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天(2 / 2)

落幕之光 伊恩·兰金 17677 字 2024-02-18
🎁美女直播

“你住在爱丁堡吗?”雷布思问。

“看你这话什么意思了。”

“我以为你住在海边呢。”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人在变,在进步。”桌子上摆着一包烟叶,旁边放着打火机和卷烟纸。波迪恩拿起烟叶袋,在手里摆弄着它。

“有没有什么消息告诉我们啊?”

波迪恩脸涨得通红,深呼了口气,“我前两天刚到这里。当时没见你们传单上的这个人。”他冲着传单点头示意。“当然,我知道他是谁,以前经常在这里看到他,一般快关门时他才来。我只知道他是个夜猫子。”

“和你一样吗,老大?”

“我好像记得你也是夜猫子哦。”

“老大,这些天我成天抽烟,蹬着拖鞋,”雷布思告诉他,“喝点可可饮料,10点钟就上床睡觉了。”

“还真看不出来哦。猜猜我前些天碰到谁了——我们的老朋友卡弗蒂。你怎么搞的,还没把他逮起来啊?”

“老大,我们逮捕过他好几次了。”

波迪恩揉揉鼻子。“这几年他一会儿被关在这里一会儿关在那里,不过每次总能逃出来,没错吧?”波迪恩和雷布思对视了一下。“听说你要退休了。雷布思长官,影响力不小啊。不过人们总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没什么突破。”波迪恩举起威士忌杯子。“不管怎样,为你的暮光之年干杯吧。或许以后我们会在这里经常看到你喽。还有啊,以后你在这个城市大多数酒吧的日子会很难过的——雷布思长官,众人对你怀有不少怨恨。一旦你退休了……”波迪恩夸张地耸耸肩。

“老大,谢谢你逗我开心。”雷布思看了一眼传单。“你有没有和他说过话呢?”波迪恩做了个鬼脸,摇摇头。“我们应该问问这里哪位呢?”

“他以前常常站在酒吧门附近,特别近。他喜欢喝酒,不喜欢周围有别人。”他停顿了一下,“你还没问我卡弗蒂的事呢。”

“好,他怎么样了?”

“他让我跟你问个好。”

雷布思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这个吗?”

“对的。”

“我想问问你俩在哪里聊的?”

“有意思的是,就在路对面。我碰到他时,他正从加里东尼亚宾馆里出来。”

加里东尼亚宾馆恰好是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那栋粉色调的大楼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宾馆接待处,有一名门卫守在那里,另一扇门则直接通往酒吧。酒吧对所有人都开放,不管是当地居民还是流浪者。雷布思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要了一品脱啤酒。克拉克说她要杯番茄汁就可以了。

“路对面的东西出奇地便宜。”她评论道。

“所以我才让你请客。”然而,等拿到账单后,雷布思将一张5镑的票子拍在桌子上,等着找零。

“你马瑟那位老友说的对,不是吗?”克拉克大胆地说,“我晚上出去一般都会注意来来往往的路人,怕万一遇到熟人。”

雷布思点点头,“尽管我们之前逮捕了许多恶棍,但如今有些人又重出江湖了。因此,去也一定要去高档一点的酒吧。”

“比如这家吗?”克拉克环顾四周,“你觉得托多罗夫为什么来这里呢?”

雷布思思索了片刻。“不太确定,”他说,“或许是为了追求一种不同的氛围吧。”

“氛围?”克拉克一听笑了。

“这个词我肯定是从你那里学到的。”

“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从蒂贝特那里学到的。不管怎样,这有什么错吗?这个词很体面的呀。”

“从你嘴里吐出来感觉就不对劲了。”

“20世纪60年代那会儿你可能就会听到我用这个词。”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不要总是提醒我有多老。”他一下子喝下去半杯酒,并招呼酒保过来看看传单。那个招待个子很矮,身材单薄,光头,穿着一件格子马甲,打着领带。他只匆匆扫了一眼托多罗夫的照片就开始点头,光头闪闪发光。

“最近他来过几次。”

“两天前的晚上他在这里吗?”克拉克问。

“我觉得他在。”酒保正在全神贯注回忆着,眉头紧锁。雷布思知道有时候人们思考是为了想出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谎言。他看到他马甲胸牌上写着弗雷迪。

“她的意思是刚过10点那会儿,”雷布思提示,“在那之前他可能已经喝过几杯了。”

弗雷迪又在点头,“他当时要了一大杯白兰地。”

“他喝完那杯就离开了吗?”

“是的。”

“你和他说话了吗?”

弗雷迪摇摇头。“不过现在我想起他是谁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多恐怖的一件事啊。”

“是很恐怖。”雷布思认同道。

“他当时是坐在吧台边上吗?”克拉克问,“还是坐在哪张桌子前?”

“吧台,一直都坐在吧台。我知道他是外国人,可他一点都不像诗人。”

“在你看来,诗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意思是,他只是坐在那里,一脸的愁容。告诉你吧,我当时还看到他在写着什么东西。”

“他最后来的那次吗?”

“不是,是之前那次。他口袋里经常带着一个小笔记本,总是不停地掏出来。有名女服务员还以为他是名秘密侦探,或者是在为某家杂志写评论呢。我跟她说我不信。”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时,你看到那本笔记本了吗?”

“我看见他和一个人在交谈。”

“谁?”雷布思问道。

弗雷迪耸耸肩。“另外一位酒客。他们差不多就坐在你俩现在的位置。”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

“他们当时谈什么了呢?”

“他们给了我们一笔小费,不准旁听。”

“通常,酒保都会对别人的谈话感兴趣。”

“他们可能不是在用英语交谈。”

“用的什么语言呢——俄语吗?”雷布思眼睛一眯。

“可能吧。”弗雷迪似乎勉强认同。

“你们店里有安装摄像头吗?”雷布思环视四周。弗雷迪摇摇头。

“另外一位酒客是男的还是女的?”克拉克问。

弗雷迪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男的。”

“说说他长什么样儿。”

他又停顿一下,“比他稍微年长一些……身子也更壮实。晚上店里灯光很暗,再加上那个时间段又很忙……”他耸耸肩表示抱歉。

“你帮了我们大忙了。”克拉克让他放心。“他们聊了很长时间吗?”弗雷迪又耸耸肩,“他们没有一起离开酒吧吗?”

“诗人自己离开的。”弗雷迪回答这个问题时,至少显得很有把握。

“我倒不觉得这里的白兰地有多便宜。”雷布思说着,又扫视了一圈四周。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酒保承认,“不过,假如你每次都记账的话,就不会注意到这里的酒便宜了。”

“这是因为账单没摆到你面前。”雷布思认同道,“问题是,弗雷迪,我们的俄国朋友并不住在这里。”他假装停顿了一下。“你刚刚说的账单是谁的啊?”

酒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听着,”他说,“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你当然不想在我这里找麻烦了。”雷布思斩钉截铁地说,“另外那个男的是客人吗?”

弗雷迪看看雷布思,又看看克拉克。“我觉得应该是。”他说着,似乎有些气馁。雷布思和克拉克盯着他。

“假如你从莫斯科来这里出差,”她轻声说,“或许是某个代表团的成员……你会待在哪个酒店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方法。他们去问前台服务员,人家都说不知道。于是,他们打电话叫来值班经理。雷布思跟他重复了克拉克的问题。

“有俄国商人住在这里吗?”

那位值班经理查看了一下雷布思的委任证,递给他,然后问有什么问题。

“假如你们宾馆继续妨碍我进行谋杀案调查的话,恐怕就会有麻烦了。”雷布思慢斯条理地说。

“谋杀案?”值班经理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理查德·布朗宁。他身穿一套清爽的炭灰色西服,格子衬衫,淡紫色领带。他重复谋杀案这个词时脸涨得通红。

“几天前一个晚上有名男子离开你们酒吧,在国王马厩路被活活打死了。这说明最后见到他的人就是当晚在你们这里喝鸡尾酒的那些人。”雷布思往理查德跟前凑了凑。“现在,你得把入住登记表交给我,这样我就能找所有房客了解情况了——或许你可以紧挨着礼宾部专门摆一张大桌子,那样最好了,也比较公开……”雷布思不言语了。“这个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是得需要一段时间去安排,而且会搞得很乱。要不……”理查德也停顿了一下。“你直接告诉我你们这里住着哪些俄国人。”

克拉克补充道:“你也可以浏览一遍酒吧的收据,找到当晚10点多付费买大瓶白兰地酒的那些人的名字。”

“顾客有隐私权。”布朗宁争论道。

“我们要的只是名单,”雷布思告诉他,“并不是他们在电影频道观看的色情片节目清单。”

布朗宁身子挺得倍儿直。

“好吧,”雷布思道歉了,“这里又不是那种下流宾馆。不过你们这里肯定有一些俄国房客吧?”

布朗宁点点头。“你们知道城里来了一个代表团吗?”雷布思说知道。“说实话,我们这里只住着三四名团队成员。其他人分散住在其他宾馆——巴尔莫勒尔、乔治、喜来登以及普雷斯顿菲尔德等……”

“他们关系不好吗?”克拉克问。

“只是因为我们这里总统套房不够了。”布朗宁生硬地说。

“他们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

“几天吧——之后他们打算去格兰伊格尔斯,但是要求我们保留房间,免得还得再次办理退房入住手续。”

“真是个不错的选择,”雷布思说,“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名单呢?”

“我首先得和总经理谈谈这件事。”

“需要多长时间?”

“说不好。”布朗宁吞吞吐吐地。克拉克递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联系电话。

“越快越好。”她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他。

“不然我们就得在礼宾部旁边专门摆张桌子了。”雷布思补充说。

他们走了,只剩下布朗宁一个人默默点头,低头发愣。门卫看到他们出来了,赶紧打开门。雷布思递给他那张骇人听闻的传单当小费。他们来到克拉克车前——她把车停在了出租车招呼站空位上——这时,雷布思看到一辆豪华轿车停了下来,是市政厅的那辆黑色梅赛德斯,只见上次见过的那个人从车里出来了——谢尔盖·安德罗波夫。他又一次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于是瞪着雷布思看了一会儿,走进宾馆。那辆车在角落处转了个弯,然后开进了宾馆的停车场。

“是斯塔豪维的那个司机吗?”克拉克问。

“我还是没看清,”雷布思告诉她,“不过,这让我想起在宾馆时我打算问的一个问题——像加里东尼亚这么高档的宾馆老是让卡弗蒂这样的人随意来来往往的,这究竟是为什么?”

<h3>十</h3>

他们一直等到下午6点才去找目击证人了解情况,因为考虑到那个时候人们在家的可能性比较大。罗杰·安德森和伊莉莎白·安德森住在爱丁堡市南端20世纪30年代那种独立式房子里,对面是彭特兰丘陵。经过花园通往前门的路有路灯。他们经过那里时,有幸一览壮观的假山以及一大片草坪。草坪就像用指甲刀修剪过一样,非常整齐。

“安德森夫人应该有一些什么爱好吧?”克拉克猜道。

“谁知道呢——或许她抱负远大,老公是个家庭妇男。”

然而,罗杰·安德森开门后,雷布思他们看到他穿着工作套装,领带松散着,衬衣最上面那个扣子没扣。他一手拿着晚报,另一只手把老花镜往上推了推,架在额头间。

“哦,是你们啊。”他说,“我还纳闷你们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来找我们呢。”他走向里屋,请他们跟自己进去。“警察来了。”他朝着妻子喊道。雷布思看到他妻子从厨房里出来时对她笑了笑。

“我发现你还没有挂上花环呢。”他说着,指了指前门。

“她让我放柜子里了。”罗杰·安德森说着,用遥控器把电视关上了。

“我们正打算吃晚饭呢。”他妻子说。

“用不了太长时间。”克拉克请她放心。她带着一个文件夹。托德·古德耶尔和比尔·戴森已经打印好最初的谈话笔录了。古德耶尔整理得非常完美,戴森的则满是拼写错误。“是你们最先发现尸体的,对吗?”克拉克问。

伊莉莎白·安德森又往里屋走了几步,刚好站在丈夫坐着的椅子后面。只见罗杰·安德森躺在椅子里,懒得请雷布思和克拉克坐下。不过,雷布思更愿意站着——这样他就能环视整间屋子了,而且一切尽收眼底。安德森先生把报纸放在咖啡桌上一个水晶不倒翁旁边,闻起来像是杜松子酒和奎宁水按3∶1的比例配起来的东西。

“当时我们听到有个姑娘一声尖叫,”安德森先生说,“于是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以为她碰到坏人了。”

“你们的车停在……”克拉克假装在查看笔记。

“格拉斯广场。”安德森先生说。

“先生,为什么要停在那里呢?”雷布思插话了。

“为什么不能停在那里?”

“我是觉得那里离教堂不近。你们去参加颂歌会了,对吧?”

“没错。”

“今年是不是开得早了些?”

“下周就到圣诞灯会了。”

“颂歌会结束得很晚,对吧?”

“结束后我们去吃晚饭了。”安德森有些恼火,想不通为什么什么问题都问他。

“你们没想过把车停在多层停车场吗?”

“那里11点就关门了——我们不太确定在那之前能赶回来。”

“我之前在那里停过车。不过6:30以后格拉斯广场停车免费。”

“是该省钱,先生。”雷布思一边表示赞同,一边扫视了一遍那宽敞而又精心装潢的屋子。“谈话笔录里提到你在……工作。”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

雷布思又点点头,掩饰着内心的惊讶。事实上,戴森的笔录里没提到安德森是干什么的。

“你这么早能在家看到我实在太幸运了。”安德森继续说,“最近快忙疯了。”

“你有没有刚好认识一个叫斯图亚特·詹尼的人呢?”

“我见过他好多次……可这和那个不幸丧命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先生,或许一点关系都没有。”雷布思承认道,“我们只是想对整件事情有个大体概念。”

“我们把车停在格拉斯广场还有一个原因,”伊莉莎白·安德森说这句话时声音小得很,跟说悄悄话似的,“那里路灯很亮,而且周围总有人。我们注意到了这些。”

“可你们还是选了一条很阴森的路去那里啊,”克拉克说,“那么晚,国王马厩路上人很少。”

雷布思正瞅着橱柜里精选的一些带相框照片。“你俩结婚那天。”他若有所思地说。

“那是27年前的事了。”安德森夫人证实道。

“这是你女儿吗?”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有六七张照片都记录着那个女孩子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叫黛博拉,下周从学校回来。”

雷布思缓缓点点头。在他看来,似乎这家人最近拍的照片差不多有一半都被女儿的成长经历照挡住了,从牙齿不全的婴儿到女学生的成长过程。“我发现她正处在哥特式阶段。”他的意思是小姑娘的头发突然变得乌黑,眼影也涂得很重。

“探长,还是那句话,”罗杰·安德森似乎在恳求,“我觉得这些好像都不重要……”

雷布思摆摆手,意思是你不懂。克拉克假装在看笔录,这时也抬起头来。

“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很蠢,”她微笑着说,“但是留给你足够时间回想当时的所有情景了。你还有要补充的吗?当时你没看到其他什么人吗?什么也没听到吗?”

“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安德森先生回答道。

“是的,什么也没有。”他妻子应和着。然后,过了一会儿,她说:“他是个很有名的诗人,对吧?我们老是接到记者打来的电话。”

“最好什么也别跟他们讲。”雷布思建议。

“我倒想先弄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搞到我们的联系方式的,”她丈夫愤愤不平地说,“这下完事了吧?你觉得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假如我们无可奉告了,你们日后还会找上门来吗?”

“事实上,你们得去格菲尔德广场警局跑一趟,做一次正式陈词。”克拉克告诉他们。她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名片,“你们可以先打这个电话,然后找哈维斯或者蒂贝特警官。”

“有什么用啊?”罗杰·安德森问。

“先生,这是一起谋杀案,”雷布思干脆利落地说,“我们的死者被捣成了肉酱,而凶手仍然在逃。我们有责任逮捕他……假如这给你带来不便的话,请谅解。”

“我得说说,听你的语气并没觉得你有多抱歉。”安德森嘟哝着。

“安德森先生,事实上我的心在滴血——假如刚才我没表达清楚的话,抱歉了。”雷布思转过身,似乎打算离开,但是又停下了,“顺便问一句,你们家什么车啊,非得停在灯光足的地方呢?”

“宾利—大陆GT。”

“那你应该不是在外事局的邮件收发室工作,对吧?”

“探长,那是我第一份工作。不好意思,你们问完了吗?我好像听到壁炉上的晚饭快熟了。”

安德森夫人一听,慌得一只手捂住嘴,飞奔到厨房。

“要是饭煳了的话,”雷布思说,“你可以多喝几杯杜松子酒,安慰安慰自己。”

安德森决定不理睬他这个玩笑,站起身来,想把两位侦探送走。

“你那天的晚餐吃得不错吧?”克拉克随意问道,一边把笔录塞进文件夹里,“我的意思是参加完颂歌会之后。”

“当然了,非常好。”

“我一直都在琢磨着找家新餐馆去吃饭。”

“有家饭店你肯定能消费得起,”安德森面带微笑说,意思是你肯定吃得起,“蓬巴杜。”

“我一定会让他请客的。”克拉克冲着雷布思点点头。

“这样才对。”安德森大笑着说,关门时还在咯咯笑着。

“怪不得他妻子那么喜欢花园,”雷布思嘟哝着,“这样就能远离那个自命不凡的老头子一段时间了。”他顺着小道往下走,一边伸进口袋取香烟。

“假如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克拉克开玩笑说,“你愿不愿意请我去蓬巴杜吃饭呢?”

雷布思忙着打打火机呢,点头表示同意。

“礼宾部柜台上有一张菜单。”

雷布思往夜空中喷了一缕烟,“那又怎样呢?”

克拉克告诉他,“因为饭店就在加里东尼亚宾馆里面。”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返回去,用拳头狠狠敲门。这次,罗杰·安德森看上去不那么高兴了。不过,雷布思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托多罗夫在遭遇袭击之前,”他说,“也在加里东尼亚宾馆的酒吧喝酒。”

“那又怎样呢?”

“你当时也在饭店——难道你没有碰巧看到他吗?”

“我和伊莉莎白离酒吧比较远。探长,那个宾馆很大……”安德森再次关上门。雷布思本来打算伸进一只脚挡住他,不过却没有这么做:或许他好几年没这样过了。可他却想不出其他任何问题了,只好眼看着安德森再次关上那扇硬木门。尽管门已经关上了,他还是盯着门盯了好长时间,希望安德森能再次开门。但是,安德森已经进屋了。雷布思只好原路返回。

“你怎么打算的?”克拉克问。

“我们去找另外一位目击证人谈谈吧。完了我再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南希·西弗怀特住在布莱尔街经济公寓楼三层。街对面有个标志牌亮着,是一家地下室桑拿店。再往上的陡坡处,几名烟民正蜷缩在一家酒吧外面。猎人广场时不时传来人们的叫喊声。爱丁堡市无家可归的人往往聚在这里,除非被警察赶走。

公寓过道几乎没有灯光。因此,雷布思举起打火机照亮对讲机,克拉克这才看清楚上面的名字。出租的公寓住房,流动人口,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有些蜂鸣器旁边写着一大堆名字,剥落的胶纸上到处是胡乱修改的痕迹。西弗怀特的名字依稀可见。等克拉克摁响门铃后,门自动弹开了,根本没人出来问问来者是谁。楼梯井亮着灯,最下面还有几袋垃圾,以及一大摞没用的电话簿,足足攒了好几年。

“估计还有人养着猫呢。”雷布思一边嗅着空气一边说。

“也可能是有人小便失禁散发的这股味。”克拉克说。他们走上石阶。雷布思每爬一层楼梯都停一下,假装查看门上的名字,其实是在喘气。等他爬到三层时,克拉克已经摁响了门铃。一名年轻男子开的门,头发乱蓬蓬的,黑色的胡须足足攒了有一星期了,黑眼圈,头戴红色大头巾。

“你不是凯利啊。”他说。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克拉克举起自己的委任证,“我们找南希。”

“她不在家。”他马上表现出很强的警惕意识。

“她有告诉你发现尸体了吗?”

“什么?”年轻人的嘴一下子张得很大,久久没有合上。

“你是她朋友吗?”

“合租室友。”

“她没告诉你这件事吗?”克拉克等着他答复呢,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哦,不管告诉你没有,我们这次来只是做补充调查。她本人没做错什么——”

“所以你就让我们进屋吧,”雷布思插话说,“我们也就不追究这股扑面而来的味道了。”他笑了笑,意思是请他开门。

“好吧。”年轻人把门稍微开大了点。这时,南希·西弗怀特从卧室门那边探出头来。

“你好,南希。”克拉克说着,走进前厅。到处都堆着箱子——有的等着回收利用,有的等着扔掉,还有的因为公寓橱柜空间太小了放不下。“我们此次来只是想和你核对几件事情。”

南希站在前厅,关上身后卧室的门。只见她身穿一件短小的紧身裙子,黑色打底裤,胸部平平,腹部和镶嵌的肚脐露在外面。

“我正打算出去呢。”她说。

“我建议你再加件衣服,”雷布思建议道,“外面冷死了。”

“用不了多长时间,”克拉克让南希放心,“我们去哪里谈比较好呢?”

“厨房吧。”南希说。是的,因为另一间紧闭的屋里飘来毒品的味道,或许是间起居室吧。还放着音乐,很散漫。雷布思不太确定是谁唱的,不过那让他回想起了橘梦乐团。

厨房很狭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看来这些公寓住户每天靠外卖生活。窗户开了足足有几英寸的缝,不过下水道的味道还是很浓重。

“是不是有谁偷懒,没打扫卫生呢?”雷布思说道。

南希没理会他。她双臂交叉在胸前,等着他们问话。克拉克又一次打开文件夹,拿出托德·古德耶尔那份完美的笔录以及一张名片。

“我们想让你尽快去一趟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克拉克开口了,“去作个书面陈词。你找哪位警官都可以。”她把名片递给南希。“同时,我们还想找你核对几件事情。你发现死者时正往家走,对吗?”

“没错。”

“你去朋友家了吗?他住在哪里?”克拉克一面假装看着手里那份报告,一面等着南希答复。不过,这个姑娘似乎不怎么能想起来了。“大斯图亚特街。”克拉克提醒她。南希点头表示同意。“南希,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吗?”

“我们必须得问,信息越详细越好。”

“吉尔。”

克拉克记下了这个名字。“姓什么?”她问。

“摩根。”

“她住在大斯图亚特街几号?”

“16号。”

“好。”克拉克也写了下来,“谢谢你。”

起居室屋门开了,一个姑娘探出头来,一看到雷布思瞪着眼睛看她,很快就消失在门后面。

“你的房东是谁?”雷布思决定问问南希。她耸耸肩。

“我给埃迪交房租。”

“埃迪是开门的那个年轻人吗?”

她点点头。于是,雷布思又往前厅走了几步。其中一个橱柜最上面放着一摞信件。克拉克问其他问题的时候,他把那些信件浏览了一遍,看到一封特殊的信时停了下来。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有一个公司免费邮寄特权章,旁边写着公司名称:MGC租赁公司。雷布思放下那封信,听南希回答克拉克的问题。

“我不知道当时停车场关没关门——不过关不关门有什么区别呢?”

“倒也没什么。”克拉克似乎有些勉强。

“我们认为死者是在停车场遭到袭击的。”雷布思加了一句,“你发现他时,他要么是挣扎着走到路上,要么是被其他人抬到那里的。”

“可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啊!”姑娘大声痛哭着,满眼泪光闪闪。她双臂交叉得更紧了。起居室门又开了。埃迪来到前厅。

“你们别难为她了,好不好?”他说。

“埃迪,我们不是在难为她。”雷布思告诉他。年轻人一听雷布思喊自己的名字,脸唰地一下子白了。他碍于面子,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回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发生了这件事呢?”雷布思问南希。

她缓缓摇摇头,忍住泪水,“我只是想忘掉这一切。”

“这不怪你。”克拉克表示同情,“但是,假如你真的还能回想起什么的话……”她指着那张名片。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南希说。

“你还得去警局一趟,”克拉克提醒她,“周一什么时候都可以。”南希·西弗怀特点点头,看上去很沮丧。克拉克瞄了雷布思一眼,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他决定帮她个忙。

“南希,”他轻声问,“你去过加里东尼亚宾馆吗?”

只见这个姑娘扑哧一笑,“哦,去过。我经常去那里。”

“说真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没去过。”雷布思扬了一下头,意思是告诉克拉克该走了。然而,离开之前,他强行推开起居室的门。只见里面烟雾缭绕,天花板上没有灯,屋里只有几盏紫光灯,壁炉上还点着一排白色粗蜡烛。咖啡桌上堆满了卷烟纸,几张褶皱的卡片和少量烟草。除了埃迪,沙发上和地板上还有三个人横七竖八地躺着。雷布思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出来了。“你自己呢?”雷布思问南希,“是不是有时也吸毒呢?”南希打开前门。

“有时吸。”她承认道。

“谢谢你能说实话。”雷布思说。台阶上站着一个姑娘:可能是凯利。她大概和南希年龄差不多,不过妆化得很浓,像是20多岁的夜女郎。

“就这样,再见。”南希跟两位侦探说。门关上以后,雷布思他们听到凯利在问南希他们是谁,南希说他们是房东手下的人。雷布思扑哧一笑。

“猜猜这位房东到底何许人也?”他看到克拉克耸了耸肩。“莫里斯·杰拉尔德·卡弗蒂—MGC租赁公司。”

“她在撒谎。”克拉克说。

“你指的是她去见朋友这件事吗?”雷布思点头认同。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原因多了。”

“比如因为她那群吸毒朋友。”克拉克开始下楼。“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去找大斯图亚特街16号的吉尔·摩根谈谈吗?”

“你决定吧。”雷布思说着,一边回过头望着南希·西弗怀特的屋门,“不过她是有些反常。”

“怎么说?”

“这个案子里涉及的所有人似乎都是加里东尼亚宾馆的常客。”

克拉克微微笑了一下。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只见南希·西弗怀特没关门,就啪嗒啪嗒跑下楼来,直奔他俩。

“有件事请你们帮帮我。”她低声说。

“南希,什么事啊?”

“让那个变态离我远点。”

雷布思和克拉克对视了一下。“哪个变态啊?”克拉克问道。

“有老婆那个,就是报警的那个男的……”

“你是说罗杰·安德森吗?”雷布思眯了眯眼睛。

南希不自然地点点头,“他昨天来这里了。当时我不在,估计他等我了。我回来时他的车停在外面。”

“他想干什么?”

“他说很担心我,想确保我没什么事。”她说完沿着台阶往回返,“我受够了。”

“受够什么了?”雷布思冲她喊道,但是她没应声,而是轻轻带上了门。

“天哪,”克拉克低声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得问问安德森先生了。有意思的是,我刚刚觉得南希看上去有点像他女儿。”

“他是怎么弄到她的地址的?”

雷布思耸耸肩。“这个问题先放一放。”他思索片刻后说。“我今晚给你安排另外一项任务……”

另外一项任务是她得独自去办公室见麦克雷。麦克雷可能出去办别的事了,还穿上了晚礼服,打上了黑色领结。外面有个司机等着送他回家。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摘下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然后从冷柜里给自己拿了杯水,等着克拉克开口呢。克拉克清清嗓子,心里咒骂着雷布思。他的理由:麦克雷愿意听她的。就这样。

“头儿,”她开始说,“我想跟你谈谈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的案子。”

“你们有眉目了吗?”麦克雷显得很高兴,却看到克拉克摇摇头。

“我们只是觉得这个案子可能很复杂,不应该只是抢劫失控。”

“哦,是吗?”

“我们还没拿到足够的证据,不过手头的证据也不少了……”什么不少?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更有说服力。“我们需要继续追查许多线索,而这些线索大多都和街头随机袭击背道而驰。”

麦克雷靠在椅子上。“你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像雷布思哦,”他说,“肯定是他派你来这里替他汇报的吧。”

“头儿,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认同他的观点。”

“你越早些摆脱他的影响越好。”很明显,克拉克深感委屈。于是,麦克雷挥挥手表示歉意,“西沃恩,你懂我什么意思。他还有多久就要离职了?一周吧……之后呢?等他收拾东西离开时,这个案子能了结吗?”

“很难说。”克拉克勉强说。

“西沃恩,也就是说你得接管此案了。”

“头儿,这个我没意见。”

麦克雷瞪着她,“这么说他的这一猜测也只有不多几天时日了?”

“这不只是个猜测,”克拉克强调,“托多罗夫和许多人都有联系。因此我们应该选择排除法。”

“那如果到最后把简单问题弄复杂了呢?毕竟之前约翰也干过这种事。”

“他任职期间也破了不少案子啊。”克拉克说。

“西沃恩,你是个很好的见证人。”麦克雷疲倦地笑了笑。“我知道约翰级别比你高,”他说,“但是我想让你负责托多罗夫这个案子,像他经常说的那样,把事情弄简单点。”

克拉克缓缓点点头,却没言语。

“再给你两三天时间——看看能整出点什么眉目来不。哈维斯和蒂贝特会协助你的——除了他俩,你还需要谁帮忙?”

“完了我告诉你。”

麦克雷一听又作沉思状。“俄国领事馆有人跟伦敦警察厅谈过了……他们也和我们的郡警察局长谈过了。”他叹了口气,“假如他要是知道我让约翰·雷布思插手这个案子的话,肯定会跟我急的。”

“头儿,他们人很好的。”克拉克说。但是麦克雷却瞪了她一眼。

“西沃恩,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而不是约翰接手这个案子。明白了吗?”

“头儿,明白了。”

“我猜他就在附近,等着你给他反馈信息呢吧?”

“头儿,你太了解他了。”

麦克雷挥挥手,告诉她可以走了。克拉克穿过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到达大厅,在那里看见个熟人。托德·古德耶尔估计是刚刚下班,要么就是有什么机密要事要办。只见他穿着黑色直筒牛仔裤,短款棉夹克。克拉克猜了猜他要去哪里。

“要去托多罗夫案子现场吗?古德耶尔警官?”

他点点头,瞅了一眼她手里的文件夹,“你拿到我的笔录了吗?”

“当然……”她在故意拖延时间呢,心想他怎么在这里。

“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他本来想听好话呢,结果她却一直在说“不错”,还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呢,”他坦白说,“我听说你经常下班很晚。”

“其实我也刚到这里20分钟。”

他点点头。“我在外面车里等着呢。”他往她那个方向望了望,“雷布思没和你一起吗?”

“托德,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古德耶尔舔舔嘴唇。“我以为戴森告诉你了呢——我调到刑事调查局了。”

“祝贺你。”

“我在想你是不是需要个帮手……”他话没说完。

“你是说托多罗夫这个案子吗?”

“这刚好是个锻炼我的好机会。我是第一次接触谋杀案……所以很想知道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都是些苦差事,而且大多数到最后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听着很不错。”他咧嘴笑了笑,“你知道我笔录做得很好,克拉克探员……也会看事,所以我觉得应该多做事。”

“你这孩子还真执着。”

“咱们去喝点东西,我证明自己给你看。”

“我今天约了人。”

“那明天行不?我请你喝咖啡。”

“明天是周六。麦克雷总督察还没安排工作呢。”

“你是说不加班吗?”古德耶尔点头表示理解。

克拉克思索了片刻,“你为什么要和我谈呢?怎么不去和雷布思谈,他级别比我高?”

“或许因为我觉得你比较愿意倾听别人的心声。”

“你是说我比较好骗,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克拉克又考虑了一下才作出决定。“事实上,目前这个案子由我来负责。所以我们周一早上一起喝咖啡吧。布劳顿街有个店,我有时候会去。”克拉克直说了。

“谢谢你,克拉克探员,”古德耶尔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

[1]苏格兰场(Scotland Yard),英国首都伦敦警察厅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