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汽车在橄榄树田畦中奔驰,在视野所及的广阔而美丽的田园风光尽头,不时出现教堂的尖塔。画册中看到的景物如今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不断从车窗外掠过。
田园尽头低矮的丘陵绵延起伏,树木稀疏。铁路和公路纵横交错,不时有汽车同列车并行赛跑。
下午两点到达佛罗伦萨,四周层峦叠嶂,大有山峡古都的气势。与罗马和那不勒斯相比,这里的人们服饰朴素,表情沉郁。
在旅馆小憩后去市内观光。当地人称佛罗伦萨为弗伦茨,据说这是“花都”之意。佛罗伦萨不仅是盛开文艺复兴之花的“花都”,整个城市宛如一座巨大的美木馆,名胜古迹和艺术珍品大街小巷比比皆是。
旅行团在圣母教堂、麦地启家族礼拜堂、乌费茨美术馆都只是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下。
晚饭后安排自由活动。裕希子决定同弘子、风间一道去蓬特·伯克阿。
蓬特·伯克阿是佛罗伦萨的古桥,架设在横贯城市的阿尔诺河上。整座桥梁由一长排两层楼房式的建筑物组成。桥上,出售贵重首饰和各种土特产的店铺鳞次栉比。
虽说这里是佛罗伦萨最大众化的观光胜地,但由于桥畔经常聚集着一群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嬉皮士,因而笼罩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致使年轻女郎不敢贸然独往。如果有风间做伴,就可以放心了。
裕希子刚要出门,被盐泽叫住。他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到大厅的另一边去,也许有要紧事在众人面前不便公开。
“北冈君打电话来说。今天早晨我们离开罗马后有人去旅馆拜访你,是个年轻的日本人,你能猜出是谁吧?”
“哦,年轻的日本人?在意大利我没熟人呀,……那人什么样?”
“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不过听北冈说,那人的举止异常。”
“异常?”
“神情慌张,仿佛正被人追踪似的。”
“被人追踪?做了坏事?”
“反正那人想见你,执意要打听我们一行的日程。北冈君很警觉,没告诉他。可日程是公开的,谁都能打听到。只要你不认识这个人就好,但不能掉似轻心,多加小心为妙。请你不要单独行动,随时和男伴们起一起。”
尽管盐泽存有戒心,可裕希子毫不在意。她根本想不到永仓会杀了妻子来找她,因而对于盐泽给予的关照没有实感。
究竟防范什么呢?来访的那个男人是谁呢?
与其说裕希子对这件事感到厌烦,不如说好奇心占了上风。
二
警方得知永仓逃出国外的消息是六月二十三日下午。在羽田机场海关发现永仓的出国记录卡时,他早已飞到罗马。对他的追踪也只能到达罗马为止,此后他要去何方,无法预料。
在欧洲这块狭窄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几十个国家,一旦永仓窜入这一地区,很难找到他的踪迹。假使他坐汽车兜圈子,那更是无从寻觅。
担任这一案件侦破工作的刑警与河西有私交。这位刑警对永仓远走罗马感到迷惑不解。他的同事们分析说,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逃出国去而已,而当时最先离开日本的国际航班就是去罗马的飞机。对这个解释他持怀疑态度。
“逃往罗马,也许还有他本人的什么原因。”警察向河西讲出了自己的看法。
河西刚从日本旅行社调查情况回来,这时女接话员的话在他耳畔响起;“有人从罗马打电话来问欧洲名胜旅行团的日程表……”又是罗马!尽管如此,两件事之间不一定有什么联系。罗马、伦敦、巴黎是日本人海外旅行最热门的三大城市。
日本游客把这三个城市视作国内的延长线,一个个接踵而至。永仓逃到罗马那天,有人从罗马向日本旅行社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这也不能同永仓联系起来。
但河西总觉得这两件事有点蹊跷,回忆起当时心不在焉听过的话,现在越发感到这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河西再次去了一趟日本旅行社。
从接话的女职员那里进一步确认,从罗马打来的国际电话是日本人的口音,此人详细询问了欧洲名胜旅行团的日程表。
“当时您没注意到别的什么吗?”
河西追问一句。
“您说别的什么,我该怎样理解您的话呢?”
“比如说,对方的声音有无特征?”
“国际电话噪音很大,听不清楚,象波涛似地时而高,时而低。”
“只问了日程安排吗?”
“对。”
“别的什么也没问?”
“就问了日程,不过……哦,好象……”
在河西的追问下,女职员终于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反应。
“还问了什么吗?”
河西紧紧盯住对方的眼睛。
“他打听旅行团是否有一位穗积的女旅客。”
“穗积?是穗积裕希子吗?”
这个名字对河西来说早已熟悉。
“对!”
女职员点点头。
河西想,对穗积裕希子的怀疑本来已经减少,现在她又出场了,真是个捉摸不定的女人呀!
为什么有人从罗马打电话来打听她的踪迹?
这时,在河西的头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把裕希子同永仓联系起来的念头。在此之前,没有发现他们两人之间有联系,现在看来,很可能潜藏着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关系。
永仓的杀人动机不明,这使破案本部难于做出判断,但假使他同裕希子之间有什么瓜葛,或许能从中暴露出一种新的、明确的动机。
表面看来,永仓杀人案与河西负责侦破的杀害推销员案件无直接联系,然而一度被视为嫌疑者而受到详细调查的裕希子,倘若与另一案件有牵连,便不能轻易放过。
一种强烈的职业好奇心刺激着河西。
“看来调查永仓同裕希子之间的关系很有价值。”河西的鼻子贪婪地嗅着新俘获物的气味。
三
裕希子不知不觉热衷于购买起手工艺品来。在蓬特·伯克阿,使年轻女郎爱不释手的东西比比皆是。别具情趣做的民间工艺服饰,皮革制品、室内装饰品,麦秆编织的工艺品等等,不仅自己十分喜爱,就是送给亲朋好友,他们也一定会高兴。
正当她热心选购物品的时候,弘子不见了。她有自己的爱好,说不定也去寻找珍奇物品了吧。只有风间宛如一个忠实的卫士,紧跟着裕希子。
只要风间跟在身旁。裕希子就感到放心。她没有弘子那种勇气,敢于在异国人中间奔来走去。那些眉毛眼睛靠得很近,留着长长鬓角的男人们,仿佛个个不怀好意。
裕希子正在购买几种服饰和为母亲买一个民族风格的皮包时,太田和石仓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跑来。当他们看到风间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风间先生,太好了,你在这儿。”
“发生了什么事?”
风间急忙问道。
“野泽小姐被一群嬉皮士拖到桥那边的僻静小巷里去了。本来我们想去救她,可他们人多,怕寡不敌众,正想去叫警察。”
“你说什么?”风间着急地问道,“小巷在哪里?”
“那边。”
石仓用手指了指。
“石仓先生,请带我去现场,喊警察已来不及了。太田先生,请带好穗积小姐,赶紧把这件事通知警察和盐泽君。”
“您要干吗?”裕希子问风间.
“我去救她,再不赶去就迟了。请去找盐泽君,拜托了。”
风间急忙说了几句,拉着石仓奔向桥对面去了。
裕希子望着他俩的背影喊了一声“多加小心”,但不知他们听见没有。
他们很快就寻找到了盐泽。他也是来这儿买纪念品的。
盐泽动作敏捷,立即与警察取得联系。但警察不懂英语,反应迟钝。也许是因为这类事件太多,他们已见惯不惊了吧。
终于来了一位懂英语的警官,盐泽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要求救助。
盐泽又向太田说:“我现在就去现场,太田先生,请你保护好穗积小姐,带她回旅馆去。”
“我也要去现场。”裕希子说。
“你疯了?太危险!而且你跟去反而会成为累赘。”盐泽厉声喝道。
正在这时,中浦,镰田,松岛夫妇走了过来。盐泽扼要地向他们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并请膂力过人的中浦协助。镰田、松岛也要一起去。
过后听说,佛罗伦萨的嬉皮士品质恶劣,行为不端,经常纠缠游客。甚至白天诱拐单身过往的女子。但把旅行团成员强行拖往僻静处的事还不多见。袭击弘子一事使人觉得可能是嬉皮士们一时冲动所为。
太田把妇女们送回旅馆后又去了现场。男人们久久未归,留在旅馆的人越发焦急不安。
四
时间并未过多久,而等待的人却感到度时如年。一小时后盐泽来了电话。
盐泽说,弘子已平安得救,现正应警察的要求说明事情的经过,等那边事情一完就回来。这时大家的紧张情绪才松弛下来,脸上露出喜色。
不一会,他们全都回来了。弘子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不出受害的样子。风间的脸上有格斗的伤痕,一定是嬉皮士袭击了他。
“让大家担心了,不过,你们已经看到,野泽小姐平安无事,请大家放心。”
盐泽说完后,弘子腼腆地低下头,说:“让你们担心,真是对不起。嬉皮士突然抓住我的手就往僻静处拖,幸亏风间先生很快赶来,所以一点没吃亏,实在感谢了。”
最后的一句几乎是面向风间说的。“一点没吃亏”大概出包括身体没遭作践吧。
喜欢搞恋爱冒险的弘子此时还心有余悸,脸色有些苍白。
回到房间后紧张的情绪才松弛下来、弘子一下倒在床上。
“受惊了吧?只要没事就好,真的。”裕希子想安慰弘子,却找不到适当的话。
“多亏了风间先生,如果他来迟一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风间先生一来救我,七八个嬉皮士便向他扑去,真吓死人啦。但很快被风间先生撂倒几个。这时盐泽先生和警察赶来了,嬉皮士们赶快逃之夭夭。”
“风间先生一个人同他们格斗?”
“是呀,嬉皮士中还有带凶器的呢。风间先生毫不畏惧,为了我。他一直冒死同他们格斗。”
弘子说话时的表情没有谈虎色变的恐惧,而是对风间用生命保护自己的行为表现出真诚的感动。
“过去还没有一个男人冒首生命危险为我拼斗呀!”弘子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在这一点上,我的命运同你一样。”
这时裕希子突然感到对弘子产生了一丝妒意。
——假若受到袭击的不是弘子而是自己,风间也能照样为我拼斗吗?
她把这毫无意义的假定作了一番比较。在去蓬特·伯克阿之前,盐泽告诉她,一个身分不明的男人执意想见她。盐泽忠告她不要单独行动。这人到底是谁呢?
她考虑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睡着了。
五
裕希子被细小而清脆的铃声吵醒。床头柜上的电话铃铃地响着。难道当地的电话被压低了声音?完全不象日本的电话那样刺耳。看看弘子,她似乎睡得很熟。
裕希子怕吵醒她,轻轻拿起话筒,耳畔响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穗积裕希子小姐吗?”
这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但因刚刚醒来,尚未完全恢复意识。一时想不起来。
“是我。”
待她回答之后,对方一改彬彬有礼的口气,急促地说:“裕希子,是我,永仓呀。”
“永仓先生?难……难道……怎么?”
突然同意想不到的人对话,裕希子开始有点语无伦次。电话里的声音很近。
“我从日本来,想见见你,你到楼下休息厅来一下好吗?”
对方说话的口气很焦急。
“那……那么突然,不方便啊。”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方便?”
“我同你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见面。”
达时,裕希子已睡意全消。到底他有什么急事深更半夜到这里来?对这位自私透顶的人纠缠不休的行为,裕希子感到气愤。
“我有话对你讲,一定要见到你。”
“可我不想见你。”
“别那么说,只五分钟就行。见见我吧。”
“我已经把你忘了。我们彼此已同路人。现在不是陌生男女会面的时候,”
“现在没工夫瞎扯谈。你不来见我,我就到你房间去。”
“你要那样干,我可要叫旅馆的警卫了。我的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警卫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