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落石的老巢(2 / 2)

云海鱼形兽 森村诚一 6262 字 10个月前

令中富深感意外的是一般来讲与黑帮水火不容的传媒界人士也有很多。消息灵通的他们不会不知道花梨老板的真面目。之所以知道还来,大概是因为这儿的小姐漂亮出众、而费用在银座一流的俱乐部中属比较便宜的。

花梨是东西两大阵营当中的安全带。

小姐十名一组、外带两三名后补。各位小姐按营业额编号,竞争十分激烈。不仅要留神不被其他组超过,还得注意别被自己组里的后补小姐挤掉,须臾不能大意。为了排名次,组里的后补小姐也得很像样,但过于优秀又会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一切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中富主要负责开门前清扫、为客人领座、端茶倒水、清理桌子、准备迎接下位客人、安排接客人的车子及关门后的打扫。

俱乐部在银座六丁目中央大街和外堀大街之间一幢细长大楼的四层。同座大楼的业者都是同行。四层花梨占的面积最大。

据店长说,作为俱乐部来讲,花梨在银座的位置绝佳。即便同在六丁目,如果在中央大街与外堀大街外侧那就偏僻了,越往七丁目、八丁目去越便宜,而五丁目位置又太靠近中心。

四丁目以北则名银座而无银座之实,用店长话讲:

“荟萃银座夜晚之精华、最妩媚动人之处便在这六丁目一带。”

没有客人的时候,花梨店内荒凉寂寥。死气沉沉地缩在大楼一角,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酒香与女人的脂粉香,更有一种“往日繁华何处寻”的伤感。

一到开店营业、客人进来后,整个店便复活了。朦朦胧胧的灯光烘托出柔和的气氛,布局巧妙的落地灯溢出橙色的灯光,映衬得在杯中摇曳的琥珀色的美酒更加醉人。了无生气的室内装饰刹那之间有了生命,显得豪华而又沉稳。那些带着死鱼般生硬表情与同伴闲扯的小姐们眨眼间如老母鸡变凤凰般带着眩目的艳光,举止洒脱地迎向客人。

中富来到店里才明白,令一位职业小姐美丽的根本并不在于化妆、衣着和照明。那些不过是帮她们艳光四射的重要的小道具罢了,决非美之要素。

她们一来到客人身边便摇身一变为媚死人的妖精。服侍客人使她们发生化学变化,光彩照人,感情投入,浑身散发着致命的性感。

是客人赋与了她们女人的生命活力。职业与业余的区别正在于此。白天的小姐毫无生命光彩,就是因为没有客人。

与小姐同时复活的还有店里的一切。所有的都在最适合它的位置充分发挥着作用。其中最活跃要算妈妈桑槻村妙子。中富在事务所初次见到她时感觉她是没什么特点的中年女人,在这里,素色和服下裹着成熟女性压抑着的丰沛情感。

这种技巧性的压抑格外奏效,在艳丽的妙龄女子争奇斗艳的欢场,完美的成熟女性的风采与妩媚如鹤立鸡群。

她向每位客人都周到地播撒着殷勤,无一疏漏。嫣然一笑间,客人席上小姐的配置、客人的脸色、各个员工的工作状况尽收眼底。一旦客人与小姐比例失衡,她即若无其事地点拨一下,店内瞬间又恢复平衡。

在她的指挥下,客人与小姐完全溶和在一起,和睦融洽,妙子称此为:“浪漫共同体”。

如同优秀指挥率领他的交响乐团一般,在妙子指挥下演奏的浪漫协奏曲令俱乐部的各成员、各要素完美配合,令这几十平米的平凡的空间成为奇幻世界,从现实中脱离出来。

客人是她指挥棒下最合作、最活跃的份子。她站在整个舞台的中心,舒卷自如,充满自信。她自身已成为对客人最具吸引力的磁体,她甚至比客人更陶醉其中。

中富在妙子的指挥下如鱼得水,忘掉了进花梨的初衷,由此亦可知槻村妙子的指挥多么完美和协,日臻化境。

3

工作熟悉之后,中富有了观察客人的余裕。至今为止他都在忙于端茶倒水、整理桌面,然后随时准备领客人入位,完全没有闲暇。现在,他已可以记得住客人的脸、喜欢的小姐及座位、食物。

哪些是常来的客人他也有数。不可思议的是这边记住了客人,而客人那边随之也有反映,会跟他打招呼。

店里,说到底主角还是小姐,服务生始终不过是杂役。只要不是性倒错,就不会有打服务生主意而来的客人。但不能因此说服务生是可有可无的。这种店里的男性是菜中的香辛料,没有他们菜的味道也不够劲。

客人如果没见到熟悉的服务生,会问某某君怎么了。不过香辛料始终是调味料,决不会成为主料,说到底是烘托店内气氛和小姐的辅助性存在。

入店三个月来是在繁忙工作中渡过的。现在他对领座、端茶送水、打扫卫生、整理桌面这一套活计已干得得心应手、一气呵成。

进店三个月后,对店里情况大致有了了解。这期间小姐换了十个左右,基本都是后补小姐,正式小姐不大变动。她们动大都是由别的俱乐部高薪挖角,或者对内部人事关系、待遇感到不满。

小姐进店头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期。这个时期一过,一般会有以年为单位的一段稳定期。店长说3年又是个大关口,过了这个关口,一般又会干10年。这段时间里,有才能的会独立单干。无论怎样受欢迎,岁数大了都风光不在,她们会转而做妈妈桑、逐渐转到管理层。

妙子手下按资历有专务、常务、部长三位年长小姐辅佐工作。

而小姐们则不按资历,而是按月营业额定座次。排行榜每三个月发布一次,前三四名一般没有多大变化,后几位则经常变动。

排行榜与实际受欢迎程度时有不吻合的情况。这是因为如果有钱的常客专捧某一位小姐的场,那她的位置就会往前。

这在店里被称为“哄抬榜”,为同事们所不耻。因此真正的第一名往往排在三四位。

三个月里,两位早于中富来的服务生辞了职,中富很快升到了第三位。领班叫品川,已干了五年,虽只有25岁,但一眼望去倒像30岁。

他的皮肤总是滑溜溜的、表情贫乏,但客人喜欢他。越过二人升至第二位的叫福原,19岁。为进大学去予备校补习,来店里本是为打工,但日复—日就在花梨干了下来。

酒保梅津50来岁,由银行职员转行过来。他觉得帮别人数钱愚蠢之极,不如转向自己喜爱的调酒行当。

事实上梅津摇动混和器的姿势极潇洒漂亮,功夫已炉火纯青。

店内的配置及各个岗位的人员情况大致如此,似乎都与六道会没什么关连,而六道会本身也竭力避免让人觉察到这一点。

店里规定午夜12点关门,但如果有迟归的客人,就要等到客人兴尽而归。

最近已有由黄金礼拜五转到黄金礼拜四的倾向,礼拜四的夜晚人气非常兴旺。

有关桃井绢代的情报什么都没掌握到。冒昧打探恐会招来怀疑闹得鸡飞蛋打,所以中富只是特别用心注意同事的日常谈话,但却并未听到有价值的东西。特别是小姐们之间的闲聊,但从未有与绢代有关的支言片语。

关门时,小姐们全都在做回家的准备。休息室狭小,有些小姐就在店里换衣服。每当这种时候中富都会很尴尬,不知该往哪看好,而小姐们却似乎并不在意。

“我们在她们眼里根本不是男人。她们根本当我们是傻瓜。”福原有些愤愤然。

“店长倒很平静。”

“他不是男人,不,就不是人。”

“那是什么?”

“怪物。是对女人毫无感觉的怪物。”

“怪物?我们是不是也快变成怪物了。”

二人说话时,品川直盯盯地朝他们翻白眼。二人急忙分开,心里不由骂倒忘了他也是个怪物。

一到快关门时,品川就忙起来了。安排车子、确认、送客等等,在店与车之间要往返好多次。碰到天气不好或是在寒冷的季节,这着实是桩苦差事。中富有一次提出换换他,却被极冷淡地拒绝了。

他任劳任怨、承担了这么苦的工作,中富很佩服,跟福原说:“品川君真不错,把最辛苦的差事一人包下来。”

福原鼻腔里哼了一声:“哼,什么最辛苦的差事!他是把最肥的差事独占了。”

“最肥?”中富亲眼看到好几次品川在风雨中跑来跑去确认车子,对福原的话很不理解。

“有一次他缺勤,我替他干的。一晚上就挣了一万多。这种活儿淋点雨、吹点风又算什么。”

原来如此。有这种猫腻。按规定小费要全部先交给店长或妈妈桑,但没人遵守这规定。

“品川那家伙的皮肤像雨蛙似的滑腻腻的对吧?”福原压低声音小声说。他原来跟中富有同感。

“那是怎么回事?”

“就是为了对付雨,临生下来时就做了防水处理了。”

看来还真是个怪物。

入店三个月后,10月末的夜晚,11点半左右快关门时,一位30岁左右长脸、瘦俏、高挑的客人进来了。身穿用高档进口面料精工细做的极合体的西服,随意披挂的全是一流名牌。不经意的每一个举动洒脱有型。但自他进门伊始,中富便感觉到有一股杀气。是那种含而不露、收着削铁如泥的宝剑的剑鞘所特有的静寂的杀气。

也不知是演员还是其他什么名人,总之中富头—次见到。

小姐们看见他,呼拉一下全围了过来。

“哎啊,阿英!好久不见了。”

“你到底去哪儿玩去了?”

“我们都说好了,这次绝不让你活着回去。”

莺声燕语、叽叽喳喳。妈妈桑看见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把排名第三位的真知子叫了过去。真知子兴冲冲地过去。她其实是排行第一的小姐。长脸的客人与真知子坐在最里边的位置紧紧挨在一起亲热地说话。

很悠然的样子,但骨子里却有种固有的紧张、令对手无解可击。这种紧张已细密地渗入他周身,又从每一个毛孔表现出来。

中富怀疑自己的这种感觉。客人并未表现出什么流氓习气。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很有品味的年轻绅士。

中富感觉到的那种杀气也许是出于自己的偏见。无意中客人看了中富一眼。

“是新来的服务生吧。”客人说。

“是。我叫中富,请多关照。”中富急忙低头行礼。

“请多关照。”客人周到地回礼,又把视线移到真知子身上。虽只是一瞬间,但与客人对视时,中富脊梁骨阵阵发凉,像在打寒颤,或者说他真的打了寒颤。关门时,客人与真知子一起出门。

“哼,打得火热。他们今晚不会回家了。”福原边打扫店内边说。

“刚才的客人是真知子的男朋友吗?”中富若无其事地问。

“他是有名的头牌杀手。把红小姐一个个搞定。”

“不一般。即是花梨头牌的杀手,一定有相当的实力吧。”

“唔。当然是有实力的。”福原似话中有话。嘴角表情已表现出来。

“有实力也有各种各样的内含对吧。”中富试探着。

“是妈妈桑的弟弟。”

“哎?妈妈桑的弟弟?就是说关系很硬。有这个倒也算有实力。”找工作时有没有很硬的关系会有很大影响。

“不是这么简单。”福原意味深长。

“你是说……”

“别跟别人说。”福原压低声音。妈妈桑和品川出去送客。小姐们忙着准备回家,店长也不在眼前。

“刚才的客人叫槻村英次,是六道会的金牌。当然来店时会把金版摘下来。”

“六道会……那个黑帮?”众里寻他千百度,现在总算摸到边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打工了?”福原有些惊讶。中富的惊讶他没理解全面。

“不知道什么?”

“真服了你。”

“怎么?”

“这个店真正的老板是六道会。”

“真的?!”

这里就多少有些演技在里边了。不过由于终于靠近猎物那种感动令演技自然不少。

“你还真天真哪。我说店长是怪物也有这层意思。”

“店长也是那种人?

“真是那种人是不会轻易露马脚的。但我认定他绝不是普通脚色。有一次一位没有酒德的客人大醉胡闹,总像睡不醒的店长只在客人耳边说了两三句,那头发疯的老虎马上就变成温驯的小猫了。”

“店长说了什么?”

“过后问店长,他说正在给你录像。送你作纪念吧。”

“录像。”

“当时店长身上有种惊人的威慑力。如果不是那种人,身上不会有这种力量。”

这时店长、妈妈桑、品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