取证。

事故的目击者,是3辆警车上的警官,这是完全可以信得过的证人。

被害者是N市本町第三街道的家具商设乐建一。设乐因办事到达出事地点后,被盗贼的汽车撞在货车轮下。设乐头部骨折,加上全身挫压伤,很快在濒死状态中咽了气。

盗贼是本市山下町的无业者石野和彦;同乘的女人是同市私立高校的三年生泽村由美。石野生于爱知县丰田市,在当地高校辍学后,去市内汽车制造厂就业,不久就不干了,又到名古屋市和浜松市的酒吧间转来转去地厮混,3年前才来到N市。

在N市舞厅、赌场中混了2年,1年前就赋闲了。

在酒吧间从业期间,偶然和隐瞒年龄、以当女侍进行工读的泽村由美邂逅相识。由美当时装扮得怎么也不像个高校学生,浓妆艳抹的,看来已超过20岁的年纪了。

她的母亲,当了市不动产公司经理的外妾,对女儿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

石野和由美意气相投,在市内公寓里过着半同居式的生活。半年前窘于生计,从停车场偷卸轮胎卖给零件商,从此尝到了甜头,就干起了这类犯罪勾当。最近,不仅偷轮胎,甚至割开汽车玻璃,卸下车锁,偷盗起车内的金钱和贵重东西来了。

然而,警察审讯的重点,完全集中在“路口事件”上。石野为了逃脱警车的追踪,撞击了设乐的轿车;并且知道在路口警报器预报火车开来、已经放下横道拦扞的情况下,如果把前车撞进轨道,势必造成相撞事故。明知故犯,这就构成了过失故意杀人罪。

可石野却说:“确实因为逃脱警车的追踪,两次撞了前车的车尾。第一次冲撞力量并不强,前车几乎未动,看来是拉了手闸,所以又撞了第二次。这一次,却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情况,于是又忙拉手闸,第二次冲撞的力量也是轻微的,可是前车却不知着了什么魔,竟自己开上了火车线路。”

“不要说逃罪的话啦,有谁能自己向火车前面开去呀?”审讯官以为石野到了这时,只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来进行蒙混了。

“真的!请在座的警官认真听听吧,我绝对没有撞出它去呀!”

“警官们都说是你撞出去的!”

“瞎说,不是我撞的!”石野哭出声来了。

对破碎的设乐轿车的检查结果,判明确实没拉手闸,路口前没有坡度,没拉手闸就停下了车。可是,石野从第一次撞车到第二次撞车之间,设乐是理应有拉闸的余裕的。在路口前,又有车从后面撞过去,司机在这瞬间应该是拉了手闸的。

警官们在现场也目击了设乐在轿车里,曾经一度松闸加油的情形。

然而,设乐汽车的手闸并没有拉。这样,事实上就成了设乐自己把拉上的手闸复原回去,并向线路上开去的了。而且追踪的警官们,又提出了这样的证言:“这么说,石野撞设乐轿车的力量并不那么强。事故的瞬间,我们虽然有些忙乱,可现庄回想起来,看见设乐好像凭着自己的意志把车开出去的。”

根据现场检查的结果:如果拉了手闸,在现场上势必留下轮胎的压痕,可地面上并没有这种压痕。

“这是怎么回事?”N署的检查员歪着头想。

“看到比自己轿车大的汽车从车后撞过来,会不会就想,与其这样被撞,不如自己飞越路口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设乐就只能是错误地判断与火车的距离了。

“那样做,不是稍微加一下油就可以了吗?仅仅一次被撞,就向火车前飞越过去,不是又过于性急了吗?”

“被后车所撞,就向火车迫近的路口对侧开去,这不是司机的正常心理。就是被撞,也不一定被撞到线路上去。而为了躲避这个不确定的危险,竟然甘冒眼前确实迫近的危险,司机是不能这样想的。”

“不是应当考虑设乐那种不知为什么而发生的惊惧呵?”

“惊惧什么呢?”

“还不知道,总之他是被什么所惊吓了。惊恐之后失去了区别安危的能力,于是向火车前飞越出去……这也有可能。”

“这样考虑,得有使他相当吃惊的东西啊!”

“暂时可以考虑,使设乐惊惧的东西就在石野的车内。”

“可是,石野完全不认识设乐呀。”

“女人怎么样?泽村由美虽是高校生,可十分放荡啊。”

“啊,今后要对设乐和石野、泽村的关系进行相应的调查。纵使设乐认识他们,他又为什么产生要向火车前飞越的惊恐呢?”

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答。

综合石野的申辩、多数的证言和现场的验证,石野向火车前撞出设乐轿车致人死亡的疑云,逐渐淡化起来了。

设乐建一的尸体,作为横死尸体成为检验的对象。

N署的刑警服部,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凄惨的变形尸体,忽然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事实。服部所注意的不是尸体本身,而是尸体上的“附属物”。

“一只鞋上粘着草籽哪!”他向同事安藤说。被害者脚穿茶色猪皮轻便鞋。他的左脚的鞋带上,紧紧粘着一粒长二三毫米的、椭圆形的、像虫卵一样的草籽。

“那是很容易见到的杂草的草籽啊。在路旁的草丛中走过,它就会粘到鞋上。”安藤满有把握地说。

“只粘在左鞋上是什么缘故呀?”服部的注意点,好像不是草籽这个实体本身。

“那是因为草只在路左长着的吧。”安藤若无其事地回答。

“可是,不仅粘在左鞋上,连裤子的折角和袜子上也有同样的草籽,就是右鞋上完全没有,能有这样的事吗?”

像服部指出的那样,除右鞋以外,右裤角和袜子上都粘着草籽。步行在草丛中,唯有右鞋不粘草籽,这是难以理解的现象。

“这个草籽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你仔细看看草籽,表而上有细小的刺儿,很容易粘在衣服上,若是这样,落在土地上面就可以长成茁壮的杂草。在这种容易附着的草丛中走路,草籽单单粘不上右脚,也可算是一种奇迹啦!”

“如果是穿错了别人的鞋,或许就会有这种事了,可鞋现在是成双的呀。”

“也可能是那样!”对安藤这种若无其事的问答,服部有了强烈的反应。

“你说可能?”

“如果有两个人偶尔穿同样式、同尺码的鞋呢,怎么样?”

“有那种事吗?”

“我想是能有的:两个脚大小相同的人,几乎同一时期买了同一厂商的制品。这鞋是容易鉴别的鞋,尺码又是标准的。不论从哪里买来,显见是穿了不久,并乱没有穿坏的。”

“这么说,问题是被害者在什么地方穿错了鞋。穿错鞋的地方,大概没发生什么事吧?”

“在A市有一个人被杀害了。”

“嗯,前天祭日的夜里,发现一个倒下来的死者。”

“还没有查明死者的身份。根据通报,死者的一只鞋上也粘着和这同样的草籽。”

“咦!什么?”安藤发出了惊愕的声音,他刚刚明白了服部启示的意义。

“这么说,你认为A市死者的鞋和设乐的鞋是一对的了?”安藤用沙哑的声音补充了这样一句话。这样一来,表面没有关系的两件事就互相关联起来了。

“我想可能性很大,把鞋对照比较一下就明白了。因为草籽只在一只鞋上粘着,本来就是不能有的事呀。”

根据A署服部的意图,把设乐建一和身份不明的被害者的鞋做了对照比较,结果证明是两只左右对称的鞋!粘着的草籽是水芹科的薮虱草。

“可以推测祭日的死者从右鞋粘着草籽的地方,把设乐的鞋穿错了。死者和设乐是什么关系?一定是有穿错鞋这样紧密关系的人。看来,穿着同样的鞋绝不是偶然的,如果对设乐身边的人进行调查,就有可能弄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在A署署长的指示下,对设乐建一周围的人际关系展开了调查。

深入调查不久,弄清祭日死亡者是设乐经营的家具商店的营业员大崎芳秋,29岁。根据设乐的妻子富子的交代,大崎是她丈夫的同乡、中小学时代的同校同学。因有这个乡缘,3年前大崎服务的东京小型自助商店倒闭,设乐就把他叫到自己的商店里来帮忙。

大崎先生待人和蔼,是一个招待顾客的好手。他来了以后主顾增多了,主人特别喜欢他。最近主人越发信任大崎先生,让他从事心腹人那样的事务。7月15日,因他要去东京办些私事,告了3天假。大崎先生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独身男人,想必有这样那样的私事,所以什么也没有询问就让他休息了。但不知大崎先生为什么在A市被杀害了。

家具商店坐落在市内繁华大街上,营业员除大崎外,还有年轻女营业员两名,工读送货员二三名。大崎住在商店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设乐的妻子有条不紊地谈着她丈夫的亲信营业员,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电视和报纸上都披露过大崎被害事件,你没注意吗?”来到店里调查的猪熊发问了。

“电视和报纸披露的消息,我没想到是大崎先生,照片也不像,店里的人们谁也没有认出来。”

“对于身份不明的死者,不能原样不动地公开尸体的面目,而是按死者的生前照片修整好再披露,就难免有不像的时候。”

“有没有与大崎先生结过怨的人哪?”猪熊扔下一张相片,进一步讯问。

“想不起有怨恨到杀害大崎先生那样地步的人,他人缘好,顾客评论也好。只是来店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

“有没有跟他有特殊关系的女性?”

“那我可不知道。一个漂亮的独身青年,有一两个要好的女人也未可知。可在店里从未谈过这类话题。”

“有没有过女人的电话或女人来访的事?”

“都是顾客呀。”

“女性顾客中,有没有跟他特殊亲近的人?”

“大崎先生是个办事谨慎、绝不疏忽的人,接待女性顾客也很热情,但我想没有特殊亲近的人,因为他总是一心在交易上应酬着。”

“说是在贩卖家具上应酬,具体地说都是哪些事啊?”

“我们卖出现成家具,也接受家具的订货。最近订购适合家庭特点的有个性家具的增多了,特别是墙角组合家具相当畅销。

“墙角组合家具?”猪熊过去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家具。

“那是为了充分利用房间中的死角或空隙,在那里安放上的杂品柜或高级小柜橱。订这类家具的,家庭主妇占多数。”

“这样的家具真不错啊。”猪熊这时想起了自家房间有不少空隙,根本没有墙角组合家具。

“刑警先生,怎么样?最近墙角组合家具品类齐全,很丰富呐。”充满商业精神的设乐的妻子,不为自己失去丈夫而悲哀,倒观察猪熊的表情,做起商业性的推销来了。

“不,我那个家,无论如何也买不起这种高档家具。”猪熊踌躇着。

“嗳哟,墙角组合家具比一般家具便宜呀,宽5毫米、镂刻花纹的有很多样式,另外定做也欢迎啊。”设乐妻子招徕着说。

“等有机会再来光顾吧。嗯,我再问一个问题,贵宅院子里没生薮虱草、羊蹄草和雀稗子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