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1 / 2)

藏起来 伊恩·兰金 13737 字 202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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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de And Seek

或者,如果你更喜欢选择,一个全新的知识领域,更多通往名誉和权力的林荫大道会出现在面前,就在此地此时。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做梦。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是周末了,阳光很明媚,突然电话响了。

“你好?”

“约翰?我是吉尔。”

“噢,你好,吉尔。你好吗?”

“我很好,你呢?”

“好极了。”他没有撒谎,这是他几周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而且心头没有心事萦绕。

“很抱歉这么早给你打电话。诬告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诬告?”

“就是那个男孩说的关于你的事。”

“噢,那件事。没有,我还没听到任何消息。”他心里在想请她共进午餐,去野餐,开车到乡间兜兜风。“你在爱丁堡吗?”他问。

“不在,在法夫。”

“法夫?你去那儿做什么?”

“卡勒姆在这儿,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但我以为你在躲避他。”

“他要见我。实际上,这也是我打电话的原因。”

“噢?”雷布思皱皱眉头,不知她什么意思。

“卡勒姆想和你谈谈。”

“和我?为什么?”

“我想他会亲口告诉你原因。他只是让我告诉你。”

雷布思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想让我同他谈吗?”

“谈不谈我都无所谓。我跟他说我会替他传达信息,但我跟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忙。”她的声音圆润而冷淡,就像打在屋顶石板的雨声。雷布思感到自己在顺着那屋顶往下滑,他想要取悦她,想要帮她。“嗯,对了,”她说,“他说了,如果你听上去犹豫不定,就让我告诉你这事与海德有关。”

“海德?”雷布思猛地站起来。

“海德的事情。”

“海德的什么事情?”

她笑了,说道:“我不知道,约翰。但听起来这事儿对你很重要。”

“确实很重要,吉尔。你是在邓弗姆林吗?”

“我是在警局的服务台给你打电话的。”

“好的,一个小时后我到那儿去见你。”

“好的,约翰。”她听上去有点冷漠,“再见。”

他挂断电话,穿上外套,离开了公寓。通往托尔克罗斯的路上交通很拥堵,从洛锡安路蜿蜒穿过王子街,通往昆斯费里的路一直交通繁忙。自从撤销对公共交通的管制之后,市中心就变成了各种公交车上演黑色闹剧的舞台:双层巴士、单层巴士,甚至迷你巴士相互抢路。被困在两辆深紫色的双层巴士和两辆绿色的单层巴士中间,雷布思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他使劲摁了几下喇叭,然后冲出去,快速驶过限行线。一辆送信的摩托车正卡在缓慢对行的车流中间,必须紧急调头以免发生事故,结果撞在一辆萨博轿车上。雷布思知道他应该停车,但还是继续往前开。

要是他的车顶上也装有闪光警笛就好了,每当赴宴或赴约迟到时,刑事调查局的人员就用警笛开道。但他的车只有前灯——光线很足——和喇叭。甩掉长长的车龙后,他松开喇叭按钮,关上了车灯,驶入了逐渐变宽的外车道。

尽管雷布思在可怕的巴尔顿环状交叉路上耽搁了片刻,但还是准时赶到了福斯公路桥。他交了过桥费,继续前行。车速不快,像往常一样,他要欣赏一下周围的景色。在他的左侧,下面就是罗塞斯海军造船厂。他的很多校友(“很多”只是相对而言,他从没交过那么多朋友)都轻易地混进了造船厂,现在或许还在那儿。在法夫,这里似乎是唯一可以找到工作的地方。煤矿被强制关闭了,而在相反方向沿海边的一个地方,有人正在福斯下方深处挖掘,采出利润越来越低的煤……

海德!卡勒姆·麦卡勒姆知道一些关于海德的事情!也知道雷布思对此感兴趣,因此肯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他深深踩了一脚油门。当然,麦卡勒姆肯定要同他做笔交易:他手中的筹码减少了,或者不再具有太高的价值。好吧,好吧,即使他要太阳,要月亮,要星星,他也会答应。

只要让他知道海德是谁,在哪儿,只要让他知道……

邓弗姆林市的警察总局坐落在市郊一个环形线路附近,很好找。吉尔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在警局外面宽敞的停车场上,她正在自己的车上坐着。雷布思把车停到她旁边,下车,然后坐到她车上的副驾驶座位上。

“早安。”他说。

“你好,约翰!”

“你还好吗?”仔细想想,这或许是他问过的最无关痛痒的问题。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和表情,头也好像缩到了肩膀上,双手握着方向盘,手指轻轻敲打着仪表盘。

“我很好。”她说。他们都明白这是假话,相视而笑,“我去服务台告诉他们你会来。”

“你有什么话要我告诉我们这位朋友吗?”

她的声音很坚定,说道:“没有。”

“好的。”

雷布思打开车门,然后轻轻关上,朝警局大门走去。

她在医院走廊里游荡了一个多小时,从这间病房走到那间病房,走过一张张病床,有时也会对抬头看向她的孤独的病弱老人笑笑。因为是探访时间,所以并没有人太注意她。病人家属们在讨论谁应该或不应该在老爷爷身边轮流陪床,每次只允许两个人。她正在寻找一个女人,尽管她并不确定是否能认出她。她只知道一点:那个图书管理员的鼻梁应该断了。

或许她没有住院,或许已经回家在她丈夫或男朋友身边。或许自己应该离开医院,最好再到图书馆等等看。再者说,他们可能也在等着她,门卫和图书管理员会认出她的。

但她能认出那位图书管理员吗?

铃声响了,意味着探访时间即将结束。她快速走到下一间病房,心里想着:如果图书管理员住在私人病房怎么办?也许在另一家医院呢?或者……

不!她就在那儿!特蕾西停止了绝望,转了一条半圆形弧线,走到病房最里面。探访者们有的在同病人道别,有的在照料他们,都显得很欣慰。当探访者们纷纷把凳子叠起来,穿外套,戴围巾和手套的时候,她也加入了其中。之后她顿了顿,回头看着图书管理员的床位。床四周放满鲜花,唯一的一位探访者——一个男人——正在俯身恋恋不舍地亲吻她的额头。图书管理员紧紧地握着男人的手并……这个男人看上去很眼熟,特蕾西以前曾见过他……在警察局!他是雷布思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警察!她记得在监狱时,他曾核查过她的情况。

哦,老天啊!她袭击了警察的妻子。

现在她不确定了,一点也不确定。她为什么要来?她能做到从容面对这情况吗?她跟随一家人走出了病房,倚靠在走廊的墙上。她能吗?是的,如果她能保持镇定的话。是的,她能。

当福尔摩斯漫步走过病房旋转的门,慢慢沿着走廊离开的时候,她假装正在查看饮料自动售货机。然后她等了足足两分钟,从一数到一百二——他没有回来,他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特蕾西从售货机旁转过来,朝病房门走去。

对她来讲,探访时间刚刚开始。

她还没有走到床前就被一个护士叫住了。

“探访时间已经结束。”护士说。

特蕾西勉强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正常。这对她来讲并不容易,但撒谎是家常便饭。

“我刚刚丢了手表,我想我把它落在我姐姐的床上了。”她朝内尔的床位点点头。听到说话声,内尔转过身对着她,认出特蕾西时,眼睛睁得大大的。

“好吧,尽量快点。”护士说完就离开了。特蕾西对护士笑了笑,看她走出门。现在病房里只有病人和她,屋里一片寂静。她走到内尔床前。

“你好。”她说。她看看床尾铁架上的登记牌,“内尔·斯特普尔顿。”她读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内尔眼神中并没有恐惧。她的声音很细,是从喉咙后部发出的,鼻子根本不能发挥作用。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特蕾西说。她在内尔身旁蹲下,这样从门口就几乎看不到她了。她想这会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找手表。

“什么事?”

特蕾西笑了,她发现内尔那不完美的嗓音很滑稽,听上去就像是儿童剧中的木偶。但笑容很快消失了,想起完全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她感到脸红。她鼻子上的石膏、眼睛下面的擦伤都是她干的好事儿。

“我来是想说我很抱歉,就这些,真的。我很抱歉。”

内尔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还有,”特蕾西继续说,“嗯……没了。”

“告诉我。”内尔说,但这些话对她来说太多。当布莱恩·福尔摩斯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话,现在她的嘴很干。她转身去拿放在床边小橱柜上的水。

“我来,让我来。”特蕾西把水倒进一只口杯中,递给内尔。她喝了一口,润了润嘴。“花很漂亮。”特蕾西说。

“我男朋友送的。”在喝水的间隙,内尔说。

“是的,我看见他离开了。他是个警察,对吧?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是雷布思探长的朋友。”

“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特蕾西看上去很惊讶,“那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知道你叫特蕾西,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特蕾西咬住下唇,脸又红了。

“这没关系吧,对吧?”内尔问。

“哦,没有。”特蕾西尽量使自己听上去不很在意,“没关系。”

“我正想问……”

“什么?”特蕾西似乎急于想转换话题。

“你那天到图书馆做什么?”

这不是特蕾西很想谈论的话题。她想了一会儿,耸耸肩,说:“我是要去找罗尼的照片。”

“罗尼的照片?”内尔精神一振。布莱恩探访时谈到罗尼案子的最新进展,特别提到在死者房内找到一些照片。特蕾西说的又是什么呢?

“是的,”她说,“罗尼把照片藏在了图书馆。”

“都是些什么照片?我是说,他为什么要藏起来?”

特蕾西耸耸肩。“他只跟我说是‘寿险保单’,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他把它藏在哪儿了?”

“他说藏在五楼,在一本名为《爱丁堡评论》(Edinburgh Review)的合订本里,我想是本杂志。”

“没错,”内尔笑着说,“就是杂志。”

内尔的电话让布莱恩·福尔摩斯摸不着头脑,但他的第一反应只有震惊,他责备她不该下床。

“我还在床上。”内尔说,她的嗓音由于兴奋都难以辨认了,“他们把付费电话拿到我床边了,现在听着……”

30分钟以后,他出现在爱丁堡大学图书馆五楼的过道上,有个图书管理员带他进去了。那个工作人员查阅了每个书架上复杂的序列号,最后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带他走进一条通道,两旁的书架上放着合订本书籍,书纸都发乌了。在通道尽头的窗户旁放着一张书桌,一个学生嘴里叼着铅笔,毫无兴趣地扫了福尔摩斯一眼。福尔摩斯冲学生同情地笑了笑,但他对此视而不见。

“在这儿,”图书管理员说,“《爱丁堡评论》和《新爱丁堡评论》(New Edinburgh Review),正如你所见,1969年以后的就叫‘新爱丁堡评论’。当然,我们把早年出的版本封存起来了,如果你专门要找那些的话,得花一点时间——”

“不,这些就行了,真的。这些就是我要找的。谢谢你!”

图书管理员稍微鞠个躬,表示接受谢意。“代我们问候内尔,好吧?”她说。

“我今天晚些时候就跟她讲,不会忘了。”

图书管理员又鞠了个躬,转身走开了。走到书架尽头时,她停下,按了下开关,福尔摩斯头顶的灯亮了。他微笑着向她致谢,但她已经走开了,只听到橡胶鞋底轻快地走向电梯的声音。

福尔摩斯看看合订本的书脊,数目不全,说明有人借走了其中一些年份的书。真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他拿起1971—1972年的合订本,用两个手指捏住书脊抖了抖,没有纸片或照片掉下来。他把书放回到书架,拿起旁边的书抖了抖,又换下一本。

站在书桌旁的那个学生不再对此视而不见。他看着他,就好像福尔摩斯是个疯子。福尔摩斯换了一本又一本,里面都没有东西,他开始担心。他一直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可以把所有松散的线索串起来的东西,以给雷布思一个惊喜。他一直试着联系探长,但雷布思不知在哪儿,一直联系不上。他彻底消失了。

当照片从书架上滑落时,光滑的边缘摔打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尖利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声响比他预想的还要嘈杂。他弯腰去收拾照片,那个学生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当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时,兴奋的福尔摩斯顿感失望。那些只是拳击比赛照片的复印件,再无其他,没有新图片、新内容,也没有惊喜。

他咒骂罗尼给了他虚假的希望,这些只不过是一个逝去的生命的寿险保单。

他等了一会儿电梯,电梯繁忙,于是就顺着曲折陡峭的楼梯往下走。他到达了底层,却发现自己置身于图书馆内一个陌生的区域,一条有点像旧书店的走廊,走廊很窄,两边的墙壁堆满了腐朽的书籍。他勉强挤过走廊,突然感到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凉意,他打开一扇门,发现自己来到了大厅。刚才带他参观的图书管理员已经回到了工作桌后面。她看见了他,慌乱地挥挥手,他遵从了指挥,快速地走上前。她拿起电话,摁了一个键。

“找你的。”她隔着桌子伸手把电话递给他。

“你好?”他感到很奇怪:谁会知道他在这儿?

“布莱恩,你究竟去哪儿了?对了,我是雷布思。我到处找你,我在医院了。”

福尔摩斯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内尔?”他问。他的声音很高,图书管理员猛地抬起头。

“什么?”雷布思咆哮了一声,“不,不,内尔很好,就是她告诉我到哪儿找你,我正在医院给你打电话,这可费了我不少钱。”雷布思刚刚确认完以后,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嘟嘟声,之后传来一串硬币投进卡槽的声音。电话又接通了。

“内尔没事儿。”布莱恩对图书管理员说。她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就又继续工作了。

“她当然没事儿。”雷布思答道。他听到了刚才那句话,“听着,有几件事情我要你去做。你有笔和纸吗?”

布莱恩在桌子上找到了笔和纸,突然想起同雷布思第一次通电话时的情景,与此时此刻是如此地相似,也是有几件事情要做,他不禁笑了笑。老天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自从……

“找到了吗?”

福尔摩斯突然回过神来。“对不起,长官。”他说,“我刚才有点走神,你能重复一遍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既愤怒又激动的声音,之后雷布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福尔摩斯听清了每一个字。

特蕾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去探访内尔,为什么会跟她说那些事情。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做过什么,她也有点感到不得不说。内尔有一种特质,她为人友善明智,这些正是特蕾西至今还缺少的,或许这也是她发现自己很难离开医院的原因。她走出医院走廊,在医院主楼对面的一个咖啡店里喝了两杯咖啡。她不停地走进走出,从急诊室走到X光室,甚至还去了糖尿病诊室。她也曾想离开,已经走到了城市的艺术学院,但还是转过身走回到了两百步之外的医院。

当她正要走进旁门时,有几个男人拽住了她。

“嗨!”

“请你同我们走一趟,小姐。”

他们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安全人员,甚至警察,于是她没有反抗。或许内尔的男朋友要见她,要好好教训她一顿,这她都不在乎。他们带她走向医院的入口,所以她完全没有抵抗,直到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就在最后一刻,他们停下了,带她转弯,把她从后面推上了一辆救护车。

“干什么——!嗨,干吗!”车门被关住锁上了,只剩她自己待在阴暗、闷热的车厢内。她使劲敲打车门,但是车已经启动了。车开动时,她被扔了出去摔到了车门上,然后又摔在了底板上。等恢复过来时,她发现这是一辆废弃、破旧的救护车,车厢内部已经全部清空,很像是货车,车窗已经被封死了,一道铁板把她和司机隔离开。她爬到铁板前,一边用拳头不停地敲打,一边还使劲地、不断地喊叫。她突然记起来在门口抓她的两个人正是那天她跑向雷布思的时候在王子街一直跟踪她的人。

“噢,天啊!”她喃喃地说,“噢,天啊!天啊!”

他们最终还是找上门了。

周六的夜晚闷热、潮湿,街道上寂静无人。

雷布思摁了下门铃,静静地等着。在等待期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两旁的房子很精美,都是乔治亚风格的双排建筑。由于年代已久,再加上汽车尾气的熏染,房子正面的石头都已经变黑,不复昔日的光彩。其中一些房子现在已经成为律师协会、特许会计师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金融企业的办公室,而其余的一些房子——那些比较昂贵的——看上去很舒适而且设备齐全,是那些富人和勤劳的人们的家。雷布思曾经来过这条街道,很久以前当他还在这里的刑事调查局工作时,他曾经到此调查一个年轻女孩的死因。对那件案子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此刻他正在为享受今晚的欢愉做准备,顾不上其他了。

他松了松脖子上的领结。他今晚的整套装束——晚礼服、衬衫、领结和名牌鞋子——都是白天在乔治大街上的一家店里租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但当他在镜子里打量自己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套衣服让他看上去很时尚,这让他在芬莱这样一家如公爵公寓般高档的地方不会显得太出位。

门被打开了,一位着装高雅、艳光四射的年轻女子出门接待他,她的表情、口吻好像是在责备他为什么不常来。

“晚上好,”她说,“你要进来吗?”

他进去了。入口大厅的布局有些怪异:墙壁被涂成乳白色,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周围散乱地放着几把椅子。椅子的设计与查尔斯·伦尼·麦金托什[1]的风格很相似,高高的椅背,给人一种坐上去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发现你在欣赏我们的椅子。”那个女人说。

“是的,”雷布思冲她笑着说,“对了,我叫雷布思,约翰·雷布思。”

“哦,芬莱告诉我你要来。嗯,既然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带你到处转转吧?”

“谢谢你!”

“但首先先来杯酒,在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喝杯酒,这是惯例。”

雷布思尽量不问东问西、刨根问底,但他毕竟是个警察,不这样做有违他的职业精神。他东指指,西看看,问了那位女主人一些问题。女主人名叫波莱特,给他指出了各个部分所在的方位:地窖(芬莱地窖里储藏的货物投保金额高达25万英镑)、厨房(我们的大厨在贝鲁加首屈一指,名不虚传)和客房(法官的素质最差,每天总会有一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无法回家,留宿在这里)。地窖和厨房位于地下一层,地上一层有一个安静的酒吧区、一个小餐厅、衣帽间和一间办公室。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上铺着地毯,墙壁上挂着18世纪和19世纪的苏格兰风情画,作品风格与雅各布·摩尔和大卫·阿兰的作品颇为相似。二楼就是赌博娱乐区,娱乐项目有轮盘、二十一点扑克牌,此外还有几张桌子玩纸牌,有一张用于玩骰子。玩家们都是商人,他们下注很谨慎,没人输得很多,也没谁赢得多大。每个人都牢牢地守着自己的筹码。

波莱特指向两个关着门的屋子。

“私人房间,里面进行一些私人游戏。”

“什么游戏?”

“主要是扑克。认真的玩家每月会预订一两次,整夜地玩牌。”

“就像电影里一样。”

“是的,”她笑了,“就像电影里一样。”

三楼有三间客房,房门都锁着。此外就是芬莱·安德鲁斯的私人套间。

“当然这些屋子是禁止入内的。”波莱特说。

“理解。”雷布思说。他们开始下楼。

这就是整个的芬莱俱乐部了。今晚的夜很宁静,他只看到两三个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律师,他们曾经在法庭上发生过争执,但那律师没认出他;一个是电视台节目主持人,他那黝黑的棕色皮肤看上去像是假的;再有就是法玛尔·沃森。

“你好啊,约翰。”沃森虽然穿着西服和衬衫,但看上去跟穿着制服没什么两样。当波莱特和雷布思走近的时候,他正在酒吧间,手里握着一杯橙汁。他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放松自然点,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十分显眼。

“长官。”尽管他事先曾说要来,但雷布思根本没有想到沃森真的会出现。他向沃森介绍了波莱特,波莱特为没能到门口迎接向他道歉。

沃森挥挥手示意她不用道歉,他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我被接待得很好。”他说。他们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椅子很舒服,坐垫很柔软,雷布思感到浑身都很放松。但沃森却在急切地左顾右盼。

“芬莱不在这儿吗?”他问。

“他去转悠了,”波莱特说,“他经常到各处转悠。”

真是有趣,雷布思心想,他们在参观时竟然没有撞见他。

“这地方怎么样,约翰?”沃森问。

“令人惊叹。”雷布思回答说。波莱特朝雷布思笑了笑,就像是一个老师在对一个心爱的学生表示赞扬。“非常令人惊叹,看了楼上才知道,这地方比想象的要大得多。”

“还在拓展呢。”沃森说。

“噢,是的,我忘了。”雷布思转向波莱特。

“是的,”她说,“我们正在楼的后面向外扩建。”

“正在扩建?”沃森说,“我以为已经完成了。”

“噢,没有。”她又笑了,“芬莱很挑剔。新楼的室内地板不太合适,所以他让工人把地板彻底拆除,重新铺设。现在我们正等着从意大利运来的大理石。”

“那肯定价格不菲。”沃森点着头说。

雷布思在想着扩建的部分。在一楼的背面,在厕所、衣帽间、办公室和橱柜后面肯定还有一扇门,表面上那扇门是通往后花园的,但现在它或许通向扩建的部分。

“再来杯酒,约翰?”沃森已经站起来了,他指着雷布思的空杯子问。

“来杯金酒和新鲜的橙汁,谢谢。”他说着递过杯子。

“你呢,波莱特?”

“不要了,”她站起身,“我还要工作。既然你已经参观过俱乐部大部分地方了,我得回去迎宾了。你们要是想到楼上玩,可以到办公室兑换筹码。有些游戏接受现金,但最好玩儿的要用筹码。”

又是莞尔一笑,她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丝绸乱舞和黑色尼龙闪亮的身影,沃森和雷布思目送着她离去。

“放松,探长。”他自嘲地说。他转向吧台,酒保向他解释说如果他想要点饮料,他只需示意一下,饮料就会直接被送到桌旁,听到这个,沃森自顾自地笑了。他又一股脑地坐下了。

“这就是生活,对吧,约翰?”

“是的,长官。局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你是说投诉你的那个小男妓吧?他拖不下去,招了,人走了,留下一个假地址。”

“这么说我脱了干系了?”

“差不多了,”雷布思正要抱怨,“再等几天,约翰,我就这点要求。留一些时间让这件事情渐渐平息。”

“你的意思是人们还在议论这件事情?”

“有几个警员把这个当作笑柄,但是我认为你也无法责怪他们。过一两天他们就会去笑话别的事情,这件事也就被彻底忘掉了。”

“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忘记!”

“我知道,我知道。这只是个阴谋,目的是让你不插手此案,其背后主谋就是那个神秘的海德先生。”

雷布思盯着沃森,紧闭着双唇。他可以大喊,可以大叫,也可以尖叫,但他只是大声喘着气。当服务员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时,他抓起杯子,猛喝了两大口。服务员告知他喝的是别人的橙汁,他的金酒和橙汁还放在盘子里。雷布思的脸涨得通红,沃森大笑起来,把一张5英镑的纸币放到盘子里。服务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你的饮料价格是6.5英镑,先生。”他告诉沃森。

“我的天啊!”沃森翻翻衣兜,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个硬币放到盘子里。

“谢谢你,先生。”沃森还没来得及让他找钱,服务员就端起盘子转身走开了。他看着雷布思,现在换他笑了。

“天啊,”沃森说,“我是说,6.5英镑啊!这够某些家庭一周的生活花销了。”

“这就是生活。”雷布思引用沃森的话回赠了他一句。

“是的,说得好,约翰。我几乎都忘了生活中除了个人享受外还有很多东西,这是一种危险的境地。你参加哪个教会?”

“哎呀,你们是来抓捕我们的吧?”两人都循声转过头去,是汤米·麦考尔。雷布思看了看表,时间才8点半,但汤米看上去好像已经在来的路上去过好几家酒吧了。他在波莱特刚才的位置上重重地坐下。

“你们喝点什么?”他打了一个响指,服务员皱着眉头,慢慢地走了过来。

“有何吩咐,先生们?”

汤米抬头看着他,说:“你好,西蒙。给两位警官再来一份同样的饮料,我照旧。”

麦考尔讲话时,雷布思一直观察着服务员。没错,小子,雷布思心想,我们是警察,这一点为何让你如此害怕?服务员似乎读懂了雷布思的心思,他转过身,身体僵直地回到了吧台。

“是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麦考尔点燃一支烟。他很高兴找到两个同伴,打算与他们痛痛快快地玩个通宵。

“是约翰的主意,”沃森说,“他想出来玩,于是我把地点定在了芬莱,但之后我想最好也一起来。”

“非常正确,”麦考尔环顾一下四周,“今晚人不多,至少都还没来。这地方经常爆满,你会发现很多熟悉的面孔。但今晚这里很无趣。”

他拿出烟递给他们,雷布思接过一支,点着,面带感激地吸了一口。但他立马就后悔了,烟气同酒精混杂在胸口的感觉很难受。他需要快速认真地想一想。先是沃森,现在是麦考尔:二者的出现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对了,约翰,”汤米说,“谢谢你昨晚载我回去。”从他的语调中,雷布思听出了潜台词。“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汤米。你昨晚睡得好吗?”

“我的睡眠从来没有问题。”

“我也是,”沃森打断说,“这就是良心无愧的好处,对吧?”

汤米转头对着沃森,说道:“真遗憾,你没能参加马尔科姆·兰因家的聚会。我们玩得很愉快,对吧,约翰?”

汤米朝对面的雷布思笑了笑,雷布思也回了一个微笑。邻桌的一群人在讲笑话,男人们在吸着粗粗的雪茄,女人们在把玩手腕上的珠宝。麦考尔倾斜了一下身子,希望能够分享他们的笑话,但他闪亮的眼睛和尴尬的笑容说明他什么也没听到。

“今晚喝了好几场了,汤米?”雷布思问。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麦考尔转过头看着雷布思和沃森。

“一两场吧,”他说,“我的几辆卡车没能及时把货送到,司机们喝醉了,让我丢掉了两笔大合同,我是在借酒消愁。”

“真是遗憾。”沃森十分真诚地说。雷布思点点头,表示赞同,但麦考尔却猛烈地摇头。

“这没什么,”他说,“反正我也在考虑卖掉我那一摊子。我想趁着年轻赶紧退休,去巴巴多斯、西班牙或者某个国家买一套小别墅。”他眯起了眼睛,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你们猜谁对收购我的企业感兴趣?你们永远也猜不到,是芬莱。”