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藤中想去会会名原过去的情人松坂留美。听说她现在已经成了百老汇的头号女招待。
百老汇是市内的顶级夜总会。是个只要走进店里屁股沾沾沙发,就要花上三四万日元的高档夜总会。它是镝木家族企业的人、市里有头有脸的实力人物、地方名流以及属于镝木一伙的中央政要常来光顾留连的所在。
要想接近市内一流乃至闻名于东京的高档夜总会的领班女招待绝非易事。因此,即便隔得远一点,也有人希望能够见上花魁一面。
再有,如果是在店里,或许能够搜集到一些有关她的情报也未可知。
不过,小报社可出不起光顾百老汇的费用。藤中决定自掏腰包,亲自出马去见识见识。
自打采访镝木的事件发生以后,藤中一跃成了福原市的名人。但是,社会上的人并没有记住他。在百老汇里大约是不会有人认出藤中来的。
藤中背着熊谷在周末的夜晚去了百老汇。
当藤中推开了那扇镶嵌着百老汇椭圆形图案黄灿灿的金属板大门后,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彬彬有礼地将他让进店里,然后问道:“先生是会员吗?”
“不是,是市政府的筱山科长介绍我来的。”藤中将事先准备好了的台词重复了一遍。侍应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不好意思。方才失礼了。这边请!”
接着,便毕恭毕敬地把藤中让到里面的包厢座席上。室内十分宽敞舒适。清一色的琥珀色室内装修在微暗的灯光照射下使室内的气氛显得十分幽雅宁静。地板上铺着地毯。挂满了整个墙壁的天鹅绒壁毯似乎已将所有的音响都吸收殆尽。包厢座席的正中间是一个圆形舞池。客人和女招待们尽可乘兴翩然起舞。
室内的一角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演奏家可以随意或是按照客人的要求演奏出各种钢琴曲,而且音量总是保持在不影响客人和女招待谈话的程度上。
“您有指名的舞伴吗?”藤中刚刚落座,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立刻趋身过来问道。
“没有。”留美二字刚要脱口而出,又被藤中咽了回去。
对于一个初次露面的客人而言,即便立刻点名要领班女招待陪舞,恐怕也难以如愿以偿。而即便得偿所愿,藤中也很难启齿向留美本人问东问西。
在身着黑色制服的侍应生的安排下,一个年轻的女招待来到藤中的面前。
“欢迎光临!我叫优佳。”来到藤中跟前的、二十岁左右、少女气十足的女招待腼腆地自我介绍着。
“优佳小姐?请你多加关照喽!”藤中简单地寒暄了一句。在东京时,因为要采访,也曾经光顾过几次银座和赤坂的夜总会。但在福原,逛夜总会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你想喝点什么?”自称优佳的女招待问道。
“就来一杯兑水威士忌吧。”藤中按照一般日本人的习惯要了一杯威士忌。他已经做好了一杯兑水的威士忌就会花掉自己三万日元的打算。夜总会的包厢有八成已经坐满。马上就是夜总会的黄金时刻了。不愧为福原市的顶尖夜总会,客人们全都落落大方,而女招待也尽是一些闭月羞花的美人。
“欢迎!”随着女招待清清脆脆的迎客声,又一群客人走进店中。大约是贵宾级的。其中有的客人藤中也认识。只见老板娘西冈千惠子用响亮清脆的声音高声喊道:“哎呀,大老板光临了!欢迎欢迎!“话音未落,人已经急惶惶地迎了上去。
受到西冈千惠子迎接的是一位身材魁梧、五十上下、脸部轮廓极为分明的人。在四个看上去十分干练、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的簇拥下,那个男人悠然自得地走了进来。
迎接这个男人的西冈向里面包厢座席上正在陪客的一个女招待喊道:“留美呀,大老板来了!”
于是,一个美貌苗条的女招待站了起来。
从这帮人散发出来的氛围上藤中已经有所察觉,遂转向优佳问道:“方才进来的这些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认识他们吗?”
“啊,那不是大健组组长栗木先生吗?”
“老板娘方才喊的那位小姐是……”
“那是留美姐,是我们这儿女招待的第一把交椅。”
“你说的留美姐,是不是松坂留美小姐呀?”
“怎么,您认识留美姐?”
“不,我只是听人家说过,她原来是一个电影演员嘛。”
“没错。她演过电影。我倒是没看过。看来还真有留美姐的追星族啊!”优佳说。
“留美小姐专门接待大健组组长吗?”
“最近似乎被大老板相中了。每次都指名要她。”
“怎么?他每天晚上都过来吗?”
“有时候一个晚上还来两次呢?”
“不愧是大健组的组长啊!”
“大健组是享受优待的。”
“优待?”
“因为有大健组的保护,别的组才不敢来騷扰我们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大健组在百老汇能够享受到特殊待遇,足以证明镝木和栗木之间的黑道关系。
大健组一帮人牛气冲天地坐在了店铺最里面的贵宾席上,而陪伴者除了留美以外,其他的人也都是从百老汇的女招待中左挑右选才选拔出来的佼佼者。
“你不去陪他们可以吗?”藤中问优佳。
“像我这种一般的女孩是高攀不上的。”
“怎么?你这么漂亮还算一般?”
“我这还是头一次听人家夸我呢!”优佳兴奋地说。一副天真可爱状。
“老实说,我不过是个打工妹而已。”
“打工妹?这么说你是大学生了?”
“是呀!可是店里不让我们对客人说自己是打零工的。”说罢,优佳吐了一下舌头。表情上透出几分稚气。
“既然有规定,你怎么还是对我讲了?”
“因为我认识您这位客人。”
“你说什么?”
“你是福原新报的记者吧?那时我可是看了电视的。在这座城市里敢正面顶撞镝木一真的也就只有客人您一个人了。我当时心里甭提多开心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成了你们福原新报的订户。”真是出人意料,在这里居然遇到了福原新报的读者。
“被你给认出来,就说明我在你们店里已经暴露了身份。”在镝木一真的眼里,福原新报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芝麻小报而已,但是,自打发生了那次记者会见风波以后,作为镝木的敌手,藤中似乎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不用怕。除了我不会有人认出您的。如果有谁认出了您的话,就不会放您进来了。”
“可也是。”
“今天您也是来采访吗?我会尽量协助您的。”
藤中今天遇到了一个最好的帮手。
“倒也谈不上采访。我只是想看一看镝木一真的情人经营的百老汇夜总会。”
“这不已经就是一个很好的采访了吗?”
“采访费用可是自掏腰包啊!因为我们那个小报社实在是太穷了。”
“没关系。我给您打折。我是学生,打折天经地义。”得知优佳是福原新报的读者后,俩人的关系更加亲密起来。气氛显得十分融洽。就在这时,又进来了几个客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个仪表堂堂的大个子男人就是留美姐过去的情人。”优佳细声细语地说。
一个脸部轮廓分明,细长脸高个子男人和另外几位客人在身穿黑色制服的侍应生的引导下在钢琴旁边的座位上落了座。在御徒狐海滩采访时采访过的一个土地所有者也夹杂在那伙人当中。虽然藤中很快就发现了对方,而对方却似乎对藤中没有印象。名原是一个恰如藤中想象中人。
浓浓的眉毛,眼角细长,是那种颇讨女人喜欢的类型。眼睛里透射出一股轻浮的光。
虽然不学无术,却长着一副讨得女人欢心的面孔。属于那种并不鲜见的、油嘴滑舌地欺骗拢络女人心,混世度日的小白脸儿类型。
虽然是初次见到名原,但是,这种类型的男人在东京报社社会部工作期间藤中没少见过。
这种类型的家伙,视欺骗女人和出卖朋友为儿戏。在他们看来,友情就是为了被出卖才存在于世的。对他们来讲,最重要的是虚荣和炫耀自己。
名原的谈吐似乎颇有风趣,惹得在座的人哄堂大笑。名原和留美虽然相识,可此时却形同陌路。名原能够满不在乎地走进昔日情人的夜总会里来,这种行为本身就说明了名原的为人。真是了得,他居然能够毫不在意眼睁睁地看着留美在他的眼前犹如对待情人一般与客人打情骂俏。
对名原来说,女人可能只不过是乘车时必须路过的一个车站而已。
“对他也有优惠吗?”
“怎么会呢?不过……”优佳意味深长地笑了。
“不过什么?”
“名原以前曾经自豪地夸过海口,说他在百老汇再怎么花钱请客,公司也不会说他一个不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钞票是在自家人手中周转,肥水未流外人田啊。对吗?”
“就是这么回事。”
在福原市的镝木家族企业里,一切生活必需品都由企业提供,甚至连老后的坟墓都在计划之中。也就是说,家族企业已经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圈,外界的金钱可以流入,但是只许进不许出。
在福原市,约束市民的不仅仅是镝木的恐怖政治,还有金钱。凡是被家族企业盯上的反抗者,势必要被排挤到经济圈外,在福原失去立足之地。
“优佳小姐,请你过来一下。”身穿黑色制服的侍应生呼唤着优佳。店里已经进入黄金时间段。看来初次光顾的客人已经不能再由优佳一个女招待来专门接待了。藤中乘机站了起来。
“实在是对不起。欢迎您再次光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就打电话好了。”
优佳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下了手机号码,把名片递到藤中手里。
二
仅仅是一次侦查而已,却收获不菲。
首先是在店里发现了福原新报的读者。这已经是一大硕果。其次是弄清了大健组组长栗木贵纪和松坂留美的亲密关系。此外,虽然是单方面的,却也记住了名原的面孔。
身为大口不动产科长的名原在百老汇款待御徒狐海滩的土地所有者。这使藤中深深地感受到,从迹象上看他们破坏团结、离间土地所有者之间关系的工作已经做得十分到位。
在市区西南面向御徒狐海滩一带聚集着拒售土地的土地所有者的住宅。在附近已被收购完毕的一块地皮上转眼间就盖起了一栋预制板房。
这栋预制板房看上去似乎是施工队员工的宿舍,但是却看不出即将开工的迹象。附近的居民对这栋建筑物的用途感到迷惑不解。若干天后,几个染着金发、打扮得古古怪怪的年轻人接二连三地运来了一些大木箱。而箱子里装着何物则无人知晓。
这些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居住在附近的人们忐忑不安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就在这些人运来了大批货物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居民们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声响所惊醒。
这一巨大的声响震得天摇地动墙壁乱颤,天棚上的尘土四下飞扬,完全压倒了潮水涨起时的波涛声和防风林的呼啸声。
刚刚进入梦乡即被惊醒的居民们,起初还懵懵懂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天还是静谧安宁的区域就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板筋厂、锻造厂和烟花爆竹大会会场的大杂汇。简直就是地覆天翻一般。
大吃一惊的市民们揉弄着惺忪的睡眼奔出室外,这才弄清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原来出自用途不明的预制板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浑蛋?深更半夜地居然排练起节假日的节目了?”
“不是排练节目,是在敲鼓啊。”
“什么敲鼓啊,分明是在敲击大铁桶嘛!”
“不仅仅是大铁桶啊。还有定音鼓、铜钹及其他的打击乐器。甚至还有小号和萨克斯管呢。”一位精通乐器的人推测着音响的性质。
“这深更半夜的,大铁桶和这帮山猫野兽怎么全都凑到一块儿了?闹哄死人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可能是在排练什么节目吧。”
“真他妈的不像话,搅得鸡犬不宁的!”
“您冲我发火也没用啊?”
附近的居民们总算搞清了音响的来源,便跑到派出所去投诉。
接到警察的警告后,那伙人便把噪音压低到“防止噪音条例”限度内。居住在这片向来清静安宁的区域里的居民们依旧饱受着干扰之苦,到了夜晚无法安眠入梦。
搬到这里来的不仅仅是乐器,在相同的收购完毕的地面上又相继盖起了许多预制板房。每到夜晚,念经声与大小鼓乐的练习声此起彼伏。甚至还盖起了鸡窝。鸡鸣与恶臭令居民们苦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