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福原市的潮流发生了变化。不倒翁镝木体制产生了动摇。市民对保护伞下的犬田市政的不满日益高涨。这种不满属于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只不过是受到镝木一伙恐怖制度的镇压,没能爆发而已。
事到如今,身为犬田后台大老板的镝木因为收购御徒狐海滩一事猫腻的败露,即将到手的政权也离他远去了。搞不好的话,甚至会使他面临一场政治生命危机。长期以来积蓄在市民心中的犹如甲烷一般对市政府的不满已经被点燃了燃烧的火种。市民中间要求罢免犬田的呼声一浪高似一浪。按规定,位居国家或地方事业团体公职上的人,在任期届满之前可以根据国民或城市居民的意志被罢免。
这是一种最直接最有力的民主制手段。在地方事业组织里,如果人数能够达到选举权人总数三分之一以上的话,民众便可似提出解散议会、罢免议员和议长的请求。通过国民或居民的投票,如果赞成票过半的话,该请求便可以获得通过。
镝木一伙已经明显地乱了方寸。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毫不起眼“微不足道的芝麻小报”居然向自己发起难将起军来。
一个根本就没有被放在眼里的小报社已经撼动了镝木体制的根基,甚至威胁到了镝木的政治生命。不仅如此,就是在这种时候,本应支持镝木的镝木老家也轰轰烈烈地掀起了反对镝木的运动。
收购御徒狐海滩一事,目前已不仅仅是一个局限于福原市的问题,其范围甚至扩展到了整个日本。眼下,御徒狐海滩已经成为全日本最有名的地名。
就在这最不适宜的节骨眼上,西冈千惠子的新宅邸破土动工了。于是,一个绝好的新靶子摆在了媒体的面前。为了摆脱媒体的追究,镝木只好将好不容易才搞到手中的御徒狐海滩的大半土地以每坪三百至四百日元这一低于收购价的价格转让给了福原市。
而转让理由据说如下。
“当初,为了搞活地区经济而收购的一些土地,事后才得知,在这块地皮上将要建造海洋公园。因此,此次以低于收购价的价格将上述土地转让给了福原市。”
但是,还有大约一半的土地没有脱手,这些土地约占御徒狐海滩整个水域的四分之一,而且恰恰处于拟建海洋公园的中心部位。此举不过是镝木的金蝉脱壳之计而已。
就在罢免犬田市长的呼声日益高涨之际,市议会议员山谷前来拜访武富了。
山谷是市议会中处于少数派的革新派议员之一,曾经在议会上依据特刊号内容向市长提出过尖锐的质疑,将市长逼问得汗流浃背。
“现在啊,罢免市长已经是大势所趋了。市民们对犬田市政府已经厌烦至极。罢免市长以后便要举行选举。作为要求罢免市长的人,必须提出新市长的候选人来。既然已经要求罢免市长,如果在新的选举过程中不能获胜的话,那就等于是使福原市失去了新生的机会。因此,必须推选出一个为市民所拥戴的、在选举中肯定能够胜出的人当候选人。我们已经征得了大多数要求罢免市长的市民的意见。结果是: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候选人非您莫属。因为是您直接与镝木体制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揭露了犬田市政的腐败阴暗。
因此,今天,我作为要求罢免市长一派的代表,特来恳请武富先生同意大家的推举,能够成为我们的市长候选人。”山谷说。
“等,等等。本人虽然与镝木一伙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但能力有限,完全没有要取代犬田去当什么市长的野心。只不过是出于对欺压国民和市民的镝木一伙的愤懑之情,举起了反对镝木一伙的旗帜,和他们斗争到今天而已。我这个人既没有野心,也不是当市长的料啊。”武富对山谷的希望感到惊讶。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武富先生没有那份野心,这我非常清楚。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才特地赶来求您。取代犬田以后的市长必须是一个大公无私的正人君子。现在风起云涌的罢免运动的火种是您武富先生点燃的。如果您不同意当候选人的话,那罢免运动可就缺乏点睛之笔了。”山谷毫不让步地说。
“承蒙先生如此厚爱,我心中甚感宽慰。但是,如果我去当什么市长候选人的话,就会与我立下的‘为政者,不拘施政之举何等正确,反对之音终究不可或缺’这一福原新报的办刊宗旨背道而驰。权力这种东西,本身就附带着易于腐败的特性。不管你的施政之道如何正确,一种政权长期维持下去,也必定会带来不稳定的因素。因为有报社的记者时时刻刻处在监督权力的地位上,所以,才能维持出一种平衡的社会状态来。
“与我相比,还是您山谷先生去当候选人为好。您不在乎自己是少数派,和犬田市政进行了坚持不懈的斗争。因此,您才是取代犬田成为新任市长的最佳人选。我推举您!当然了,从您当上市长那一瞬间起,我就要开始监督您了。这可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武富悠然一笑。
“无论如何您都不肯接受我们的推举吗?”山谷恋恋不舍地问。
“这件事可是万万做不得的。否则,就不仅仅是前功尽弃,甚至可以说连前功都不存在了。”
“明白了。我能否成为候选人另当别论。我尊重福原新报的宗旨。今天只好尊重您的意见了。”山谷不无遗憾地说。
“山谷先生啊,倒是您如果不去当市长候选人的话,那才真是缺乏点睛之笔了呢。选举开始后福原新报会全力以赴地支持您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您当选以后……”
“我懂您的意思。”
二
搜查变得热闹起来。武富宪一的可疑溺水死亡事件、名原的交通事故死亡事件以及翻斗车一头扎进印刷厂事件全都互相具有相关性。而中心人物则是镝木。所有的表象证据全都指明镝木是一个核心人物。
不过,表象证据再多也无法说明事实确凿与否。上述三个事实只要有一个事实能够拿到确凿的证据,或许就足以将镝木置之死地。现在正是击败镝木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长年受到镝木强权政治压制的市民终于想要挺直他们的腰板了。如果失去这个机会,镝木的防卫就会更加壁垒森严,甚至变得滴水不透。
镝木现在已经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他已经难圆自己坐上总理宝座的美梦。镝木曾经不屑一顾的地方小报居然把他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上。
福原警察署的搜查热情也是缘于福原新报的奋斗精神。我们不可被人漠视,必须给予镝木以致命的一击,借以恢复警察的面子和威信。
岸田再次仔细地回顾了迄今为止的一连串案件。即便并非是镝木自己亲自下手,但是,案件均和以他为后台的几个人有关。所以,一定会留下某些蛛丝马迹。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些微的破绽也有可能使镝木王国坍塌在地。
岸田认为那个现行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醉成一滩烂泥的流浪汉不可能将翻斗车开进印刷厂里。开翻斗车的应该另有其人。
岸田在心中暗想,那个载着流浪汉、开着翻斗车的人,大约是在翻斗车冲进印刷厂之前的一瞬间里跳下了翻斗车。包括翻斗车的方向盘在内,岸田采集了许多的指纹。
但是,除了翻斗车的主人和流浪汉的指纹外,再无其他发现。据此便可以作出如下推断——驾驶了那辆翻斗车的人大约是戴了手套的。
今日的指纹采集技术已经高度发达,即便是戴了手套,指纹也会显现出来。不过,犯人当时大概是戴了几副手套,因此没能采集到可以对照的指纹。
从翻斗车到印刷厂的通路大约有四条。但是,不管你选择哪条道路,都不是笔直一条。每条道路都很曲折。即便那个流浪汉有驾驶那辆翻斗车的技能,一个大醉状态下的人也绝无可能把车子开进印刷厂里。
岸田顺着翻斗车行驶过的路线耐着性子寻找着目击人。但是,没有找到看到过那辆翻斗车的人。
如果破坏印刷厂的目的是阻止发行揭露收购御徒狐海滩内幕的报刊的话,犯人并没有达到目的。不过,搜寻犯罪嫌疑人的行动也卡了壳。
流浪汉和犯人之间的连带关系被完全切断了。此外,犯人和翻斗车之间大约也毫无关系可言。
虽然离破案还遥遥无期,但是,岸田却已经感受到了唆使他人破坏印刷厂的那个幕后黑手心头的焦虑。
无论如何破坏印刷厂之举也未免过于粗暴了。采取如此粗暴之举,势必一举成为人们的众矢之的。岸田认为犯人方面的统帅人物已经乱了方寸。
一个巨大的家族,其下属组织将会继续进行细致的分化。最高层领导的决策有时或许难以被忠实地贯彻始终。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也就有机可乘了。
三
由于收购御徒狐海滩的内幕大白于天下,引发了反对犬田市政运动的爆发。这一运动逐渐发展成罢免犬田市长的运动。人们将起到导火索作用的福原新报视为这场运动的根据地。
但是,形势依然不可掉以轻心。镝木在福原市以及县内培植下的势力范围是十分巨大的。事实也却是如此,如果没有镝木和镝木家族的经济实力,福原市的财政也就走进了死胡同。
对于其家族虽然抱有反感,但同时市民的大多数又依靠着它来维系自己的生活。家族企业的员工自不待言,即便是旅馆、餐厅、各类商店、风俗产业之类也全都仰仗着家族企业抛下的钱财维持生计。甚至可以这样讲,就连流浪汉们也都是寄生在家族企业的门下。
就算是对将市政纳入私人权力之下的家族们心存不满,但现实情况却是离开了家族企业人们的生活则难以为继。因此,从感情方面讲,即便真的掀起了罢免浪潮,可一旦较起真来时,或许人们就会慑服于家族企业的经济实力,使运动一败涂地也未可知。
如果罢免运动失败的话,主张罢免一派势必会被对方斩草除根。因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阻止收购御徒狐海滩的战役虽然获得了成功,但是,镝木一伙却并未受到什么打击。已经收购成功的、最具利用价值的四分之一的地皮仍然握在镝木一伙人的手中。
虽然早已对犬田市政忍无可忍,但是,与建设一个美好城市的未来憧憬相比,市民们还是容易满足于抛到自己眼前的那点甜蜜的诱饵。因此,如果只是凭借着市民一时的冲动掀起一场倒戈运动的话,则难免不被镝木所利用,进而闹个反受其害的结果。
“只要掀起了罢免市长的运动,那就必须是胜券在握才行。现在反对犬田的运动确实正处在高瀬上。但是,尚未获得胜利。镝木想当政府总理和党总裁的美梦虽然已经离他远去,但是,他作为民友党第二大派阀的领袖地位却丝毫未变。要想将镝木彻底打垮,就必须抓住他是操纵这一连串事件的幕后真凶的证据。迄今为止落网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虾米。至少也应该抓住他家族企业中的两条大鱼才是。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值得庆贺的是,福原新报的读者正在飞速递增。想办法让他的内部起内讧来检举他!镝木也害怕内部有人出卖他呀。”武富说。现在他手头上就握有松坂留美秘密送来的西冈千惠子建造新宅邸的计划。
以坚如磐石自诩的家族企业的紧箍咒现在已经开始松动。在家族内部也隐藏着从内心深处反对该体制的人。市政府内也有福原新报的读者。
家族企业的首脑人物、以栗木为首的大健组的干部以及市政府有关人物全都是百老汇的常客。于是,松坂留美和优佳便成了最好的“卧底线人”。
藤中只去了百老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他没有富裕的金钱到那种地方去挥霍。此外,如果现在再去百老汇的话,已经成为反对镝木的旗手、而且相貌已经为人熟知的福原新报记者藤中大概只能是吃上闭门羹了。
藤中和优佳时不时地便会在店外见上一面。
“在店外见面会不会使你违反店规呀?”藤中有点担心。
“藤中先生不是店里的客人啦。是朋友嘛。和朋友在外面见面是理所当然的事啊。”优佳似乎对藤中怀有好感,可是藤中却装出一副毫无知觉的样子。他始终都是把对方当做取材的对象,不过是工作上的往来而已。和优佳相会,会令藤中产生一种不同于淳子的别样快感。
他们会在难以被家族企业的人发现的餐厅里聚餐,或是在咖啡店里品尝咖啡。但有时也会忘掉工作,谈点题外话。
“毕业以后你打算做哪方面的工作呢?”藤中问优佳。
“和您认识以后,我也想当记者了。”
“当记者?虽然也是一个记者,可像我这样的记者,却是一吹就飞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