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坠落之上 伊恩·兰金 14519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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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样子啊。”酒保说。好像每天它总是一样的情节,直到另一部电视出现在屏幕上。

“你怎么样?”酒保问,“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的话听起来很生硬,很显然不习惯和客人闲聊。

雷布思想到几种可能的回答。自70年代早期便开始出现的连环案的凶手现已放松警惕。失踪女孩很可能已经死了。还有一对泰国连体婴儿共同拥有一张扭曲的脸。

“嗯,这个你应该知道吧。”他最后说。酒吧招待点头表示同意,似乎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答案。

不久,雷布思离开了酒吧。他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尼科尔森街,发现外科展厅的大门正如德弗林所预言的那样敞开着。客人纷纷出示请帖走了进去。雷布思没有出示给工作人员的邀请函,但他的解释说明和他的警察证起到了很大作用。先到的客人正站在一层楼梯口处,手里拿着酒杯。雷布思来到楼上。就餐场所被安排在宴会厅,服务员正匆忙地做最后一次调整。放置在门口的搁板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摆放着杯子和酒瓶。服务员身着洁白的衬衫和黑色的马甲。

“有什么吩咐,先生?”

雷布思考虑再要一杯威士忌。可问题是,他只要三四杯酒下肚,就停不下来了。即使他能控制住自己,接下来他的脑袋将一直痛到他去见吉恩。

“请给我一杯橙汁吧!”他说。

“圣母玛利亚,现在我可以安然死去了。”

雷布思转向声音的来源,笑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已看到了在我们这个壮丽的星球上不可思议的事情。给那位先生来一杯威士忌,不要吝啬!”他命令酒保说,而正在门厅倒橙汁的酒保则看向雷布思。

“我只要橙汁。”他说。

“那好,”康纳·利里神父说,“从你的呼吸中我可以闻到威士忌的味道,由此可知你不是故意拒绝我。可能是因为某种无法点破的原因你必须保持清醒……”他若有所思,“难道与性有关?”

“让您做神父真是屈才!”雷布思说。

利里哈哈大笑:“你是说我可以做个优秀的侦探吗?谁又会说你不对呢?”然后又对酒保说,“你需要提问吗?”酒保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他的杯子。利里点了点头,又从他那里拿走了一杯酒。

“干杯!”他说。

“干杯!”雷布思抿了一口橙汁。康纳·利里的脸色看起来不错。雷布思上次和他谈话时,这位年迈的神父身体欠佳,冰箱里堆的药几乎要打破世界纪录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利里说道。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家伙忙着风流快活,哪有空闲时间来拜访我们这些身体虚弱的老头子。”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值得上报的罪行了。”

“感谢上帝,这里还有不少呢!”神父拍拍雷布思的肚皮。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雷布思承认道,“你就不一样了……”

“啊!你希望我慢慢老死?我不会选择这么做的。我会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美酒,玩个痛快。”

利里穿着一件白领神父袍,里面搭配着一件灰色的V领套头衫。海蓝色的裤子,脚穿擦得乌黑锃亮的皮鞋。他确实瘦了,但肚皮和下巴仍有些下垂,稀疏的银发像绢丝般纤细,留着稀稀落落的刘海,双眼明显凹陷了许多。他举起自己的威士忌酒杯,以方便工作人员接过去。

“只有我俩的穿着不得体。”他环顾四周,看见客人都穿着晚礼服。

“至少您穿着制服。”雷布思说。

“很少穿了,”利里说,“我已经退休了。”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的,我们是允许罢工的。但是每当我穿上这种衣领的衬衫,我就会想到罗马教皇的使者跳到我的面前,剑拔弩张地要切断我的脖子。”

雷布思微微一笑,说:“就像离开外国军团?”

“是的,或者像剪掉辫子的退休相扑。”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这时德弗林走了过来:“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他和神父握了握手,“我想您说了算,神父!”他说,并解释了宴会邀请的相关问题。

“之前的提议仍然有效,”他补充道,“我敢保证你将愿意听神父的演讲。”雷布思摇了摇头。

“像约翰这样的异教徒,我将告诉他什么才对自己有益。”利里说。

“说得太对了!”雷布思赞同地回答道,“但我确信我之前已经听过了。”他注视着利里,在那一刻,他们突然都想起了曾经在神父的厨房里进行的长谈,那时他们边谈边享用着冰箱和橱柜里的饮品,谈论着加尔文和罪犯、信仰和无信仰。即使雷布思同意利里的观点,他也坚持扮演反对的角色,他的固执惹得老神父哈哈大笑。那次促膝长谈后,他们定期相聚……直到雷布思开始找借口拒绝。而今晚,如果利里向他询问离开的原因,他知道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神父也许已经接受了这种结果,也许认为雷布思不愿逗留太久。他们已经玩过这样的游戏,利里相信他可以改变信仰成为“异教徒”。

“你已经提出了所有问题,”他告诉雷布思,“为什么不让别人提供答案呢?”

“也许是因为我更喜欢问题。”雷布思回答。神父只好绝望地摊开双手表示认输,然后走向另一台冰箱。

德弗林问利里今晚演讲的主题是什么。雷布思看得出来德弗林喝了好几杯了,他两颊红润,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露出满意却冷淡的笑容。雷布思正在倒橙汁时,盖茨和柯特出现了,这两位病理医师几乎穿着一样的服装,因而他们看起来比平日更像搭档。

“见鬼,”盖茨说,“大家都在呢。”他喊来酒保,“我要一杯威士忌,给这位‘小姑娘’来一份奎宁水。”

柯特不满地哼了一声:“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啊!”他点了点头,看向雷布思的饮料。

“怎么搞的,约翰,里面加了伏特加吧!”盖茨低沉地说,“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呢?”盖茨走得大汗淋漓,衬衫领口紧紧贴着他的喉咙,脸都快要变成紫褐色了。柯特和平常一样,看起来十分悠闲。虽然胖了几英镑,但看起来依然很苗条,只是脸色灰白。

“我从不见光。”每当有人问他的脸为什么那么苍白时,他总是给出这个理由。因此即使圣伦纳德的一些比较正派的人都不止一个叫他吸血鬼。

“我正要找你们呢!”雷布思此时才切入正题。

“我的回答是:不行!”盖茨说。

“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从你的语音语调里我已经猜到了。你要我帮忙,并且会说不会花太长时间。那么你错了。”

“只是一些病理学上的记录,我需要征求更多的意见。”

“我们忙得脚底朝天。”柯特带着歉意说。

“是谁的记录?”盖茨问。

“我还没有看到。它们来自格拉斯哥和奈恩。如果你提出要求,也许很快就能见到。”

盖茨向周围看看,问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学里的事,约翰。”柯特说,“学生和需要讲授的课程越来越多,但投身教学的老师越来越少。”

“我明白了……”雷布思说。

盖茨解开腰带,指着藏在腰间的传呼机,说道:“即使在今晚,我们也可能接到再去处理尸体的电话。”

“我认为你赢不了他们。”利里大笑着说。

雷布思表情冷淡地看着盖茨,说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多年前的新婚初夜我就是在外面度过的,而现在的你仅仅在维护你的‘喜好’。”

雷布思认为此刻盖茨没有心情谈这件事,再耗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也许他在办公室度过了艰难的一天,但是他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德弗林清了清嗓子,说道:“也许我可以。”

利里轻轻拍了拍德弗林的背,说道:“好了,约翰,这儿有一个心甘情愿的牺牲品。”

“我知道自己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我相信我所知道的理论和经验没有改变。”

雷布思看着他,说:“实际上最近的一个案件发生在1982年。”

“1982年时,唐纳德还在挥舞着手术刀。”盖茨说。德弗林轻轻弯了一下腰表示他说的是事实。

雷布思却犹豫了,他想要一个更有影响力的人加入,比如盖茨。

“提议通过。”柯特替他做了决定。

西沃恩·克拉克正坐在起居室里看电视。她想尝试着为自己做一次真正的晚餐,但在最后切红辣椒时放弃了,又把所有的东西重新放回了冰箱,取出些即食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空箱子。她坐在沙发上,蜷着双腿,头枕着一只胳膊。手提电脑就放在咖啡桌上,手机也从电脑上拔下来放在一旁。她想Quizmaster不会再打来电话了。于是她打开电脑,盯着那条线索(Seven fins high is king.This queen dines well before the bust)。她浏览了几十页,推算出了所有可能的回文构词法和潜在意义。“Sevenfins high is king.”……还提到“queen”(皇后)和“the bust”(破产),听起来像纸牌游戏,但她在从中央图书馆借来的纸牌游戏手册中并没有获得任何线索。她在想自己是否应该把这些手册从头到尾再读上一遍,此时电话响了。

“喂?”

“我是格兰特。”

西沃恩将电视的声音调小,问道:“有事吗?”

“我想我可能破解了。”

西沃恩放下双腿,“快告诉我。”她说。

“我更希望能破译给你看。”

电话那头似乎有许多噪音,她站起来。“你是用手机打的吗?”她问。

“是的。”

“你在哪儿?”

“我的车正停在你家外面。”

她走向窗子,向外望去。确实,他的阿尔法汽车正停在街道中央。西沃恩笑着说:“你找个地方停车。我的门铃是从上向下数第二个。”

她将脏碗碟放进水池的时候,格兰特就来到了门口的对讲机旁。她看了看的确是他,于是按下按钮让他进来了。然后她站在门口等他上楼。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他说,“但是我做不到守口如瓶。”

“要不要喝点咖啡?”她边关门边问他。

“谢谢,加两勺糖。”

他们端着咖啡来到起居室,“这个地方不错!”他说。

“我喜欢。”

他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伦敦地图。

“伦敦?”她惊讶地问道。

“我查看了所能想到的历史上的国王,还有关于‘国王’这个单词的其他信息。”他举起一本书,西沃恩看到了它的封底,这是一张伦敦地铁路线图。

“国王十字车站?”她猜测道。

他点点头:“你看看吧。”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本书,这时他有些坐立不安。

“Seven fins high is king.”他说。

“你认为‘King’是指国王十字车站?”

他挪过沙发,与她更加靠近,手指指向地图上通向那个站点的浅蓝色的线,问道:“你看见了吗?”

“没有,”她严肃地说,“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再往北走一站就是国王十字车站。”

“海布里和伊斯灵顿?”

“然后呢。”

“芬斯贝利公园……然后是七姐妹站。”

“现在往回看。”此时他急得快要跳起来了。

“不要着急,”她说。然后她又看了看地图。“Seven Sisters(七姐妹站)……Finsbury Park(芬斯贝利公园)…… Highbury(海布里)and Islingion(伊斯灵顿)……King's Cross(国王十字车站)。”她明白了,这些地名的缩写刚好能排列成那句话,“Seven……Fins……High Is……King.”她看向格兰特,他点了点头。“你太棒了!”她称赞道。格兰特俯身给她一个拥抱,她感到一阵局促不安。然后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拍手鼓掌。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兴奋道,“当时发现后我情不自禁叫了起来。应该是维多利亚地铁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伦敦地铁线路上的维多利亚线。

“但它是什么意思呢?”最后她问。

他又坐下来,身子前倾,双肘放在膝上,说道:“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她稍微向沙发的另一边挪了挪,给他们之间留出了点距离,然后又拿起便笺本,读了读上面的内容,“This queen dines well before the bust.”读罢,她看向他,他耸了耸肩。

“答案可能在伦敦?”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白金汉宫?女王公园巡逻者?”他又耸了耸肩,“可能在伦敦吧。”

“这些地铁站名又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

“它们都在维多利亚线上。”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然后他们盯着彼此。

“维多利亚女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西沃恩有一本伦敦指南,某个周末购买后就再也没有翻看过。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同时格兰特也打开了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可能是一个酒吧的名字,”他猜测道,“好像在伦敦东区。”

“是的,”她忙着翻看那本指南,“或者是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

“不要忘记维多利亚站也在维多利亚线上,那里还有一个长途汽车站,里面有全英国最差的自助餐厅。”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在我十几岁时,周末坐大巴在那里下车后去吃过,我不喜欢。”他滚动着鼠标查看一些信息。

“不喜欢坐大巴还是不喜欢伦敦?”

“我想是都不喜欢吧。‘Bust’不会是指缉毒吧?”

“也许吧,或者是某个股市崩盘。不久前不就发生过吗?黑色星期一?”

他点了点头。

“不过,也很可能是一座雕像,”她说,“也许是维多利亚女王的雕像,它的前面就是一个餐馆。”

他们沉默不语各自搜索着,直到西沃恩感觉眼睛有些疼了才站起来去冲泡咖啡。

“加两勺糖。”格兰特说。

“我记得。”她看见他弯腰驼背地单膝跪下看着电脑屏幕。她想对于他们之间的拥抱说些什么……警告他……但是她知道自己已错失了良机。

端着咖啡杯从厨房里出来,她问他是否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旅游景点。”他从她手中接过咖啡并点头致谢。

“为什么是伦敦呢?”她问。

“什么意思?”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屏幕。

“我是指为什么不是其他较近的地方呢?”

“Quizmaster可能住在伦敦。这点我们也不确定吧?”

“是的。”

“谁又知道菲利普·巴尔弗是不是一个人玩这个游戏呢?我敢肯定现在或者以前有这样一种网站,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可以去玩,但他们不会全部都来自苏格兰。”

她点点头,说道:“我只是在想……菲利帕有这么聪明去寻找这一线索吗?”

“很显然,否则她不会已经进入了游戏的下一关。”

“但这个也有可能是一个新的游戏。”她争辩道。他转过头去看她,“也许这个游戏只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

“如果我们能见到这个家伙,我一定要问问他!”

又过了半小时,格兰特仍以自己的方式浏览着伦敦的餐馆名单。“你想象不到这个该死的地方究竟有多少维多利亚路和维多利亚大街,其中一半的街道都有餐馆。”

他靠在椅背上,直了直脊背,似乎已经将所有的精力都消耗掉了。

“我们开始查看酒吧之前,”西沃恩捋了捋头发,将头发从前额捋到脑后,“太……”

“怎么了?”

“第一条线索很有见解,但是这……这只是浏览名单而已。难道他想让我们去伦敦,挨个拜访薯条店和咖啡厅,以找到维多利亚女王的半身像(Bust)?”

“如果他真这么想,那他只能失望了。”格兰特轻声笑着,没有丝毫幽默感。西沃恩看着那些纸牌游戏,她翻阅这些东西曾花掉好几个小时,结果却是在错误的地方找到了错误的东西。她必须抓紧去趟图书馆,只有5分钟就要闭馆了。她把车停靠在维多利亚街,祈祷着不要被罚款。

“维多利亚街?”她突然叫出来。

“你随便挑吧,该死的有很多呢!”

“这些刚好没被借出去。”她对格兰特说。

他抬起头,说道:“是的。”

他走到车里,拿出了一张苏格兰东中部的地形测量图集,然后将索引打开,顺着手指的指向向下浏览着。

“维多利亚公园……在柯科迪有一个维多利亚医院……在爱丁堡有维多利亚街和维多利亚台。”他看着她,“你怎么看?”

“我觉得应该是维多利亚街的一些餐馆。”

“有雕像吗?”

“餐馆外面没有。”

他查看时间,问道:“这时候他们不营业了吧?”

她摇了摇头,说:“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你吃早餐。”

雷布思和吉恩坐在棕榈厅,她喝着伏特加,他则喝着10年的麦卡伦。服务员送来一小壶水,但雷布思并没有理会。他好几年没有来过巴尔莫勒尔酒店了,那时候它还属英国北部。在此期间,这个老地方发生了许多变化。吉恩对周围的环境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正在专心听雷布思讲的故事。

“他们都被谋杀了?”她吓得脸色苍白。休息室里的灯光比较暗,有位钢琴手正在演奏。雷布思听到了一段似曾相识的曲子,他觉得吉恩应该能听得懂其中的任意一首。

“可能吧。”他说。

“你将这一切立足于玩偶?”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点了点头。“也许我领会得太多了,”他说,“但是需要进一步调查。”

“你具体要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我们在等待案件记录的原件,”他停下来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将手伸进手提包里找手帕。“我只是在想,现在我有的那些剪报……也许迟早我都得把它们送到警察局去。”

“吉恩,”他握着她的手,“你所拥有的是关于棺材里的玩偶的故事。”

“我也这么认为。”她说。

“而且,也许你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她没有找到手帕,便拾起鸡尾酒餐巾纸轻轻擦着眼泪,问道:“我该怎么做?”

“整件事要追溯到1972年。我需要知道谁曾对亚瑟王座的展品感兴趣。你能帮我深入调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

他再次握紧她的手,说道:“谢谢!”

她勉强一笑,端起了酒杯。当她一饮而尽时,杯中的冰块哗哗作响。

“再来一杯?”他说。

她看了看四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感觉这里不适合你。”

“哦?那什么地方适合我呢?”

“我想你在那些充满烟味、尽是些沮丧的男人的小酒吧里会感觉更舒服。”

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雷布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他说。

她隐去笑容,再次看了看四周。“上周我来过这儿,那是一次相当令人愉快的聚会……却感觉似乎过去很长时间了。”

“是什么聚会?”

“庆祝吉尔升职的派对。你认为她巧于处事吗?”

“吉尔就是吉尔,她做任何事都会坚持到底。”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到坚持到底,那个记者还在找你的麻烦吗?”

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很固执,一直追问我们在贝弗·多兹那里谈论的‘其他’是什么东西。都是我的错,很抱歉。”她看上去平静了一些,“我该回去了。我应该能叫到出租车……”

“我说过我开车送你回家的。”他示意服务员埋单。

他把车停在了北桥。外面刮过一阵冷风,吉恩却停了下来观看眼前的夜景:司各特纪念碑、城堡以及拉姆齐公园。

“多美丽的城市啊!”她说。雷布思试图同意她的观点,却几乎看不出它的美丽。对他来说,爱丁堡已经成为一个糟糕的地方,四处充斥着罪恶念头以及与生俱来的卑劣。他喜欢这个城市的紧凑结构,还有那些小酒吧。然而,早在很久以前,这座城市的外在景象就已无法影响他了。吉恩冷得将外衣紧紧裹在身上,看着他说道:“你能看到的所有地方,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也都有一段历史。”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想起了之前处理过的一些自杀案件,也许这些人眼中的爱丁堡和吉恩眼中的并不相同,所以才会选择从北桥跳下去结束生命。

“我从来没有厌倦过这些风景。”她转过身走向汽车。他又不坦诚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道风景,而是一个一直等待着犯罪出现的现场。

他将车开动后,吉恩问他能不能播放点音乐。他打开录音机,立刻响起了雄风乐队(Hawkwind)的《空间搜索》(In search of Space)。

“不好意思,”他按了一下,将磁带弹了出来。吉恩在仪表盘上的储物箱里找到了一些磁带,分别是亨德里克斯、奶油乐队(Cream)和滚石乐队(The Stones)。“这不像你的风格。”他说。

她向他挥舞着亨德里克斯的磁带,“难道你还没有听《电气女儿国》(Electric Ladyland)?”

雷布思看着她笑了笑。

他们回波托贝洛的途中一直播放着亨德里克斯的音乐。

“是什么让你决定成为一个警察的呢?”途中她问道。

“难道这是个很奇怪的职业选择吗?”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他瞟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微笑。她心领神会,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然后便全神贯注地听音乐。

波托贝洛是雷布思想要从阿登街迁居的选择之一。那里有沙滩,主道上还有一些当地的小商店。曾经,那里也极其广阔,是一个上流社会人士的聚集地,新鲜的空气,凉凉的海水,让人备感舒适。虽然现在那个地方已经不大,但是新兴的住宅市场也带来了新的希望。那些没有经济能力在市中心购房的人正迁居到“波特”,那里仍然有着许多廉价的乔治时代风格的房屋。吉恩在海边的一条狭窄的街道上拥有一套房子。“那房子是你一个人的?”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我几年前就买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次想上去喝杯咖啡吗?”

他们相互对视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质疑,而她则是在试探。突然他们都笑了。

“非常乐意。”正当他关闭发动机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唐纳德·德弗林说,他的身体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雷布思点了点头。他们站在外科展厅那威风凛凛的大门前面。楼上有些人在低声细语。外面停着一辆来自太平间的灰色的搬运车,旁边是一辆警车,车顶的灯闪烁着,不时地将蓝色的亮光投射在大楼上。

“怎么回事?”雷布思问。

“看起来像是心脏病。正餐后,大家倚靠在座椅上享受着白兰地,”德弗林指向楼上,“他的脸突然变得苍白,斜着身子靠在扶手上。他们以为他生病了,但他从椅子上倒了下来,摔倒在地上。”

雷布思低头看着大理石地板,地板上还带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男人们站在周围,还有些人站在了外面的草地上。他们吸着烟,高声谈论着这件令人震惊的事。当雷布思回头看德弗林的时候,这位老人似乎一直在打量着他,像研究试管里的标本一样。

“你没事吧?”德弗林问他,雷布思点了点头,“我想,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吧。”

雷布思没有说话。这时桑迪·盖茨从宴会厅走上来,边走边用一张类似餐巾纸的东西擦拭着脸颊。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可怕了,大概又必须进行尸检了吧!”

尸体已经用担架抬走了,运尸袋上盖着张毯子。雷布思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冲动,以防自己拦下随从人员将拉链拉开。他希望康纳·利里留给他最后的回忆是和他一起喝酒时生气勃勃的男人。

“他刚刚发表了引人入胜的演讲。”德弗林说,“基督教关于人类躯体的历史,从圣礼讲到杀人犯杰克,他就像古罗马的占卜师。”

“像什么一样?”

“像通过查看动物的内脏来预言真理的人一样。”

盖茨打了一个嗝,说道:“演讲太深奥了,其中一半我理解不了。”

“桑迪,讲那一半时你睡觉去了吧!”德弗林微笑着说,“整个演讲他没有参照任何便条。”他发自内心地赞赏道。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一楼的楼梯平台。“人类的沉沦,就是他演讲的出发点。”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条手帕。

“给你。”盖茨说着便把手帕递给了他。德弗林接过来,大声地擤了擤鼻子。

“讲人类的沉沦,然后他自己却倒下了。”德弗林说道,“也许史蒂文森是正确的。”

“什么是正确的?”

“他称爱丁堡为‘急躁的城市’。也许这个地方有让人眩晕的特质……”

雷布思觉得自己明白德弗林所表达的意思。急躁的城市……它的每位居民都在不知不觉中缓慢地堕落着。

“这顿晚餐真糟糕!”盖茨似乎希望应该在一次名副其实的盛宴之后再失去康纳·利里。雷布思确信康纳也有同感。

外面的草地上,柯特博士和一群人正在吸烟,雷布思走过去加入他们。

“我曾试图打电话给你,”柯特说,“但那时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德弗林教授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了很多,我想他知道你和康纳之间的情谊。”雷布思只是摇了摇头。“他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你知道吧。”柯特继续说道,那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录口供一样。“你晚上离开后,他和我们讲了你的事。”

雷布思清了清嗓子,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有时候他认为你是在惩罚自己。”柯特把烟灰弹掉,他的脸上闪现出了几分忧郁,“他说这些时还带着笑容。”

“他是我的朋友。”雷布思说。然后在心里暗自想:是我离开了他。他曾驱赶走了很多份友谊,自己宁可坐在昏暗房间里那张窗边的椅子上,与孤独为伴。有时候他只是假想自己是在帮助他们所有人。过去那些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经常受伤,有些甚至被杀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也绝对不是这样。他想起了吉恩,他们俩又能走多远呢?他已经准备好与另一个人相处了吗?乐意让她知道他的秘密和黑暗吗?他现在仍旧不能确定。和康纳·利里交谈就是忏悔。他向神父透露了自己的很多事,比告诉他的妻子、女儿和情人的还要多。现在他已经离开了……也许上了天堂,他在那里也许还会兴风作浪,可能会和天使们发生争执、寻找吉尼斯黑啤酒或者找人吵上一架。“约翰,你没事吧?”柯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雷布思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见柯特不明所以,雷布思不得不重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相信会有天堂。”

那是对命运的恐惧。你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可以赎罪,更无法将往事一笔勾销,从头再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柯特说,很显然他不习惯安慰别人,搭在雷布思肩上的那只手更习惯于将人的器官从裂开的伤口中切下来,“你会没事的。”

“我吗?”雷布思说,“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公道可言了。”

“你更了解自己。”

“哦,我知道你会没事的。”雷布思做了个深呼吸。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深夜的冷风让他打了一个寒战。“我没事。”他安静地说。

“你会没事的。”柯特吸完香烟,将烟头扔到草地上,用后脚跟将烟头的余烬蹍灭。“就如康纳所说的:不顾背道而驰的流言,你仍然站在了天使的一边。”他从雷布思肩上移开自己的手,“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唐纳德·德弗林走过来,问道:“我去叫出租车吧?”

柯特看着他,说:“桑迪怎么说的?”

德弗林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然后戴上了。“告诉我不要太管闲事。”他又将眼镜取了下来。

“我有车。”雷布思说。

“你能开车吗?”德弗林问。

“他妈的又不是我老爸死了!”雷布思突然大发雷霆,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向他道歉。

“此时此刻我们都很难过。”德弗林没理会他的道歉,反而安慰他说。然后他又将已经戴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开始擦拭镜片,似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模糊了,他总是看不清楚。

[1]指筹款晚宴。

[2]迪肯·威廉·布罗迪(1741—1788),18世纪爱丁堡的著名人物,相传他过着神秘的双重生活,白天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制柜执事和议员,和各种社会名流打交道;到了晚上就会成为3个小偷集团的主使,并嗜赌如命。

[3]又名《化身博士》,英国著名作家史蒂文森的代表作之一。“杰克和海德”是心理学“双重人格”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