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静的发狂(1 / 2)

死亡的狂欢 森村诚一 7447 字 10个月前

矢吹邦彦和柏木武男,是著名的私立F大的同学,二人都专攻经济学。F大因毕业生在实业界非常活跃而颇负盛名。学生也是那些实业界人士的子弟居多。

历年都扶植F大向日本实业界输送人材的势力,断言说:“不和F大联系,就不能和日本的实业界发生接触!”

在F大,经济学部被誉为最优秀的学部。

在日本证券市场上上场交易的一流公司中,几乎充满了F大经济学部出身的人,而且那首席成员又都是联袂出现的该学部毕业者。

矢吹和柏木在F大经济学部的成绩经常名列前茅。他俩都是外地人,家境贫穷。本来在实业界子弟集中的F大,无论如何也不具有入学的资格,但因超群出众的成绩,高校的老师就说服了他们的父母,让他们报考F大。

比起儿子们的成绩,学费还可以用工读、奖学金来想办法加以解决。老师的话,打动了他们父母的心。

他们从故乡出发的时候,当地报纸发了消息;由亲戚打头,附近的人们,当地的有权者,几乎都出来送行。

他们一面接受这盛大的送行,一面发出了像是伟大时代赋予的责任感——“学不成宁可死”的感慨。

这是多么悲怆的感慨啊。由于外地出身的青年往往被压垮,故乡对他们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生育在巴掌大小的这个封锁性的社会里,而且必须厮守此地生活的人们,对从这里飞出去的青年也抱有希望。

自己就是节俭度日,也要支援在外求学的年轻人。等他们不久成功的时候,好由他们把自己从这封锁的角落里给带出去。

总之,矢吹和柏木系故乡的期望于一身上京去了。

他们明白,为了自己的学习,故乡的双亲和弟弟妹妹们正在节衣缩食,因此自己就是一天、一个小时也是不能怠惰荒废的。

比起拿着充裕的学费学习的其他学生,从最初的那一天起,学习的动力就不同。

但是,比较两人成绩的时候,却有微妙的差别。柏木在才子云集的F大,经常是百分之百地占据首座的高材生。

可在矢吹这方面,成绩虽确也优良,但却不能称为没有异议的高才生。他常在前列中有名次,可不时又在前列的末尾徘徊着。

拿议员这个尖端人物集团做比方,他们的地位,有如首相和无足轻重的普通议员那样的差别。

柏木是天才型的,矢吹是努力型的。比起经过艰苦努力却从前列跌下来的矢吹,柏木就没有这种无把握的危险。

不久,他们就迎来毕业期,终于走向“正式演出”的舞台了。在学校无论取得多么好的成绩,都和社会地位,和工资收入,没有直接的关系。

另外,如果不考进“有名的公司”,那么,他们为进F大而过省吃俭用的生活,拼命地争取优秀成绩,就毫无意义了。在F大,只对分数多的优等学生,才给予向有名的公司介绍的机会。

在这个意义上,对他们二人来说,大学并不是探讨真理的场所,而是为进入高薪阶层来购取快车票的地方了。

对于他俩的就职,大学的就职斡旋部向菱井银行做了推荐。

菱井银行在日本是存款占一二位的大型市内银行,也是国际闻名的财阀集团的核心骨干。仅仅成了“菱井人”,社会上就将另眼相看了。

只要他们进了菱井银行,在故乡甚至会拉出提灯队伍游行庆祝。

在名校F大,菱井银行是第一个就职的去处。从而,要人的方面提出了极为严格的条件,就是对于才子云集的F大,除了学习成绩特别优秀的学生以外,也不给予准考的资格。

虽然成绩不那么坏,只要有一门不够优秀的分数,不准参加考试的人还有很多呢。

“首先是你,无条件地准考了。”就职斡旋部在推荐时向柏木做了保证。就是不做保证,柏木心里也充满了自信,

听说菱井银行的入行考试非常难,但无论怎样难,柏木是为此而学习的。

对于他来说,大学不过是个四年制的“就职预备学校”。四年间,为了实现进大学的目的,就是经过相当长的就职专门学习,唯到现在才能发挥作用的。

柏木在考试前夕,就具有了被准许入行的心理准备。如果正式当了菱井银行的职员,第一件事就是同家乡夸耀一番。对于身着新做的西服,胸前戴上菱井的徽章,而荣归故里的自己,故乡的人们将会用何种神情加以欢迎啊!

柏木的推荐保证是无条件的。可对于矢吹的就职斡旋,在部内就有争议了。向菱井银行求职者很多,现在就有超过矢吹成绩的人。

可是最后,斡旋部还是推荐了矢吹。成绩虽还有令人不够满意的地方,但他平日的勤奋努力却给他帮了忙。

素质和希望,那是第二位的问题。因为是最好的(物质上的)工作岗位,所以还是推荐看来稳当可靠似乎没有危险的人为好。在他们的推荐方式中,莫如说矢吹是属于例外的。

慎重考虑矢吹职业适应性的时候,在他来说,也许有其他更合适的工作岗位。但是在向菱井银行推荐一事上无限感激的他,表现了外地青年常见的那种狭隘功名心的毛病。

考试在东京都中心第一流饭店的大会议厅举行。接受考试的资格审查是十分严格的,从全国第一流大学精选出300名学生接受考试,据说仅仅从中录取12名职员。

尽管如此,柏木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安,他怀有绝对的自信心。

考题都是十分难答的,但柏木全部解答出来了,对于解答的内容也是有自信的。

数日之后发表结果,仅向考试合格者的家里或联络地址发出通知。

数日过去了,只对矢吹发来了通知。因为地域的关系,信件的邮送也有差别,柏木又耐住不安等了三天。

终于不能忍耐了。到所属邮政局去查问,在邮政局里有关他的信件一封也没有。

“没有这样的道理!”柏木不禁向局员大声吵嚷起来。

“但是,不管你说多少,没有就是没有!”局员以半是忍着火气,半是露出轻蔑的表情回答。

“矢吹来了通知,没有不给我来的道理!”柏木没有死心,考试以后又查对了参考书,自己的解答,确实是大致接近了满分。

何况矢吹合格了,自己落榜这种事是绝不会有的,因为没有发生那种混帐事的可能。

“奇怪啊,您没有落榜的道理啊。”在柏木面前,矢吹煞有介事地显示出迷惑不解的样子,但他内心的得意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这和两人在校学习成绩的顺序也有差误啊。纵使考中考不中的分差很少,但一方做为菱井职员具有了优越的身份;一方却依然是个无职的失业学生。这个差别,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啊。

此后,虽还剩有面试和身体检查,但突破了最大难关的矢吹,可以容易地猜测到,他会顺利地跑到这条路线的终点,柏木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心。

“或许是银行方面的人事科搞错了也未可知。”一旦这样想了,就确信那一定是错不了的。

“反正得直接找一次看看。”柏木带着怯生生的样子,要求面见菱井银行的人事负贵人。

“柏木武男吗?只说名字还是不知道呀,说说准考号数看!”似乎很熟谙这类事情的人事负责人无表情地说。

柏木告诉了准考号数,人事负责人就暂时转到别的房间去,不多时又返了回来。

“啊,XX号总计226分,若是满500分就完全不成问题了。学科考试的录取标准放在450分以上,你……”

人事负责人现出了轻蔑的表情。如果是在400分前后,来打听一下还未尝不可;仅仅徘徊在200分多一点的坏成绩上也特意来问,简直可以说是个厚脸皮了。

“226分!”柏木最初是愕然吃惊,后来终于哑口无言了。虽然说是没有如此混帐的道理,但却气得说不成话了。确实不能取得那样丢人的坏成绩,自己的解答都一一用参考书确认过了,怎么低劣恐怕也下不了480分,为什么竟是226分!

“不知为什么说是错的!”柏木勉勉强强说了一句话。

“别说那种愚蠢的讹赖话!这评分完全是用电子计算机搞的,没有错的道理!”人事负责人像发泄似的说完,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令人无法接近了。

数日之后,柏木武男所住公寓的管理人,为传叫柏木去听电话,来敲他的房门。敲了好几回也没人应声,以为人已外出正想返回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异臭。

“哎呀!”他抽动着鼻子站住,而在他的耳边又传来了势头很强的喷出什么似的声音。

异臭和声音,在柏木的房中发出来。

“了不得了!”感到事态严重的管理人咚咚地敲门。住公寓的人们带着异常的神情,拥到走廊上来。

靠着他们的帮助,撞破了房门。这时,浓密的瓦斯气流一下子冲到走廊里来。害怕中毒的人们都用湿手巾当做防护面具,把躺在屋内的柏木抬了出来。

用救护车送到医院,由于吸入一氧化碳过多,抢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身体周围收拾得整整齐齐,认识到这不是事故,而是有准备的自杀。

没有遗嘱。但稍后在笔记本的边页上,发现了匆忙写出的“对不起故乡的双亲和弟弟妹妹们”的遗言。

柏木作为F大的第一高才生,住公寓的人们都不由得投以敬畏的眼光。他自己呢,却认为住在这里的都是属于不同层次的人,满脸现出傲慢不屑的神气。因而,他在公寓里,人们的评论并不怎么好。

这几天,他闲居在房间里,显得意气有些消沉,但谁也万没想到他会自杀。

来验尸的警察,断定他是因菱井银行考试的落榜而自杀的,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给管理人发现自杀机会的电话,竞是从菱井银行打来的。柏木的落榜,是因为计算机出了错。电话是通知他在全体应考者中名列第一的!

警察告知柏木自杀了,菱井银行并没表现出那么吃惊的样子,反而若无其事地说:“像为入行考试落榜而自杀的弱者,敝行是不希罕的。最后,为发现这个弱者,演算错误的计算机,不是终于做出正确的判断来了么?”

矢吹邦彦经常憧憬成为“菱井人”,只是还非菱井职员。如今成了作为菱井财团核心的菱井银行的成员,他那份得意劲儿就可想而知了。

自杀的柏木,早就在他心目中一点点影子也没有了。就算遇到电子计算机出了故障这种歹运,主要还是因为他太软弱了。

因为唯有弱者才会自杀,虽然是电子计算机出了故障。

矢吹是胜者,柏木是败者。胜者没有回想败者不幸遭遇的闲工夫。

严阵以待那以胜自矜的矢吹的,是对新来银行行员的特别训练。

菱井银行的特别训练,作为以短期培训为目标的强制型教育,是闻名于同业界的。在富士山下原野的该行进修所里,对被隔离一个月的新行员,从银行业务的ABC到菱井行员的精神准备,都进行着严酷的灌输性教育。

早晨6时起床,从马拉松跑开始到晚10时就寝,一个接一个地排满了每天的课程。在这期间,会客、外出、饮酒统统禁止;阅读的书籍,也局限在菱井公司史和菱井银行史这类公司方面规定的东西。

在这一个月内,向一直在大学过着无拘无束生活的这帮人,灌输“菱井精神”,务期把他们改造成为坚强有骨气的“菱井人”,这是训练的目标。

通过入行考试,刚刚有点趾高气扬的书生们,身经这大运动量的训练,都痛感自己筋疲力尽了。

特别训练结束就分配工作,矢吹被分配在本行经理部的计算中心。新来的行员马上就被分配到这里,还是罕见的事哩。

菱井银行最近导入电子计算机,建成了各支行和总行直接联系的联机系统。菱井银行各地支行的存款收支,可以即时送入中央处理装置里来进行处理。

所有的数据,即时被集中于日计表中,形成了在损益计算书和借贷对照表上结算出来的结构。

这个联机实数系统的中央操纵处,就是矢吹被分配来的本行的计算中心,这里可以说是菱井银行的核心要害部位。

进修结束分配到这里的矢吹,受到分配去支行窗口和搞外勤的同期友伴们的极大羡慕。

“我是个尖子啊!”矢吹的自信日益强烈起来。

矢吹在分来的单位认识了能代聪子。聪子是电子计算机制造商为向银行方面传授机器操作法,而派来的技术人员之一。

计算机的实体叫做硬件,为了利用它而操作的整个技术程序叫做软件。这也就是把聪子算做软件一部分的原因。

她年龄和矢吹相仿,眉目秀丽,神态极其可爱,性格也温柔,在计算室里有一个“计算机小姐”的爱称。

矢吹很快被聪子吸引住了,但是不论怎样被吸引,也没有接近她的机会。

聪子在计算机室成了众矢之的,家庭出身也不错,又在一流的女子大学毕了业。在优秀分子集中的行列中,对她燃起野心的男人们,当然是决不会少的。

新来的矢吹刚刚接近她,就被老资格的行员一下子盯上了。

特别是这个计算中心的室长,工作要求很严已有定评,发现懒散的作风和工作的失错,这个老资格就是对新人也从不宽恕。

他是入行考试计算机录取的总负责人。柏木自杀的时候,他就是叫嚷“发现那样的弱者,说明计算机的结论正确”的那个泰然自若的当事人。

他名字叫做纳见,但人们都在背后叫他做“鬼见”。实际上,矢吹很怕他那双眼睛。在必须全力投入工作的新人行列里,如果在行内闹出恋爱事件来,给纳见的印象是绝对好不了的。

目前,必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求得上司的承认和赏识。矢吹耐住聪子吹过来的蛊惑,奋勉地工作着。

矢吹从学生时代的公寓里搬出来,住进银行的独身宿舍里去了。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设备可以和高级旅馆相媲美。

迄今住过的三叠房间的廉价公寓,与此是不能相比的。能够成为在这样豪华设置里居住的人,又激发了矢吹的优越意识。

独身宿舍,从东京都中心乘40分钟私营火车,在终点站换乘国营电车就到了。

一天,在工作完了的回家途中,矢吹在终点的月台上,看见一个佣工模样的男人倒在地上。

月台是通行最拥挤的场所。人们像被岩石阻挡的激流一样地绕过那人。这对那个佣工是危险的。

“是醉鬼吗?”

“讨厌!”

乘客们皱着眉头私语,但却没有一个人去把倒地者搬到安全场所。

谁都想快点赶回家,没有牵扯进救醉汉这起麻烦事里的闲工夫。

而且动手不小心,也许会惹出麻烦来,人们都有这样的担心。

矢吹去观察那个佣工。

“危险哪!”他想道。如果把身体翻动一下,就会落到线路上去了。

“如果这是个穿着体面服装的人,大家也许不会这样冷漠地走过去的吧。”

这样想的矢吹,感到那个佣工模样的男人相当可怜,仔细看看,也不是醉酒的样子。那么,说他醉酒未免为时过早了。似乎是因身体的健康状况不佳,才倒在路上的。

“喂,喂,怎么的了?倒在这样的地方可危险啊!”佣工微微睁开眼睛,眼里拼命地闪出了哀哀恳求的眼光。他像想说些什么,但只以微弱的声息呻吟着,痛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频频地用手指着胸口。

——心脏病发作了吗?——

这样,治疗必须一刻也不能耽误,矢吹暂且把他的身体搬到长凳子上去。

他一面把那个男人抱起来,一面向群众高喊:“哪一位不能向站务员和救护车联系一下吗?”

“我去!”群众中率先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就是能代聪子。因为要急速抢救那个佣工,她伸出了援助的手。

以此为契机,矢吹和聪子之间的交往开始了。

提高警惕的矢吹,把和她的交往仅仅限定在外部,在银行内还装出一如既往的样子,使人察觉不到二人之间正在开始发展着特殊的感情。

在银行里彼此装出十分客气的姿态,就已经证明他们的感情里,蕴含着男女倾慕的倾向,这种倾向正在迅速地发展着。

聪子的家和独身宿舍在同一个方向,二人一起回家的机会增多了。那个时候,他们常在途中的终点逛起马路来。最初是吃茶,很快就升级到下饭馆了。

一天傍晚,聪子面向某个饭店,光折射率良好的黑眼珠快速地转动着说:“我呀,对被叫做计算机小姐很讨厌呐!”

“为什么?”矢吹反问道。

“什么呀,想把我也看做计算机的一部分呀!”

“没有那样的事啊。您不是走在时代最前列的计算机技术人员吗?您应该以自己的职业自豪才对!”

“是那样的吗?”和平日不同,聪子以疲倦的语气说道。这对在计算室里,经常是纯真活泼地向周围散播新鲜空气的她是罕见的。

“有什么讨厌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