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2 / 2)

藏起来 伊恩·兰金 19696 字 2024-02-19
🎁美女直播

“个子高高的,棕色短发,爱好钻研。你知道的,他经常照些城堡,还有卡尔顿山之类的……”

“你也是摄影师吗,探长先生?”

“我就是个小探员。”福尔摩斯会心地笑了,他对这个错误的称谓很是满意。突然他回过神来,霍顿是不是在玩同样的把戏,恭维他呢?“我没有专门研究过摄影,也就旅游的时候随便拍几张。”

“加糖吗?”克里斯汀挤到二人中间,脸凑上来,对着福尔摩斯笑。

“不用,谢谢,”福尔摩斯回答,“只加牛奶。”

“我的加几滴威士忌。”霍顿吩咐,“这是我的最爱。”霍顿盯着门看,门又关上了。“罗尼,听着有点耳熟。爱好研究城堡。是的,是的。我记得是有这么个小伙子来过,面色惨白惨白的。我当时在搞一个作品集,是个长期工程,占据了我所有的精力。他一趟一趟地来找我,想要见我,要我看他的作品。”霍顿无奈地摊开双手,“我是说,我们也都年轻过。我倒是想帮他,但我太忙了,那时候尤其忙。”

“那你并没有看他的作品?”

“没有。不是说了吗,实在没有时间。几周以后,他就不来了。”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前吧,三四个月。”

秘书端来咖啡。福尔摩斯闻到霍顿的杯子散发出威士忌的味道,又嫉妒又厌恶。目前来看,交谈进行得很顺利,是该开个差了。

“谢谢你,克里斯汀。”他说,似乎有意要套近乎,讨好她。她坐下来,没有喝咖啡,而是掏出一支烟。福尔摩斯踌躇半天,还是没有过去为她点烟。

“你看,”霍顿说,“我是想协助警方,可是……”

“你很忙。”福尔摩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你能抽出时间来见我,我已经很感激了。那今天也就差不多了。”他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不好直接吐回杯子,咬着牙憋着气咽了下去。

“那好吧。”霍顿站直身子。

“哦,对了,”福尔摩斯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好奇而已,我还没见过专业摄影棚呢,不知能否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摄影棚呢?”

霍顿看看克里斯汀,她吸了一口烟,夹烟的手却遮挡不住她嘴角的笑意。

“没问题,”他自己也笑了,说道,“有什么不能看的?来吧。”

房间很大,出乎福尔摩斯的意料,别的也就跟他想的差不多了,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房间里有五六部相机分别在五六个三脚架上。四面墙上有三面贴满了照片,最后一面墙上挂了一个背景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床单。很明显,这些东西都是影棚必备的。幕布前面是霍顿为作品集布的景,有两个大的可以自由活动的架子,漆成粉色,前面是一张椅子,椅子前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他抱着双臂,黄色的头发,一副无聊的表情。

年轻人是全裸的。

“福尔摩斯探员,这是阿诺德。”霍顿随意介绍道,“阿诺德是人体模特,这不犯法吧?”

福尔摩斯本来一直盯着四处看,这下子却连头都不敢抬了,极力地不去看。他感到脸涨得通红,转向霍顿。

“不,不,不犯法。”

霍顿走到照相机前,弯腰去看取景口,显然是在照阿诺德,当然取的景是他的头部以下的部位。

“人体模特真是人间的极品,如此精致。”霍顿在说,“什么都没有人的身体更加上相。”他按下快门,扯一下胶卷,又按快门,然后看着坐立不安的福尔摩斯,很是得意。

“你这是要拿……”福尔摩斯努力要找个合适的字眼儿,“我是说,你拍这些照片,用来干什么?”

“是我的作品集,刚才跟你提过的,用于招引新的可能的客户。”

“这样啊。”福尔摩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是个艺术家,你也看到了,我还是个写真拍摄专家。”

“嗯,知道。”福尔摩斯又点点头。

“不犯法吧?”

“据我所知,不犯法的。”福尔摩斯走到盖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前,掀开一条缝,向外看去,“只要不扰邻就没问题。”

霍顿笑了。模特一直阴郁的脸也划过一丝笑意。

“这些人也很好奇。”霍顿也来到窗户面前,向外看,“所以我挂上了厚帘子。这些混蛋。男男女女,都挤在窗户上看。”他指指对面楼上顶层的窗户,“就在那儿,有一次,被我看见了,对着他们抓拍了几张。他们好像并不喜欢。”他转身离开窗户。福尔摩斯开始浏览墙上的照片,不时挑出照片,不时点点头,表达他的赞美之意。霍顿也凑过来,向他解释拍摄的角度和使用的技巧。

“这张不错。”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指向一张笼罩在迷雾中的爱丁堡城堡的照片,跟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意味着跟罗尼卧室里的照片有脱不了的干系。霍顿耸耸肩,不以为然。

“那不算什么。”他说,手搭在福尔摩斯肩上,“给你看看我拍的裸照。”

房间的一个小角落里,那面墙上贴了很多10英寸×8英寸的黑白人体照。男的,女的,照片上倒也不都是俊男靓女,但是照得很好,甚至很有艺术性。福尔摩斯想。

“这才是精品。”霍顿说。

“精品,还是个人最喜欢的?”福尔摩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评价的意味,但是霍顿还是变了脸。他走到一个大柜子前面,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一堆照片,摔到地上。

“看吧,”他说,“这儿没有色情的东西!只是照片,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有什么淫荡下流的东西。就是人的身体,摆好姿势的人体。”

福尔摩斯站在照片前面,似乎并没有留心看。

“很抱歉,”他说,“如果我看上去有点……”

“算了!”霍顿转过身,背对着福尔摩斯,面向那个模特。他揉揉眼睛,垂下肩膀,“我累了!我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我太累了!”

福尔摩斯越过霍顿的肩头,看到了阿诺德。怎么都躲不过,怎么都会看到。他索性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照片,然后站起身,把照片塞到上衣最里面的口袋里。当然都没有逃过阿诺德的眼睛。福尔摩斯刚冲他眨眨眼,霍顿又转过身来。

“人们还以为吃我们这碗饭多么轻松呢,就是每天拍拍照片。”霍顿说。福尔摩斯只好越过霍顿的肩膀,看看阿诺德,阿诺德摇摇手指头,好像是在告诫福尔摩斯,但他脸上却是淘气的笑容。他不会说的!“你无时无刻不在想,”霍顿接着说,“每一天,醒着的每一分钟,都在想。每一个东西,你都得去想。”

福尔摩斯走到门口,他不想再多逗留了。

“我还是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吧。”他说。

“噢,”霍顿好像大梦初醒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好吧。”

“谢谢你的合作。”

“不用客气。”

“再见,阿诺德。”福尔摩斯说道,然后走出来,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干活吧!”霍顿说。他看看一地的照片,“帮我捡起来吧,阿诺德。”

“悉听尊便!你是老板。”

他们把照片又放回抽屉,霍顿又开口了,说道:“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当警察有点可惜了!”

“是啊,”阿诺德赤身裸体地站着,两只手上都是裸照,“看上去和那些脏乎乎的条子不是一路货色,是吗?”

尽管霍顿问他何出此言,阿诺德只是耸耸肩,不说话。关自己什么事儿呢。不过是有点可惜了,这个警察竟然会对女人感兴趣,真是可惜了一张那么帅气的脸。

福尔摩斯在外面站了足足有一分钟。他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在颤抖,就好像他身体里有个小发动机在突突作响。他捂了捂胸口,心跳有点快,仅此而已。每个人都这么干过,不是吗?他感觉自己好像犯了什么罪,他想,事实确实如此。他偷偷拿了别人的东西,偷偷地!这难道不是盗窃吗?小时候,他也从商店里偷过东西,但是不管偷了什么,他都全部扔掉。小孩子们不都这么干过吗?是不是……难道不是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这次出手斩获的“赃物”,一张照片。照片有点折了,他放在掌心压平。一位女士,推着婴儿车从他身边走过,看到他手里的照片,匆匆走开了,回头看了他一眼,满是鄙视。没关系的,女士,我是警察。他笑笑自己的幼稚想法,接着研究手上的裸照。照片看上去只是有一点点放荡,仅此而已。是一个年轻女人,四肢伸平,躺在宽大的丝织物上。照片是从高处取的景,她就那么躺着,嘴微微张着,不太老练地翘起嘴唇,眼睛眯着,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这些倒都正常,最有意思的是模特的身份。

因为福尔摩斯确信这个女孩就是特蕾西,他在案发现场见过她的照片。他受命要去挖她的底细的女孩,是死者的女友。她摆着造型,一丝不挂,一点都没有羞赧的样子,还很享受。

鬼使神差,雷布思又回到了这所房子,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在召唤着他,吸引着他。他又把手电筒对准了墙上查理的大作,努力地想搞清楚创作者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去理解这个人渣呢,查理?也许就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总感觉查理跟这个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案子?”

这次,他真正大声说出了口。什么案子?根本就没有“案子”,即使有也不是刑事法庭所理解的案件。只是牵涉了一些人,有些错事,有些没有答案的问题,甚至还有违法行为。但是根本就没有立案。这最要命了。哪怕是一点儿有逻辑的线索呢,哪怕是一点儿条理明确的东西,可以让他继续查下去也好啊。哪怕是有一点案情记录,他都可以实实在在地拿在手里,然后说,看,就在这儿。但是没有!有的就是像蜡烛油一样的虚无缥缈的东西。蜡烛烧过,还会留下痕迹,不是吗?没有什么东西会消失,彻底消失;相反,它们会变换形状,变换成分,抽换意义。但是一个五角星套在两个同心圆里,算是什么东西?在他看来,倒是像小时候玩过的锡纸警长的徽章:德克萨斯州的执法人员,坐在他的塑料椅子中,连开六枪。

别人看来,这就是魔鬼的化身。

他转过身去,一边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带着那个肩章是多么的自豪,一边走上楼去。就是在这个位置,他发现了断裂的领带夹。他迈过去,走进罗尼的卧室。径直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缝隙,看到楼下开过来一辆车,慢慢停到自己的车旁。正是从警局一路跟踪他过来的那辆车。他立刻认出也是那辆福特雅仕,就是那天午夜停在他家门前,又匆匆开走的那辆车。它竟然跟到这儿来了,就停在他自己的破车旁。司机也跟到这儿来了,车子是空的。

他立刻听到地板咯吱作响,知道司机就在他的身后。

“你肯定很熟悉这个地方,”他说,“竟然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

他转过身,手电筒照在那个人的脸上,他留着黑色短发。来人遮住眼睛,躲开光束。雷布思把手电照向来者的身体。

那人穿着警服。

“你是尼尔,”雷布思冷静地说,“还是该叫你尼利?”

“叫我尼尔就行,只有朋友才叫我尼利。”

“那我不是你的朋友。”雷布思点点头,表示认可,“但罗尼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他不光是我的朋友,雷布思探长。”来者走进房间,“他是我哥哥。”

整个卧室没有可坐的地方,但两个人也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们都坐不住,就算能坐下,也坚持不了一两秒钟。两个人的全身都充斥着能量,尼尔急于讲述他的故事,雷布思急于获取信息。雷布思走到窗子前面,选作他的地盘。他低着头,开始来回踱步,走过来,走过去,无法停下来凝神静听。尼尔站在门口,来回晃动着门把手,整扇门“嘎吱”一声开了,他又开始来回推拉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手电筒正好派上用场,二人的影子照在墙上,叙述者和倾听者,拉长了很多。

“当然,我知道他都在干些什么,”尼尔说,“他是比我大一些,但我总是了解他多一些,他不怎么了解我。我是说,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你知道他吸毒。”

“知道。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开始吸毒了。他被学校抓住过一次,差点开除了。三个月后,学校让他回去参加了考试。他竟然通过了大部分课程,比我过的还多。”

是的,雷布思想,崇敬会让人模糊了视线,分不清现实。

“考完试,他就离家出走了。好几个月,杳无音信。我父母都快急疯了。后来他们就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去,就像从来没有他这个人一样。在家里,我提都不敢提他的名字。”

“但是他联系你了?”

“对,他给我写了封信,托朋友带给我的。他很聪明,这样就瞒过了父母。信上说,他来爱丁堡了,说他很喜欢爱丁堡,还说他找了份工作,谈了个女朋友。就这些而已,没有地址,也没有联系方式。”

“他常写信吗?”

“偶尔会写。他撒了很多谎,夸张了很多。他跟我说他要买上保时捷,买了房子以后才回老家,他要证明给父母看,他不是不中用的东西。然后,很久没有他的信。我毕业后,就当了警察。”

“到爱丁堡来了?”

“倒也不是直接就来的,但是,最终在这儿落脚了。”

“就是为了找他?”

尼尔笑了。

“才不是呢。我也渐渐忘了他了,毕竟我还有自己的生活。”

“然后发生了什么?”

“有天晚上,我巡逻的时候抓住了他。”

“什么巡逻?”

“我的辖区在穆塞尔堡一带。”

“穆塞尔堡?离这儿不近呢。你说你‘抓住了他’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逮到他为非作歹,他也没做什么。但是他当时已经飘飘欲仙了,而且身上还有伤。”

“他跟你说他在做什么吗?”

“没有,没说我也能猜到。”

“什么?”

“给在卡尔顿山附近找乐子的人当活靶子。”

“有意思,别人也跟我提过这事儿。”

“确有其事。对不愿卖身的人来讲,是个来钱的捷径。”

“也就是说,罗尼不愿意卖身。”

“有时候,他也会,但是有时他……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我并没想象中那么了解他吧。”

“所以,你开始来看他?”

“第一天晚上,我得把他送回家。第二天,我又来了,他见到我,很惊讶,他甚至完全不记得头天晚上是我把他送回来的。”

“你有没有劝他戒毒?”

“一开始不是没试过。”尼尔沉默了。门的合页部位吱吱嘎嘎响着。他最终说,“但是他好像心里很有数。我知道,现在看来,真是很蠢,我竟然相信了他。头一天晚上见到他时,我就该想到了!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就像他不断提醒我的那样。”

“他怎么看待你这个当警察的弟弟?”

“他觉得很有意思。不过说实话,我可从来没有穿警服来过。”

“直到今天晚上。”

“对。不管怎么说,是的,我来过几次。大部分时候,我们就坐在屋里,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怕别人能看出什么猫腻。”

这次,雷布思笑了,“你不会也跟踪过特蕾西吧?”

“特蕾西是谁?”

“罗尼的女朋友,她昨天晚上跑到我家去了,说有人跟踪她。”

尼尔摇摇头,说道:“不是我。”

“但你昨天夜里在我家门前晃荡呢!”

“对。”

“罗尼死的那天晚上,你在这儿吗?”这话问得很唐突,但不得不问。尼尔松开手中的门把手,沉默了二三十秒,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在这儿待了一会儿,是的。”

“你掉了这个?”雷布思掏出断裂的领带夹,微弱的手电筒光下,尼尔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倒是用不着看仔细,就猜出来了。

“是我的领带夹吗?我还纳闷呢。那天我的领带夹坏了,领带还在我这儿呢。”

雷布思并不想把领带夹还给他,相反,他又放回了口袋里。尼尔点点头,表示理解。

“为什么跟踪我?”

“我想跟你谈谈,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气。”

“你不想让父母知道罗尼的死讯?”

“是。我没想到你会查出他的身份,但你的确做到了。我不知道父母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在我看来,最差的情况,他们可能会感到高兴,因为起码证明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人,把罗尼置之度外是明智的。”

“那最好的情况呢?”

“最好?”尼尔透过微光,注视着雷布思的眼睛,“没有最好的情况。”

“我看也没有,”雷布思说,“但是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还跟着我干什么?”

“因为现在你离罗尼比我要近了。搞不懂你为什么对他这么着迷,但你就是对他念念不忘。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希望你能查出是谁卖给他毒品。”

“我正有此意,孩子,你用不着费心。”

“我想帮忙。”

“这是你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蠢话,对于一个探员来说已经不错了。说实话,尼尔,你是个大麻烦,我是不会请你的。我这儿人手已经够了!”

“人多手杂?”

“可以这么说吧。”雷布思决定结束谈话,尼尔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已经和盘托出。他走到门口,站在尼尔面前,“你所能带来的麻烦远远超出我的需要。在你身上,我闻到的不是猫腻,而是鱼腥味儿,还是鲱鱼,猜一下是什么颜色?”

“什么?”

“红色[6]!”

楼下传来噪音,是有人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起码比红外线报警器的声音要轻。雷布思关了手电筒。

“待在这儿。”他小声说,然后走到楼梯那儿,问道,“谁?”他看到一个黑影出现在他下面。雷布思打开手电筒,正照在托尼·麦考尔的脸上,他正眯着眼睛向上看呢。

“上帝,托尼!”雷布思朝楼下走去,“吓了我一跳!”

“就知道你在这儿。”麦考尔说道,浓浓的鼻音,雷布思料到两人分开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又喝了不少。雷布思在楼梯的拐角处站住了,又折了回去。

“你去哪儿?”麦考尔叫道。

“关下门!”雷布思说。他走过去关上了卧室的门,把尼尔关在了里面,“可不能让鬼着凉了,是不是?”

雷布思走下楼来,麦考尔笑了。

“我们去痛痛快快喝几杯吧。”麦考尔说,“来真格的,不是你灌下去的那些不含酒精的鬼东西。”

“好!”雷布思一边说一边扶着麦考尔出了前门。“喝酒去!”他锁上身后的门,料想罗尼的弟弟经常出入这所房子,应该是轻车熟路了,反正看上去,每个人都轻车熟路。

每一个人!

“去哪儿?”雷布思说,“我希望你没有开车过来,托尼。”

“弄了辆巡逻警车送我过来的。”

“好。那得开我的车了。”

“我们可以开车去利斯。”

“别去那么偏的地方,就在市中心附近。摄政路附近就有些不错的酒吧。”

“卡尔顿山附近的摄政路?”麦考尔有点惊讶,“不是吧,约翰,好的酒吧有的是呢。我能列举一大堆出来。”

“我可不能,”雷布思说,“走吧。”

内尔·斯特普尔顿是福尔摩斯的女朋友。福尔摩斯一直偏爱高个子的女生,可能是因为他妈妈比较高吧,将近一米八呢。内尔比他妈妈还要高一两公分,但福尔摩斯依然很爱她。

内尔比福尔摩斯还要聪明。确切地说,他认为是两个人各有所长。好的时候,内尔能在15分钟内拿下《卫报》上最难的、最古怪的填词。但她对数字和人名很不敏感,总是记不住,而这两项恰恰是福尔摩斯的强项。人们说,他们在一起很般配,看着就很合适。可能吧,起码,在一起时他们自己觉得很好。他们定了几条规矩:不谈结婚生子,不谈同居,更不允许不忠诚!

内尔是爱丁堡大学的图书管理员,给福尔摩斯提供了不少便利。拿今天来说吧,他请她帮忙查找一些关于巫术的书。她完成得相当出色,找到了一两篇论文,可以帮他入门之用。她还打印了一份书目,把相关的材料都列上了。刚刚他们在酒吧碰面的时候,内尔就把书目给他了。

叹息桥酒吧,正处在一周的中间一天,这天晚上的中间时段,像大部分酒吧一样,客人们正在轮换。第一拨是一下班就来的客人,他们的衣服搭在手臂上,正往外走;夜行者们却刚刚才走出家门,跳上公车,从四面八方赶来。内尔和福尔摩斯躲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远离游戏区,但是离音响又有点近了。福尔摩斯去吧台买啤酒,给内尔买了一杯橙汁。他问吧台能不能把声音调低点。

“不好意思,不行。客人们都喜欢这样。”

“我们就是客人!”福尔摩斯坚持说。

“那跟经理说吧!”

“好!”

“经理还没来呢!”

福尔摩斯十分鄙视地看了酒保一眼,转身回去。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站住了脚跟。内尔已经打开了他的包,正在看特蕾西的照片呢。

“她是谁?”福尔摩斯把饮料放下,她也把包合上了。

“我最近查的一个案子,”他语气僵硬地说,坐下来,“你怎么翻我的包呢?”

“第七条,布莱恩,互相坦诚,没有秘密。”

“可是……”

“挺漂亮的,是不是?”

“什么?我都没有……”

“我在校园里见过她。”

这下他来了兴致,“真的吗?”

“嗯。在学校图书馆的餐厅里。我能记住她,因为她看上去比身边的学生要大一些。”

“那她也是学生吗?”

“未必。谁都可以去那家餐厅吃饭。但图书馆只对学生开放。这么一说,我还真没在图书馆里面见过她,只是在餐厅里。她做了什么?”

“据我所知,没干什么。”

“那她的裸照怎么会在你包里?”

“我是为雷布思探长找的。”

“你在帮他搜集黄色照片?”

她说完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可是福尔摩斯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因为他看到雷布思和麦考尔说笑着走进了酒吧,可能是讲了个什么笑话,笑得很开心。福尔摩斯不想让内尔跟雷布思碰面。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他努力把警察生活抛于脑后,虽然不得已请她帮忙查查资料。他要把内尔当作秘密武器。到时候,雷布思真要什么资料的话,他就可以信手奉上了。

现在来看,雷布思很有可能会把这一切毁于一旦。当然,还有别的事情。另一个他不想让雷布思悠闲地转到他们桌前的原因,是怕雷布思会当着内尔的面,叫自己“跑腿的”。

雷布思走进酒吧,扫了一眼,福尔摩斯使劲低着头,目光定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又迅速回头一扫,看到两位长官买了酒,晃晃悠悠朝远处的台球案子走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个吵吵嚷嚷,争论谁该请客打二十分一位的游戏。

“你这是怎么了?”

内尔盯着他,为了能看到他的眼睛,内尔把下巴抵在桌子上。

“没事,”他转向内尔,留给酒吧一个背影,“你饿不饿?”

“有点。”

“正好,我也饿了。”

“你刚不是说吃过了吗?”

“没吃饱。走,我请你吃意大利菜。”

“先让我把饮料喝完。”她一下喝了三大口,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出酒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上。

“正还是反?”雷布思弹起一个硬币,问麦考尔。

“反!”

雷布思看看手中的硬币,说:“好,反面!开球吧!”

麦考尔把杆架在桌案上,闭上一只眼睛,注意力集中在远处排成三角形状的台球。雷布思看着酒吧门,他想,的确,这又不是上班时间,福尔摩斯身边还有女朋友,更有理由可以装看不见上司了。或者他没有什么进展,什么都没查到,也说得过去。但雷布思还是感到受了怠慢,受了冷落。雷布思先前是说了福尔摩斯几句难听的,没想到他还在生闷气呢。

“该你了,约翰!”麦考尔说,第一杆没进球。

“来了。”他一边拿石灰磨着球杆一边说。

雷布思正要弯身去打球时,麦考尔走到他的旁边。

“恐怕整条街上也许就这么一个酒吧没有同性恋。”麦考尔附在雷布思耳边,小声说。

“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恐惧症吗,托尼?”

“不是,你别误会我,约翰。”麦考尔说,并直起了身,看到雷布思没有打中选定的球,“我是说,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是有些酒吧,有些俱乐部,简直……”

“看上去你很了解啊。”

“倒也不是,我就是听说。”

“从谁那儿听来的?”

麦考尔一杆下去,一个彩球入袋,接着又是一个。“不是吧,约翰,你也是老江湖了,在爱丁堡谁不知道同性恋都泛滥了。”

“托尼,你不是说了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雷布思的脑袋里突然有个声音在盘旋,“我一直都想有个你这样的哥哥。”不,不行,闭嘴。他可是因为说漏了嘴,吃过不少苦头。麦考尔下一杆没有打中,雷布思执杆来到桌案前。

“为什么?”他连边都没擦着,雷布思很是纳闷,“你都醉成这样了,怎么还打得这么好?”

麦考尔笑了,说道:“我这是借酒生风呢。”他接着说,“来,干了!我再去买,我请客。”

詹姆斯·卡鲁想,是该犒劳一下自己,他刚把郊区的一所大房子卖给一家公司的财务总监。这家公司刚落户苏格兰,是一对建筑师夫妇联手开的,他们的老家是苏格兰,刚从肯特郡的塞文奥克斯搬回来,在边界区买了一处七英亩的庄园,出手相当阔绰,远远高于他的心理价位。美好的一天,当然不是最好的,但还是值得庆祝一下。

卡鲁自己在新城的乔治街上有一处公寓,在斯凯岛上还有一处农场,面积也不小。他最近生意红红火火。看上去,伦敦在北移呢,新来客们兜里揣满了钱,卖了旧房子,来这儿买更大更好的新房子。

6点半,他离开办公室,回到公寓。公寓这个词就太辱没这所房子了:五间卧室、两个卫生间、起居室、餐厅、宽敞的厨房,进门的门厅都比一般的起居室要大……卡鲁什么都有了,天时地利……这一年势头大好,他简直要拥抱这一年了,前所未有的好年头。在主卧里,他脱去西装,冲了个澡,穿上便装,还是显得财大气粗。他从办公室走回来的,但晚上可得开车出去。车就放在街道尽头的车库里,钥匙挂在厨房墙上特定的钩子上。捷豹是不是太放纵?他笑了,取了钥匙,锁上门。或许是吧,要说放纵,他开出来的单子可长着呢,还会更长。

雷布思陪着麦考尔,直到把他送上出租车,他给了司机麦考尔的地址,看着车开走。该死,他自己也有些醉了,晕晕乎乎的。他回到酒吧,走向卫生间。酒吧里人更多了,音乐声更响了。酒保也增加到了三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卫生间是个安静的避风港,贴满了白色的瓷砖,没有外边的烟雾缭绕。他趴到洗手池上,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孔。他用两根手指抠到喉咙里,摸到扁桃体,开始按压,直到干呕为止,他吐出半品脱啤酒,又是半品脱。他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好些了。他拿凉水彻彻底底洗了个脸,然后擦擦脸,手上沾满了纸巾。

“你没事吧?”声音中并没有真正的同情。问话者推开厕所门后,就奔向最近的便池。

“哦,好极了!”雷布思回答。

“那就好!”

好吗?他不知道,但起码他的头没有那么晕了,周围的世界也不那么支离破碎了。他怀疑自己能否通过酒驾呼吸器测试。但正好,因为他的下一步就是去开车。他把车停在了黑暗的辅路上。他还在纳闷,托尼·麦考尔喝了六品脱啤酒,都喝成那样了,怎么打起台球来,手一点都不抖,眼一点也不花。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他连胜雷布思六局。而且雷布思也很努力要赢,后来,他真的很努力。不管怎么说,人家站都站不稳,却能连连击球落袋,赢了一局又一局。他的脸上是不怎么好看,而且感觉也很不好。

此时刚刚11点,时间可能还有点早。他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车窗开着,喧嚣躁动的世界尽入耳中。耳边是深夜里真实的声音:车辆往来的声音、尖利的说话声、笑声、脚步声……就抽一支烟。然后他启动车子,向着目的地缓缓开出半英里[7]。天空还泛着光,典型的爱丁堡夏夜。他知道,再往北去,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没有真正的黑天。

但是夜晚可以变黑,在其他方面。

在议会大厦前的便道上,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理由地站在那儿。这么晚了,他不可能是约了朋友见面,并且离这儿最近的公交车站在滑铁卢桥那儿,还有100码的距离。男孩子就站在那儿,抽着烟,一只脚靠在墙上。他看着雷布思缓缓开车过去,甚至低下头朝车里看了看,好像是在审视开车的人。雷布思好像看到他脸上的微笑,但是他也不确定。他开出去一段距离,又掉头折了回来。另一辆车已经停在男孩的身边,一场谈话正在进行。雷布思继续开车,议会大厦这面的马路上,两个年轻人在聊着天。再远处,有三辆车排成一排,停在卡尔顿公墓前。雷布思又转了一圈,停在那几辆车旁边,下车走了出来。

夜色清新可人,天空万里无云,还有一丝微风,仅此而已。议会大厦门前的男孩已经上车走了,没有人站在那儿了。雷布思穿过马路,站在墙边,等着,等待着时机。他也在观察着,一两辆车从他身边缓慢驶过,车里的人都盯着他看,但是没有人停下来。他努力地要记下过往的车牌号,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有火吗,先生?”

说话人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他穿着牛仔裤,运动鞋,皱皱巴巴的T恤,还有蓝色的外套。他的头发剃得很短,脸刮得很干净,左耳上戴着两只金耳钉。

“谢了,”他接过雷布思的火柴,接着说,“有什么新鲜事儿吗?”他用含笑的眼光打量着雷布思,点着烟。

“没什么。”雷布思说,接过火柴。年轻人从鼻孔里喷出烟,他好像并不打算走。雷布思不知道这儿有没有什么规矩可以派上用场。他觉得薄薄的衬衫下,身上黏黏的,尽管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附近就是这么平淡。想去喝两杯吗?”

“这个点?去哪儿?”

年轻人扬扬头,指出一个大致的方向,说道:“卡尔顿公墓。在那儿,什么时候都能买到酒。”

“算了吧,谢谢了。”雷布思惊讶地感到自己竟然脸都红了,他希望暗淡的灯光会遮掩一切。

“好吧。那回见。”年轻人起身要走。

“好,再见。”雷布思说完,如释重负。

“谢谢你的火。”

雷布思看着他走远,他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看看开过来的车是什么牌子。他走出大概100码,又穿过马路,开始往回走,他根本就没有注意雷布思,他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雷布思发现这个男孩忧郁的表情,很是惊讶,他孤零零的,显然不是骗子,但也不像是受害者。

雷布思盯住卡尔顿公墓的墙,铁门那儿开着一个口子。他曾带女儿来过,瞻仰伟人的墓——大卫·休谟,出版商康斯特布尔,画家大卫·阿兰——还有林肯的塑像。女儿曾问他,那些匆匆穿过公墓的人是谁,他们都低着头。有一个年长的,后面跟着两个年轻人。雷布思自己也有过疑问,但是没有追究下去。

不,他不能去,不能去那儿。他不是害怕。上帝,不,那样不行,一分钟都不行。他只是……他也不知道。他又开始头晕,双腿打颤。还是回车里吧,他想。他回到了车里。

他坐在驾驶位上,又抽了一支烟。他心事重重,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时间,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一个人的身影。他转过头,去看坐在那儿的男孩子。男孩不是坐在那儿,而是蹲着,靠着一堵矮墙蹲着。雷布思回转身子,继续抽烟。这时男孩子站起来,向车走过来,他拍拍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雷布思做了个深呼吸,才打开车门。男孩一言不发地进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他坐在那儿,盯着挡风玻璃,还是不说话。雷布思不知该说什么好,也缄默着。还是男孩先开口了。

“你好!”

是个男人的声音。雷布思转身打量着男孩,他也就16岁的样子,身上穿着皮夹克,开领衫,一条磨破的牛仔裤。

“你好。”雷布思回答说。

“有烟没?”

雷布思递给他烟盒,男孩抽出一支,又拿烟盒换过火柴。他深深吸了一口,把烟憋在胸中,几乎没有吐出什么。照单全收,一点不吐!雷布思想,也许这是道上的金科玉律。

“今晚有什么安排?”这话是雷布思本来要问的,话就在他嘴边上,却被男孩说了出来。

“就是消磨时间,”雷布思说,“睡不着!”

男孩哧哧地笑了,说道:“嗯,睡不着,所以你出来兜兜风,开车开累了,正好停在这儿,恰恰就是这条街,恰恰就是晚上的这个点。然后你出来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再回到车上。我说的对吗?”

“你一直在观察我?”雷布思承认了。

“我用不着观察你。我之前早就见过了。”

“经常吗?”

“足以见怪不怪了,詹姆斯。”

他的话很生硬,声音也很生硬。雷布思没有理由怀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觉得他不会撒谎。当然他跟第一个男孩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不是詹姆斯。”他说。

“你当然是詹姆斯。人人都叫詹姆斯,这样一来,记名字就容易了,就算记不起模样。

“明白了。”

男孩子默默抽完烟,把烟头弹出车窗。

“接下来干点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雷布思实实在在地说,“兜兜风吧?”

“兜什么屁风啊?”男孩说完后,顿了顿,好像改变了主意,“好吧,那就去卡尔顿山顶吧。看看下面的水景,怎么样?”

“好。”雷布思启动车子。

他们开上蜿蜒陡峭的山路,一直开到山顶。天文台和一些装饰性建筑——从某个角度看去,模仿的是希腊的帕特农神庙——掩映在天空之下。山上有很多人,停了很多车。穿过福斯湾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的法夫那昏暗的灯光。雷布思不想跟其他车靠得太近,想把车停到远处,但男孩却有别的想法。

“停到那辆捷豹旁边,”他命令道,“多酷的车啊!”

雷布思的破车鼓足了勇气,受尽了羞辱,才停在捷豹旁边。他踩下刹车,车子戛然而止,刹车好像是在抗议。他熄了火。

“下面呢?”他问。

“随便你,”男孩说,“当然只收现金。”

“当然。那我们谈话怎样?”

“那要看谈什么了,内容越色情,收费越高。”

“我在想,之前我在这儿见过一个男孩,就是不久前。最近没见到他,不知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男孩突然把手伸向雷布思的裤裆,紧紧握住那个东西,牢牢地。雷布思看着他的手,足足一秒钟,才冷静下来。雷布思握住男孩的手,用力把它拿开。男孩咧嘴笑了,靠在座椅上。

“那人叫什么,詹姆斯?”

雷布思抑制着自己不颤抖。他一肚子的火。“叫罗尼,”他清了清嗓子,说,“他个子不高,黑色短发,爱好摄影,对照片很着迷。”

男孩挑起眉毛,问道:“你是个摄影师,是不是?喜欢拍些照片?我知道了。”他慢慢点着头。雷布思怕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但也不想多说什么。是,这辆捷豹是很酷!看上去很新!漆喷得很好,能照出人影子。肯定是个有钱人的车。可是上帝啊,他怎么勃起了呢?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这个罗尼,”男孩说,“我也有一阵儿没见着他了。”

“那关于他,你都知道些什么?”

男孩又向挡风玻璃外望去,“从这儿看去,风景不错,是吧?”他说道,“就算是晚上,不,尤其是晚上,才是一片美景。白天我都不怎么来这边,看上去那么平淡。你是警察吧?”

雷布思看着他,男孩子还是望着窗外,微笑着,一脸的不在乎。

“就知道你是,”他继续说,“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上车?”

“好奇。而且,”他看着雷布思说,“我有很多客人,都是法律界、警界人士呢。”

“好吧,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你该管的。你知道,我还未成年呢!”

“我看出来了。”

“嗯,好吧……”男孩身子慢慢下滑,脚搭在表盘上。一时雷布思以为他会再做些什么,正襟危坐。但是男孩子笑了。

“想什么呢?以为我还会碰你?你没这么走运了,詹姆斯。”

“聊聊罗尼怎么样?”雷布思真不知道是该痛扁一顿眼前这个丑陋的小家伙,还是该把他送到一个温暖的家中。但起码,他知道,他想要答案。

“再给我根烟。”雷布思递给他,“你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因为他死了。”

“常有的事儿。”

“他吸毒过量。”

“算我一个。”

“吸的是毒药!”

“糟糕。”

“最近是有什么毒药在流通吗?”

“没有,”他又笑了,“都是好货色。你身上有没有?”雷布思摇摇头,暗想:我是该痛扁他一顿。“好可惜!”男孩说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就没有麻烦。”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我需要钱。”

“我需要答案。”

“尽管问吧。但总得表示表示,有点诚意吧。”他的手掌还在那儿放着,就像面对爸爸一样充满期待。雷布思摸索一下,掏出皱巴巴的10英镑,递给他。男孩看上去很满意,“够问两个问题的了。”

雷布思怒不可遏,说道:“我想问多少,就问多少,你给我老实点!”

“要动粗吗?这就是你的把戏?”男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之前可能有所耳闻吧,雷布思想。

“有很多性虐交易吗?”雷布思问。

“不是特别多,”男孩顿了顿,“但也有不少。”

“罗尼也参与其中,是不是?”

“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男孩一本正经,“答案是,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的不能算,”雷布思怒了,“我还有很多要问的呢。”

“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男孩去摸车门,正要出去。雷布思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的头按在表盘上,就在他刚才放脚的地方。

“上帝啊!”男孩抹了一把额头,看看有没有血。没有!雷布思对自己很满意:起到了最大的震慑作用,却是最小的可见伤。“你不能……”

“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孩子,包括把你从市中心最高点扔下去!现在告诉我罗尼的事情!”

“我什么都告诉不了你,”他眼里含着泪水,揉着额头,想减轻疼痛,“我跟他不熟!”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好吧!”他抽抽鼻子,拿袖子抹了一下鼻子,“我只知道,有几个朋友可能在搞什么。”

“搞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口味很重。他们都不说,但是看就看得出来,他们身上带着伤,有瘀青、伤口。有个家伙还在医院里躺了一周。他说是从楼梯上跌下来摔的。可是,上帝,那样子看上去,他是从摩天大楼上摔下来的。”

“没有人谈论吗?”

“肯定拿了不少钱!”

“还有呢?”

“可能无关紧要……”这孩子是吓坏了,听声音就知道。他会说的,他会一直说下去,直到最后的审判。很好:雷布思本来是没有什么闲心来听这些事儿的,可是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

“什么?”他吼了一声,很喜欢他现在的角色。

“照片。听人私下里说,有人对照片很有兴致,不是PS出来的,都是真格的。”

“黄色照片?”

“我猜是。都是谣传,有些模糊。谣言一传出来,变成二手的,就越传越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