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明天……”胡桃泽一惊,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回去。心想:“莫非诗子想脱离我?”
在羽田机场,她竭力怂恿自己先出境,如今又想让我单独回东京。
——奇怪呀,诗子为了回到昔日恋人的怀抱,帮我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好不容易达到目的,如今又想离开我!
蓦地,一种意想不到的思绪出现在胡桃泽脑海里。
三
——诗子另有男人!
面对突然袭来的离奇想法,胡桃泽惊呆了,他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仔细回味着咀嚼着,有几件事确实值得怀疑。
在羽田机场眼看就要出境,诗子却声称忘记带护照,这便是可疑的证据之一。当时,由于杀人,精神高度紧张,忘记让她检查护照确属自己的过失。然而,当事人忘记那么重要的东西,绝不是一般的粗心,而是可疑了。会不会是诗子故意忘掉的?在许筑打电话,也是值得警惕的一个谜,如今她又暗示自己单独回东京打听消息。
最近几天是消失了,但是从汤布院起有一段时间,一个神秘的视线一直尾追在身后。这个视线很可能就是诗子的“第三个男人”,等把自己赶走之后,她在同那个男人重新开始真正的“私奔”。
“不不……自己想得太多了。”
胡桃泽使劲儿摇摇头,努力否定“第三个男人”的存在。同时,在私奔途中,诗子抛弃自己,再与另一个男人私奔,岂不太离奇了?
“什么想得太多了。”胡桃泽不禁脱口而出的自白被诗子听到了。
“不,哪怕是再短暂的时间,我也不和你分离。危险是在意料之中的,咱们一起回东京吧。”
“我太高兴啦!”
“哎?”
“你这么为我着想,能不让人髙兴吗?”
“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离开你,我一刻也活不了。豁出去啦,两个人回东京,不论有多大危险都是值得的。”
胡桃泽释然了,心想:果然是自己多疑了,由于过于爱诗子,动不动就疑神疑鬼的。
可怜的胡桃泽,诗子的几句话就使他重新确立了与诗子之间的关系。
砂木在杵筑车站询问出租汽车司机时,获得可靠情报。一月六日,有人在车站附近拉过这样一对男女。砂木立刻找那人调查,相貌及其他特征均与胡桃泽、诗子一致。
两人果然在一起!可是,国本多计彦哪儿去了呢?
“把客人送到了什么地方?”砂木询问那名司机。
“由两子山先到了国东,然后又沿213号国道送他们去高田。谁知中途车子出了毛病,客人便在出事地点下了车。”
“具体在什么地方?”
司机这才想起来,当时还说换部车送他们呢,可是后来竟给忘了。不过,那儿通公共汽车,也许两人去国见或髙田了吧。
“请送我到那儿去。”砂木对司机说。
“他们不会呆在那儿的。”
砂木也这样想。不过,到了那里,说不定能够发现新的线索。司机还告诉砂木,那天,两人是从附近旅馆“大洋庄”出来的。砂木让司机绕道“大洋庄”,进一步确认了那对男女的特征,砂木发觉自己找对了方向。他很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二人的行踪。
可是,至今没有得到有关国本多计彦的任何线索,诗子是否一开始就不和丈夫在一起,还是中途分了手?不,有在旅途中把自己的妻子托给其他男人的丈夫吗?更何况,胡桃泽和诗子在同一单位供职,关系至为密切。
砂木的疑惑慢慢朝可怕的方向发展,继而形成清晰的轮廓。
四
国东镇的海岸线是单调的,一进入浜村便开始复杂起来,群山与大海犬牙交错,海滨公路上不时地出现长长的隧道。
胡桃泽和诗子一直憋在旅馆里,实在呆腻了,二人出来散步。不多时,来在突出于大海的岬角上。风呼呼地刮着,白色的浪花拍打在岩石上。举目远眺,洋面上浪涌滔天,咆哮着卷起座座小山。
岬角的右手是伊予滩,左手是周防滩,内海客轮被托在远方的水平线上。乍一看,似乎客轮一动不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发现它确实在缓慢地航行。远处的大海晦暝阴冷,近手的海面一片苍茫。
踏上半岛时,诗子说“看不见动的东西”,然而如今的大海奔腾喧嚣,一片骚动。仿佛在暴动之前以危险的平衡抑制着充满敌意的潮涌,而且整个风景游离海岸,给人一种不容接近的排斥感。洋面上的客轮渐渐远去,好像斩断了传递信息的海上纽带,唯有气势汹汹的恶浪朝二人扑来。
风冷飕颼的,尽管是从洋面上吹来的海风,但是依然干燥阴冷。
“我害怕!”
站在岬角上眺望大海的诗子被恶浪吓得战兢兢抖作一团,一个人影从背后移过来。那人胸前挂着照相机,像是观光客人,虽然现在不是旅游季节,但是点缀在国东山野中的古迹和迷人的风光平时也吸引着众多游人,同时新开辟的还没有沦为庸俗的风景点也招来了一些爱好“秘境探险”的旅游者。
二人立在巨石突兀的山崖上,上面有一条崎岖的小径。旅游者的出现把他们从寂寞的只有两个人的海岬中解脱出来。胡桃泽垂下头,欲和旅游者错过去,他害怕视线与对方相碰,以免被人认出来。
从脚下到海面是刀削般的高达十几米的断崖。诗子在前面走,胡桃泽紧随其后。旅游者立在小路旁为他们让路,诗子略示颔首,小心翼翼地从旅游者身边挨过去。胡桃泽低着头,只看到对方的下半身。
那人穿一条黑色紧腿裤,脚登一双尖尖的女人式的运动鞋。鞋的前部裹着黑色皮革,鞋面呈白色,像是打高尔夫球的人穿的矮口鞋。由此判断,对方是名青年男子。
胡桃泽盯着对方的鞋尖刚要侧身擦过,突然受到强大的推力。岩石上的小路本来就难走,再加上意想不到的外来力量,身体忽然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无情的惯性把他拖离岩石,翻着跟头朝崖下坠去。急切间,胡桃泽本能地伸出手,侥幸摸到身边的石头,凭借剧烈的摩擦和手指尖的力量拼死抵抗着下降的速度。
霎时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海和天空不停地旋转,悬崖上传来慌忙离去的脚步声。
“我被那人推下了悬崖!”多亏半腰有点儿坡度,手的力量终于战胜下跌的惯性,胡桃泽勉强停在悬崖当中。手指尖磨破了皮,浑身都是擦伤,血淋淋惨不忍睹。浪头拍打在悬崖下的岩石上,激起丈余高的水花,值得庆幸的是,悬在半空的胡桃泽逃过了海水的冲洗。
“到底谁这样歹毒,为什么要把我置于死地?!”
同时,诗子被抛在悬崖上,处境也非常危险,对方对她一定怀有敌意,等处掉我这个绊脚石,再慢慢收拾手无寸铁的诗子。
“诗子!”
胡桃泽贴在悬崖半腰,呼喊着她的名字,上面没有人回答。呼呼的风声伴随着汹涌的波浪猛烈地撞击着耳鼓,迅速膨胀的不安使他忘记自己处于的绝境。他相信,假如诗子平安脱险,她会找人营救自己的。
可是,诗子是被刚才的男人强行拖走了呢,还是陷入了更加悲惨的境地?扒在岩壁上的手指尖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身体不停地下滑。
“喂,诗子,你在哪儿?”胡桃泽继续拼命喊,“你听到了吗?快回答我!”
如今,欲摆脱险境,迫切需要诗子,不知何时,右膝盖撞在岩石上,脚再也登不住岩石。单靠双手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悬崖的。
海上没有一只船影,在这荒凉的海岬,哪怕喊破喉咙,也无法传到远处的人家,即便偶尔有人路过悬崖,风声与波涛声也会把呼救的声音淹没。
胡桃泽逐渐陷入绝望之中,风越刮越大,脚下溅起的浪花打湿了衣脤,身体眼看就要被冻僵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旅馆的主人发现他们没有回去,出来寻找自己的客人。然而令人悔恨的是,两人出门时根本没有告诉店主人要去哪儿。假如店主人毫无方向地四处寻找,自己的体力是支持不住的。
“弄不好,店主人根本就不出来找!”胡桃泽回忆起刚才与冷不防袭击自己的旅游者相运时的情景,诗子向那个男人轻轻点点头,随后擦肩而过。
当时,胡桃泽认为那是诗子向让路的旅游者表达的谢意,可是现在想来,倒像是诗子敦促对方行动的暗号。
对,旅游者就是诗子的“第三个男人”。自从汤布院以来,一直监视自己的神秘视线就是那个男人!那人见自己紧跟着诗子寸步不离,终于忍无可忍,最后使出毒辣手段,丧心病狂地把自己推下悬崖。于是,胡桃泽心想。
“过去的担心和预感都是正确的!”
可惜觉悟得太迟了。如果诗子和那人串通一气合谋暗算自己,那么,旅馆的救援将是毫无指望的,诗子可以顺便回到房间,结账后离开旅馆,店主人即认为“客人出发了”,即使见不到胡桃泽,也不会产生任何怀疑。诗子随便撒个谎,店主人哪能不信呢!
胡桃泽的手开始失去感觉。云层逐渐加厚,天色已近黄昏,黑暗悄悄逼近。
“完了,一切都完了!”胡桃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五
海风无情地抽打着胡桃泽湿透的衣服,寒冷迅速夺去仅有的体温。
突然,头顶上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上帝保佑,有人来救自己啦!
胡桃泽精神一振,正欲条件反射地答应,旋即改变主意,吞下来在咽喉的声音。他怀疑,会不会是刚才的男人又返回来,利用被害人急于获救的心理,狡猾地打探自己是否真的被摔死?
“喂,你在哪儿?”上面的人继续喊。
“胡桃泽君,胡桃泽君,你在哪儿,快点儿回答!”果然是赶来相救的,断崖上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不,如果那人早就想暗算自己,知道名字是不足为奇的。可是,就这样悬在半空也不是办法啊!体力已经耗尽,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横竖都是死,与其掉进大海,不如豁出去,把性命押给悬崖上的人!”胡桃泽打定主意,急忙答应,“这儿,我在这儿。救救我!”
对方似乎听到了呼救,脚步声来在头顶。
“在什么地方?从上面看不见,请用声音告诉我!”
“在这儿,就在你正下方!”
胡桃泽通报了所在的位置。为预防不测,并立刻做好准备,以防对方滚下石头再次暗算自己。
“自己爬不上来吗?”
“膝盖伤得很重,爬不动啦!”
“我去取绳子,能坚持到我回来吗?”
“不行,撑不了那么长时间!”
手指已经麻木,别说向上爬,就是同悬崖上的人通话,也没有力气了。
“你等着,我马上下去救你。”
石子儿和沙子从上面滚落下来,胡桃泽一惊,以为对方会掀下巨石,可是滚落的沙子很快停止了。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顺着岩角溜下来,动作格外敏捷,手和脚准确地选择着支撑点,很快来到胡桃泽身边。
“好了,已经没事了。”
“啊,砂木先生!”胡桃泽认识搭救自己的人。
“详细情况,随后再谈。来,快点儿抓住我!”砂木伸手托住胡桃泽腋下,从而减轻了四肢的负担,胡桃泽麻木的手脚慢慢恢复了知觉。
“胡桃泽君,这儿不是久留之地。我来背你,咱们爬上去!”
砂木背起右腿麻木的胡桃泽,首先转移到坡度大一点儿的岩壁上。让胡桃泽稍示休息,继续向上爬。在砂木的帮助下,两人终于登上了悬崖。
“真够危险的呀!”
“多亏了你!”
“司机领我找到旅馆,主人说你们去海边散步还没有回来。我急忙出去寻找,碰巧赶上!哎,你的同伴呢?”
砂木笃定,胡桃泽的同伴肯定是经理夫人,但他故意迂回地问。
“什么,她还没有回旅馆吗?果然不出所料!”胡桃泽咬住了嘴唇。
“出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哎,砂木先生怎么到这儿来了?”胡桃泽获救的兴奋慢慢平息,脸上转而流露出警惕的表情。
“还是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裤腿都渗出血来了。”被砂木一提醒,胡桃泽骤然感到膝盖剧烈疼痛。在国见医院接受治疗后,胡桃泽才同砂木对面坐下来。
面前坐的是救自己于危难的恩人,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呢?在弄清此事之前,决不可放松警惕。
砂木似乎看穿了胡桃泽的心事,他详细讲述了依据社内通讯的推测,一直追到这儿的全部经过。
“这么说,经理仍然下落不明喽?”
“是这样。胡桃泽君,恕我直言,关于经理夫妇失踪一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
“怎么样,你能把所有情况都告诉我吗?我是你的朋友,绝不会出卖你,而且会帮助你的!”
砂木注视着胡桃泽的表情,进一步解释说。胡桃泽动摇了,但又觉得把一切都端给砂木是危险的。尽管他一再表示来这里是自己的意志,可是谁又能保证不是受警察或国本数久的指使呢?砂木本来就是效力于国本开发公司的私人侦探。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是救命恩人。况且,除他之外再没有可依靠的人。假如诗子被什么人掠走,眼下她也处于危险之必须设法把她救出来,但又不能向警察报案,自己是逃亡的罪犯,必须时刻躲避警察的眼睛,只有独自暗中寻找被掠走的同案犯——国本诗子。
“怎样才能找到诗子呢?”
思来想去,除了依靠砂木,别无他法。如果砂木是敌人的帮凶,充其量不过一死。胡桃泽下定了决心。为救诗子,他决定豁出去试一试,假如失败,诗子和自己注定被毁灭,但是至少可以摆脱这种死不了也活不成的困境。
胡桃泽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砂木,奇怪的是,砂木并不感到多么吃惊,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至今没有发现经理的尸体?”胡桃泽作结论似地说完,把视线转向砂木。与其说是询问对方,不如说是观察他的表情。
“确实是你勒死的吗?”砂木迎住胡桃泽的躲线,凝目审视着他。二人四目相对,互相探询着对方的可信程度。
“是的,确实是我杀死的。直到现在,我手上还残留着勒紧绳子的感觉。”
胡桃泽断然地回答说。既然吐露了真情,只好把性命交给砂木。
“噢,是么?”
砂木把视线移开,独自陷入沉思,痛苦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
“胡桃泽君!”片刻之后,砂木抬起眼睛,“你真的认为经理夫人把护照忘在家里了吗?”
“你是说其中有诈?”
胡桃泽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表情。对此,他也曾产生过怀疑,认为诗子不是因为过于慌乱忘记带护照,而是故意丢在了家里。不料砂木也有同样的看法。
“夫人根本就没有护照!”
“你说什么?!”犹如当头挨了一棒,胡桃泽被打懵了。
“我通过关系调查过,国本夫人没有申请护照。没有的东西是谈不上忘记的。”
“不,不会吧?”
“千真万确。夫人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你逃往海外。”砂木心想,这样讲对胡桃泽也太残酷了,但是眼下必须斩断他对诗子的情思,在胡桃泽动摇的心中牢牢打上一个休止符。
“我无法相信。”
“然而这是确凿的事实。为了逃走,即使再惊慌,也不会忘记头等重要的护照!”砂木一语点破了胡桃泽所持有的同样的疑虑。
“胡桃泽君,当时的情景,你再好好想想,夫人是否真的慌到神昏颠倒的程度?”
被砂木一提醒,胡桃泽想起来了,当时诗子比自己冷静得多。胡桃泽不愿让她看到残酷的杀人场面,要她在外面等着,她不听,说什么“要亲眼看着自己获得自由”,并说一点儿也不害怕。在去羽田机场时,她还担心胡桃泽没有摆脱杀人后的恐惧,主动替他开了车。
那么冷静的诗子是绝对不会忘记护照的。
“理出头绪来了吗?”砂木察觉到胡桃泽变化的表情。
“假如夫人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你一起出国,那么,这件事将同经理的尸体没被发现有直接联系。”
“不,不可能。诗子……不,夫人对没发现尸体也感到不可思议。”胡桃泽反驳说。
“假若夫人唆使你杀死经理,尽快发现尸体对她是有利的。因为夫人可以开脱自己,说她是在你的威胁下被抢走的,这样她不仅无罪,而且变成了受害者。到那时,不论你怎样申辩,一个杀人犯的话是没有人相信的。”
“那么,诗子为什么唆使我杀死她的丈夫呢?”胡桃泽心中焦急,再没有余力选择字眼了。
“可以设想到多种理由。最大的可能性是丈夫成了累赘,妨碍她偷情!对你来说,这样讲也许太残酷了。不过,坦白地说,除你之外,她还有情人。为了达到和情人结合的目的,必须除掉自己的丈夫。然而,假如让心爱的情人动手,一旦获罪被捕,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这才唆使你,替她……”
“你是说,诗子让我扮演了刽子手的角色?”根据砂木的分析,胡桃泽显然上了当,他充当了诗子的第三个情人的替罪羊。
“对于诗子的情人,我猜个差不多。在告诉你之前,首先你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夫人确实没有与你一起逃往海外的意思。”
“哎呀,我该怎么办呀?”
胡桃泽失去了妻子,失去了职业,甚至连不惜杀人而刚刚夺到的恋人也无情地背叛了他!
胡桃泽一无所有了,他被剥得赤条条的拋在了绞刑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