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这不是设乐妻子生活范围内的用语。
“就是薮虱、羊蹄、雀稗子草,在草原和田野里都生长着的草。”
“我们没有院子,大街上也不生那样的草。”
“你家男人没有去过长这种草的地方吗?”
“嗳,他去送货这去那走的,也许走过长这种草的地方。走过长这种草的地方又怎么样呢?”
“说真的,你男人的一只鞋上和大崎先生穿的一只鞋上都粘着这种草籽,从附着的草籽上看,推测大崎先生穿错了你男人的鞋了。”猪熊对草籽粘在两人身上和鞋上的状况作了说明。
“噢,那鞋是我丈夫在3个月以前从百货商店买的,共买了两双,一双送给大崎先生,鞋的尺码足相同的。”设乐妻子的说明,与同一商标、同一尺码的鞋的情况相符合,据此确认大崎在事前曾穿错了设乐的鞋,也确认设乐曾在节前接触过大崎。
“太太,这是非常重要的情况,请再认真想想。7月15日,也就是大崎先生被害的那一天,请告诉我你男人在午后7时到9时之间往哪里去了?”
“那是大崎先生请假的日子呀。那天我丈夫因为分送错了中元节礼品,从早晨出去,整整一天都在外面。”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午后11时。”
午后10时前后抛掉大崎的尸体,11时回到N市的家是可能的。
“知道他到哪儿去转游了吗?”
“不知道。想来的确不是重要的主顾。”
“那是为什么?”
“因为到中元节要给主顾送礼品,那天送错了礼,这边还没送出去,那边受礼的已经答谢了。你怀疑我丈夫了吗?”
“由于穿错鞋,你丈夫必得在大崎被害前,和大崎会上一面的。”
“我丈夫没有那样的事。他对大崎非常信任和爱护,大崎也很尊敬他。买同样的鞋就可证明这一点。不止是买鞋,凡是我丈夫中意的东西,必定买回两件,给大崎一件。大崎担心穿同样的衣物,太容易认错人,所以接受衣物特意不一起穿。大崎还常常为此苦笑哩。我丈夫为什么必得杀害大崎先生呢?”设乐妻子急切地为丈夫辩护。
“这终究是一种推测。”猪熊抚慰着设乐的妻子。
八
确认设乐家及其周围,没有自然生长的薮虱和雀稗子等杂草,可这类草籽附在设乐的左鞋和大崎的右脚上,确是事实。
从大崎除右脚外,别处没有附着草籽这一点上看,就要考虑设乐到过哪些有这种草籽的地方。在设乐的生活活动范围内,生有薮虱和雀稗子草,这是错不了的。比起草籽的所在,草籽如何粘到大崎的身体上,更是重要之点。
根据草籽的鲜度,推定附着后经过了整整10个钟头。如果是15日早晨外出时穿错了鞋,还没有问题;如果是15日离家后穿错了鞋,那就说明大崎在设乐家以外和设乐接触过,为什么事才有这种必要呢?
特别是在穿错鞋并非大崎的过失的场合,问题就更大了,很大可能是设乐穿错了鞋,而大崎也没有注意,由于是同一商标、同一尺码,就把一只弄错了。
设乐的妻子说,设乐和大崎结成了相互信赖的关系,具有深厚的友谊。可是信赖越强,背叛的可能也就越大呀。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破坏信赖关系的事件吗?侦察本部首先在设乐家周围展开了调查。
对设乐家的反映是好的,设乐的妻子富子是招婿入赘的女人,帮助丈夫操持家业,夫妻感情很好。夫妇之间,有一个8岁的女儿,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大崎始终如一地服务,不仅甚得主人夫妇的信任,而且其他营业员和附近的人们也有好评。警察们本来怀疑设乐夫妇和大崎有三角关系,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总之,完全找不到一点破绽。
石野和彦和泽村由美那方面的侦查已经陷入难关,他们和设乐建一有什么关系,同样是一点摸不着头绪。
一时扭头的设乐,由于惊怕追撞车里的什么,而宁愿冲向列车的说法,也没有人再坚持了。
彻底检验了严重破损的设乐的汽车。由于和火车相撞,车后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石野车因追撞所受的损伤,呈向内凹陷形。石野车和轿车接触的损伤辨认不出来。而且从那损伤程度上,也不能得出是石野车追撞而肇祸的结论。
石野车前部防撞杆损伤轻微。把设乐车撞到火车轨道上去,势必受到更大的损伤,至少防撞杆也得变形,这个鉴定对石野是有利的。
石野过失故意杀人罪难于成立,结果是:
一、设乐车未拉手闸;
二、设乐车在第二次追撞后飞越出去;
三、路口前无设乐煞车的轮胎压痕;
四、石野车前部防撞杆损伤轻微。
根据这些理由,对石野只得仅问他的盗窃罪了。
九
侦破工作从定案以来呈现了胶着状态。侦查本部根据草籽附着的推理,指名设乐是杀害大崎的凶手。可是设乐已经死去,就是查明他是凶手,也不能逮捕他了。
这就成了追踪死者的调查了。可是如果把设乐作为凶手,也不能查明他的动机。他为什么必须杀害他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又是同乡出身的可爱的后辈呢?
对这一点,侦查本部做了指示,查明动机,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大崎穿错鞋以后,不是被从别处来的凶手杀害的吗?出现这种看法之后,对侦破方针进行了再审议。决定了以下四点:
一、对大崎来设乐家以前的生活史进行调查;
二、对大崎胃中的中国饭菜(阳春时、饺子、八宝饭)进行抽样鉴定;
三、搜查设乐粘上草籽的场所;
四、继续发现杀害大崎的目击者。
在A署侦查本部决定新的侦破方针前后,N署有了新的发现。
破损的设乐轿车成了重点检验对象,同时对追撞的石野汽车、特别是前部做了集中检查。为了周密慎重,安藤检查了车的内部。
如果设乐被石野或者同乘的泽村由美所惊吓,那就还应考虑汽车本身或者车内也许有使设乐惊惧的东西。
可是,车是T厂制造的普通车,没有特别使设乐惊惧的外貌。那么是在车内吧。
安藤在助手位置上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那是夹在背椅和坐垫的缝隙中间、稍有疏忽就会从眼前漏过的米粒大小的物体。
安藤仿佛见过这个东西,那不是和粘在设乐鞋上的草籽酷似吗?不,那确是同种类的草籽,可它为什么跑到石野车里来了?安藤思考着其中的意义。
就是说设乐车和石野车有过“接触”,那附在设乐鞋上的草籽,也不会有跑到石野车助手位置上去的可能。由于是普通常见的草籽,单单弄到石野车上去也是难以想象的。安藤认为:在石野车内发现同样的草籽,绝不是单纯的偶然现象,两个草籽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安藤还看到车座上处处抛撒的白粉,那不是土灰和沙尘,便抽样带回鉴定去了。
车内检查之后,安藤分别向石野和由美作了调查。
“车内发现了薮虱草籽,那是从什么地方搞上来的?”
“薮虱草籽是什么呀?”
两个人都不知这个植物。
“在田野生长的杂草。”
“那种杂草草籽,在什么地方都会粘上的。”
“同样的草籽,在设乐的鞋上也粘着呐。”
“那有什么关系,普通的草籽粘上谁,都是不奇怪的。”
“7月15、16日A市夜里的炒面祭,你去了吗?”
“直接回家了。”
“真的吗?有人证明吗?那天夜里,有来访和打电话的人吗?”
“没有那样的人。”
“那就是说,那夜你(们)在家的时候,没人证明了?”
“回家就睡觉了。为什么都必须一一找到证明啊?”
“那是因为你们不说实话!”
“绝不说谎话。”
“车上还撒着白粉哩。A市的炒面祭向游人抛撒白粉,现在白粉并不在盘子里。你们说没去A市,可你们的车上,为什么都撒上白粉了呢?”
“我真的没去。如果去,也许是由美吧。”石野坚持着。由于面粉撒到助手位置上,安藤的讯问,从这时起集中转向了由美。
十
A署从细微处开始了调查。猪熊在设乐夫妇周围调查过,可对设乐夫妇的反映良好,夫妇间的感情也是美满的。设乐的妻子31岁,是个成熟的风流女人,常常向顾客和街上的男人们调笑献媚.
她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帮助丈夫把商店搞得很兴旺。又因善交际,颇机灵,不仅男人,就是女人反映也都很好。
夫妇间有一个8岁的女儿,猪熊为了深入起见,又向少女作了探询。
“照子姑娘,你爸爸妈妈感情好吗?”
“不太知道。”
“不太知道什么事哇?”
“爸爸常为妈妈的事打她。”
“打她,真的吗?”猪熊探出身子。孩子的话如果属实,和附近的反映恰恰相反。“美满的夫妻”,不就成了摆在表面的伪装了吗?
“真的啊,使劲揪妈妈的头发,可怕呀!”
“那种时候,照子可怎么办呢?”
“就叫大崎叔叔去!”
“噢,大崎叔叔来了,两人就不打架了吧?”
少女点点头。新的事实浮现出来了。
“大崎叔叔走了的时候,爸爸妈妈干什么了,想想看?”
“不知道。”
“照子姑娘,在大崎叔叔走了以后干什么了?”
“不知道。”
根据少女的证言,就要从另一个视角来看设乐夫妇了。
设乐加入了特付6千万元的灾害倍额保险,又有2千万元的汽车损害赔偿责任保险和汽车车体保险。受领人是富子。这个女人可以由于丈夫死去而获款8千万元。
设乐的死因,一时不能定为是犯罪性的。可是,由于他的死而涉及了巨款,事件就带上另外的色彩了。
侦查开始走向检查家具商店的经营状态。结果,了解到这个商店经营的困难内情。受大型家具店的侵蚀和百货公司的压迫,近一年来相当窘迫,屡屡开不出服务员的工资。与商店内情的恶化同步,夫妇感情也趋向恶化。因为表面上这对夫妇十分和谐,所以真面目就被遮蔽起来了。
严格调查之后,泽村由美耐不住了,开始了意外的供述:
——7月15日,约好和石野一起去A市观看夜祭,可石野又招呼了另一个女人,一气之下就一个人走了。傍晚7时正在街上溜达,一个中年男人塔起话来——她说。
“那个男人是设乐吗?”审讯官发问。
“是的。”
“他说什么了?”
“挑逗说一块儿看夜祭不行吗,因为仅剩一个人了,和石野吵嘴以后又心烦意乱,就说给钱就干。给你1万块!好机会啊。和他一同走着,又说再答应干‘好事’,给你3万块。同和彦睡觉还拿不到1块钱,偶尔这样干一回比搞工读还强哩,就说‘OK’了。旅游饭店和旅馆都满员了,又向郊外寂静无人的草原走去。我讨厌那样的草原有蛇有狗,话刚说完,那个男人立即显出可怕的脸色,拿出钱来说:住嘴,别胡说八道,就把我压倒了。他用强力勒住我的咽喉,我就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以后怎么样了?”
“忽然睁开眼,我发现自己在草地上躺着,那个男人不见了。”
“你受到蹂躏了吗?”
“不,那个男人一定认为我死了,就逃跑了。”
“钱呢?”
“原样放在那里。”
“那个男人在路口前,是被和你一同乘坐的石野车冲撞而飞开出去的吗?”
“不知道他害怕了没有,可确实是他自己飞开出去的。”
设乐不能听到事情的供述,可情况已经大体上了然了。
设乐在祭夜一时发生错觉,以为泽村由美已经死去,就大吃一惊地从现场逃跑了。随后,由泽村由美引着察看了草原,那里自然生长着许多薮虱、羊蹄、雀稗子之类的杂草。
鞋和裤子上粘着草籽的设乐,在归途中和大崎“接触”了。推定那个时候,多半是大崎已经被害,尸体被遗弃在A市海边街道上了。
两天以后,在偶然通过的A市路口,看见坐在后车里的已经被他勒死的少女,就像看见幽灵一样害怕、而自己开车飞进线路。以为被杀害的少女又生还了,坐在车上追来,于是慌不择路,也是不足为奇的。
泽村由美没有向石野说过设乐的事,偷轮胎贼石野是单独犯罪。由于搞清了设乐和由美这种意外的关系,否定了石野的过失故意杀人罪。
可是,杀害大崎的真相依然在迷雾之中。如果杀人凶手是设乐,他为什么要杀害自己商业上的心腹?大崎和设乐、富子的关系也还没有搞清楚。
追查大崎来设乐家以前的生活史,恐怕也不会发现可疑的线索。
正在展开的犯罪线索消失了。
设乐建一的8千万元生命保险金,根据契约,已经支付给富子了。
设乐富子的处境有点不妙了。可是为了弄清警察怀疑她和设乐的夫妇感情恶化是否与私通大崎有关,必须证实不是杀大崎而是杀设乐才成。因为被害者是设乐,才能说明动机,才能把以生命保险金为目的的犯罪动机裸露出来。
设乐的死,证实是偶然事故,不是以保险金为目的的犯罪。
“莫非设乐在妻子与大崎乱搞的现场捉奸时,把大崎杀害的吗?因为他强烈地意识到,一味信赖只会养痈遗患哪。”
“如是那样,富子就得在杀人现场,也许是共犯了。”
“这怎样才能证实呢?仅有的一个共犯死掉了,只要自己噤口不言谁也不会知道。丈夫死掉了,自己可以独享那8千万元保险金。还只31岁的女人,8千万元和自由到手,不论怎样也可以过非常愉快富裕的生活了。”
这是奇妙的犯罪,可以叫做不期而然的完全犯罪。根据完全犯罪的解释,一般是指:策划犯罪者得了手,获取了犯罪所得的利益,又未被逮捕,逍遥法外。
可这个案件,却是另外一种情况:被推定为主犯的凶手,犯罪后自遭横祸致死,死后偶然出现的利益,转入了没有参预策划犯罪的共犯之手,因而突发的色彩是浓厚的。
“如说是完全犯罪,应当叫做偶发的完全犯罪哪。”宫本刑警嘟囔着。
十一
没料想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自己一个指头也没动,就取得最初计划的全部结果,不必再与共犯分赃,自己就独占了8千万元;而且那个构成将来最大危险的共犯——不,应当称为共犯的预定者——又自我消灭了。在这个女人眼里,那的确是:“自我消灭”。没有共犯的帮助,绝对搞不成的犯罪行为,却在没有共犯的帮助下完成了,独占了全部利益,而且知道这个计划的人统统消灭了。这样的完全犯罪,在世界犯罪史上也是罕见的。
“我真幸运啊!”富子打言自语,设想着用这8千万元充实今后自由的一生。用这笔钱可以挽救商店的困窘,自己继承的微薄家业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现在,一个位于合适场所的小巧而雅致的公寓,正以3千万元的标价出卖,可以买到它靠房租过起悠然自得的生活。
建一因富子双亲死去,事实上成了设乐家的主人,婚后不久就渐渐横暴起来。由于他一点祖业也没带来就作了女婿,总带有着屈辱感,一有什么不偷快的事,就向妻子乱发脾气。
结婚初夜,富子没有出血,设乐就认为她不是处女,以后经常追问对方男人是谁。
富子渐渐对丈夫生了厌心,恰在那时大崎出现了。比丈夫年轻的漂亮男人,在女人内心深处徐徐滴进了爱的雨露,女儿照子与大崎也很亲热,富子逐渐向大崎有了表示,大崎也在富子那成熟的美姿面前动了心,两人很快建立了感情。
尽管建一好嫉妒,却对大崎给予绝对信任,甚至大崎和妻子私通偶有暴露,也没生起疑心。
富子把和大崎的私情,掩盖得极为缜密。幽会总在大崎的居室,趁建一值班的时候不慌不乱地进行。
在外边幽会,必然暴露人不在家的破绽,在家里就没有这种人不在家的痕迹了。建一万想不到妻子就在家里和自己的心腹人私通。真是细心谨慎而又旁若无人的幽会啊。
富子原来打算就这样过下去,可事情却超出了她的设想。大崎日益认真起来,他不满足于偷情,竟想独占这个女人了。
富子一任热情奔驰,可并没有舍弃生活和女儿的念头。她知道在偷情中男人的热情燃炽着,可事随人愿一旦独占了女人,他的狂热就会迅速地冷却下来。
经过31年生活锻炼的女人,深深懂得不能久耽于这种情恋的漩涡之中。
知道吃饭重于情恋的女人,头脑清醒过来。她意识到利用这个男人,在狂热中除掉那个阴暗可怕的丈夫,就使她能够获得全部生命保险金。
如果获得圆满成功,那就是一箭双雕式的“废物利用”。
不露痕迹地进行诱示,情热冲昏头脑的大崎立刻上套了。稍微说了保险金,他就把情恋和金钱两种不同的东西分开了。2千万元的保险金挑起了他的犯罪冲动。
可是,大崎独自去干没有信心,就吐露要雇一个杀人帮手。
正当两人秘密策划的时候,料想不到的场面出现了。
7月15日夜,预料出去观祭不能立即回来(向警察说的是分送中元节礼品的假话)的建一,突然回到家里,发现了妻子的秘密,把他们堵在逃也逃不出、藏也藏不了的现场。知道最信赖的大崎偷了自己的老婆,建一激怒了。
建一年轻时练过拳术,膂力很强。他抄起身边的铁锤向大崎击去。
大崎试作绝望的抵抗,但赤手空拳地招架,立时被建一击中,倒地不动了。这时,富子恐怖到了极点,悚悚地颤抖着。
大崎停止了呼吸,建一恢复了冷静。建一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突然发起抖来。在不贞的妻子面前,向这个女人求助了。
本来就是器量很小的男人,唤醒了富子自卫的本能。如果让丈夫自首,自己也不能安然无事,杀人的起因源于她,势必要承受社会的非难。不,他成为凶手,自己被定为共犯也未可知。
这时,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也不能让建一成为杀人犯被人逮走。
“把尸体藏起来吧。只要不发现尸体,关了商店到哪儿去都行。他没有家族,本来就是个漂泊无定的人,谁也不会怀疑呀。”
这样,富子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把大崎尸体放在车里,用毯子盖上,出发了。从车外看,好像是一个醉汉在后座上酣睡着的模样。
A市背后的山,从海边急倾斜地隆起,山间嵌入一条深谷,谷里覆盖着原始森林。在这儿把尸体埋藏起来,就没有被发现之虑了。
A市的祭日非常热闹,反过来这也成了瞒人耳目的死角。街上醉汉有的是,绝不会有怀疑车里载着尸体的人。警察维持祭日的交通秩序,也忙得不可开交。
车开到海边大街十字路口的时候,意外地碰上了偶然事件。狂跑的少年们开始了恶作剧,和警察发生冲突,街上布满了警车,想要躲开已来不及,像被群众包围了一样,车身动也不能动了。
迫近的警车警铃声,使小心翼翼的建一大吃一惊,要是检查存放尸体的后座,可就想跑也跑不成了。
富子不听停下的口令,乘群众注意力集中到狂跑少年那边的空当,把大崎的尸体抛出车外。
尸体拋弃后的逃脱也与幸运同步而来。可真正的幸运,却是在这之后,建一碰撞火车死亡,自己独得了生命保险金。丈夫的死,一时靠着“自杀”来遮掩。可契约过了一年以后,只要发下现金,那就不管自杀、他杀都无关紧要了。不期事情竟是按着与大崎策划的那样得出结果。
这样,保险金到手,就从丈夫的桎梏下逃出来了。但是,不单是丈夫,自己帮助处理大崎的尸体,也要成为共犯。由于丈夫杀人的原因是自己的不贞,丈夫头上的坏名声,是一生都抹不掉的了。
头上罩上黑云的丈夫,因她取得了保险金而消失了。
“世上真有这样美好的偶然啊。”富子深切地叨念着。在她叨念的“偶然”里面,还有一层幸运。
如果事情真像最初计划那样实现了,大崎杀了丈夫,对于富子来说,大崎也将是一个讨厌的存在。不惜失去了当初珍爱的东西,大崎只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8千万元保险金和一生的不幸比较起来,高价值的并不是男人。
失去大崎真是妙极了。他如果活着,必定要成为“建一第二”。
“妙极了!”仰望晴空的富子,话里充满实感。晴空的颜色,已经呈露出秋天的情调了。
十二
设乐富子拿到保险金数日后,一个自称泽村由美的年轻女人来访了。对这个人,富子似乎有些记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初次见面,是个浓妆艳抹的20岁左右的女人。突挺的胸,蜂细的腰,体型十分健美成熟。可是在浓妆下,表情却意外的幼稚。
“有何贵干?”富子在店前接待,泽村由美向店员那边扫了一眼。
“和太太单独谈谈可以吗?”她说。
“嗳,在店里不行吗?”富子表示诧异。
“我倒没关系,让人听到对太太却有些麻烦。”她的声调充满自信和从容,奇怪的是,被这种叫人感恩的话激怒、但又从自信中忽然感到不安的富子,把由美领到商店的接待间去了。
“在这儿谁也听不见了。”富子和由美对面坐下,催问有什么事。
“领取你答应的钱款来了。”由美摆起架子说。
“答应?答应什么了?”
“太太委托大崎办的事。”听到大崎的名字吓了一跳,可富子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委托大崎什么了?”
“你忘了吗?你不是委托他杀了你丈夫,就给5百万元钱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事呀?”富子用意志的力量摆出了强硬的姿态。
“装作不知,是徒然消费时间啊!”由美口角微微冷笑着。
“太太委托大崎杀丈夫,可他一个人干没有信心,就请了一个帮手。你答应如果办成了给5百万元钱。像你要求的那样,你丈夫已经死去,保险金也领取回来了。我是遵约前来领钱的。”
“你胡说些什么呀?我丈夫是和火车相撞死去的。”
“可你知道丈夫被杀掉,不是特地领下保险金了吗?”
“别说傻话了。你说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丈夫呢?再胡说八道我就叫警察了!”
“请,叫来警察倒霉的是你!你丈夫在线路上撞出去,我和友伴都知道。”
“在线路上撞出去,你在场吗?”
“我叫泽村由美呀。”
“那么,你是和石野和彦一块儿在车上的啦。”富子刚刚想起了由美的来历。
“才想起我的名字呀,石野受大崎委托做帮手,如让警察知道,不晓得要出什么事哩!白白拿出5百万元,真是觉得可惜吧。”
“别说混帐话,快回家去吧,你还是个高校生呢!”尽管对方摆出了成年人的样子,可毕竟是个孩子,富子多少感到有些轻松。
“辍学了,退学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可我需要钱,需要在社会上生存下去的钱。恰巧,石野被警察抓去了,我就作为代理人来领钱了。”
“大崎向石野说了什么,全都与我没有关系,你不是在做梦吧。我丈夫不是被人杀害的,是和火车相撞死去的。警察也对这个事故作了结论,这才发下保险金的啊。”
“不,你丈夫像太太委托的那样,是石野杀的。委托的事,石野要是向警察吐露一句话,事情将成什么样子是很清楚的。石野缄口不谈,正是希望得到委托金啊。”
“你是有大胆想象力的人哪。我为什么要委托那样的事呢?丈夫死去,最悲痛的是我。最要紧的是,那种毫无根据的诬陷,怎样才能得到证明哟。”
“没有证明的必要,是石野追撞了你丈夫的车。”
“已经证明不是故意追撞的。”
“咳,那还不晓得怎么样呢。因为石野那样说了,就成了那样的事了。石野若是再说出别样话来,不知要怎样翻案哩。何况可能的话,保险公司还不肯付款呢。
“我刚看了保险契约的规定。不支付保险金的规定中,有死亡保险金因受领人故意杀害被保险者而不支付的一条。虽然上面写着一些难懂的话,可总而言之,是指保险金受领人亲手杀害了或唆使别人杀害了被保险人的情形。这正好和太太的情况相符合。”
富子觉察到,这个小姑娘原来是她不可轻视的敌人。
“总之,说什么也不能给你那笔钱,你这不是破格地向我死乞白赖要零用钱么。”
“太太看来很伶俐,不想这话却太迂了。我懂得你说的意思,可有领取这笔钱的权利,不是有比什么都有力的证据么。石野全都向我说了。5百万是定钱,太太却入手8千万哪。这样的巨额保险金石野还不知道。就作为救助款或贴补费也可以呀。首先把最初说定的5百万元付给我,我就不说委托的事,如果不付,我就要和盘托出啦!定为盗窃罪服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搞得好还可以缓期执行哩。那就向太太领取应得的一份贴补钱吧。如果舍不得拿出来,就要鸡飞蛋打了。就是想杀了我也不行,我的后面还站着石野哩。”
富子省悟到自己落进巧妙张开的圈套里了。由美正按着石野透露的情况,向她施加压力,不让她得到这笔保险金。这真是对富子形成了很大威胁。
即使石野在线路上没把设乐撞出去,但他在撞击位置上,也是重要的事实。这个目击者,一旦说出保险金领取人曾委托人帮助杀害被保险者,将会有什么结局?一想到这里,富子不禁不寒而栗。
大崎求取石野的援助可能是事实。可是石野在实施前,大崎已经被杀掉了。石野在大崎杀设乐不成反而被杀的当口,也许有对富子采取某种行动的图谋了。
可是在这之前,偶然在路口和设乐“接触”了。石野利用这个偶然,谋划从富子那里领取补贴金。在警察面前,对大崎杀人的委托秘而不露,就是为了能从富子手里诈得一份保险金。富子绝对不会申诉。因为这样做,就有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保险金又被收回去的危险了。
付给由美钱款,一生就被束缚住了。可不付给又不行。用钱封住由美的口,她的后面还有石野。石野出来的时候,那恫吓就更严苛了。
好不容易才来到自由的天空,可转瞬间,必将支配自己一生的恐吓者的黑手又偷偷地伸了进来。
“给了,给了!到底敲出来了!”泽村由美欢跳地走着。虽然自信,可没想到竟会如此容易。5百万元的一捆钞票,今天才知道它的效能。有生以来第一次入手的巨款,不过是一笔定钱,今后还会有大笔款项源源不断地收进来。敲诈一旦成功,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间,就会形成长期微妙的关系。
这个恐吓剧是由美一人编写的,石野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他是偷轮胎的惯犯,不能缓期执行,一时恐怕不能出狱。这期间,自己就从富子那里能敲来多少就敲多少吧。
从得意洋洋的石野那里,开始听到他要协助杀人并领取谢金等话的时候,以为那是电视剧中的无赖话,不能相信,只笑了笑,没有答应去做帮手。
可是,险些被设乐杀害之后,在路口意外地“再会”的时候,设乐惊惧之余飞车开到线路撞死了,石野只不过对这个意外的结果大吃一惊而已。
当知道设乐就是要杀掉的对象,由美就想向设乐的妻子勒取委托款了,就是失败了也不要紧,我还是原来的我啊。
石野是个单细胞的男人。虽和他作为情侣交往过,可他早就露出了真面目。现在是分手的时候了。
富子偶然相助是完全犯罪;而由美的行为却只从美味最浓处捞取,可以称为超完全犯罪。由美在成功中陶醉了。
十三
两天以后,有两个男人来访富子,是面孔已经熟识的宫本和猪熊。
“这次多多劳心了吧?”宫本面带久经人世风霜的表情表示慰问。
“丈夫去世了,可我还必须活下去啊。”富子不知两人来访的意图,说着一些没有妨碍的话。
“听说领下保险金了。”
“用丈夫生命换来的钱,所以要格外珍惜啊。”
“既要珍惜,为什么还把5百万元钱给了泽村由美呢?”
冷不防受了可怕的一击,身心同时麻木起来,她转瞬间茫然不知所措。
“老实说,太太,知道情况很不妙了吧?”猪熊旁敲侧击地插话。既然被由美銨去了钱,却没有想到事情更恶化了。
“真是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啊。我们了解到大崎先生临死前,曾吃过阳春面、八宝饭等中国饭菜,也调查了能吃到这类饭菜的地方。查了A市的中心,最后发现了贵宅附近的中国饭馆一番轩。证实7月15日午后7时许,一番轩派两个人给贵宅送来阳春面、八宝饭、饺子等食品。这些食品和在大崎先生胃中还未消化的部分、食后经过时间,恰恰完全一致。7月15日午后7时许,设乐先生和泽村由美一块到A市的事也被证实了。这样,和大崎先生一同吃一番轩中国饭菜的,除了你没有别人了。总之,你和大崎先生共进了‘最后的晚餐’。这个事实,你连一句话也没有向我们透露过。从那以后大约过了3个钟头,大崎先生变成尸体,在A市的大街上被发现了。
“大崎先生尸体发现前的行踪,尽管我们调查了,可情况全然不明。
“当时几乎全市的人都出来现看A市的祭日活动,可看见大崎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事没被我们考虑过。
“这就是说,大崎先生直到被害是在A市外的特定场所,意味着有人从杀害现场运尸到发现现场。大崎先生被害前,没有出来过。共进最后的晚餐时,你也是在犯罪现场的。”
应该反驳些什么,可找不到适当的言词了。这时猪熊又继续说下去:“我们对你的行动一直在注意着。不久前泽村由美出现了,泽村由美是石野车上同乘的人。这没有向你说起过,由美和你丈夫还有一段短浅的因缘哩。但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由美有什么需要来访问你呢?我们很感兴趣。对由美进行调查,发现她持着和自己身份极不相称的巨款,而且是从你这里领到的,她于是把其中的缘由全部供述了。”
猪熊还在继续说着,可富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听到的只是迄今为止迎来的幸运崩溃的声音,也就是富子偶然的完全犯罪,和在此之上构成的泽村由美的超完全犯罪定案的声音。
好景不长、凄风袭人的“祭”啊!
富子忽然想起模仿芭蕉的“鹈舟”(芭蕉:即松尾芭蕉,日本江户时代的著名诗人。鹈舟:即饲养鸬鹰捕鱼的船。芭蕉“鹈舟”的俳句,意为:“好景不长,凄楚鹈舟”。讽喻鸬鹰捕鱼,不过是“一场欢喜忽悲辛”而已)这个俳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