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口从神谕天使受害者协会得知自己的妻子入教之后,他始终难以相信。但是,妻子的确与自己疏远了。
不仅是丈夫,也疏远了孩子们。过去,千寻一直都是按时为孩子们准备早饭和晚饭,现在几乎不做饭了。
过去她经常唠叨着让孩子们每天换内衣,现在却连孩子们穿了几天的脏内衣都不知道。
最近,女儿美树开始给弟弟和也和山口洗衣服、做饭。
“最近妈妈很奇怪。”美树先说。
“姐姐你才知道啊,我早就觉得很奇怪了。”和也说。
“我当然知道了,可我还觉得是妈妈因为累呢。”
“妈妈不论怎么累还是妈妈啊。现在,妈妈就不像妈妈。”
“和也,你说什么呢。虽然妈妈有点奇怪,可她还是我们的妈妈。”美树抗议说。
“难道妈妈会忘记自己孩子的名字?”
“忘记?”
“是啊,妈妈最近忘了我的名字。”
“不可能。”美树虽然嘴上否认,心里却猛然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山口无意中听到了孩子们的对话也有同感。
千寻一直像新婚时那样称呼山口为直也,但是最近不知为什么刚喊出名字的第一个字就打住了,只好直呼“你”。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好像是一瞬间忘记了丈夫的名字,不得已只好用第二人称。
妻子的心和思维好像被什么人占据,甚至一时想不起丈夫和孩子们的名字。偷走妻子的男人完全占有了她的身心,使她忘记了自己母性的本能。
山口听了孩子们的对话,才开始醒悟到事态的严重性。
2
女人不论多么迷恋偷情也不会忘记母性的本能,所以妻子的变化非同一般。难道是因为神谕天使的关系吗?
神谕天使是合法的宗教法人,信徒的自由受宪法的保护,即使是丈夫也不能干涉。
很难分清神谕天使究竟是一般的宗教还是邪教。与传统的宗教不同,新兴宗教历史短,信仰的内容不为人所知。
但是,所有的宗教毫无例外以信徒作为资金来源,仅凭它要求信徒贡献财产这一点,很难下结论它是邪教。
正是由于信仰才无怨无悔地把自己奉献给宗教,所以信徒与外人没有共同语言。
信仰宗教的人一切行动之前都要拜神,从神那里得到指引。修行者为求得解脱而自愿走上荆棘之路,而在旁人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人如果用心去观察体味现实的世界,就一定会达到既定的目标。宗教宣扬的人生目标是抽象的,例如没有教主和高僧的翻译,常人听不见神佛的声音,所以常常产生错觉,以为教主的声音就是神佛的指点。
神佛的教诲并非大相径庭,宗教不同,教义也不同。人们由于信仰不同,才会发生以自己信仰的教义为正义而战斗。正义的基准由神佛决定,而世上的神佛又非惟一。
因此,正义的基准也非惟一。即先出现神佛,宗教非自然产生,是基于人们对神佛的信仰而产生的。
神话、传说等等都是人类想象力的产物,能证明神佛存在的东西只有人类自己留下的文字和绘画。人们经常把科学原理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归结于神佛,只有神佛才能超越人类的智慧。
所谓的宗教就是超越人们智慧,涵盖人类精神的治外法权。既然有了精神上的治外法权,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无法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托付给神佛,人类可以放弃努力向上的精神,只需要向神佛祈祷便可大功告成。
但是人们往往认为神佛是无所不能的,甚至连只需付出一点辛苦便可解决的事情也托付给神佛。
作为代价,委托人(信徒)把属于自己的财产、时间、生命都奉献给神佛,留给家人无限的烦恼。
山口认为,自己的妻子忘记了母性的本能就是因为被神佛夺走了灵魂,究竟是一般的宗教还是邪教目前还难以断定,但是从妻子与人偷情这一事实看,应该是邪教。
给偷情披上宗教的外衣,不是以宗教作为伪装,而是这个宗教本身就充满了低级下流。
据关屋介绍,被害者协会成员以被夺走妻子、女儿的丈夫和父亲居多。他们都是被神谕天使以宗教信仰的形式夺走了妻子和女儿。
那天晚上,千寻没有回家。
之前已经有过几次周末在外边过夜。第二天早晨,脸部浮肿地回家,虽然疲惫,可还是带着内疚赶紧做饭,操持家务。她的借口是与俱乐部的朋友们聚会。
但是,今天早晨还没有回家。山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外边过夜时,一到早晨是必须回家的。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山口愈发不安,难道妻子永远不再回来了吗?
如果以前只是被偷走了妻子的一部分,那么现在就是彻底地夺走了妻子的一切。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安变成了绝望。他害怕时间的流逝,同时又存有一丝饶幸,或许妻子会回来的。
为了打发时间,我妻打开了电视。突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好像是火灾现场的场景。
播音员用略带兴奋的语调播报,新宿歌舞伎街的饭店发生大火,住宿客人多名被烧死。
受害人多是身份不明者,因为是在爱情旅馆,所以没有登记。甚至有的被害人性别不详。一夜享乐的代价未免太过于残酷了。
在这个悲惨事件的死亡人员中,男性客人9人、女性11人、性别不详者1人,受伤人员13名,包括7名饭店工作人员。这幢大楼属于违反消防法,而且着火时没有工作人员引导疏散,所以才发生了惨重的损失。因为怀疑有人纵火,警察和消防署正在调查起火的原因。现场已经化为一片灰烬,消防车从东京各区疾驰赶来,救护车也鸣笛抵达现场。
因为火灾发生在新宿歌舞伎,挤满了围观人员,现场混乱不堪。有一个从现场逃出来的女性客人只穿着内衣,熏黑的脸上有烧伤的痕迹。
“因为喘不过来气才睁开眼睛,已经停电了。浓烟飘进屋来,我赶紧用湿浴巾捂住鼻子和嘴,想从紧急出口逃出去,可是上锁打不开。我又从楼梯跑上屋顶才捡了一条命。”她正在讲述刚才的可怕经历。
她没有提到和她住在同一房间的同伴,记者也没有追问下去。或许是只顾自己逃命,没有时间考虑同伴的安危吧。
即便是追问起来,对于当晚才刚刚认识的陌生同伴她也回答不出对方的名字和来历。
早报没有报道这件事,下午的晚报作了详细的报道。千寻还是没有回家。据报纸报道,因为有人被送到医院后死亡,所以死亡人数增加到23人。
死者随身物品已经全部被烧光,难以确定死者的身份,确认工作进展困难。
住宿的客人似乎都是当晚刚刚结识的临时伴侣。先由女人公开自己居住的饭店的地址和联络方式,男人当晚用电话邀请女人。很多客人是第一次来这个饭店,所以不能确定身份。女人中有多人没有穿饭店的制服,登记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也都不存在。
警察和消防署通过媒体向社会呼吁,如果有家人、朋友、公寓伙伴没有回来,立即和他们联系。
山口看了这个通告,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千寻离家还未归。昨天他上班时妻子还在家,等他下班回家时妻子不在家。
到现在为止,没有妻子的任何消息。以前在外边留宿时,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这不符合她的生活习惯。
妻子一定是无法与家人联系。他只能这样推测,妻子和偷情的伙伴昨晚住在歌舞伎街的爱情饭店,被大火吞噬了。
警察和消防署的通告确实引起了山口的不安。身份不明者已经就近送到附近的医院,等待家属来确认。
孩子们也担心未归的母亲,但山口没告诉他们自己的推测。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母亲的不光彩的事。
山口匆忙赶往保存遗体的医院。一想到要看见妻子面目全非,他强忍住心中的悲哀。
妻子与他人偷情,又在偷情现场遭遇火灾被烧死。他这个愚蠢的丈夫必须要承受双重的打击而去确认遗体。
医院挤满了人,都是有亲人未归或担心朋友而前来询问的。被收容的遗体都放在了白木的棺材里,等待家属确认身份,已经有人领走了遗体。
“遗体已经受到严重破坏。”负责的警官不断地提醒着。山口注意到警官所说的“严重破坏”。
“只剩下不易燃烧的首饰和金属物品,请您参考这些确认遗体。”警官说。
几张桌子上摆放着标有遗体号码的遗物,表带被烧光的手表、项链、手镯、领带夹、金属扣、眼镜架、假牙以及一些金属残片,号码与棺材号码一致。
家属们认真地辨认着,烧焦的尸臭味道与亲人们的眼泪混杂在一起,空气中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山口也在人群中寻找着遗物。不是所有的物品都在死者身上找到,有的是在死者的附近发现的。
所有的家人都期望着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物品而认真寻找,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确认啊!
对于山口来说,既要确认妻子偷情又要确认妻子死亡,不论多么痛苦都必须承受。
他在遗物展示台上看见了熟悉的东西,不由得喊出了声。是与银手镯一套的瑞士产的手表。
他拿起手表,在表的背面刻有“送给千寻,直也”的字样,经过地狱般的大火字体依然清晰,这是订婚时他送给千寻的纪念手表。
表上还刻着赠送日期。这块表是千寻与山口共度人生的见证,千寻就是戴着它与人偷情。
山口克制着自己,寻找与遗物号码一致的棺材。警官打开了棺材盖,果然是妻子。正像警官说的那样,尸体严重损坏,但还可以看出生前的体貌特征。
“是您夫人吗?”警官问。
“是我妻子,没错。”
“向您表示哀悼。”警官低声说。
被确认的遗体经家属证明后,如没有犯罪嫌疑,便可领走。目前已经排除了纵火的嫌疑,初步确认起火的原因是住宿客人夜间吸烟,所以遗体都转交给家属。
山口突然想起了什么,询问警官:“我妻子有同伴吗?”
第一次新闻报道说,现场发现的遗体里女性11人、男性9人、性别不详者1人,如果性别不详者是男性,说明还缺少一位男性。因为没有女人单独住在爱情旅馆。
如果是临时的情侣或妓女,一般应该是完事后让女人先离开,这次正好相反。
警官踌躇一下。
“已确认当晚烧死的人都有同伴,性别不详者应该是男性,以后通过解剖可以确认。在医院死亡的人为男性女性各一人。现在看来,有一名男性住宿客人去向不明。当晚,他们分别住在17个房间,有5对安全逃出。其中有二男一女逃出后,藏了起来,这二人都不是您夫人的同伴。”警官为难地说。
“有可能是我妻子的同伴抛下她自己逃走了。”
“如果以后再没有找到其他的遗体,有这个可能。”山口认为不可能发现妻子的同伴。他一定是在起火的同时就抛下妻子,一个人逃走了。千寻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而背叛了结婚20多年的丈夫。山口的心里充满了愤怒。
既然勾引别人的妻子,这个男人作为补偿至少也有义务尽力把她救出来。只享受别人的妻子,关键时刻独自迅速逃到安全地方,这种男人不是男子汉。
家属们聚在棺木存放所,他们都是在确认遗体的同时,又得知自己的配偶不贞。但还没有人像山口那样,配偶被同伴遗弃在火海中。
妻子是咎由自取,但我妻还是觉得妻子可怜。她的手表已经成为令人伤感的遗物,似乎在默默地向丈夫述说着自己的悔恨和歉意。
最后,在现场没有发新的遗体。
死者中,千寻以外的情侣都已经确认,只有她的同伴去向不明。山口猜中了,偷走妻子的男人抛弃了她。
由于死因难以启齿,只通知了千寻的生前好友举办了简单的葬礼。
山口还心怀一丝侥幸,也许妻子的同伴会悄悄来上一炷香,但始终没有来。
他抛下千寻后,如果受到良心的谴责,会设法了解葬礼的日期。
他不仅置千寻于危险之中,甚至没有一丝的罪恶感。因为害怕他们的偷情暴露,才独自一人跑到安全的地方,他一定会感到如释重负。那个男人没有来送葬,却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前来吊唁。
“对您夫人的不幸深表同情。”烧香后,吊唁的客人用沉重的声音问候。山口还记得他。
“你是受害者协会的……?”
“我叫关屋,我不太会说安慰您的话。”
“您这么郑重地前来吊唁,我真是不敢当。”
“在您百忙之中打搅,实在抱歉。我想和您谈一会儿,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关屋好像对周围有所顾忌。
“可以。去殡仪馆后我有时间,您也去吧。”等待亲人火葬,对任何一位家人来说都是无比痛苦的时刻。
“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关屋说。
寂寞的葬礼结束后是出殡。因为只有家属和好友参加,所以大家都去了火葬场。
由于尸体毁坏严重,不能如像普通的死因那样在火葬场举行最后的告别。亲人们都在火葬场的接待室等待火葬的结束。
利用这段时间,山口离开人群和关屋走到屋子的角落。关屋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哀悼。
“如果体谅到家人此时的悲伤,也许我不该说。但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也不能说了。所以特来拜访您。”关屋还是很顾忌周围的人。
“请说吧。”山口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我想您已经知道您妻子遇难的地方了。火灾发生时,您妻子有同伴吗?”关屋问。
“根据饭店的登记,有同伴。”
“可以确认火灾发生时有同伴吗?”
“饭店可以证明有。”
“那么同伴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吗?”
“还未能确认。”
“据报道,已确认身份的死者包括在医院死亡的人是女性13人、男性11人、去向不明者1人、性别不详者1人。死者的身份全部都已查明,只有去向不明者还不能确定其身份,在火灾后的现场也没能发现遗体。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你妻子的同伴。”关屋径直看着山口的眼睛。
“真的吗?”
“您有关于你妻子同伴的线索吗?”关屋的话说中了山口的心理要害。
“没有。“山口没有如实回答。
“您妻子的同伴与神谕天使有牵连吧?”关屋坦率地说。
“还没有证据。”
“现在就可以寻找证据,饭店的人应该见过她的同伴。”
“即使是与神谕天使有关系,但听说他们有百万信徒,要想找到一个人恐怕像大海捞针吧。”
“只寻找常与您夫人接触过的教徒,如果让饭店的工作人员看照片,他们或许会记得。”关屋又提供了新线索。
“如果查明与我妻子偷情的人真是教团的人,那么我妻子也不能死而复生。”山口又像对自己说。
“其实……”关屋的语气变了。
“我的妻子也是被教团的人夺走的。”
前几天听关屋说他的女儿入教,至今下落不明。今天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妻子也被夺走了。
“关屋先生的夫人也……”
“我妻子一入教就被神居法泉看上了,成为了他的神女。和法泉有关系的女人被称为神女,被他收入后宫。”
“您夫人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