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IT MUSIC
2006年11月22日 星期三
<h3>二十一</h3>
那位技术娴熟的工程师名叫特里·格林,秘书叫海兹尔·哈米森。他们两人一听这消息好像都大吃一惊,觉得这确实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格林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们月底能拿到工资吗?我们干了那么多活儿,可是得到了什么呢?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西沃恩·克拉克缓缓地点了点头。格林坐在调音台前的一张椅子上,旋转着椅子,显得烦躁不安。哈米森则抄着手站在控制台旁。“我觉得里奥丹先生提前做了准备……”不过克拉克却不敢确定这一点。托德·古德耶尔正盯着这一堆机器看:控制台上的按钮、调节控制盘、开关、滑杆控件等等。昨晚在酒吧,哈维斯曾旁敲侧击提起过,今天要么她,要么蒂贝特陪克拉克去。于是西沃恩又有点想不通了,心想自己让古德耶尔加入调查组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不想作痛苦的决定。
“你们两个都不能在公司支票上签字吗?”克拉克问道。
“查理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海兹尔·哈米森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可以找会计谈谈。”
“要不是他休假了,我们早去找他了。”
“今天在公司的其他人呢?”
“他们公司就他一个人。”格林回答。
“我相信所有问题都会解决的。”克拉克斩钉截铁地说。她已经听够了他们的抱怨,“我们来这儿的主要原因是,我们把里奥丹先生的一部分录音带从着火的房子里抢救出来了。可是,大部分录音带都化为灰烬了。所以我在想他有没有做过拷贝。”
“或许仓库里会有一些,”格林不情愿地承认,“我一直提醒他,觉得他做的备份太少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他硬盘上没有吗?”
“几乎没什么。我们带了一些人来。我在想你会不会比我们幸运点。”
格林耸了耸肩,对此表示怀疑。“我来看一下。”克拉克把车钥匙递给古德耶尔。
“去把袋子拿来。”她说。这时候电话响了,哈米森拿起话筒。
“这里是CR录音室,请问需要帮忙吗?”她听了一会儿。“很抱歉,”她开始道歉了,“我们现在不能再接新的任务了,因为当前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格林一直站在旁边,等她发话。“你可以去做你的事情了。”她轻声对他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她瞟了一眼哈米森。他点点头,然后起身。他从控制台另一边走过来,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接电话。“请稍等,”哈米森对着话筒说,“我让格林接电话。”
“您好,需要帮忙吗?”特里·格林问打来电话的人。哈米森向克拉克走去,她的手又抄起来了,仿佛是在自我防卫,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打击。
克拉克说:“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特里好像提到里奥丹先生拿着录音机什么都录。”
秘书点点头。“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去一家餐馆吃饭。服务生给我们端来一些我们没点的饭菜。查理就从口袋里拿出微型录音机,放给人家听,证明是他们弄错了。”她回忆道,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以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克拉克说。
“我也是。有一次,修水管的人说好11点到的……还有,有时候对方打电话说支票已经寄出了……”
克拉克也笑了。然而,哈米森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说实话,我真为特里感到遗憾。他和查理一样努力工作,甚至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比查理还要多。”
“你刚才又接了什么活儿?”
“无线电广播广告……有声读物制作……还有,国会的一个项目。”
“什么项目?”
“他们每年都举办一个‘政治节’,这个你知道吧?”
“我还真没听说过。”
“必需的嘛,现在无论什么事都要定个日子庆祝一下。今年,他们请一位艺术家来做一些拼接工作。那个人是做录像工作的,所以想做个拼贴画,把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拼接起来。”
“这么说,你们一直在用录音机记录国会议员的一举一动?”
“有好几百个小时的录音呢。”哈米森点点头,眼睛却盯着机器电池。这时,格林打了个响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稍后我会让助理给您回话,”他对着话筒说,“她会安排一个会议。”
哈米森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调音台前的,他拿起本子,记下了这次预约。克拉克猜想,哈米森那么积极,可能是“助理”这个词奏效了。“助理——”不再是不起眼的秘书或接待员……
格林走向克拉克时冲她点点头,表示感谢,“谢谢你的建议。”
“海兹尔正跟我说‘政治节’的事情呢。”
格林抬起头向上看,“别提了,那简直就是个噩梦!那个艺术家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在日内瓦、纽约、马德里三个地方来回跑……我们偶尔会收到他的电子邮件或传真。我们需要辩论会的录音,但一定是激烈的辩论。还有一个委员会召开的所有会议……跟团旅行……与来访者的会谈……他自己都云里雾里、颠三倒四的,却说我们做的不符合他的要求。好在我们保留了之前和他所有的邮件往来。”
“那是不是说所有的会议以及通话记录查理都有保留呢?”
“你怎么知道的?”
“海兹尔告诉我的。”
“没错。我们那位艺术家朋友对录音简直酷爱到极点了。我是说,当他发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偷偷记录下来的时候,竟然还欢天喜地……一般人做不到这一点。”
“我明白。”克拉克慢吞吞地说。
“不过,他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听起来好像是个不小的工程。”
“已经接近尾声了。我做了两个小时的拼接录音。他似乎觉得还不错,计划把录音和视频一起在国会大厦播放。”格林又耸了耸肩,算是对他那位“艺术家”朋友看法的总结。
“他叫什么名字?”
“罗迪·丹霍姆。”
“他不常住在苏格兰吧?”
“他在新城有个公寓,不过好像从来不在那里住。”
对讲机里传来嗡嗡的声音。他们知道,肯定是古德耶尔带着录音带卷盘和数字录音机回来了。
古德耶尔把装磁带的塑料袋放在地上。“你觉得我们能从这些录音带中获得什么信息呢?”格林盯着这些塑料袋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克拉克说。海兹尔·哈米森早已完成了预约工作,现在正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些袋子看。她抄着手,一副自我保护的架势,但显然这并不管用。
“你把会面安排在了什么时候,今天还是明天?”格林问道,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明天中午。”
“你们在国会录的音……”克拉克问格林,“你说,你们记录了其中一个委员会的所有会议。我想问一下是哪个,你不介意吧?”
“城市重建委员会,”他说,“要我说,那只不过是一群人上演的闹剧。”
“这个我信。”克拉克说,不过她还是觉得这很有趣。“是你负责录音工作,不是里奥丹先生,对吧?”
“我们两个一起负责。”
“这个委员会的主席是梅根·麦克法兰,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政治还是很感兴趣的。我听一下,你不介意吧?”
“城市重建委员会的会议录音吗?”他听起来有点吃惊的样子,“你好像不只是‘感兴趣’那么简单,警官……”
她“上当了”,“那还有什么?”
“受虐狂。”他说着转过身去。
“请问是吉尔·摩根家吗?”雷布思对着对讲机问。此刻他正站在斯图亚特大街一间房子外面。汽车从花岗石路面上隆隆而过,载着乘客驶向女王大街和乔治大街。正值早上上班高峰时段,路上一片喧闹。雷布思俯下身子,耳朵紧贴对讲机的喇叭,好听清楚对方的回答。
“谁啊?”对讲机里传来疲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雷布思装出一脸的抱歉,“我是警察,想来问几个关于西弗怀特小姐的问题。”
“开什么国际玩笑!”屋里传来的声音略带疲倦,也夹杂着一丝愤怒。
“等听我开完这个玩笑,你再下结论也不晚。”
不过她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辆卡车经过,花岗石路面跟着一阵震颤。他没再重复刚才的话,而是请对方开门让自己进去。
“等我穿上衣服。”
他又摁了一下门铃,然后推开楼道门,爬了两段楼梯。她给他留了门,不过雷布思还是敲了敲门。
“在客厅等会儿!”她大声说,雷布思心想她可能还在卧室里。他在门口能瞅见她家的客厅。客厅在一个宽敞大厅的另一端,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餐厅:你可以在那里摆一张桌子,摆一桌丰盛的晚餐招待朋友,不必让他们拖着脚步在起居室走来走去。在他看来,这是爱丁堡独有的——友好,但不够热情。起居室的墙雪白雪白的,家具也都是清一色的白。雷布思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因纽特人的冰屋里。地板是由一块块方砖铺成的,还刷了层清漆。雷布思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心想自己可不想患上雪盲症。屋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还有两扇大窗子。他简直不敢相信:吉尔·摩根是和别人合住的,但是她的屋子却整洁得很。屋里除了壁炉上方墙壁上的电视平面显示屏外,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整个房间看起来像是《星期日报》增刊上的房间那样简洁,但那些房间设计出来只是用来拍照的,而不是给人居住的。
“很抱歉,”她来到客厅对他说,“你进来后,我才意识到你可能是个大人物。那天来的那几位警官都带了身份证,能给我看一下您的证件吗?”
雷布思拿出警察证递给她。在她研究警察证的空当里,雷布思也端详着她:她长得很娇小,像个小精灵,可能身高不足一米六,下巴尖尖的,眼睛像两颗宝石,棕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胳膊和清理烟垢用的烟斗通条一样细。之前听哈维斯和蒂贝特说她好像是个模特……雷布思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模特不都是个子高高的吗?摩根研究了半天,最后确定他的证件没什么问题。她在一张白色的皮革沙发上盘腿坐下。
“我能帮上您什么忙,大侦探先生?”她问道,双手紧贴在膝盖上。
“我同事告诉我,说你曾有过一段模特生涯。模特工作一定很棒吧,摩根小姐?”他做出一副很羡慕的样子:这房子真不错,布置得也好!
“实际上我改行做演员了。”
“真的吗?”雷布思好像很感兴趣。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反问他是做什么的,但是吉尔·摩根没有。在她的世界观里,谈论她自己的事情好像是天经地义的。
“我最近一直在接受培训。”
“我是不是在什么片里见过你?”
“或许没有吧,”她得意地说,“不过我很快就会在屏幕上露面了。”
“拍电影?那真是很不错的工作……”雷布思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只是一个电视剧本,一小部分……”摩根好像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事轻描淡写一下。毫无疑问,她这样做是因为希望对方觉得自己谦虚。
“那也很了不起,”他很配合地说,“或许这正好能解开我们的一些疑问。”
她倒显得困惑了,“啊?”
“我同事跟你交谈的时候发现你在撒谎。现在你说自己是个演员,这正好能说通了。你觉得演员就能欺骗我们吗?”他身子前倾,好像是在告诉对方一个秘密。“摩根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在同时调查两宗谋杀案。也就是说,我们经不起折腾,不能受人误导。所以,你最好坦白交代,免得惹祸上身。”
摩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她的眼睛迅速眨着,有好大一会儿,他以为她要昏过去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说。
“看来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我觉得你的台词课好像不太成功。你脸色苍白,声音发颤,还有,你的目光仿佛受了强光刺激,不停地在眨。”雷布思回到椅子上。他来到这里不过5分钟,却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吉尔·摩根的全部生活:从小过着优越的生活,父母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为她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学校的教育让她变得自信。她每次遇到困境或挑战,都能凭借自己的口才从容应对。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了。
“那我们慢慢来,”他的声音变得柔和,“慢慢进入正题吧。你和南希是怎么认识的?”
“我记得是在一次聚会上吧。”
“你记得?”
“我那时和几个朋友去酒吧……我们最后一起去了那个聚会。至于南希一开始就在那里,还是半道上加入我们的,我记不清了。”
雷布思点头表示理解,“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三四个月之前吧。应该是过节的时候。”
“我猜你们俩的出身大不相同。”
“是的,截然不同。”
“那你觉得你们的共同点是什么?”对这个问题,她好像没有现成的答案,“我的意思是,你俩为什么能成为好朋友?”
“她很幽默。”
“为什么我感觉你又在撒谎?是因为你声音发颤吗,还是你闪烁的目光?”
摩根站了起来,“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你知道我母亲是谁吗?”
“我正想呢,你能忍耐多久才会使出你的小姐脾气,”雷布思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是什么大人物?说出来吓吓我。”他说着,双手抱头倚在椅背上。
“迈克尔·埃迪森先生的太太。”
“你是说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后来你还是随他姓了吗?”摩根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她决定坐下来,不过这次没有盘腿。雷布思把手从头上拿开,放在椅子扶手上。“那迈克尔·埃迪森先生又是谁?”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行长。”
“我觉得很有必要去认识认识这个人。”
“我母亲酒精中毒,是他救了我母亲一命。”摩根直视着雷布思的眼睛说,“他很爱我们母女。”
“这一点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对那个死在国王马厩大街上的可怜家伙来说,却毫无帮助。你朋友南希发现了他的尸体,然后对我们撒谎,说她在回家的路上见到死者的。她告诉我们你叫吉尔,还有你家的地址。这是不是说她觉得你是她的挚友,就是那种宁可为了她去坐牢,也不肯说实话的死党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很自然提高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等他说完话,墙上竟然传来了他的回音。
“吉尔,你觉得你继父会让你这样做吗?”他继续说着,声音也变得柔和,“你可怜的母亲会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吉尔·摩根低着头,好像在端详自己的手背。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回答:“不愿意。”
“这才对了,”雷布思说,“现在你告诉我南希的地址,好吗?”
她一滴眼泪滑落,滴在膝盖上。她用拇指和食指擦擦眼睛,强忍住自己的眼泪,“她住在牛门街附近。”
“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怎么了解她的情况啊。如果你俩算不上是知己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替她掩盖罪责呢?”
摩根说了一句话,但是雷布思没听清。他让她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她盯着他。这次,每一个字雷布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替我买毒品,”她说完停下了,给雷布思留了点反应时间,“我的意思是她给我俩买毒品,我和她。就一点点,不碍事。”
“你俩就是这样成为朋友的吗?”
“这只是部分原因。”然而,摩根想了想,实在找不出撒谎的理由,“或许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你们初次见面的那次聚会上她也带了毒品吗?”
“是的。”
“她是卖给你们,还是白给你们?”
“警官,我们这不是在谈论麦德林的卡特尔吧……”
“还有可卡因?”雷布思推断。摩根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你之所以替她掩盖罪责是因为你怕她告发你吗?”
“这就是你这个玩笑的‘妙句’吗?”
“我以为你没听到我说那句话呢。”
“我听见了。”
“诗人遇害那天晚上南希不在这儿吗?”
“我本以为她会在凌晨准时给我带毒品来。我当时恼了,因为我急着赶回家。”
“从哪里回家?”
“我当时给一位戏剧老师帮忙。他有一份兼职工作,晚上带游客在市里逛。”
“你是指幽灵之旅?”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他们很可笑,但是游客都喜欢这样的活动,而且还觉得挺有趣的。”
“这么说你是其中一名演员吗?你会从影子里突然蹦出来,然后大叫一声‘呸’来吓人?”
“事实上我同时扮演好几个角色。”听他那么不假思索,她好像受了伤害似的,“我得火速从一个地方赶到下一个地方,还得换戏服。”
雷布思想起来加里·沃什曾说起过幽灵之旅,他问:“幽灵之旅在哪儿?”
“从圣吉尔斯大街到卡侬盖特街,每天晚上都是同样的路线。”
“你知不知道有其他哪些路线还会经过国王马厩路?”
“不知道。”
雷布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她笑了,有点困惑,“你怎么那么感兴趣?”
“我也想娱乐一下。”
她抿了下嘴巴,“好吧,我扮演的是治疗瘟疫的医生……我得戴着像鹰喙一样的面具,医生会在面具里塞满百合,这样才不会被病人身上的气味熏坏。”
“不错。”
“紧接着我又化身鬼魂……有时,我还会演疯和尚。”
“疯和尚?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子,这挺有挑战性的吧?”
“我只需要呻吟几声就好了。”
“没错,不过他们还是能看出来你不是男的。”
“我的脸差不多用风帽全遮起来了。”她微笑着说。
“风帽?”雷布思重复着,“我可以看一下什么样的吗?”
“警官,演习的服装都在公司呢。这样,假如有个演员生病了,另一个可以顶上。”
雷布思好像对这个解释很满意。他点点头,然后问:“那你告诉我南希有没有来看你表演?”
“几个星期以前看过。”
“她玩得很尽兴吧?”
“看样子是的。”她又笑了,“我是不是又中了你的‘圈套’了?我看不出这和你的案件有什么联系。”
“没什么。”
摩根陷入了沉思,“你一会儿就会去找南希吧?她肯定会猜到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恐怕你到时候就得去市场上寻找别的‘供应商’了,是吧,摩根小姐?不过你不必担心,市场上卖毒品的人多得是。”雷布思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也站起来。她尽管踮起了脚尖,却只到他下巴那么高。
“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了。但是,她最后还是问了,因为她必须知道答案:“你非得告诉我妈妈这件事吗?”
“也不一定。”雷布思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们先抓到杀人犯……然后审判……时间表要经过仔细审查。辩护律师可能会给陪审团提一些疑问,也就是说我们的人证物证都不够可信。他们一旦证明南希之前的证词不过是胡说八道,就会从头追究责任……”他看着她,“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吧。”
“换句话说,也可能会发生。”
“吉尔,你从一开始就该说实话的。演员在舞台上撒谎没什么;但是下了舞台,在现实世界里,说谎就是犯罪——‘伪证罪’。”
<h3>二十二</h3>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这些。”西沃恩·克拉克承认说。他们都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克拉克在贴满死者照片的墙壁前踱来踱去,上面贴着亚历山大·托多罗夫生前死后的照片、一本病理学报告复印件,还有姓名和电话号码。雷布思很快吃完了一个火腿沙拉三明治,然后又喝了一杯茶水。哈维斯和蒂贝特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和着节拍晃动身子,似乎拍子只有他们才能听到。古德耶尔正拿着一盒半升的牛奶喝。
“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遍?”雷布思提议道。“吉尔·摩根的继父是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行长,她从南希·西弗怀特那里买毒品,还有一件带风帽的斗篷。”他耸耸肩,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噢,西弗怀特也知道她那件斗篷。”
“我们得把她带到审讯室,”克拉克做出了决定,“菲尔,科尔,去把她请到这儿来。”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从椅子上站起身,点了点头。蒂贝特问:“要是她不在怎么办?”
“那就去找她。”克拉克命令道。
“遵命,老大。”他说着,迅速穿上夹克衫。克拉克瞪了他一眼。不过雷布思知道,他说这话并没有讽刺、挖苦的意思。他叫她“老大”是因为她现在就是他们的头儿。她好像也领会了这层意思,转头瞟了雷布思一眼。他把三明治包装纸卷成一个球,往三英尺之外的垃圾桶扔去,却没扔进。
“我看南希不像是个商人。”克拉克说。
“或许不是,”雷布思回答,“或许她只是喜欢和朋友分享东西而已。”
“可如果分享的东西不是免费的,那不就说明她其实是个商人吗?”古德耶尔说着,走到垃圾桶跟前,把雷布思扔在外面的包装纸投进垃圾桶。雷布思想,这个年轻人知不知道是自己把它扔在外面的。
“那么,假如那天晚上她不在吉尔·摩根的公寓,又会在哪儿呢?”克拉克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大伙儿都表达内心的疑问时,雷布思突然打断她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新消息。托多罗夫被害当晚,宾馆的服务生看到安德罗波夫、卡弗蒂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是新工党成员,名叫吉姆·贝克韦尔。”
“他曾上过《问答时间》节目。”克拉克说。雷布思点点头,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在加里东尼亚宾馆和安德罗波夫争执的事情告诉她。
“他有和那位诗人交谈吗?”克拉克问。
“我估计没有。卡弗蒂在吧台上请托多罗夫喝了一杯酒。然后,诗人进去时,他就走开了,和贝克韦尔、安德罗波夫坐在一桌。我在他们坐过的地方坐了一会儿,那儿是个盲区,我猜安德罗波夫并没有看见托多罗夫。”
“或许只是个巧合?”古德耶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没有‘巧合’这一说。”雷布思说。
“那是不是说往往两件没联系的事情你也会看出联系来?”
“托德,万事皆有联系,心理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为‘小世界现象’。我想那些整天不惜一切代价鼓吹基督教的教徒也认同这一点。”
“我从来没有不顾一切去宣扬基督教。”
“你真应该试试。你精力有些过剩,这是一种不错的宣泄途径。”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克拉克批评道,然后问雷布思,“你是想让我们去找这个叫贝克韦尔的家伙谈谈吗?”
“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能摸清国会所有议员的底细了。”古德耶尔笑着说。
“你什么意思?”雷布思问道。
现在该轮到他们来告诉他那天早上的经历了:罗迪·丹霍姆的项目,还有城市建设委员会的会议录音。为了证明这一点,古德耶尔还随身带来一盒数字录音带。
“我们要是有个录音机就好了。”
“我们的人去豪敦霍尔拿了,现在正在路上。”克拉克提醒他。
“里面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磁带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排成一排。他把它们立起来,就像在玩多米诺骨牌。
“我觉得刑事调查局的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了。”雷布思对克拉克说。
“或许吧。”克拉克说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桌子,磁带都倒了。
“你认为我们应该再把梅根·麦克法兰请到这儿来谈谈?”雷布思又问了。
“找个什么理由呢?”
“她或许也认识里奥丹。她跟两位受害者都有关系,这不是很有趣吗?”
克拉克点头表示赞同,可心里却不是很确定。她转过身去,对着贴满被害人照片的墙壁沉思了半天。她暗自叫苦:“这个案子简直就是个雷区。”雷布思第一次注意到查尔斯·里奥丹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贴上去了。
“是同一个人干的吗?”他猜道。
“等我去算一卦,问问鬼魂。”克拉克开玩笑道。
“可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雷布思也戏谑地说。古德耶尔看到地板上有一张饼干包装纸,就把它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这种事让清洁工来做就好了,托德。”雷布思善意地提醒他,然后又对西沃恩·克拉克说:“凶手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我真不知道。”
“很接近。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不管是一人还是两人所为,都)没有关系’。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我们认为这两个案子之间有联系。”
她点头表示赞同:“麦克雷觉得我们专案组应该再壮大一点。”
“人越多越好。”
可是,当她直视他的眼睛时,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不自信。她以前从未单独负责过任何一个案子。去年发生在G8峰会上的命案,他们为了不让其被登上头版头条,开展调查时很低调,都是秘密进行的。但是,这次他们得同时调查两起谋杀案,一旦媒体听说这个消息,就会大张旗鼓进行报道,并对公安部门施压,要求他们尽快采取行动,早日破案。
克拉克继续说:“麦克雷想派一名教官来引导我们破案。”雷布思摇摇头。他真希望这会儿古德耶尔不在,这样他就可以和克拉克单独谈话了。
他说:“你先说明案情。如果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就告诉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你想用的人。”
“我已经找到自己想用的人了。”
“噢!那不是很好吗?不过公众想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警方出动了20人小队去调查此案,抓捕凶手。而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同处一室的我们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伊妮·布来敦的故事里,五个人足够了。”克拉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为史酷比效劳的也只有五个人。”
“如果你把那条狗也算上的话。”克拉克纠正他的说法,然后转身问雷布思,“你觉得我应该先去‘叨扰’哪一位呢?麦克雷、麦克法兰,还是吉姆·贝克韦尔?”
“那就先去查‘风帽’吧。”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
“我是雷布思探长。”他先自报姓名。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见他噘着嘴,对着话筒不悦地嘟囔了几句,算是对对方的回应。
“头儿需要我们牺牲一下。”他从椅子上起身站稳,解释道。
詹姆斯·柯伯恩是英国洛锡安区警察局长,40岁出头,留着分头,一张脸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刚剃过胡子,身上还喷了古龙香水。人们都很关注警察局长的发型和着装,好像这样就可以忽视他右边脸上那颗特大号的痣。局长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每次在电视上接受采访的时候,总是坐在屏幕右边,这样,人们就只能看到他的左侧脸。甚至还有人专门讨论过他脸上的痣到底是像法夫的海岸线还是小狗的脑袋。一开始,柯伯恩有个绰号叫“熨裤机”,不过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更形象生动的外号——“痣人”。雷布思总觉得这好像是哪部动漫片一个恶棍的名字。之前他跟柯伯恩见过三四次面,但是只是打过照面而已,甚至都没有握过手。
“请进。”柯伯恩把门敞开一条大大的缝隙,头伸出来,对着外面的雷布思说。雷布思从走廊里唯一一张椅子上站起身来,推门而入,只见柯伯恩已经转身坐到那张大而乱的桌子后面了。警察局长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他身材高大魁梧,秃顶,可能由于过度紧张,那张胖脸看起来红光满面。他站起身来同雷布思握手,说自己叫迈克尔·埃迪森。
“您的继女动作很快啊。”雷布思对银行家说。埃迪森动作也不慢。雷布思刚离开吉尔·摩根的公寓不到20分钟,他们就都赶到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吉尔把一切都跟我们说明了,”埃迪森说,“看来她应该是交友不慎,不过我和她母亲会处理这件事情的。”
“她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雷布思决定试探一下。
“我们希望,不到万不得已,她母亲……”
“不想她旧病复发。”雷布思表示同意。
银行家听了这句话愣了一下,片刻沉默后柯伯恩说话了:“约翰,我实在不明白,你老抓着这一点不放有什么好处。”他直呼雷布思的名字,说明此刻他们三人其实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您说的是哪一点,局长大人?”雷布思很不配合地反问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年轻姑娘都容易受他人影响……吉尔只是吓坏了,所以才说了谎话。”
“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为她提供毒品的那位朋友吗?”雷布思装出猜测的样子,转身看着埃迪森,“她朋友叫南希·西弗怀特。顺便问一下,这个名字你应该熟悉吧?”
“我没见过她。”
“可是你有位同事名叫罗杰·安德森。他好像跟她有点关系。”
“我认识罗杰,”埃迪森承认,“诗人的尸体被发现时,他也在现场。”
“尸体是南希·西弗怀特小姐发现的。”雷布思强调。
柯伯恩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这些跟吉尔有什么关系?”
“我们向她调查取证的时候,她撒谎了。”
“可现在她已经说实话了,”柯伯恩逼问,“那已经够可以的了,不是吗?”
“其实不然,先生。”他转向埃迪森,“还有一个人您应该也认识——斯图亚特·詹尼。”
“他怎么了?”
“他也是您的雇员。”
“他在银行工作,又不是为我个人效劳。”
“他整天和苏格兰国会那些议员混在一起,还试图保护那些狡猾的俄国佬。”
“不,请等一下。”埃迪森那张红光满面的胖脸变得通红,脖子上的疹子更明显了。
“我刚才跟同事谈过了,”雷布思继续说道,“也理清楚了这一件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在苏格兰这么大的国家,爱丁堡这么大的城市,你很快就会找到真相。你们银行希望和那些俄国人谈成一笔大买卖,是吗?或许你会忙里抽闲,挤出一点时间来,陪他们在格伦伊格尔斯打几杆高尔夫球,对吧?斯图亚特·詹尼会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我实在不明白,你说的这一切到底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如果事实证明她确实和托多罗夫被杀一案有关,你们脸上也不光彩……不管是什么‘小世界现象’,都没关系。可是她和你有直接关联,和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高层有关系。不要以为安德罗波夫和他同伴知道这层关系后,还会愿意跟你们合作。”
柯伯恩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眼睛里怒火中烧。埃迪森浑身颤抖,两条腿勉强支撑着身子。“我错了,”他说,“我只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我真该死。”
“迈克尔……”柯伯恩开口了,却没有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发现您的女儿并没有跟您姓,”雷布思说,“但是那并不影响你对她的关爱,是吗?她那间可爱的小公寓也是银行的,对吧?”
埃迪森快速向门外走去,他的大衣和围巾就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那只是为了体面,仅此而已。”银行家解释说。这句话好像更多是说给自己,而不是给在场的人听的。他费了很大劲,穿上一只袖子,这会儿正忙着穿另一只。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所以衣服都没穿好就走掉了。门敞开着,柯伯恩和雷布思站在屋里,面面相觑。
“进展似乎很顺利。”雷布思说。
“雷布思,你这个蠢货!”
“怎么不叫我‘约翰’?你以为他会出于愤恨提高你的贷款利息吗?”
“他是个好人,我们私底下是朋友,不涉及金钱。”柯伯恩说着,吐了口唾沫。
“可他的养女不仅吸毒,还撒谎。”雷布思耸耸肩,“就像人们常说的,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家人,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朋友……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的朋友尽是些酒鬼。”
“阿尔贝纳奇第一银行是我国少有的成功企业之一,是我们的骄傲!”柯伯恩又愤怒了。
“那他们也不算什么好人。”
“我估计在你眼里就你自己是‘好人’,”柯伯恩一阵大笑,“天哪,你脸皮可真够厚!”
“探长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或许有哪位邻居花园里的守护神塑像丢了,想请我们刑事调查局帮他调查一下呢。”
“最后一件事,”柯伯恩坐回到椅子上,一字一句地说出下面的话,“你被解雇了。”
“多谢提醒。”
“我是认真的。在正式离职之前,你还有三天的时间。不过这三天你什么也不要做了,就办离职手续吧。”
雷布思一愣,看着柯伯恩,“那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你会享受退休生活的,”柯伯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假如我听说你还时常光顾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刑事调查局办公室,那所有跟你往来的人都会受到降职处分。雷布思,听着,现在请你从这儿滚出去,把这几天的安排全部取消。你已经不再是刑事调查局的侦探了,从此以后都不是了。”他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你把警察证还给我。”
“如果我不给的话,你是不是会从我手里抢过去?”
“如果你想进监狱待几天的话,尽管违抗命令就是了。我觉得让你再待三天你也不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他手一晃,等着雷布思给他交证件。“我之前至少有三任警察局长,他们和我一样,都希望你赶紧滚蛋。”柯伯恩轻声说。
“我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呢,”雷布思表示同意,“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乐队,为我面前这个混球歌功颂德呢?”
柯伯恩得意地说:“这正是你被停职的原因。”
雷布思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手还悬在那里。“还想收回我的警察证?”他轻轻地说,“那就派人来找我吧。”说着,他转身离开了。柯伯恩的秘书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雷布思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没有听错,安全起见,嘴巴只嘟囔了一句“混球”后扬长而去。
他回到停车场,打开萨博车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搭在门把手上,望着远处出神。此时此刻他才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人间和地狱一样可怕。或许这正好能解释为什么卡弗蒂也算是位合法公民。只要有几位朋友身处要职,并做成了几笔交易,那么你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雷布思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在他早年的军旅生涯里,包括他当上警察初期,他也努力过无数次。他越是没有归属感,就越不信任周围的人:他们打高尔夫球,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很友好背地里却尔虞我诈;他们收受贿赂,勾肩搭背。这似乎也合情合理:像埃迪森这样的人居然能身居高位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些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事情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雷布思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柯伯恩,没想到他会使这么一招。
“混球!”他大声骂道,只不过这次骂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工作丢了,他的警察生涯也到了尽头。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埋头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忙起来,只要能让他暂时忘却就好。把那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做完,努力让西沃恩产生兴趣,好像她还有额外的时间或精力去管他的事情似的。其实人家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了。他还有一个选择:把办公室这些东西统统带回家,算是自己的退休礼物,不想去酒馆了,就可以看看这些东西换换脑子。他干这份工作已经三十年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婚姻失败,朋友极少,社会关系支离破碎。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了:他想改变,但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成了隐形人,不只在那些孩子眼里。
“他妈的!”想到这些,他感到一阵愤怒。
刚才埃迪森坐在那里,依仗权势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他的傲慢让雷布思很恼火,他女儿也很自大,以为只要哭诉着打一个电话就可以了事。雷布思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转的。埃迪森永远也忘不了自己那次在一个脏兮兮的楼道里被人痛扁一顿;吉尔·摩根从没为钱发过愁,无论是她买毒品的钱,还是饭钱。他们完全住在另一个世界。毫无疑问,吉尔通过从南希·西弗怀特那里买毒品来寻求部分刺激。
欧洲最有影响力的大人物要来求柯伯恩帮忙,这也让他陶醉不已。
卡弗蒂则依靠在酒吧请商人、政客喝酒来寻求刺激……他的事情雷布思还没查清楚。如果听从了柯伯恩的命令,这个案子就永远查不清楚了。卡弗蒂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依然可以自如地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除非他立刻回去,推开门向柯伯恩局长道个歉,表示愿意按他说的去做。
我脑子进水了,才会违抗您的命令……请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吧……求您了,局长大人,求您……
“啊,就这样吧。”雷布思说着,猛地拉开车门,发动马达。
<h3>二十三</h3>
“南希,我得把对话录下来,没问题吧?”
西弗怀特嘴角抽搐了一下,“要不要我的律师在场?”
“你想找律师吗?”
“我也不知道。”
克拉克冲古德耶尔点点头,让他打开录音机,然后把两盘磁带同时放进去,一盘给西弗怀特,另一盘给他们自己。但是古德耶尔犹豫了一下。克拉克心想可能因为他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吧。第一审讯室又热又闷,仿佛所有的热量都被这间屋子吸收了。暖气管道发出嘶嘶声,里面传来汩汩的水声,温度一时降不下来。古德耶尔脱下短上衣,腋下一片汗。然而,仅两扇门之隔的第三审讯室却冷得要命,或许因为所有的热量都被第一审讯室吸走了的缘故。
“那个,还有那个。”她指着两个键,向古德耶尔解释。他按下录音键,红色显示灯亮了,两盘磁带同时旋转起来。克拉克先录下她和古德耶尔的声音,只不过最后几句话被古德耶尔拉凳子的声音淹没了。他做了个鬼脸,表示抱歉。她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让西弗怀特报自己的名字,以及录音时间和日期。克拉克完成这些例行公事后,坐回椅子上。她面前摆着装有托多罗夫资料的文件夹,最上面是尸检照片。她往文件夹里放了一些空白复印纸,让它显得更厚实。古德耶尔崇拜地点了点头。西弗怀特看到从贴满被害人照片的墙壁上取下来的那张尸检照片时,才意识到了案件的严重性。她看上去真的吓坏了:哈维斯和蒂贝特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不作任何解释,驱车前往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路上也守口如瓶。他们把西弗怀特带到第一审讯室,让她等了足足40分钟,其间没人给她端茶,也没人给她倒水。克拉克和古德耶尔走进来的时候,一人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尽管古德耶尔一再说自己不渴。
“装装样子。”克拉克告诉他。
文件夹旁边放着克拉克的手机,旁边是一沓纸和一支笔。古德耶尔也拿出一个笔记本。
“好,南希,你现在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了吧。”克拉克开始发问,“你发现受害者尸体的那晚在做什么?”
“什么?”西弗怀特嘴巴大张着,一副吃惊的神情。
“那天晚上,你去了朋友家……”克拉克边说边翻着文件夹,假装在浏览,“吉尔·摩根家,”她盯着西弗怀特的眼睛说,“你的好友吉尔·摩根。”
“那又怎样?”
“你之前跟我们说你刚从她家出来,准备回家。你撒谎了,对不对?”
“我没有。”
“南希,你俩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她怎么说的?”她声音里透着愤怒。
“南希,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们认为你是在去她家的路上发现尸体的,而不是从她家回来的路上发现的。你无意中发现尸体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毒品吧?”
“什么毒品?”
“你打算分给吉尔的毒品。”
“那个蠢女人!她说谎!”
“我以为你俩是朋友呢。如果是朋友的话,她就应该帮你说话。”
“她说谎。”她自言自语道,眼睛眯成一条缝。
“南希,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作为好朋友,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你得去问她。”
“我们已经问过了。问题是,她说的话和案件的事实相当吻合。有人看见一名女子在停车场附近逗留……”
“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从没见过那女的。”
“或许这是因为你就是那名女子吧。”
“我和你给我看的那幅肖像之间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听着,她是个妓女,在找嫖客。我们很清楚有些女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对吧?”
“是吗?”
“南希,是为了赚钱买毒品。”
“你说什么?!”
“你需要钱去买毒品,然后再把它卖给吉尔。”
“她早把需要的钱给我了。你们这群笨蛋!”
克拉克懒得回话,而是思索她刚才为什么那么愤怒。那个年轻小姑娘有点难过,意识到自己好像话说多了。
“我的意思是……”她想圆谎,却编不下去了。
“吉尔·摩根给你钱,让你帮她买毒品,”克拉克总结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们的谈话是要录音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觉得你倒还算不上大的毒品供应商。如果是的话,那天晚上你早就跑掉了,而不会待在原地等我们过去。可是我又觉得你那会儿身上应该没带什么东西,而是在等着拿货,或者正在去拿货的路上。”
“那又怎样?”
“我想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
“正在去拿货的路上。”
“你是在去买毒品的路上?”
西弗怀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点点头。“南希·西弗怀特点头了,”克拉克对着慢慢旋转的磁带说,“所以,你没有在停车场逗留吗?”
“这个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克拉克把文件夹里的文件翻到下一页,虽然只是做样子而已。“摩根小姐想成为一名演员。”她说。
“是的。”
“你在什么影视作品中见过她吗?”
“我觉得她还没拍过什么片子。”
“你好像对她的演艺事业不以为然。”
“一开始她给报社投稿,后来做播音主持,再后来是模特……”
“我们可以将这种人称为‘牛虻’。”克拉克表示赞同。
“随便你怎么称呼。”
“和她在一起肯定很有趣吧?”
西弗怀特坦白地说:“她总是接到派对邀请。”
“但是她不总经常带你一起去吧?”克拉克猜测道。
“是的,不经常。”西弗怀特在椅子上动了动。
“我忘了你俩是怎么认识的了。”
“在新城的一场聚会上……我当时正和她的一个朋友聊天,他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聚会。”
“你知道吉尔的父亲是谁吗?”
“我猜他肯定很有钱。”
“他经营着一家银行。”
“大人物。”
克拉克又翻到下一页。她多么希望此刻雷布思也在场啊,这样就可以跟他交换下意见,还可以让他帮着弄录音机,自己就有时间理理头绪了。古德耶尔看起来有点拘谨、不自信。他紧咬钢笔盖,像是海狸遇见了多汁的树枝一样紧张。
“她参加了市里的‘幽灵之旅’,你知道吗?”
“能给我杯喝的吗?”
“我们马上就结束了。”
西弗怀特脸色一沉,像个随时可能变脸的小孩子。克拉克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有一次她带我去了。”
“感觉怎么样?”
西弗怀特耸耸肩,“我觉得有些无聊。”
“你没有被吓到吗?”对这个问题,南希嗤之以鼻。克拉克慢慢合上文件夹,好像要结束了。不过她还有几个问题。她等了一会儿,发现西弗怀特已经准备离开了,才开口问,“吉尔穿的那个斗篷你还有印象吗?”
“什么斗篷?”
“就是她扮演疯和尚时候穿的那件。”
“斗篷怎么了?”
“你在她家见过那个斗篷吗?”
“没见过。”
“她来过你家吗?”
“来过一次,参加聚会。”
克拉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陷入了沉思。“南希,你知道,我不会追究你倒卖毒品的行为,但是我想知道那个毒品贩子的地址。”
“没门!”她斩钉截铁地说。虽然还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但是心早飞了。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她都会迅速作答。克拉克用指甲轻轻敲着文件夹。
“你跟他很熟,是吧?”
“你指谁?”
“我猜你在和吉尔见面的那次聚会上身上是带着毒品的,这就是你总能容易结交到朋友的原因吧?”
“那又怎样?”
“你是不想告诉我吉尔朋友的名字了?”
“没错。”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
“是你的室友吗?就是那个画着眼线的家伙?”
“这不关你的事。”
“那天我去你家的时候,有股味道从起居里飘出来……”西弗怀特的嘴紧闭着。“南希,你和你父母保持着联系吗?”
这个问题似乎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我10岁那年,爸爸被人拐跑了。”
“那你妈妈呢?”
“她住在华达本地区。”
说实话,那个街区的环境并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你经常去看她吗?”
“你是不是要走访社区,转做社区工作了?”
克拉克大笑起来,“安德森先生有没有再来找你的麻烦?”
“没有。”
“你觉得他还会再来吗?”
“他来之前最好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