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同时交换么?!”
“同时交换?如果有那么好的办法,请你教给我。唯有人质才是本人的安全保障。收不到钱,我是不会放她的。”
“你负约!”数久冲着电话嚷。
“负约?我什么时候践过约?”
“你说过,交出五千万就归还夫人!”
“是讲过。所以,才准备与你做这笔交易。”
“那好,快把夫人交出来!”
“谁讲的要和你同时交换?先交钱后付‘货’才符合情理。”
犯人提出无理要求。不过,事实也是如此。此类犯罪,为了保卫自身的安全和达到诈骗目的,犯人多半要求先交钱后放人。
“放心吧。一旦收到钱,我马上把夫人还给你。放在我这儿也是个负担,本人也想早点儿轻松轻松。”
“夫人在哪儿?”
“你这个混蛋,我不是讲过么,先交钱!记住,再不照我说的做,立刻把女人碎尸万段!”对方恶狠狠的,语气里充满残暴的杀机。
“好吧,把钱交给你。告诉我,怎么交?”
数久不得不作出让步。这种交易完全是一边倒的买卖,拥有人质的一方占有绝对优势。不论凶犯多么蛮横,在安全夺回人质之前,受害一方只好咬牙忍受。
不过,虽说希望不大,受害者也有机会惩治犯人。那就是交接赎金的时候。犯人不接触交款人是得不到赎金的。对犯人来说,此时潜藏着极大的危险性。
正因为如此,犯人在同受害者一方交换人质时,将倾注最大的精力。此举的成败,关系到能否得到巨额赎金。
到底犯人打算用什么方法接收现金呢?尽管数久处于受害者的被动地位,但他面对如将开始的最惊险的一幕,依然对犯人的智商产生极大兴趣。
“从那儿进入世田谷大道。多摩大桥近手左侧还有座发生故障的电话亭。你必须十点五十之前到达那儿,在亭内等候指示。”
数久无奈,再次握紧方向盘进入指定路线。尽管对方还没有发出最后指示,但是一种越来越接近交易地点的紧迫感早已压在心头。
大桥这边出现发生故障的电话亭。数久准时到达。进去后,电话铃立刻响起,仿佛专门等着他。数久抓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国本数久吗?”对方试探地问。
“是我,你是谁?”
“这还用问么,我也是一伙的。下面照我的吩咐去做,钱带来了吗?”
“还要问多少遍?”
“我是问你带在身边没有。”
“就在身边。”
打电话期间,为了不使犯人或犯人以外的其他人夺走,数久把钱袋紧紧地抱在怀里。
“很好,你很能干!”女人莫明其妙地夸奖说。
“你朝电话下面看,那儿有个易拉罐大小的铁瓶。”
“嗯。”
数久腾出一只手,从电话机下面把它拿出来。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分量相当重。
“那是只小喷雾器。拧开上面的旋钮,把里面的液体喷在钱袋上。”
“到底搞什么名堂?”
“你少废话,照我说的做!”女人强硬地说,数久只好服从,急忙把液体反复地喷在钱袋上。
“听声音,大致喷得差不多了。听我作最后指示。记住,在我发出指示以后,五分钟之内不交出现金,经理夫人就没命啦!”
“带来的钱就是给你们的。”
“把轿车丢在那儿,步行上桥!”
六
砂木察觉,近日来数久坐卧不宁,行动异常。自从怀疑数久插手害死丹泽后,砂木一直监视着他。
四日晚上,砂木发现数久驾车驶出家门,不知道要去哪儿,样子十分慌张。砂木立即来了精神。
砂木有一辆专门用于盯梢儿的摩托车。车是轻型的,350CC,便于拐弯。市内市外的跟踪,砂木都使用它,而且,再窄的胡同也能骑,交通堵塞时还可以寻找空隙钻过去。更重要的是,轻骑目标小,不容易被敌人发现。
数久沿246号公路驶向郊外,来在三轩茶社的交岔路口前,推门走进电话亭。令砂木不解的是,玻璃门上贴着“电话已坏,停止使用”的纸片。数久进去时,特意把它揭下来。砂木站在远处举起夜间望远镜,清晰地捕捉到数久的一切行动。
走出电话亭的数久重新钻进汽车,由三轩茶社路口向右一拐,朝狛江方向驶去。为了不被发现,砂木与数久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
途中,砂木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轻骑与数久的轿车之间夹着一辆双人摩托,好像也是跟踪数久的。砂木心头一震,没料到不以为然的盯梢儿却钓到一条大鱼。在多摩桥畔,数久再次进入“电话已坏”的公共电话亭。砂木断定,数久要在亭内接受什么人的指示。
不多时,数久从里面钻出来,把车丢在原处,徒步走向大桥。这时,一直跟踪轿车的双人摩托忽地越过数久,驶向大桥。
刹那间,砂木迷惑了,是监视数久呢?还是跟踪摩托?稍顷,砂木一咬牙,立即作出决定,飞速跨上轻骑,朝即将驶过大桥的摩托车追去。数久的行动固然可疑,但是新出现的双人摩托更具有吸引力。
砂木把数久丢在大桥中央,沿世田谷大道尾追着摩托车奔向神奈川方向。跨过大桥后,砂木不停地询问自己,数久到底要干什么呢?
进入川崎市的摩托车继续沿小田高速公路朝小田原方向急驶。车上载着一对恋人。摩托在柿生附近突然向右一拐,驶进一条狭窄的小路。路上没有其他车辆,跟踪极端困难。
但是,砂木十分自信,认为对方没有发现自己。摩托车高速行驶在起伏不平的夜间小路上。不多时,骑车人忽然发现是条死路,于是慌忙折回来。从对方的行动路线看,好像不是本地人,也不像发觉有人盯梢儿到处乱窜。只是在川崎市附近的山间小路上盲目地兜风。
“这两个家伙,简直没长眼睛!”
这时,砂木突然醒悟到,不是他们没长眼睛,说不定是自己上了当。他决心靠上去,弄个究竟。恰好面前出现一段较平坦的路,砂木一按油门,忽地蹿到摩托车前面。
砂木抬起手,示意后面的车停下,车上坐着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如果对方掏出凶器反抗,砂木打算立刻征服他们。男人之间的一对一格斗,砂木完全有把握获胜。
年轻人老老实实地停下车。砂木跳下轻骑,一步步逼上去。男的不仅没有反抗,反而抓住女人的手哆哆嗦嗦地颤抖。砂木打开车前灯。
“哎呀,你看……我早就觉得没有好兆头!劝你不要干的么!”
女的声音打颤,懊丧地埋怨男的说。这是一对恋人,砂木不认识他们。看上去,都不过二十岁上下。
“劝他不要干什么?”砂木把手电筒的光束对准两人的脸,厉声问。
“是……是别人让我们干的。如果不答应,要遭报复的,实在没办法,我们才来的。”
在手电筒光束的直射下,女青年战兢兢地抬起痉挛的脸;男的被吓破了胆,头也不敢抬。砂木躲在手电筒背后,两人逆光,看不清砂木,好像把他错误地当成了警察。
“所以,我在问你们,到底被迫干了些什么?”
“让我们跟踪那辆丰田车,只是跟在后面就行,因此给了我们两万日元。我觉得怪可怕的,劝弘志别答应,可是弘志想挣钱,结果……咳!”
“讲详细点儿,是谁让你们跟踪丰田的?如果能够如实地告诉我,我就饶过你们!”
砂木利用对方的错觉诱导说。男的终于抬起头,好像比女的还年轻一两岁,一张长满粉刺的脸上依然刻着天真的稚气。
“那人是地地道道的大流氓,我们俩不过是东京美洲狮同志会的普通成员,打算今天晚上在驹泽公园聚会。咋天,我们两个在常去的环七路旁的‘七个半’茶馆里休息,恰好有个男的走过来。那人一身黑装,只有脖子上缠的带子(领带)是白的,样子怪刺激的,那家伙突然掏出两棵(两万日元),说是给我们找点儿事做!”
年轻人忘记害怕,越讲越带劲儿,不断加快的语流中间或蹦出令人费解的黑话。听谈吐,两人好像是“飞车队”的成员。
“是那只黑乌鸦让你们跟踪丰田的吗?”
“嗳。从被跟踪人的家庭住址到时间、路线都详细告诉了我们,并交待说,过了多摩桥,不论去哪儿,随便转上一小时就行了。”
“跟踪人,连路线都清楚,你们不感到奇怪吗?”
“是觉得奇怪。可是,对方把两万元朝我手里一塞,瞪着狼一样的眼睛,仿佛在说,如果不答应,一定让你们的脑袋搬家!那人不是一般的痞子,肯定是个手段毒辣的大家伙。我们就干了这些,不犯法吧?”
“你们想想,跑一趟就给两万元,这不太离奇了么?”
“是离奇!不过,我们平时很少能搞到两万块钱。我需要钱,就是警察,也不会没收我们的钱吧?”年轻人捂住口袋,保护着好容易挣得的收入。
“放心吧,钱是你们的。不过,关于那个大家伙,你们仔细回忆一下,什么都可以,把想起来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我们没看清相貌,因为那人戴着口罩和墨镜。”
“体形呢,是胖是瘦?”
“体形不错,显得很精干!”
“身高?”
“大块头儿,一米七以上。”
“讲话有什么特征?”
“记不清了。”
“还能想起点什么吗?”
“嗯……”年轻人拼命搜寻着大脑中的记忆。当了解到砂木不会没收他的佣金时,十分愿意合作。
“对啦!”年轻人似乎又想起什么,“也许算不上大事,不值得一提!”他犹豫着……。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讲吧。”
“那人脚上的鞋很不一般。”
“鞋?”
“对,是一双黑白相间的鞋。我记得配上那条黑色裤子,帅极了!”
“是不是鞋的前头是黑色的,鞋面是白色的?”砂木从胡桃泽口中得知,把他推下悬崖、掠走诗子的男人也穿这种鞋。
“我想,大概是吧。”
“怎么样,如果再见到他,你能认出来吗?”
“单凭面孔不行,听声音也许差不多。”
“谢谢你们,刚才谈的情况很有参考价值。今后,我还可能找你们聊聊,请把姓名和地址告诉我。”
为表示感谢,砂木掏出五千日元,递到小伙子面前。但是,错把砂木当成警察的年轻人吓坏了,连连摆手说:“不不,收下警察的钱,会闯大祸的!”
“别害怕,我不是警察。”
砂木熄掉轻骑的前灯,把这对张惶失措的恋人丢在黑暗里。
“不过,也和警察差不多。”砂木推着轻骑,诚恳地警告说:“今后,如果再有不三不四的人托你们办事,千万不要答应。为了两万块钱,说不定会搭上性命的!”
“嗨,我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了。”在返回的路上,砂木为自己的粗心而好笑。敌人为了转移砂木的视线,竟然雇了一对幼稚的只知道飞车兜风的恋人。能够把精通此道的砂木骗住,足见敌人的手段之高明。
“嗯,就凭如此严密的防备措施,背后必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到底是什么阴谋呢?敌人故意将诱饵安排在数久车后,显然是为了摆脱监视。那么,设置圈套的又是什么人呢?莫非是国本数久?”
砂木回忆起来了,数久曾经两次进入停止使用的电话亭。那儿的电话也许是数久故意弄坏的,然而,似乎又不象。……嗯,很可能是骗出数久的什么人为向他下达命令而使用的标记。同时,门上贴着“电话已坏,停止使用”的纸片,再也不必担心别人占用。也就是说,使电话发生“故障”的人一定是设置圈套的敌人。
“那么,敌人为什么要采取这么复杂的措施呢?”可以想见,敌人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与数久接触。如此隐蔽的行动,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砂木把轻骑丢在桥畔,徒步来到桥上察看。刚才越过数久,追踪双人摩托时,砂木没发现桥上有人等待数久。
砂木继续搜索大脑中的记忆,数久每次进入电话亭,手里都提着包袱似的东西,好象十分重要,大概是把它交给秘密接头人。
数久有车,但他为什么徒步上桥呢?其中定有文章!
“对,数久上桥前去过电话亭。敌人通过电话指示他从那儿步行。也就是说,接头人就藏在数久步行能够到达的范围内。”
电话亭——面对完全中断的线索,砂木又找到了新的希望。
七
女人悠然地向数久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把车丢在原地,从那儿徒步上桥。桥正中左下侧的水面上停着一只亮着红灯的船,你冲着红灯把钱丢下去。怎么样,记住了吗?从现在起,五分钟之内哟!我们已经试验过了,从电话亭步行,男子只需五分钟就能够到达桥正中。好啦,快去吧!”
“等等,什么时候归还夫人?”数久死命地追问说。
“明天早晨把她还给你!”
宛如电话线被剪断,听筒里阒然无声。数久愣了愣神,只好照吩咐沿左侧步行到桥上。探头眺望水面,并不见红灯。数久按住心头的不安,匆匆赶到桥正中。恰在这时,水面上忽然出现四只红灯,在黑暗中构成一个长方形,意味着船的长度与宽度,大概要数久投在船正中。
船缆在桥桩上,随着缓缓的河水不停地摆动。数久抱住钱袋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犹豫起来。
犯人限定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数久终于拂去心头的踌躇,松开了僵硬的手。扎好口的钱袋鼓鼓囊囊地向桥下飘去。数久以为投得很准,结果却稍微偏离了目标,钱袋落在黑漆漆的河面上,
但是,钱被搅得像一堆废纸装进塑料袋里,里面吸足了空气,利用本身的浮力悬在水面上,轻悠悠地向下游漂去。更使数久吃惊的是,漂在河面上的钱袋摇摇晃晃地发出银白色的光。他仿佛受到沉重打击,木然地立在桥上。直到这时,他才悟出犯人一连串奇妙指示的用意。
喷雾器里装的是夜光涂料,让数久再三喷洒后,即使掉进夜幕下的河里,也能立刻找到钱袋的位置。另外,把喷雾器放在临近交接前的电话亭里,也是为了防止时间一长,数久通过夜光涂料推测到交接方式及地点。
漂在河面上的钱袋眼看就要被冲走。这时,船上伸出一只长杆网兜,把钱袋捞上去,灯光随之熄灭,紧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啊,犯人使用的不是一般的小船,而是摩托艇。眨眼间,它载着五千万巨款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
数久茫然地注视着下游吞噬了一切的夜幕,与其说他为失去巨款而痛惜,莫如说他被敌人高明的手腕吓破了胆。
许久,数久麻木的神经终于恢复了常态,开始体会到五千万被夺走的苦涩,弄清了对手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诈骗计划。这附近,多摩川的河水流速缓慢,万一数久投下的钱袋被水冲走,也能追得上;同时,让他把车丢在桥下,为的是延缓追赶的时间。等数久投下钱袋,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小轿车,也休想追上远去的摩托艇,更何况无法判断犯人弃船后的行动方向。天晓得他逃进东京,还是逃向神奈川?犯人躲在暗处,巧妙地夺走了赎金。谁能料到,连数久这样精于权术的人竟然也像幼稚的玩童糊里糊涂地受了骗!而且,在与犯人接触的过程中,不用说对方的相貌,就连一丁点儿线索也没有得到。假如犯人不如约归还诗子,就等于白白送给对方五千万!
数久失去了追赶犯人的力气,嗒然若丧地回到轿车旁。尽管失去了巨款,但他又感到只好如此。逼到这一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钱,只有交出钱,别无良策!纵使犯人违约继续扣押诗子,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也只好忍痛满足对方的要求。
数久没有请警察保护。对此,他不后悔。即使警察到场,在犯人周密细致的计划面前,也会束手无策。到头来,只能无味地激怒敌人,葬送诗子的性命。
截止目前,数久接受了犯人的一切要求,应该说,给对方的印象不算太坏。即使犯人不马上履行诺言,大抵也不会加害诗子。和拐骗幼儿不同,犯人既不用照顾人质的生活,也没有受到警方追捕的威胁。一般情况下,人质的性命陷入危机之日,也正是犯人遭到追捕,处境绝望之时。
在这一点上,数久想得太乐观了。毋宁说,他认为诗子会回来的。到那时,数久的处境将非常被动。诗子是同丈夫—起失踪的,如果她突然出现,警察必然要询问多计彦的下落。万一诗子吐吐吞吞回答不上来,岂不暴露真相,误了大事!
事实上,砂木的推测是正确的。诗子唆使胡桃泽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对于她本人的失踪,原打算以被胡桃泽掠走的形式掩饰过去。谁知中途有变,如今连多计彦的尸体也下落不明。找不到多计彦,诗子就无法向警察交待。失踪前,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妇呆在家里。假如说不知道丈夫的去向,诗子必然被怀疑与胡桃泽合谋,杀害了国本多计彦。
总之,数久的心理非常复杂。他盼望诗子早一点儿回来。因为诗子回不来,数久就实现不了蓄谋已久的野心,攫取不到国本家的巨额财产;另一方面,在警方彻底搞清多计彦的下落之前,他又害怕见到诗子。
自数久协助多计彦管理国本开发公司以来,他得心应手,所向披靡,犹如快刀斩乱麻,彻底整顿了联合公司,把多计彦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现在,数久彷徨了,沮丧了。面对无形的敌人,他不知该如何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