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第三个男人(1 / 2)

子夜悲歌 森村诚一 7424 字 10个月前

两子山位于国东半岛正中,是半岛中最高的山。以此为巅峰,文珠山、千灯岳、鹫巢岳等钟状火山逶迤连绵,风雨剥蚀的放射状山谷伸向四面八方。围绕半岛,溪谷的入海口布满海滨小镇。几条山谷中间点缀着至今仍保留着藤原文化面貌的六乡满山寺院。

胡桃泽打算由安岐镇穿过安岐河,去两子寺。安岐河两岸拥有许多古迹,两子寺是座位于两子山中腹的古刹。那儿并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胡桃泽只是想:到了国东半岛的中部高地之后,再决定自己该去的方向。

冬天的国东一片寂静,仿佛被喧嚣的浊世隔绝,周围点点民房撒在公路两侧,草房下不见人影,恰似无人居住的空屋,也许错过了观光季节,路上既不见公共汽车,也不见观光的游客,唯有几处被抛在丘陵中的村落闯入视野。出租汽车扬起沙尘行驶在乡间土路上。

“先生,等看过两子寺,再去哪儿?”司机问。

“嗯……”胡桃泽看了看身边的诗子。他们还没有决定下一站的地点。

“从那儿既可以去高田,也可以去国东镇。”

“若去髙田,就回到‘大陆’了吧?”胡桃泽不知不觉地产生了身处孤岛般的错觉,面对半岛的阒寂,司机理解客人的寂寞。

“是啊,高田是进出半岛的咽喉。”

“那么,去国东镇吧。我们想去那儿看看。”眼下不是观光,是为了藏身,必须尽快找到临时避难所。

“国东镇有没有公寓之类的房子?”

“公寓,什么公寓?您问的不是旅馆么?”司机疑惑地问。

“旅馆也行,我们想住一段时间。”胡桃泽突然感到这样问司机是危险的。然而,出租车一驶向人迹罕见的公路深处,一股凄凉感涌上心头,胡桃泽不禁向当地司机问起附近的情况。

“噢——,若是旅馆,半岛内足有七、八十家。我没有住过公寓。不过我想,安歧和高田都有吧。”

司机的回答十分含糊,信不得,说话间,车子已到两子寺。

“这儿有什么该看的吗?”

“先生,来之前您没有读旅游指南吗?”司机再次露出吃惊的表情。除团体游客外,观光客人多半抱有一定的游览目的。唯独私奔的男女寻找殉情的地点才糊里糊涂地跑到这儿来。于是,司机不胜疑惑地介绍说:

“这儿有哼哈二神像。再就是,登上瞭望台,可以远眺半岛的风景。”

“这倒不错,爬上去看看吗?”胡桃泽想起体弱的诗子。

“去瞭望台,要登上山门石阶,从方丈后面爬上去。”司机注视着望后镜,待观察过诗子的体力,慌忙改口说:

“依我看,瞭望台就算了吧。参观一下两子寺纪念馆也不错。”

司机好像害怕二人轻生。胡桃泽心中苦笑,侧首凝视诗子,仿佛问:“你看呢?”

“去瞻仰哼哈二神像吧。”诗子说,二人下了车。通往山门的石阶长满了苔藓,周围山气袭人,登上石阶有座小桥,二人跨过桥,来在山门前,但见哼哈二将矗立左右,半裸的石像分外威严。

“这两尊神像是国东半岛最大的哼哈二神像。”不知何时,司机来在身后,向二人介绍说。司机好像担心两人寻死,特意赶来保护他们。

“司机真把我们当成私奔的情人啦!”胡桃泽心想,由他去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自己是无处藏身的犯人。既没有兴趣游览名胜,也没有心思欣赏古迹。对于镶嵌在国东山野中的宗教文化遗址和文物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毫无目的地驱车疾驶。这在司机眼里,自然会被当成寻找死亡场所的情人。

“去纪念馆看看吗?”司机建议说。

“咱们走吧。我想看看明媚的大海。”诗子的目光战兢兢地滑过哼哈二将。两尊神像犹如寺院的卫兵,圆睁怒目,露出一副拒绝他们入内的神态。诗子被佛像的气势压垮了。胡桃泽也有同样的心情,眼下实在没有心思游览名胜。

“这就走吗?”司机又困惑了。胡桃泽向司机解释说:“夫人想去海边走走,请带我们去国东镇。”

三人先后走下石阶。恰在这时,他们刚才停车的方向响起汽车的马达声。

“公共汽车来了。”胡桃泽漫不经心地嘟囔道。

“听声音不是公共汽车,是出租车或其他乘用车。”

“是观光客人吗?”

“说不准。”

他们的车停在了公共汽车停车点附近。不一会儿,三人来到车旁,只见一辆轿车朝胡桃泽来的方向排出一股废气,瞬间从视野中消失。

“刚才那辆车是从什么地方开来的?”胡桃泽凝视着马达声消失的方向,悄声问司机。

“大概比我们来的早吧。”

“可是,刚才我们来这儿时,附近没有一辆车啊!”

“那倒也是。”

不管它是从安岐,还是从国东来的,比他们来的晚走的早是千真万确的。也许车上的人也象他们一样,本来是想参观两子寺的,但发现此处并没有值得观赏的地方,所以对冷落的寺院突然失去了兴趣,没下车就开走了。

“不,不对!”

胡桃泽总觉得那辆车是跟踪自己的尾巴。远去的乘用车来到三岔路口,一条通安歧,一条通国东。轿车朝国东方向驶去。

“跟上前面那辆车。”胡桃泽命令说。

“有什么事吗?”司机的目光流露出几分诧异。

“不,没什么事,说不定那辆车上坐着我的朋友。”

“跟跟看吧。”

司机不再多问,发动起车子,鉻面凹凸不平,加速慢。眼看着前面那辆车没了踪影,胡桃泽急得坐卧不宁。稍顷,他们来到三岔路口。

“走哪条路?”

不知道刚才的轿车去了哪个方向,更无处打听。如果那辆车是跟踪胡桃泽的,也许估计到二人会去国东,超前去了那儿。

“照直走!”胡桃泽指示说。

“那辆车怎么啦?”诗子小声问,疑团一直压在她的心头。

“我在杵筑讲过吧,有谁在监视我们。”为了不让司机听到,胡桃泽尽量压低了声音。

“监视我们的人在那辆车里。”

“目前还不敢断定。不过,在两子寺不下车就开走,其行为的确可疑。”

“这条路直通高田,那辆车是否也是从那个方向开来的?”

车下的公路是连结高田和国东镇的公路。

“你怎么知道?”胡桃泽为诗子意外熟悉半岛的地形而吃惊。

“瞧你,路标上不是明明写着至高田的里程嘛?”

“哦,是啊。”

胡桃泽根本没注意路标。在精神上,他没有这种余力。也许当时的目光确实落在了路标上,但他并没有看清上面的文字。

看来,诗子还有认识路标的余力。公路中途由沙子路面换成了柏油路,出租车穿过狭窄的半岛来到国东。这是一座面临周防滩的小镇。不,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萧瑟的渔港。尽管如此,海面还是显得明快了许多,宛如一幅静止的风景画。直到最后,他们也没能追上那辆车。

山谷由两子山山腰放射过来,河水沿山谷注入大海。房屋聚集在河口,参差不齐地铺在冰冷的天空下,显得分外瑟缩。一旦遇上阴雨天气,足以把人憋得窒息。

“到国东的什么地方?”司机问。

“沿着海岸,穿过半岛去髙田。”胡桃泽重新指示说。镇上没有象样的旅馆。如果在这儿下车,一定被当作变异分子。当初固然是来寻找避难所的,可是当胡桃泽看过街景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

比起伯罗奔尼撒半岛,不仅国东规模小,而且给人的印象也非常闭锁。假如东京的杀人事件一暴露,全国贴出通缉令,胡桃泽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在国东找不到好地方啊!”胡桃泽自言自语地说。

“刚才那辆车,大概去了安岐镇吧。”由于没能追上前面那辆车,司机好像丢了面子,心里很不痛快。

“追不上,也没关系,我找朋友没有什么大事,你不必挂在心上。”

“英介,大概是你多疑吧?”诗子插嘴说。

“在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跟踪我们。”

“是啊,没有人知道我们来到了国东。”胡桃泽心不在焉地应道。然而,话一出口,一丝疑虑掠过心头。

“对,知道二人来国东的只有诗子和自己。”胡桃泽继续追觅着瞬间掠过的阴影。

“自己绝对没有讲出去,那么,诗子会不会告诉别人呢?难道她……”

胡桃泽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但是疑虑重新回到脑际,他想起了在杵筑旅馆发生的事情。晚饭前,他去洗澡,诗子说随后就到,但是怎么也等不来。当胡桃泽离开浴室回到房间时,恰好她刚打完电话,说是打给东京朋友的,因为多计彦的尸体没有被发现,她想打听一下动静。

但是现在想来,诗子好像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慌忙挂断了电话。她真的是打给朋友的吗?弄不好,会不会是诗子发出的信号,请人跟踪呢?

不,不可能!从离开汤布院,胡桃泽就感到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如果是诗子叫来的“尾巴”,应该在杵筑之前就取得了联系。更何况自己和诗子不是单纯的“私奔”,而是杀人的同案犯。在逃难途中,不可能瞒着同伴给其他人联系!

“也许是心理作用。”

如果连诗子也不相信,那就一切都完了。胡桃泽使劲儿摇摇头,努力赶走不应产生的幻觉。

“你在想什么?”诗子窥视着他的脸。

“不,没想什么。”胡桃泽勉强装出笑脸,若无其事地对司机说:“请在风景好的地方停一下车。”

国本数久凝目注视着匆匆离去的砂木重郎的背影,待他远去后,转身问总务科长三浦和巳:“砂木来干什么?”

面对数久凶恶的表情,吓得三浦小心翼翼地回答说:“他说……他说想看看社内通讯。”

“社内通讯?”

数久翻了翻眼皮,转动了几圈眼珠子后,接着问:“找它干什么?”

“为调查什么,大概找参考资料吧。”

砂木的情报所几乎是国本开发公司包下的调查机构,找份儿社内通讯看看也在情理之中。

“社内通讯,砂木那儿不是也有嘛?”

“新经理就任后,那儿的刊物就停发了。”

“噢,对了。”数久想起来了,命令是自己下达的。

“他看了些什么文章?”

“我没具体问,他只是说想看看去年的第四期。”

“第四期……拿给我看!”

“在这儿。”

三浦毕恭毕敬地把砂木刚看过的通讯递过去。数久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稍顷,他的手指和眼睛停在胡桃泽的随笔上。

“贼砂木!”数久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踅回秘书科。

“立刻派人监视砂木的行动!”数久冲龟井科长命令说。

砂木离开国本开发公司,直奔羽田机场。他已告诉情报所,自己要花几天时间出外调查。所里的工作基本上可以交给部下,他只作指导性领导,因此没有拖累和羁绊,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飞到任何地方。

他打算乘班次较多的日航客机直飞福冈,从那儿再去国东。但是到达机场一看,至福冈的班机客满,飞大分的倒是有空座位,去那儿约需两小时。砂木预感到,国本数久必定对自己的行动产生怀疑,立刻派人跟踪。为了甩掉尾巴,最有效的方法是迅速采取行动。

眼下,或许数久由社内通讯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动向,正派人跟踪呢。

“如果数久真的派人跟踪,那就说明他也关心胡桃泽的行动。”

为了探明此事,砂木有意不隐蔽自己的行踪,在搭乘客机时,如实地填写了真实姓名。可是,若在追上胡桃泽之前被缠住,事情就难办了。所以,砂木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东京。

客舱内没有熟悉的面孔,“尾巴”不可能潜藏在陌生的乘客中,下午二时许飞抵大分市上空,机场位于国东半岛的安岐镇。在晴朗的天空中,客机掠过白茫茫的周防滩,刚一看到陆地便降低了高度,这是座海滨机场,仿佛令人感到飞机降落在了海岸边的汀线上。

砂木来到国东半岛,向机场工作人员介绍了胡桃泽和经理夫妇的特征,询问他们最近一个时期是否看到过这样的人。对方没有反应,砂木并不气馁,他本人也不认为马上就可以查到二人的行踪。既然没有出现在大分机场,也可能通过其他途径进入半岛。譬如像砂木最初打算的那样,先飞福冈,然后经宇佐或杵筑抵达半岛,不管是由博多去久留米乘久大线,还是退回小仓沿日丰线南下,两条路线的终点站都离不开宇佐或杵筑。

“去杵筑碰碰运气!”砂木决定先从近处找起。

胡桃泽和诗子在位于国东镇与国见町正中的“浜”村客店逗留了数日。在浜村停留完全出于偶然。由杵筑乘坐的出租车由于传动装置还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再也动不了窝,出租汽车被牵引车拖走。临走时,司机说再开辆代用车来接他们,然而可恨的司机再也没有返回来。

两人没办法,只好住进附近由民房改造的散发着霉味的旅馆里,谁知竟意外地舒适。二人便拖拖拉拉地住下去。

旅馆建在突出于海面的岬角上,几乎四面都是海。除了海,再没有其他东西,海在动,她宛如生物,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换无穷。两人眺望着窗外的大海生活了几天,深深领悟到大海也是有生命的。

日出时的大海生机盎然,暮色下的海面流溢着愁思。放眼望去,浩瀚的洋面时尔击碎无数光波,恰似博大的银盘亮晶晶闪烁;时尔沉下面孔,露出僵硬的冷色调。昨天还懒洋洋地荡着碧波,今日却勃然大怒,赤裸裸地暴露出企图吞没一切的凶恶。

旅馆的服务质量不算好,基本上没人问事。整座旅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尽管门前挂着旅馆的牌子,但是主人好像没心思做生意,若有人找上门来,不过留客人住宿而已。除了送饭之外,主人也不到客房里来,似乎对这对颇有内情的情人毫无兴趣。这是对胡桃泽的最好招待,因为避人眼目是逃难的目的,惹人注意是逃亡生活的大忌。

近日的迹象表明,国本多计彦的尸体依然没被发现。毋庸置疑,国本开发公司的经理遇害,作为重要新闻是会传到日本各地的。

“到底怎么回事呢?”

最近,诗子越发不安,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眼下既没有发现尸体,又被隔绝了一切消息。

“是不是有人发现尸体,偷偷藏起来了?”

“谁会干那种事!”

“嗯……不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啊!”

“为什么要藏尸体呢?而且,总不能把绝了气的死尸永远藏下去吧?”

“也是啊!”

“我想,公司一定乱了套,因为经理很长时间没有露面了。”

“不仅经理没露面,而且你也失了踪!”

“还有你哩!”

“在没有发现尸体的情况下,大概外界不会把你我同经理的失踪联系在一起吧?”

“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太……太可怕啦!”

“回东京打听一下动静吧。”

“你不是说危险吗?”

“从那之后,已经十几天了。如果发生变故,会有消息透露出来的。咱们回去看看吧。”

“两个人一起,不危险嘛?”

“你是说一个人去?”

“两个人在一起,万一被人发现,全被怀疑上了。”

“不,哪怕是再短的时间,我也不愿意单独行动。”

为了诗子,作为古希腊的代替地,胡桃泽来到国东。忘记带护照的诗子催他先去巴黎等候,但他拒绝和诗子分手而放弃了出境。

“哎呀,再这样下去,简直像坐在油锅里!不弄清多计彦的确实消息,我担心得彻夜难眠。如果两人同时回东京危险,你先回去打听一下不行吗?”

“那你怎么办?”

“我在这儿等着。”

“在这儿?”

“嗳,你当天回来。乘飞机往返才四个小时,当天足能打个来回。”

“你不寂寞吗?”

“寂寞呀!可是,我憋得实在受不了啦!”胡桃泽开始考虑诗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